第81章 父债子偿知不知道
将近年关, 车站外挤满了回乡的人,对时恪来说这样的场景有些陌生。
往年春节他都住在学校,独自度过寂寞又安静的两个月, 学生街的店铺都关了门,没处去打工, 便常往画室跑,再就是和楼下宿管大爷打打招呼。
再往前回忆, 好像也跟着时艳回过姥姥家, 或许还收到过姨妈的红包, 不过自从林轶赌博的事闹大之后, 时艳便被赶出家了。
时恪那会儿太小, 记不清细节,倒是还记得扒在窗户上,偷看对面邻居家播的春晚。
运气好的话, 能赶在林轶回家前看完两三个歌舞表演,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他还挺喜欢过年。
“想什么呢。”
黎昀打了个转向灯,玻璃窗倒映出时恪的脸, 像是盯着外头的人潮发呆。
时恪回过神,仍看着车站前的队伍,说:“在想他们累不累。”
每个人都拖着箱子一点点往里蹭, 有的牵着孩子,身上扛着蛇皮袋撑得快比人还大。时恪则是一身轻, 只背了个包,感觉和出门坐趟地铁没什么两样。
“大概累吧。”黎昀说,“但是也会很开心。”
“嗯,他们都在笑。”时恪回正身体, 尝试调动起一点积极情绪。
因为黎昀说要带他回舒家过年,所以时恪额外请了三天年假,提前去,提前回,留出一个完整的春节,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
宾利停稳,熄火,时恪从包里掏出来一顶黑色棒球帽戴上,开门下车。
他特意穿了身方便出行的卫衣牛仔裤,挎在背后的包也挺瘪,感觉有一半都是空气,不像回乡,像出差。
“怎么突然戴帽子了?”黎昀锁上车,两人绕出停车场。
时恪一手拽着包的背带,问:“不好看吗。”
“是太好看。”黎昀握住他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上学的时候追你的人可多了吧。”
“嗯。”
追求没有,骚扰很多,追着他要打架的更是不少。
两人挤进回乡大队,跟着人潮挤进站口,黎昀陪着他过了安检,离发车还有会儿时间,没位置坐,只能贴着墙根儿罚站。
时恪突然有点后悔没买机票,黎昀的气质和拥挤的车站实在不搭,来来往往的人盯着他们就更奇怪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时恪侧过脸,微微皱着眉头。
黎昀正在回复节目组消息,说:“不用,等你过了闸机再走。”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眼光,多是好奇,或许里面还有食光漫谈的观众。
群里聊起最后一期节目的拍摄,黎昀顺势更新自己的日程表,他捏了捏时恪的手,说:“明天节目杀青,启桐说要给你发个红包。”
“那我是不是要给他回一个?”时恪问。
黎昀笑道:“拿着就行,这是节目组发的,等你回来,去姥姥家还有的拿。”
话头到这儿,又想起他俩的关系还没坦白,时恪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没调整好,检票时间到了。
黎昀替他拢了拢垂在耳侧的发丝,说:“下了车给我发条消息。”
“嗯,三天就回了。”时恪的手揣进兜里,确认了下里头的身份证。
休息区坐着的人纷纷起身,往闸机那边走,他俩旁边的位置瞬间空了不少。
“要走了不亲我下?”黎昀说。
时恪一怔,这大庭广众,光天化日的,黎昀的心态真是好到半点不怕别人说闲话。
小猫愣神的时候眼睛会睁大,黎昀笑起来,时恪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行了,过去吧。”黎昀扬了扬下巴。
“哦。”
自尊心大爆发,他拽紧包带,趁着周围的人走的差不多,凑过去迅速在黎昀唇角亲了下。
这次换人愣了,时恪挺满意,压下帽檐,说:“走了。”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黎昀是在笑的。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时恪落座后扣上卫衣帽子就开始睡,中途醒了三次,实在无聊,刷了一小时微博,在评论区和粉丝聊了会儿天。
下车的时候刚好遇上黄昏,他拍了张夕阳发给黎昀。
黎昀回了张海边的落日,是Le temps三楼落地窗的视角。
【Liyun:刚好在给你的房间通风。】
【Liyun:记得吃晚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站台上的人仍然很多,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赶,奇怪的是时恪好像没之前那么抵触人潮了,飘忽摇摆的心变得安定许多。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有人在惦记自己。
时恪拦了辆出租车,目的地定在家附近的一间旅店,他没告诉时艳,只想悄悄确认下她的状态,顺便买点东西放在门口就走。
旅店离家隔了一条街,三百出头的价格已经能在江城订到不错的房间,时恪自己在外面对吃住的要求都不高,干净就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时恪放了包,准备下楼吃个饭,再去超市买东西。
他依旧带着帽子,主要是怕时艳看见自己,这张脸是她的雷区,能不露就不露。
揣上手机,时恪沿着街边走到一家粉面店,他上高中的时候来这儿吃过,周围设施没怎么变,只不过老板不是原来那个了,但依旧卖粉。
柜台点完单,他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等着窗口叫号。
这会儿时间比较晚,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出餐速度挺快,凳子还没坐热,那头就摁铃了。时恪取了餐回位置坐下,低头安静地吃。
外头传来一阵乱哄哄的人声,又有两三个人进了店,时恪抬眼扫过去,一个光头,一个麻脸,还有一个胖子。
他收回眼神,这种混混在小时候见过很多,不是偷东西的就是收债的,身上总散发着一股阴沟里的霉味儿,和林轶很像,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三个人坐在靠里的位置,时恪后背的斜对面,中间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
光头嚷嚷着点了餐,拿下夹在耳朵后头的烟点燃,低声说:“干完这票,明天跟着我去宝恒路。”
坐在对面的麻脸缩着脖子,附和着点头,问道:“哥,我第一次,该干啥啊。”
胖子开口道:“打人会不会啊?”
“会。”麻脸说。
“那没了。”
麻脸又问:“怎,怎么个打法?”
光头吐了口烟,说:“往死里打。”
麻脸一怔,结巴道:“那,那……”
“那那那个屁,怂货。”光头叼着烟骂道,“钱要到了走人,没要到就打,打到给钱为止,孙哥怎么收的你这么个傻逼。”
麻脸闭了嘴,在裤腿上揩手汗。
胖子嗤笑一声,回头想喊老板开两瓶啤酒,一嗓子出去被光头打断。
“少弄有的没得,今儿晚上这单孙哥盯得紧。”
“不就二十万吗。”胖子说,“而且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盯的。”
光头“啧”了声,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胖子摇得腮边肉直抖。
店里空荡,光头声音压得极低,“那傻逼把孙哥老婆搞了。”
“……”胖子也闭嘴了。
知道这事儿的人没几个,光头挺得意,他抽出筷子戳了两下桌子,嚷嚷道:“老板赶紧的!好了没!”
再有半小时超市就该关门了,时恪吃完出了店,径直去买东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鼓囊囊的塑料袋。
从这里步行到家大概十分钟,老小区没门禁,大门口的保安亭大概就是个摆设,看门大爷走路都颤悠。灯还是一样的昏暗,十盏里头六个都是坏的,半死不活的闪个不停。
走到楼下,时恪压低帽檐,往上看了眼,黑的,没开灯。
这会儿十一点多,他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时艳平时睡的晚,喜欢躺床上刷短视频,只开卧室的灯,外头瞧不见。
反正放了东西就走,实在不行明天再过来看一眼。
时恪低下头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口哨。
他回头,才发现墙后头的灌木旁边蹲了三个人,粉店里的光头,麻脸,和胖子。
“林轶是你老子吧。”光头站起身,在路灯下看清了他的脸,和林轶有七八分相似,“他欠了钱,你不会不知道吧。”
时恪没动,但脑子转的飞快,多年以来的躲债经验告诉他,这伙人能查到时艳的地址,在这蹲着,大概率不止来要钱,还要泄愤。
这种场景在他童年回忆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
手有些抖,大概是PTSD,但幸好自己今天回来了。
“他已经死了。”时恪抑住情绪。
胖子啐了口痰,“他死了钱没还啊!父债子偿知不知道。”
“打算怎么了啊这事儿?”光头揣着兜靠近,“二十万,拖到现在加上利息,给你凑个整,八十万。”
四周静得很,破小区里住的都是老人小孩,睡得也早。时恪没指望有人能来帮忙,但是担心还在楼上的时艳,得先把人引走。
“欸!我他妈在跟你说话!”光头见这人半点不害怕,心里一阵窝火,快步上前要抓他衣领。
时恪瞬身躲过,提起好几斤重的袋子往人头上砸,一脚踹在光头腹部。
“操!你找死!”光头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没想到这人还敢动手,他一挥胳膊,“给我打!”
时恪微皱眉头,在麻脸和胖子扑上来前,一人给了一拳,拉完仇恨转身跑进小巷。
这里绕得很,又黑又暗,他不敢跑的太快,怕他们回去找时艳,放风筝似的露点破绽,确保后头的脚步声跟着他。
比起紧张,脑子里不断闪回的片段更烦人,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提醒着自己,有些阴影是刻在骨子里的。
好在时恪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他将人带到离街口只剩一墙之隔的位置。
前面是个死胡同,第二步计划暂时还没想出来,不占优势的是三对一,人是被引走了,但也被堵在墙角一时出不去。
“你个狗日的!再跑啊!”光头龇牙咧嘴道,“老子还真低估你了。”
时恪迅速判断出目前形势,左右中各站一个人,胖子体力差,麻脸动作生,光头穿着夹克,抬手时兜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衣褶勒出个模糊的外形,大概是刀。
余光里,头顶靠前的位置有个摄像头,时恪不确定开了没,毕竟这破小区连盏灯都舍不得修。
“老子劝你把钱给了,”光头说,“不然跟你爹一个下场。”
时恪冷淡道:“没钱。”
他说的太镇定,光头跟着孙哥混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种不怕死的,忽然来了点兴趣。
光头的目光上下打量,最后停在他的脸上,嗤笑道:“没钱可以挣啊,你这模样倒是挺水,几个晚上就赚回来了。”
“这么懂行情,”时恪说,“你干这个?”
光头顿时拉下脸,摸着刀冲了上去,“操你妈!给我把他搞废了!”
第82章 不要生气好不好
“就知道你还没睡!”舒启桐一个闪身挤进来, 生怕被关在外面。
还没往里走,奶香味已经飘散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搓搓手, 指着摆在地毯正中央的卡其色拖鞋,说:“我穿这个?”
“这个。”黎昀从柜子里拿了另外一双, 往地上一扔。
舒启桐耸耸肩,换了鞋子, 急匆匆跑到烤箱面前往里头看, “蝴蝶酥!”
“还有五分钟。”黎昀挽起袖子, “喝什么, 咖啡?”
“刚加完班回来还让我喝!”舒启桐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靠着高脚凳,“晚上还睡不睡了。”
“那喝水。”黎昀说。
舒启桐无所谓,反正五分钟后有宵夜吃, 因为加班产生的怨气消解了大半。
今晚璨星开夜会优化直播方案, 几个小时下来弄得他头晕脑胀, 最终定版发在群里不够,还要点对点的和嘉宾拉齐信息。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会议结束后他直接联系的黎昀,一听说主厨在家烤饼干,立刻改道奔着景禾壹号就来了。
黎昀将水杯递给表弟, 拖过高脚凳坐下,“讲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舒启桐摸出手机,打开新鲜热乎的直播方案,“一共也就三个重点。”
“直播在家搞、你排大年初二、一场三小时,到时候我们上你这儿来提前布置现场加引导互动。”
“没了。”
“做菜内容?”黎昀问。
舒启桐喝了口水, “具体做什么你自己定。前半小时是热场,由我们提前向粉丝征集问题,你回答。中间做菜,和弹幕互动加抽奖。最后半小时再跟粉丝聊聊天,结束。”
“听起来这个特辑也不是很特。”黎昀如是评价,“而且璨星过年不给放假?”
“算加班算调休,还有三倍工资!”舒启桐说,“不赚白不赚。”
黎昀了然地点头,又问:“就这些?”
“就这些。”奶香味越来越浓,舒启桐深呼吸一口气,“我主要是来蹭宵夜的!是不是快好啦?”
刚说完,烤箱“叮”了一声,黎昀起身准备取盘。
舒启桐等不及,绕过去站在边上直跺脚,又想起什么,说:“咱俩吃独食是不是不好,要不要叫时恪上来。”
“他不在。”黎昀说,“回老家了。”
“回去过年?”舒启桐问。
黎昀将烤盘放在隔热垫上等待冷却,说:“去看看家里人,后天回。”
福至心灵,舒启桐的娱乐雷突然达动了。
既然春节人在明城,还住黎昀楼下,那串个门岂不是理所应当,再出个镜,岂不是顺理成章?!
春节期间流量本来就好,再加上CP话题,还愁热搜吗!
脑洞大开的舒启桐控制不住表情,杵在原地傻乐,乐完拍拍黎昀,说:“打个商量呗。”
黎昀侧过头,“怎么。”
“你说……春节特辑让时恪出个镜怎么样?”舒启桐两眼放光,“你俩的超话都快三十万粉了,那点物料兑水喝了又喝。”
“这要是直播来个同框,我都不敢想有多爆!”
黎昀笑了笑没说话。
“快快快!赶紧打个电话问问,”舒启桐连蝴蝶酥都不着急吃了,“要是同意我马上让法务再拟份合同!”
*
巷子里黑得紧,巷外的路灯照不到里头,只分了点微弱的余光。
一墙之隔,角落里瘫坐着两个人,胖子的牙被打掉好几颗,麻脸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直哼哼。
光头费了半天劲才将人制住,这小子身法太灵活,力气也大,要不是拿了刀,还真有可能打不过。
手机躺在脸边,屏幕碎成蛛网,时恪被摁在地上胳膊向后反折,光头卡着他的两只手,将刀抵在脖颈。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大概是有血的,能感觉到液体淌进了衣领里。
楼栋离这里约莫七八十米远,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多少该招来些人,至少从窗户里探个头也好,可十分钟过去,依旧无人问津,只有墙外呼啸而过的车声。
“再跟我横?!杂种!”光头握着刀又重了几分,他侧头喊了句,“麻子!过来给我把他腿摁着!”
时恪后腿传来一股力,被压得不得动弹,他咬牙克制住闷哼,只要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那些破碎的噩梦。
角落里的胖子撑墙站起身,晃悠悠过来冲着时恪的腰踹了一脚,“操!赶紧给钱!”
地上的人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傻了还是晕了。
墙外有脚步声渐进,麻子听见陡然慌了神,他支支吾吾道:“哥……会不会有,有人过来?”
“你闭嘴!”光头吼完,冲手底下的时恪低声道,“老子就这点儿耐心,捅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不给钱?”
接这单任务前,根本没想到能遇上个这么棘手的兔崽子,打归打,钱也得要。
脸边传来震动声,时恪垂着眸子,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黎昀”。
仿佛被水浇灌,顿时从噩梦中回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咽进一口血沫,哑声道:“你起开,手机转钱。”
见他终于低头,光头恶狠狠道,“你最好别耍花招。”
经过刚才一番缠斗,他现在不敢掉以轻心,朝身后喊道:“麻子!过来拿他手机。”
来电终止,屏幕黑了下去,麻子捡起手机,沾了血好的手好半天才划开锁屏,他道:“密,密密码。”
“面部解锁。”时恪说。
麻子举着手机去对他的脸,时恪人被压在地上,脖颈底下还架着刀,角度太刁钻导致系统无法识别。
“他,他他得起来,匹配不上。”麻子道。
光头烦得翻了个白眼,“操!”他攥紧时恪的胳膊,警告道,“你他妈给我老实点。”
时恪被拽起来,解了锁,语音操控着麻子点开支付宝,他问:“卡号多少?”
众人皆愣,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之前收债都是直接□□,要么上门威胁完等着到账,还没经历过面对面转账。
三人一时无话,这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时恪说:“不知道?”
光头“啧”了声,喊着胖子打电话问问,结果话没说完,身前人突然向后狠狠一撞!
鼻子登时涌上一股热流,他两手松了力气,还没来得记看清,被时恪反抓住胳膊,将身一拧,人就这么从手底下溜了出去。
时恪抬腿踹飞光头手里的刀,身旁的胖子冲上来,他一肘顶在下巴,又往人裆部补了一脚。
接着,转身从麻子手里夺下手机,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扯着胳膊掰得骨头“咔咔”响了两声。
这招还是和林轶打架的时候摸索出来的,杀伤力一般,但是能限制行动力。
光头从晕眩里回神,朝着他挥拳,时恪低头躲过,屈起指骨打在眼睛,没那么多力气跟他们耗,自然是哪里脆打哪里。
风水轮流转,再等光头缓过劲来,时恪已经从身后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那把银刀的刀尖正正指在瞳孔前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时恪报警的速度很快,警察来的也很快。
四人一起上了警车,万幸的是,那盏摄像头是在正常运行的。
可能真的是运气太差,时恪已经进了好几次警局,流程都快摸熟了,他被带到办公室做笔录,从起因经过到结果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案子特殊的地方在于和他爸有关系,时恪顺带着连林轶的事一起说了,警官和石城公安分局通完电话,又和审讯室的同事通了个气。
“这三个人之前就有案底,问题不大,你爸那案子可能牵扯到他们的上家,但是最终判定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个你知道一下。”
警官整理好资料,接着道:“至于你妈那边,我们已经派人去看了,不着急啊。”
时恪“嗯”了声,用拇指揩掉嘴角渗出来的血。
警官抬头看了眼,叹笑道:“你小子够能打的,三个对一个,不怕死啊?”
时恪像是愣神似的眨了下眼,想起那通未接电话,“怕的。”
“怕还打!以后直接报警!万一真出事了后悔都来不及。”警官悉心教育道,“得了,你先坐会儿,我这边去给你办个手续。”
警察关了门,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时恪摸出手机,屏幕碎的掉了好几块玻璃渣,他简单清理了下,看着三通未接来电发愁。
拨回去能装得住吗?
不知道,他不想黎昀担心,也撒不出谎。
在思考清楚之前,手指已经摁了下去,那边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
“在哪?”黎昀沉着嗓音,却掩盖不住语气的焦急。
不知道是不是被惯坏了,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后知后觉泛上点儿委屈,时恪记得自己以前没这么矫情。
“警局。出了点小意外,没大事。”时恪说话扯着嘴角的伤口会痛,他尽量保持好自己的气息不露破绽。
黎昀:“什么意外?”
“林轶的事。”
时恪老实交代,略过中间八百字的打斗过程,直接跳到结局。
黎昀显然不会相信,简洁道:“开视频,我要看到你的人。”
下命令的时候从来不给人缓冲时间,时恪还没回答,视频电话就拨过来了,他手忙脚乱的擦血,越擦越脏。
时恪戴好帽子,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接通电话。
白墙,锦旗,身后是警局的荣誉墙。时恪坐在白炽灯下,眼睛被帽子阴影遮住,鼻梁缀着亮光。
其实小孩儿一点都不善于撒谎,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表情早就出卖了他的心虚。
“手拿开。”黎昀说。
时恪目光低垂,睫毛很快地眨了几下,缓缓放下手,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嘴角擦破了一块皮,带着深深浅浅的血斑,光头将他摁在地上时被石头磨的,不深,但的确是疼。
黎昀皱着眉,从他头发的缝隙中隐约看见脖颈上的一块白色,他道:“抬头。”
纱布绕着时恪的脖子缠了一圈,伤口处渗出褐色药渍,他立刻道:“医生已经处理过了,上一周药就好,不会留疤。”
对面沉默着,呼吸声被扩音器放大,能听出来情绪很不好。
“我没事,一共也就这两处伤,还不如林轶打我的十分之一,”时恪想说点什么让人宽心,但是好像越说对面脸色越沉。
“跟他们打的确是我太冲动了,警察已经教育过我,不会再有下次。”
“……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黎昀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自责,“没有生气,是心疼。”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时恪再回江城。
见时恪仍在紧张,他软下声音问:“见到阿姨了吗,要不要早点回来?”
“还没。一会儿再去看看。”时恪说,“早结束的话我改签,别担心。”
黎昀压下眉,对意外事件的恐惧让他必须找出一个可行方案。
半晌,他道:“把SOS系统打开。”
SOS系统会在机主遇到危险时通过按键操作拨出急救电话,也会自动向紧急联系人发送短信和定位。
时恪按照网上的教程一步步操作完成,他和黎昀互为对方的首要联系人。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孤岛有了牵绊,心脏被填得更满。
时恪再三向黎昀保证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刚挂电话,警官便推门进来了。
“手续你拿着签个字,”警官递给他一沓纸,“至于你妈妈——”
“我妈怎么了。”
时恪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啸鸣。
警官摆摆手,说:“别紧张,她没事。”又继续道,“不过……”
“她两个月前就搬家了,你不知道吗?”
第83章 #黎昀在哪#
“她的户口都不在这边了, 你要不再联系下她?”警官尽量讲的轻松,这事儿在外人嘴里说来不好评判,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时恪只怔愣了一会儿, 很快调整好状态没有再问。或许潜意识早有预感,他并不震惊, 只是有点措手不及。
中性笔在纸上摩挲出声,时恪签完字, 礼貌道:“好, 谢谢。”他拿着回执单, “我还有什么要做吗?”
“可以回家了。”
警官拧开杯盖, 准备喝的时候又停下, “哦对,明天可能会有个回访电话。”
“好。”时恪说。
从警局出来,大街上空空荡荡, 车都没几辆。
和时艳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天前, 转过去的生活费是被照常收下的, 他点开输入框,看着光标在空格里闪烁。
要问什么, 问了她难道会回复吗?
时间跳转到凌晨一点,时恪收起手机,突然觉得有点累, 明天再说吧。
他两手揣兜,被灯光拉成斜斜长长的影, 这里离旅店一点五公里,时恪叫了辆车回去。
黎昀嘱咐到家要给消息,虽然家好像早就没了,但却不想让他等太久。
回到旅店, 时恪仔仔细细将嘴边的伤口清洗干净,搽好药,再坐到床边,打开相机,嘴角尝试调整出微微上扬的弧度。
“咔嚓”一声结束,嘴角又立刻耷拉下来,扯得肉疼。
照片里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不惨兮兮了,就是有点傻。
时恪发给黎昀,配文道:黎老师放心。
手机很快震动两下,黎昀发了条语音:“黎老师心放你那儿了,带着它早点休息。”
明天是食光漫谈最后一期节目录制,应该要早起的,黎昀一直等到现在。
时恪应完,轻声道了“晚安”,随即转身进了浴室,一待就是一小时。
脖颈上的伤口沾不得水,洗得有点艰难,再出来时已经毫无思考的力气,时恪吹干头发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一夜乱梦,醒来什么都记不清,嘴角的伤蛰得他皱眉,睁开眼,窗外日头已经向西。
竟然睡到了下午两点,身上泛着酸疼,是昨晚打架的后遗症。他摸过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黎昀发了条消息,先报平安。
对方大概是在录节目,没办法及时回消息,他先放到一边,再等洗漱完,便接到了回访电话。
警官向他说明了处理情况,昨晚的事起因源自林轶的债主,本身警局就在调查一起涉嫌非法放贷的案件,算是碰巧,从那三人嘴里得到不少线索,直接并案调查。
不过,这这些都跟时恪没什么关系了,他可以安心,以后不会再有债主上门。
挂掉电话,时恪在通讯录里翻到了时艳的号码,摁下去前,他点了一支烟,等到完全燃尽了才拨过去。
没报着对方会接通的期望,只是单纯有点紧张,而当对面有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真的有些无措。
听筒里沉默了两三秒,背景音里好像有个男人在说话,他听不清,但感觉是在家里,还有电视播报的声音。
时艳酝酿着开口:“……你回来了?”
“啊。”时恪不知道说什么,他都不记得上次和他妈讲电话是什么时候,第一秒甚至有些没认出来。
他打开窗户,透了点凉风进来,又尝试问道:“你,搬家了?”
“嗯。我下午正好要回去收拾东西,四点门口见吧。”时艳没给留气口,说完便挂了。
屏幕跳转回通讯录页面,时恪缓缓将手机放了下来,将窗户又开得大了些,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有点闷罢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远远瞧见路口站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是时艳。
化了妆,理了发,从刚才的电话里其实也能发现,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跟在时艳后头上了三楼,打开门,里头已经是空空荡荡,客厅角落里堆着两个纸箱,剩下的都是些零碎杂物。
时恪站在玄关没动,时艳也不让他动。
她自己一个人收拾完,回头说:“这两箱东西都是你的,这房子租期还剩一个多月,本来打算寄给你再跟你说。”
“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自己拿去寄吧。”
时恪没看,里头大概也就是学校里的书、衣服和画集等等,他搬着箱子下了楼,快递点就在小区门口。
填写信息的时候,时艳站在外面抽烟,快递点的阿姨倒是记得他。
“你是……304的小时吧?都长这么高了!”阿姨替他封箱,贴上快递单。
这个小区虽然破,却是母子两人躲林轶以来,住得最久的房子,时恪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自己。
阿姨笑笑,说:“你妈不是都搬走了吗,过来替她收拾东西的?”
“嗯。”时恪答。
确认好信息无误,阿姨道:“行,搬新家,过个好年!”
风铃响,玻璃门被推开,映出傍晚的霞光。
“两位喝什么直接扫码就行,”服务员指了指桌上的立牌,“这个是咱们店里的新品,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时恪摘下围巾,扫了码,抬头瞧见时艳低头在刷手机,“妈”字没喊出口,给咽了下去,只问道:“要喝什么?”
“随便。”时艳说。
他点了店员推荐的新品,烤椰厚乳拿铁,大概会是时艳喜欢的吧。
咖啡上的很快,时艳握着杯子喝了一口,眉眼是舒展的。
“我再婚了,所以搬走了。”她说道。
时恪早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金的,缀着颗钻,他道:“怎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时艳说,“而且林轶已经死了,我跟他没关系,跟你也不想再有关系。”
夕阳照在她的戒指上,钻石闪着光,衬得人气色也好。
时恪没有问那个男人是谁,也不需要问,母亲的状态好与不好,他一看就知道。
从前在家,时艳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没时间,也没钱,更没必要。
“你已经可以独立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时艳又喝了一口,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把你带大,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每个月转我的那些生活费,我都没动,过两天去趟银行一起转给你。”
“不用。算是我欠你的,还你了。”时恪平淡道,“这些钱你自己留着,谁也不要给。”
“行吧。”时艳没和他继续拉扯,抬头瞧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脖颈间的纱布,她道:“以后少打架。”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外面,我也怨过,恨过。”
“生了你,搭进去半辈子,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时艳喝干净最后一点咖啡,放下杯子,“你想怪我也可以,但是以后就别联系了。”
说罢,她起身拢拢头发走了。
这场谈话比预想中结束的要平和,时恪仍坐在位置上没有挪动,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想。
或许是这种场景,早就在心里上演过千遍万遍,也或许,从小到大本身就一直处在被抛弃的边缘,早就习惯了。
窗外的夕阳一点点被夜色吞没,路灯亮起,投射在早就凉透了的咖啡上。
时恪重新戴上围巾,浅浅啜了两口拿铁,挺甜,但是也没那么好喝。
走出店门,没了光照气温骤减,他揣着兜,低头往前走。
有记忆以来时艳就是个强势的母亲,提早让他上学,盯着艺考成绩不放,时恪其实能理解她,自己是救命稻草,是发泄口,也是最大的累赘。
人性总是矛盾的,爱会催生责任,也会变得窒息,于时艳,于自己,都是如此。
时艳远离他,如同他考上大学后远离时艳一样。
有时候人们恐惧的并不是结局,而是知晓结局前,那段未知飘渺的过程。
如同知晓一个早有结果的答案,时恪没觉得有多难受,甚至松快不少。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抽出来点亮屏幕。
食光漫谈最后一期拍摄结束,舒启桐兑现承诺,给他发了好几个红包,又说,“可惜今晚的杀青宴你不在,等回明城,再补上这顿饭。”
时恪简单作回复,又收到黎昀的消息。
【Liyun:刚下节目,伤口还疼不疼?】
街灯昏黄温暖,他停住脚步,站在光里。
时艳说的对,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他也是,可以不用再逃离,而是追寻想要的生活。
点开输入框,时恪摁下键盘。
【SHiKE:不疼。】
【SHiKE:就是有点想你。】
那边发了条语音消息,听背景音像是在车里,转向灯的“咔咔”声隐隐作响。
“等着,我去找你。”
不擅长撒娇的时恪愣了,只是求个安慰而已,怎么直接把人求来了。
他立刻回道:“不用。节目组今晚不是还有杀青宴吗。”
新语音蹦出来,黎昀道:“嗯,正蹭着节目组的车去宴会现场。”
“但是,我也想你。”
“机票好买,杀青宴不去也行,只有”
语音到这儿突然断了。
时恪愣了愣,拿开手机,重新点开听了一遍,依旧是断在那里。
误触了?
时恪打字问他。
【SHiKE:只有什么?】
两分钟过去,屏幕上方没有“正在输入”的标识。
像是电影播到中途戛然而止,时恪挺好奇后面的内容,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
倏地,一股莫名慌张的情绪涌上心头,接着便收到一条来自黎昀手机的短信。
【检测到车祸SOS:在iphone检测到车祸后,从此位置(图)呼叫了紧急服务,你被黎昀列为紧急联系人,因此会收到这条短信。】
在看清内容的瞬间,时恪瞳孔紧缩,全身血液刹那凝固。
他立刻回拨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大脑空白,思绪在“系统故障”和“突发意外”之间摇摆。
人在焦急的时候会失去判断,时恪心脏跳得太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先联系上人,任何一个人都好。
在手机里上下翻找,与节目组有关的人都被他打了个遍,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
指尖越来越僵麻,顾不得再思考,他即刻买了张回明城最快的机票,跑回酒店退房,包都来不及拿直接拦车去往机场。
窗外景色飞速掠过,时恪攥着机身,此刻好像才真切感受到了之前黎昀所说的恐惧。
下车,安检,登机。
他第N次查看手机,SOS系统的定位消息在不断更新,却有延迟误差,此时微博弹出热搜推送,正是有关车祸现场的报道。
明城前夜才下过一场雨夹雪,路面湿滑,下班高峰期导致庆元路出现五车连环撞。
评论区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时恪紧盯着内容,找到几条与节目有关的消息-
后两辆车好像是璨星的,太吓人了吧-
就是璨星!我在路边被吓一跳!嘉宾好像都在上面-
节目组超话更新了照片,有人在医院看见黎昀了
起飞前,空乘逐个检查完机舱安全,时恪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关掉手机,僵在位置上坐立不安。
年末资讯关注度极高,五连撞的交通事故更是少见,车祸的消息很快就冲到前十。
然而,在时恪断网的两个半小时里,又一条消息被顶上热搜,排位十五:
#时恪:黎昀在哪#
第84章 哥,你摸人腿干什么
飞机落地, 时恪打开网络登上微博,屏幕卡成一片空白,加载失败好几次。他退出再重进, 页完全面刷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机舱。
时恪在节目超话里发的那条微博,此刻私信、评论、@消息全是999+, 群众的力量果然强大,第一条热评就是医院地址。
他简单回复“谢谢”, 跑出机场, 打了辆车。
互联网早就炸开了锅, 除去官方媒体呼吁雨雪天气注意行车安全, 剩下的几乎全是节目观众。
双日凌空的粉丝焦心得到处窜, 一边在新闻底下为事故着急,一边在超话为那条全网寻人的微博嗑生嗑死-
时恪IP地址变了!三小时前还是在江城!-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合适,但是他把饭喂我嘴里了啊啊-
今晚本来是食光杀青宴, 何朵站姐说已经取消了-
就嘉宾那两辆车撞了, MC倒是都没事-
还有工作人员, 我有朋友在璨星,新鲜热乎的消息-
时宝俩月没更新微博, 上来就问黎昀(哭
手机电量告急,顾不上看这些议论,时恪握成拳的手背蔓延出青筋, 在车上简单捋了一遍思绪。
既然是节目组的集体活动,可能黎昀和舒启桐都在那辆车上, 否则不会毫无回应。
从五连撞事件相关报道来看,目前还没有伤亡情况透出,大概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夜幕重重地压下来,下过雨的空气又湿又冷, 接近十一点,机场高速堵得挪不动车,直到下了高架桥才重新变通畅。
下了车,时恪一瞬不停地往里走,在医院大门口被人叫住。
一旁栅栏外站着几个女生凑成团,等时恪回头才确认没叫错人,她们今晚是受邀参加杀青宴的粉丝,结果意外取消了,便想着过来看看情况。
其中有个姑娘手里提着食光周边袋,她上前两步,好心道:“我刚在3楼看见节目组的人了,听见他们说黎昀好像在做手术。”
“好,谢谢。”时恪眉头微皱,肉眼可见的焦急,“你们早点回去吧,很晚了。”
医院夜晚急诊多,到处都是急忙忙的脚步声,时恪没有耐心等电梯,长腿一迈,直接从楼梯间跑上去。
做手术……什么样的伤口需要做手术?
多严重的手术?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脑子里的各种猜想根本挥散不去。还剩零星电量的手机开始在衣兜里震动,然而微小的振幅被掩盖在奔跑中,不太能注意得到。
绕出三楼楼道口,这里大概是手术区和病房中间的连廊,时恪疾步朝着手术区走过去,等候室外停放着四五架病床,有的躺着人,有的是空的。
一架架扫过去,没有黎昀的影子,也没有眼熟的工作人员。
时恪微喘着气,眼神失了方向,他颓丧地靠墙而立,脖颈间的伤口闷出薄汗,捂在围巾里难受得紧。
“不关我们的事,放心吧老板。”舒启桐摸了摸额角上的纱布,夹着电话继续道,“判定说一车醉驾全责啊!”
“那人违规急停才导致后面没控住,再加上路又滑,咱就是纯倒霉。”
医院楼道安静,安冬的声音从听筒里泄出来,“人都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磕了个玻璃,”舒启桐插着兜在原地打转,“嘉宾都还好,倒是车毁了。”
安冬呼出一口气,说:“人没事就行!”确认完最要紧的,他又提起另一件事,“热搜你瞧见没?”
舒启桐激动地一拍脑袋,拍伤口上了,疼得嗷嗷了半天,缓完又“嗯嗯嗯”。
“联系的上他吗?”安冬问。
“刚打了几个电话没接通,估计还在着急,我待会儿再试试。”舒启桐是拍完片子才看见的消息,不过那会儿忙着处理节目组的意外,一时没顾上。
安冬抹了把脸,感叹道:“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吧?这小子到底什么热搜体质,签回来当吉祥物也行啊。”
娱乐圈混久了,悟出一个道理,有时候红不红,好像真的看玄学。食光漫谈超话因为他那条微博,数据翻了四五倍。
他绕回正题,又说:“直播特辑迫在眉睫,记得赶紧联系人啊。”
电话挂断,舒启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在犹豫到底是先找时恪,还是先去看他哥。
又或者,两个都不选,先去上个厕所。从处理事故现场到被送往医院,一路上忙的脚不沾地,差点没给他憋死。
收起手机,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透过长长的连廊一眼瞄到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
倚着墙,微微驼背,手上攥着围巾,颓丧清冷的像幅画。
这条件不去拍电影真的是浪费,让那些自诩文艺破碎感的流量小生都开开眼。
舒启桐暗自评价完,冲着文艺男主道:“时恪?”医院不让大声喧哗,他叫的挺收敛的。
时恪有些错愕的抬头,瞧见走廊不远处站着个人,他快步跑过去,开口便问:“黎昀呢?”
“病房啊,310,”舒启桐急着放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急,“你这脖子是……”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310的门紧闭,怕见到浑身是伤的黎昀,时恪握在把手上迟迟不敢用力。
他做了个深呼吸,正要下拧,里头突然传来动静,先行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医生和护士推着车出来,愣了一下,问:“黎昀家属?”
“啊。”时恪怔住。
“弄好了都,记得回去不要沾水,不要提重物,一周后复查。”医生交代道,“家里有人照顾的吧?”
时恪还在消化信息,迟疑道:“……有。”
医生点点头带着护士走了,空出身位,露出了空荡病房里的唯一一个病患。
早听见外头的声音,黎昀诧异地不敢确信是真,他披着大衣站起身,和刚关上门的时恪对上视线。
“你……”时恪眼睫颤了颤,视线往下落,黎昀的右手绑着夹板和绷带,从半掌的位置绕至虎口,再延伸至前段小臂。
“小骨折,韧带拉伤了一点。”
想了一夜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恨难忍住不上手,黎昀张开手臂,轻声道:“抱抱?”
胸腔被微凉的气息填满,带着一点药味。
时恪环着他的背,抱的很用力,像嵌进身体里。也很小心,像圈住一捧光。
黎昀的手扣住时恪的脑袋,下巴贴在耳侧磨蹭,“怎么过来了。”话是这么说,其实根本藏不住开心。
“打电话没人接,改签了。”时恪埋在衣肩处,声音也有些闷,他汲取着熟悉的松木香,眼眶不自觉就泛上热意。
车祸时的撞击甩脱了手机,黎昀右手摁在座椅上,手腕反折挤压碎了很小一块骨头,手机掉入座椅下,现场情况太乱,半天没捞出来。
工作人员都忙着现场沟通,他被强行抓上急救车,从检查到处理,医生太负责任,一点空都没钻到。
从江城到明城,两个半小时的航程,再算上各种中转的时间,最快也要花上六七个小时,而现在才刚过十二点。
黎昀眉心微动,轻轻吻在耳尖,一定是奔波不停才能来的这么快,“是我的错,该和你联系的。”
时恪先松开他,扬扬下巴指着床,“你坐下,手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乖顺听从命令,黎昀坐下了却仍不放开,时恪站在他身前,他便伸手揽住时恪的腿。
“不疼。”又仰起头,拇指抚上对方微红的眼尾,“哭过了?”
“没有。”时恪拒不承认,这么大人了多丢面子。
黎昀笑着点头,宝贝需要顺毛摸,“好,没有。”
停留在眼尾的触感又落到脖颈,他隔着纱布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时恪道:“这算什么,两个倒霉鬼?”
黎昀轻松道:“算情侣款。”
今夜的重逢让时恪的心脏停不下震颤,这两天几乎是在各种混乱里度过的,要是真被光头捅一刀,或者黎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丝毫不敢想究竟该怎么办。
“以后我会学着不那么冲动,不论去哪,都会告诉你一声。”时恪心有余悸道,“我好像现在才终于了解到你的感受,是不是太迟了?”
“怎么会。”
黎昀托着他的脖子,仰头去蹭鼻尖,他极轻地说:“是刚刚好。”
将吻未吻,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哥!!医生说你……”
舒启桐怔在原地,“你们在干嘛?”
时恪瞬间起身回头,大脑一片空白,太急着见面,完全忘了没锁门这回事。
他下意识尝试挪步,结果大腿被黎昀扣得纹丝不动。
舒启桐瞄着他俩的姿势,奇怪道:“哥,你摸人腿干什么?”
“我喜欢。”黎昀说。
舒启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理直气壮道:“时恪谁不喜欢,你喜欢也不能抓人家腿啊。”他看向时恪,“是不是,时神。”
10级的八卦雷达,0级的脑回路。
时恪尝试挽救,“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该是他解释吧,人对你这么好你动手动脚。”舒启桐指着黎昀,“时神好不容易从江城飞回来看你,急得发微博全网寻人,现在热搜都冲上前四了!”
“真的?”黎昀抬了抬眉。
舒启桐忿忿道:“当然是真的了!超话都炸了!你看看你那个对象,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黎昀捏了捏手里的腿,说:“你再看看呢。”
“看什么?”舒启桐不解,病房拢共就这么点儿大,一眼望到头,总不会藏到床底下去吧。
他转身不屑道:“这里一共就你,我,他三个人!难不成还能是……”
舒启桐一眼扫过时恪微红的耳根,忽然犹如电击,顿住脚步,瞳孔剧震。
……靠。
第85章 你,你是不是人
五张床, 三个人,一个伤了头,一个绑着手, 一个脖子缠纱布。墙上时钟滴答作响,静谧安宁的病房里俨然一股审讯室的严肃气氛。
黎昀和时恪相对而坐, 舒启桐站在他俩当中,负手皱眉, 就差手里拿根儿尺子。
“啧, 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动的心思?”审讯官装模作样的咂咂嘴, 双眸微眯, 气沉丹田, “统统都给我交待出来!”
处在出柜恍惚中的时恪一时难言,黎昀刚想张嘴,被审讯官打断。
舒启桐一个转身, 眼中精光锁定黎昀, “肯定是你吧!”
“嗯。”黎昀长腿微屈, 轻扬下巴,坦坦荡荡地说出不那么正派的话, “一见钟情,心怀不轨,得寸进尺。”
“我这辈子就认定这么一个。”
他淡定的不像出柜, 像敞开柜门邀请人参观。
对面时恪听得掌心沁汗,手指越蜷越紧,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舒启桐被他哥堵得哑口无言,这,这这人怎么回事?
母胎单身29年谈恋爱威力这么大吗??倒是让他幻视出小姨还未去世前的黎昀,张扬恣意的很。
“那, 那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舒启桐冲着黎昀说,“我可是跟在你屁股后头长大的!”
“是我的不对。”在这件事情上,时恪本就内疚,现在黎昀的家人问罪来了,他自然是受着。
舒启桐双手抱臂,回头道:“哪里不对?”
“……喜欢你哥?”时恪试探着问。
舒启桐手心拍手背,“屁!是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还有你!你……”他转身一指,对上黎昀沉静的眸光,气焰顿时被浇灭了一半,“你也不告诉我。害得我之前跟时恪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猜测。”
黎昀笑了笑,说:“现在知道也不晚。”
对话以一种预料之外的状态进行,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时恪观察着舒启桐的脸色,小心地问:“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我就是惊讶!”舒启桐两手一摊,撇着嘴道,“再加上一点点伤心。”
要说瞒,其实也没有故意瞒,他哥从来没有跟谁关系这么亲近过,是他自己没这根筋,细细想来,又觉得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黎昀早知道会是这个反应,混娱乐圈的什么东西没见过,这小子就是趁机耍嘴皮子。
他抬眼道:“威风发完了?发完回家。”
“欸等等。”舒启桐拉着黎昀走到一边,又朝时恪使了个眼色,“开个私聊。”
“他不能听?”黎昀说。
舒启桐“啧”了声,挠挠脖子,说:“也是。那我直说!就是担心这事儿被姥姥知道了她接受不了,毕竟她年轻那会儿吃饭都还要粮票呢。”正统书香世家出身的大小姐,能跟得上年轻人追求爱的脚步吗。
黎昀说:“别乱操心,在家少说两句就行,能做到吗?”
舒启桐咬着牙,坚定道:“能!”
走出医院,三人一起打了辆车,先送舒启桐,再回景禾壹号。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舒启桐的表情越来越诡异,之前逛CP超话只觉得都他爹的是自嗨,现在逛觉得他爹的!你们吃的这是真饭啊。
看得正爽,安东的消息弹出来吓了他一跳,资本家专程来提醒他注意直播的安排和节目组公告。
杀青宴因车祸取消,择日进行,食光漫谈的官方账号将于明早发布正式道歉信与通告,也好让粉丝们安心。
目前官博已经做了简单回复,评论区里一片平和,都在慰问节目组安全。
不过安冬这条消息也来得及时,舒启桐险些忘了直播的事。
他转过身,冲着两人举手道:“报告!有事交代。”
黎昀撩起眼皮,点头道:“讲。”
“所有嘉宾里,你的伤最重,医生说恢复期得要一个多月,咱直播怎么办啊。”舒启桐问。
黎昀试着抬了抬右臂,意有所指道:“继续。找个帮手就好。”
帮手是什么?
帮手不就是坐在他哥身边的心上人!
这会儿兄弟俩的脑电波高度一致,舒启桐看向他的准嫂……哥哥的男朋友,“时神,帮帮忙?”
时恪从一堆“如何照顾骨折病患”的帖子里抬起头来,怔着眨了眨眼,“怎么帮。”
“哎呀很简单的!”舒启桐扒着椅背,“稍微出个镜,和弹幕互动聊天,然后我哥指导你做菜!”
有什么可怕的场景突入脑海,时恪犹疑道:“不怕我把厨房炸了?”
“呐!这就是综艺效果!”舒启桐说,“等等……上次那碗牛肉面你做的吧!”
时恪点头,“那是超常发挥。”
“有你这张脸,做得再烂都有人看。”舒启桐撇着眉毛,不管不顾的撒起娇,“帮帮我吧时神……好歹我现在也算是你的小叔子。”
这突如其来的亲属称呼,让时恪有些招架不住,他偏过脸去匆忙“嗯”了声,藏起心里那点忸怩。
舒启桐满心欢喜的转回身,心道年终绩效又可以多添一笔。
车开到景禾壹号楼下的时候,外头已经是一片寂寥。
风很轻,星光也轻。
两人下了车,安静地走进电梯,安静地按下六层,再安静地打开A603的门。谁也没有开口,今晚同床共枕的决定好像是一种秘而不宣。
医生嘱咐的话时恪记得很牢,虽然照顾人的经验趋近于零,但万事总有开头。
“你,要直接睡觉吗?”时恪问。
夜色已经很晚了,他担心今晚这场意外下来磨人精神。
黎昀拉住他,额头靠上肩膀,低声道:“要洗澡,帮帮我?”
“……嗯。”
伤口不能沾水,独臂大侠很难做到自食其力。时恪明白归明白,就是难免害臊。上次的互助活动还是让他挺震撼的,从身体器具到开发过程,都很震撼。
他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扮演冷静,先进浴室放好水,再替人脱了上衣,解开皮带,小声道:“裤子自己能脱的吧。”
瞧着对方偏要装淡定的样子,黎昀没忍住笑意,绷着嘴角道:“能,谢谢时老师。”
人进了浴室,没一会儿里头传来水声,时恪就等在门外,像之前黎昀守着他那样。
十五分钟过去,里头传来一声唤,“乖乖,能帮我个忙吗。”
时恪陡然打了个激灵,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个称呼和帮忙之间哪个更让他心颤,他问道:“怎么了。”
“后背擦不到。”黎昀说。
时恪做了个深呼吸,小心推开门,隔着氤氲雾气看见黎昀侧着身,露出的背肌宽阔遒劲,缠着绷带的手只能搭在浴缸边沿。
黎昀偏过脸,微微抬头示意道:“毛巾在那儿。”
潮热和湿气拥裹着他,时恪蹲下身,拿着毛巾擦过肌肤,垂着眼睛哪都不敢看。
身前人传来笑,时恪睫毛轻抖,问:“笑什么。”
“可以换个地方了。”黎昀说。
时恪抬头,才发现肩胛处已经被搓得通红,“对不起。”
“道什么歉。”黎昀微侧身,水流轻荡,沾湿了时恪的袖子,“一会儿你也洗个澡?”
“嗯。”时恪面颊微红,许是雾气蒸的。
浴室里回声大,水声愈发让人紧张,他主动提起回家的事,好替自己转移注意力,“我回去见到我妈了。”
“她怎么样。”黎昀问。
时恪:“嫁人了。让我以后,不要再和她联系。”
黎昀一顿,微微皱起眉头。
“但是,我好像没那么难受。”时恪托起黎昀的手,细细擦过小臂,“不知道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还是因为我太冷漠,总之没那么害怕了。”
黎昀回过头,柔声道:“是找到生活锚点了。”
“工作,粉丝,作品,还有我,都是你的一部分。你在成长,以后还会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多人。”
“你可以创造自己的生活,也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周身都是朦胧的雾,唯有眼前清明,时恪被水汽弄得湿了睫尾,嗓子也发黏,他惝恍地看着黎昀。
总在迷茫时给出指引,颓丧时润雨无声的呵护,逃离时义无反顾的追候。
也从不期待他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现在的时恪就很好。
黎昀沾水的手抚上他的脸,时恪主动贴着它,一点点蹭湿了头发。
不清楚爱意是在何处何时发生的,但总在无数个这样的温柔寂静中生长。时恪偏过脸,吻在黎昀的脉搏。
像被小猫的尾巴勾了一下,黎昀嘴角微扬,“故意的?”
“没有。”时恪装傻充愣,“擦完了,我出去了。”
床铺被提前捂热,暖融融的,时恪带着一身松木香气进了被窝。壁灯映出两人的影子,黎昀站在床边,替他搽上脖颈的药。
“是不是要好了。”时恪问。
黎昀吹了吹伤口,说:“哪儿这么快,疼不疼?”
“不疼。”
口子本来就没多深,倒是被吹得痒,起了身鸡皮疙瘩,还红了耳根。
关了灯,床尾月色皎皎,一片静谧。
或许是今晚太过惊心动魄,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时恪掩住被子翻了个身,动静很轻,怕压到黎昀的手。
“时老师,离我太远了。”黎昀道。
两米宽的床,中间像是隔了一道河。
时恪说:“你手有伤。”
“韧带拉伤,碎的骨头肉眼都看不见。”黎昀说,“没那么严重。”
“那也是骨折。”
黎昀开始下套,“可是被子没了,漏风。”
耳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恪大概挪了几厘米。
“还冷。”
时恪微微起身替他拢被子,刚伸手就被捉住腕骨,黎昀翻身圈住人,他轻声道:“现在好了。”
不是不想靠近,而是不敢靠近。
时恪发觉自己青春期没有爆发的荷尔蒙,好像都在贴近黎昀的时候开始疯狂滋长。
他闭着眼,默默数羊,祈祷着睡神眷顾,偏偏有人不安分,仿若有恃无恐。
一室黑暗中,相同的松木气味缠绕交织,呼吸从和缓逐渐变得颤抖、急促,混乱再破碎。
窗外树影摇曳,月光淌过被子的褶皱,从唇边不断溢出的喘息清晰动人。
“停一下……”
“别、别磨。”
“黎昀……你,你是不是人。”
软唇贴着细滑的颈,低沉沙哑的嗓音撩动耳膜。
“现在不太是。”
第86章 跟老子喝一个
屋内昏暗, 墙角处透出一束暖色光柱。清尘像数万亿颗星,飘进光里荧荧闪烁,荡出光的范围又消失不见。
时恪迷蒙着眼, 在尚未清明时匆匆一瞥,将醒未醒间, 脖颈后落下一枚吻。他想翻身,却抵不住倦意, 挣扎几瞬还是闭眼又睡了过去。
昨夜结束, 他跑去浴室又洗了个澡才睡, 记不清是几点, 总之不比平时加班早。
再睁眼是因为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时恪下了床,拉开窗帘才发现早就天光大亮,晴空一片净蓝。翻看手机, 已经是下午三点。
室内余温散去, 他随手披了件黎昀挂在门后的针织外套, 趿上拖鞋晃到客厅。岛台后,黎昀正往锅里下面条。
时恪瞬间清醒, 几步上前,说:“你放着,我弄。”
“不再睡会儿吗。”黎昀放下包装袋, 替他拢了拢松垮的外套。
“睡好了。”时恪说,“遵医嘱, 别乱动。等我洗漱完过来,你教我做?
“就当……提前给直播做准备。”
黎昀浅笑道:“好,等你。”
怕洗漱的速度赶不上面熟的速度,时恪动作干净麻利, 洗脸时沾水的碎发被他撩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收拾清爽,他回到灶台前,又被黎昀拽住。
“不着急,慢慢来。”黎昀抽了两张纸摁干脸侧的水珠。
细面在水里滚动沉浮,飘出麦香,时恪往里头看了眼,说:“接下来做什么?”
“等它变透明,然后捞出来。”黎昀递了个笊篱,“冰箱里有简姨熬的酱,小火加热,倒在面上。”
“就……这样?”时恪以为要从最原始的食材处理开始。
黎昀点头道:“嗯,不喜欢?”
“喜欢。”时恪观察着锅里的面,取了碗捞出。
“今天时间不太够,明天教你做菜。”黎昀说,“待会儿去给你的手机换个屏?记得预约下。”
要是不提差点都忘了,时恪就着碎成蜘蛛网的屏幕用了两天。
他点点头,将碗放在一边,估摸着时间约了个维修服务。
注意力重回灶台,虽然没什么做菜技术,但听指令行事还是没问题的。简姨熬的肉酱大概是家乡特产,酸甜咸香,像是饭点从街巷里飘出来的那种家常味道。
这顿饭吃得慢,伤患只有左手能动,用在昨晚倒是游刃有余,挑面就难了。在时恪的要求下,黎昀挺乐意接受全自动式投喂服务。
吃完饭,两人穿戴整齐,裹着围巾戴上口罩,打了辆出租车去往商业广场。
再没几天便是除夕,明城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都回了老家,路上的车少了许多,显得空荡,但商业街仍旧是人声鼎沸。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放次长假,当然是出来逛街消遣,顺便买买年货。
广场中心有家Apple Store直营店,三层楼高,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挤满了人。
时恪走在黎昀右侧,中间空出一小段距离,有人朝他们靠近便抓着胳膊绕开,杜绝一切对骨折造成二次伤害的可能。
“保镖先生怎么收费?”黎昀说。
时恪推开店门,回道:“给吃的就行。”
“可能暂时给不了了,怎么办。”黎昀笑道。
店里暖气足,时恪松了松围巾,说:“那先赊账。”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保镖,长得帅身材好,管穿衣管吃饭管洗澡,能画画会唱歌。”黎昀说,“所有雇主都是这个价吗。”
时恪看着他,“私人保镖,终身保期。”
黎昀一怔,玩笑开到最后把自己开愣了。时恪极少直言,不轻易袒露心事,也不擅长表达感情,偏偏又总在公开场合说些让他止不住心动的话。
黎昀绕到另一边,在拥挤的人流中握住他的手,“嗯,终身托付。”
离预约的时间点还差十分钟,两人在店里随便逛了逛,维修区的客人不算多,前面一位提前结束,工作人员领着两人到长桌落座。
“换屏,要多久?”时恪掏出破破烂烂的手机放在桌上。
工作人员简单查看后,回道:“一小时就行,你们可以转转再回来。”
“好,麻烦了。”时恪道。
平时闷在公司里哪也不去,趁着机会,黎昀带着工作狂小朋友在商场里晃了好几圈。
先进家居店,挑挑拣拣买了两个杯垫,又进香氛沙龙,购入一个木质调香薰蜡烛,准备放在Le temps的时恪私人工作间。
路过商场中庭,大屏上正播放着食光漫谈的宣传片,不少人停下来拍照,黎昀牵着时恪从他们身后路过,听见一两句谈论。
内容与节目无关,倒是聊起黎昀在时恪微博底下的评论还没得到本人回复。
“你评论我微博了?”时恪惊讶道。
他还没来得及看,只知道那条寻人信息掀起的风浪不小。
黎昀说:“昨晚趁你去洗澡发的。”
“发的什么。”时恪问。
“待会儿拿了手机看看。”黎昀看了眼大屏上的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工作人员拿着换完屏的手机过来,递给时恪,“您检查看下有没有问题。”
时恪解了锁,随手滑动桌面,屏幕中赫然出现一张照片。
他一愣,正是之前的粉丝二创——被双日凌空超话誉为“神图”的对视大片。
“什么时候存的?”黎昀挑了挑眉。
就不该在桌面放照片组件,偏偏在这种时候轮换到这张……时恪翻过手机,选择暂时忽略身后人的好奇,冲着工作人员道:“没问题,谢谢。”
说完,赶忙把手机揣进兜,拽着人走出店门。
“不告诉我?”黎昀笑着追问。
时恪觉得忸怩,胡言乱语道:“失忆了,记不清。”
“那帮你回忆回忆,”黎昀没放过他,“在参观Le temps的第一天,在天台上,粉丝拍的,还……”
时恪回身捂嘴,惯性直接让他撞进怀里,“禁言。”
黎昀顺势扶住他的背,弯着眼睛,余光中周围有人向他们投来视线,他的声音隔着口罩,又闷在掌心,“你说他们在看什么。”
一时忘了这是在广场中央,俩高个子打眼得很,时恪放下手往后退,被对方揉了把后脑勺。
黎昀轻笑着说:“不问。但是记得发我一张。”
回程的车上,那张新收到的照片被黎昀设置成朋友圈背景,坚守岗位多年的风景图终于可以宣布退休。
时恪懒懒地靠在椅背,低头查看微博,先清空后台消息,再回到评论区,黎昀的回复被顶到最前面。
【@Li:谢谢照顾,以后也请时老师多关照。】
点开楼中楼,底下是一片撒花尖叫的CP粉。
有关心伤势的,有解读含义的,还有根据时恪连夜飞回明城的举动,和两人近半年以来的IP位置变化推测出他俩真谈了的。
不过大多人对最后一种推测的认可度不高,期待归期待,但他俩的公开互动实在太少,除了节目先导片和粉丝偶遇,再无可考物料。
时恪能感觉到,黎昀并没有刻意掩藏这段关系,无论对外,还是对家里,是顾及到自己的担忧,才没将一些话说得太直接。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和表现是不是很让人为难?
要说舒启桐尚且年轻,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快,那对于整个舒家来说会如何?
这段关系毕竟与世俗不同,与“传统”背道而驰,本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被接受的思想。
既害怕黎昀因他遭受责骂,又不想以遮掩的态度辜负感情。
时恪退出微博,反复试想后果,手机震动,从思绪中抽身,是黎逍打来的。
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黎昀正闭目养神,犹豫两秒,按下接听键。
“聊聊。今晚七点,山泉路128号。”黎逍免去寒暄。
报完地址,生怕人不来似的,又补充道:“我就这点时间,你最好过来。”
想来是舒姝的事有了进展,时恪应下,挂了电话,黎昀刚好也睁开眼睛。
之前承诺过有事绝不再瞒,他思忖半秒,还没张嘴,就听见黎昀开口:“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话。”时恪觉得诧异,好几次都是这样,这算什么……超绝第六感?
黎语勾了下嘴角,轻道:“眼睛出卖了你,水汪汪的。”起初没摸清习惯,小孩儿冷脸是常态,欺骗性十足,后来发现心思都藏在眸光里。
时恪捋了把头发,重新整理好思绪,认真道:“我要和黎逍见个面。”
黎昀顿了下,问道:“是之前说的交易?”
“嗯。”
已经答应过对方给出空间,但黎昀仍有些不放心,这弟弟纨绔得很,至少从以往自己的经历来看不算是什么无害的人。
他想了想,商量道:“能一起去吗,我不参与你们的谈话。”
“好。”时恪说。
时间正好卡得上,和司机说好改道山泉路,两人在128号门口下了车。
抬头一看,目的地竟然是一家夜店。
天已经黑下来,店招亮着灯,只不过门口贴了张“暂停营业”的告示。
时恪给黎逍发了条消息确认地址,得到肯定回复后,他和黎昀在入口处暂时分别。
时恪顺着通道走,里头空空荡荡,他绕过卡座区,在舞池旁的吧台发现了黎逍。
听见脚步声的人回头,张口就是一股嘴贱味儿,“唷,动作挺快。”黎逍探身从吧台里拿了瓶酒,起开,“全网寻人闹得轰轰烈烈,他被撞残没?”
电话里说的干脆利落,对车祸只口不提,见了面第一句就是问黎昀,时恪觉得这人像是比自己还拧巴。
他看穿对方的情绪,说:“关心你哥可以直说。”
“嘁,我有什么好关心他的。”黎逍偏过脸去,对瓶喝了口酒。
时恪没管他的幼稚脾气,看了看周围,问道:“这家店是你的?”
“眼神不错啊。”黎逍抬眉道。
很好猜,霓虹管配色乱七八糟,和黎逍一天到晚挂着的五金链子风格同源。
时恪忍着设计师的职业病,没有对他的审美做出评价,直言道:“要聊什么,说吧。”
黎逍斜睨一眼,从手边又拿了瓶酒,往吧台边沿一磕,盖子脱落,他举着道:“跟老子喝一个,我再告诉你。”
第87章 傻小孩儿
世界上的苦有很多种, 比如时恪,在畸形的家庭中长大,渴求爱, 回避爱。再比如黎逍,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 受人摆布,消磨自我。
同样都是牢笼, 区别只不过在于是烂泥做的, 还是金子做的而已。
黎逍耐着性子, 在剧组里忍了两周, 从丁若枚手里解锁了一张银行卡。
让人觉得可笑的是, 自春鹤庭争吵后,他原本以为黎延君会将注意力放到那件“证据”上来,结果并没有。在他爹眼里, 自己只是一件附属物罢了, 而附属物又怎么会有能力掀起风浪?
忽视是比对抗更有力的羞辱, 黎延君会提防黎昀,却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段时间黎延君常去赴宴, 无非是与几个投资商周旋,听听下位者的恭维,拍拍上位者的马屁。
他找了机会支开唐狗, 将老东西的藏宝室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东西位置没变,换了个密码, 多试几次的功夫罢了。
不过黎逍仍郁闷,郁闷不得自由,郁闷受困时,那群酒肉朋友个个都装死。
“知道你不喝酒, ”黎逍举着酒瓶往桌上一扽,推向时恪面前,“但是老子帮你这么大个忙,不给个面子?”
时恪扫了二世祖一眼,平静道:“帮忙?”
“怎么,还是我求你弄的?”黎逍不屑的笑了一声,“你都说了,没有山道,别的工作室也能做,现在不是我帮你是什么,顶多算互利互惠!”
时恪垂下眼没做声,他在思考这笔交易真正的底色。
要说利益交换,表面确实如此。黎逍想通过搞砸电影,为叛逆出逃破个口子,时恪则是为了黎昀。
但深究起来,促成这次交易的关键,在于黎逍的潜意识就是想要物归原主,否则春鹤庭当日,他根本不会喊出那句话。
前几次的挑衅也好,幼时与黎昀的龃龉也好,黎逍的表现都像个不得重视的小孩,用惹人厌的方式吸引注意,挥洒无处发泄的叛逆。
不知怎么的,时恪突然不由想自己来说这件事了。
他松懒地倚着吧台,提起酒瓶,清晰的喉结线条在柔光中滚动。黑啤苦涩,激得眼底微红,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下去。
“操!你比那群狗东西爽快!”黎逍搓了把红毛鸡窝,陪了半瓶。
时恪微拧着眉,嘴唇沾着晶莹的酒液,缓过一阵酥麻劲才说:“讲吧。是你爸那边出什么状况了?”
“小看我?!那老东西压根儿没管!”黎逍踩着高脚凳探身,从吧台斗柜里翻出一个塑封袋,往桌面一扔。
“手记本,储存卡,都在这里。”他拍拍袋子,“赶紧拿走给我把活儿干了,等过了年再开春,电影就要立项了,你动作快点。”
时恪挑开袋子看了一眼,清冷道:“自己给,你哥就在外面。”
闻声一愣,黎逍局促道:“你特么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凭什么老子给。”
“这本来就是你拿到的。”时恪说。
黎逍皱着眉“啧”了一声,又到:“别说的好像是老子为了他一样。”
时恪歪过头,“你怕他?”
“放你妈的屁,”黎逍朝着走廊入口一指,“你让他进来!”
这条街不似商业街热闹,属于年轻人的夜生活时间还未到,也有可能是多数人都早早回了老家,竟是显得有些寂寥。
黎昀望着远处的住户楼,每一个窗户都透着或暖或冷的灯光,他忽然想起初三那年,黎逍闯进自己的房间,把各种奖牌砸了个稀巴烂。
当时他只扫了眼,极淡的说了句“出去”,结果黎逍开始变本加厉的闹。
收回目光,黎昀侧头冷冷地打量起夜店,不知道这纨绔又要跟时恪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机震动两下,时恪发了条消息,让他进去。
黎昀皱起眉,拉开店门,快步往里走,廊道里很安静,吵人的只有满屏乱闪的射灯。
看见两人在吧台边,往前几步,又看见时恪手边放着酒瓶,里头还剩小半。
周身的空气冷下几分,黎昀不觉得时恪会在没有旁人影响的情况下主动喝酒,他沉着脸,看向黎逍的眼神里带了点愠色。
在对面看不见的地方,时恪的手绕到黎昀身后,轻轻刮了下他的手肘,是个让人宽心的安抚信号。
黎逍睨着露出绷带边缘的手,下意识想嘲讽一句,而时恪朝桌上的东西歪了下头,他又吃瘪似的咽回去,不耐地拽了拽袋子,“给给给,赶紧拿走。”
“这什么。”黎昀皱眉道。
“你妈的东西。”黎逍语速很快,囫囵着说的。
黎昀单手翻开袋子,抽出里头的本子和卡盒,封面左下角都签着“舒姝”两个字。
他有一瞬恍惚,又很快问道:“你藏的?”
“老子藏这个干屁吃!”黎逍激动的一抖,链子晃荡着叮铃作响,“黎延君照着你妈的东西搞了个高仿电影,我瞧不上。”
“这玩意儿是你旁边那个要的,剩下的你问他吧,老子没那义务跟你解释。”
时恪和舒永都提过电影项目的事,再想想黎延君的德性,不难猜出其中联系。
只是他确实对黎逍的举动感到诧异,黎昀看着他,眼神里有审视,也有疑惑。
“看什么看,东西都给了,赶紧走。”黎逍不悦地偏过头。
时恪将两样物品都装回袋子,正色道:“谢谢。项目破产前,保持联系。”
黎昀没说什么,揽着时恪的肩膀转身,在将要跨出廊道时停下。
身后远离的脚步又靠近,黎逍侧过身子,仰头挑衅道:“怎么,要打架?”
黎昀低垂着眼,他仍觉得黎逍厌烦,但这件事上,对方帮了很大一个忙。
“我跟你说,这是老子的地盘,搞坏了你……”
“谢谢。”
黎昀的声音低沉清晰,听起来也不带什么感情,如同他平静无波的眼。
有种怪异的感觉在心底盘结,黎逍不知道那是什么,等再回过神,两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他拖着桌上的酒瓶又喝了几口,歪着嘴轻轻“嘁”了一声。
亮黄的出租车行驶在夜色中,像投入墨河里的一尾鱼。
车里有好一会儿没声音了,时恪降下两指宽的窗缝,流风拨乱了额前的发。
虽然不完全清楚黎昀和黎逍之间经历过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黎昀只是厌烦,不算厌恨。
时恪的世界里没那么多复杂的关系,父母和他之间是单纯的索取和寄生。斩断关系于他来说是轻松的,但黎昀却不太一样。
需要面对母亲的死,害死母亲的父亲,和拧巴又顽劣的弟弟。
其中的遗憾,困惑,仇恨和委屈交杂在一起,要真正放下这些东西没那么容易。黎昀是在他面前展露过脆弱的,尽管只短短几瞬,也已经足够让他窥清痛苦的痕迹。
时恪对“大团圆”没有执着,人生本来便是有爱有恨,有晦暗不清的灰色地带。圆满也并不圆满,总会有人为之付出更多一些的牺牲。
他不希望黎昀浑噩的忽略自我感受,强撑精神做一个完美的人。也不希望黎昀受关系的影响,错失一些重要的东西。
黎逍坏,也没那么坏,事情原本如何,就是如何。
装着舒姝遗物的袋子被搁在腿上,黎昀的视线从窗外转回来,低沉道:“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时恪看着他说:“春鹤庭生日宴那天,其实是个意外。”
将那日偶然听见黎延君和黎逍的争吵,到电影项目会议,再到私下与黎逍在酒吧会面的内容讲了个清楚。
时恪原本的计划便是拿回遗物,是否公开作品内容的决定权在黎昀,但只要版权能够申请成功,黎延君的电影便会成为笑话。
“我知道这件东西对你,对你们家里人,对舒姝都很重要。”时恪说,“站在创作者的角度,我抵制一切形式的抄袭。作为男朋友,我更不想你有遗憾。”
喝过酒的时恪,眼睛会染上水色,像一池清净被风吹皱,撩动粼粼春波。
黎昀明白这里头花了多少心思,自己也在被好好呵护着,真正温柔的人,其实是时恪。
“擅自做了这种举动,我觉得抱歉。喝酒也只是因为要拿出和黎逍谈判的态度。”
时恪有点泛晕,他半阖眼眸,话说得认真,“你要是生气也可以,但是能不能只气一小会儿?”
黎昀伸手捞过他的脑袋,贴着发顶亲了一下,“傻小孩儿。”
到家之后,为了确保伤患能在正常的时间点吃上晚饭,保镖先生非常明智的点了份外卖,精致清鲜的江南餐食,时恪在清楚了解自身烹饪水平的情况下,绝不胡乱逞强。
吃过饭简单休息一会儿,时恪便推着黎昀进了浴室,又替他换上睡袍,把人照顾的妥妥贴贴。
“还觉得晕吗?”黎昀瞧着他耳后余留的一点红,掌心贴着脖颈确认了下温度。
时恪摇头道:“酒劲已经下去了。”可能是因为吃过饭,稀释掉酒精的作用,他没那么醉,最多算是微醺。
卧室被暖气烘热,时恪拉上窗帘,回头道:“我下楼收拾会儿东西,刚才有两个快递到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发消息。”
心思细腻的保镖先生知道黎昀今晚大概需要一段独处时间,这快递通知也来得及时。
默契无言,黎昀低声应下,屈指在他脸上蹭了两下,“去吧。”
屋里点了盏澄亮的落地灯,一室静谧,纸张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创作手记里铺满了飘逸灵秀的墨迹,舒姝的字是和叶青华学的,他一眼便能认出来。
里头内容很多,从灵感收录到手绘分镜,黑笔记录,红字在旁批注。整个作品的设计都呈现出被困在婚姻中的女性缩影,有她采风时的见闻,也融合了自己的经历。
黎昀调出视频,时长很短,仅二十分钟。舒姝本身也不是导演专业,但从剪辑手法,镜头语言和故事框架已经足够看出她的天赋。
他左手继续往后翻页,在末尾处找到两行钢笔写的小字。
[我既无法接受作品被剽窃玷污,也无法摆脱那个人的牢笼]
[我想,这部作品的名字大概叫“空”]
不知道过去多久,可能也没多久,毕竟桌上的水杯还是温的。
黎昀从手记中抬头,眼睛酸胀得有点难受。
他从来不曾知晓黎延君会抄袭母亲的作品。
一是母子两人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创作是舒姝的私人空间,也是战场。她每次归家只分享见闻,不谈工作。
二是黎延君擅长伪装,那个男人总是摆出一副清高模样,瞧不上下里巴人,又够不到阳春白雪。
自卑自私是那个男人的底色,或许舒姝的光芒灼伤了他可怜的自尊,于是慢慢成了扮演深情,靠着舒家的背景替自己笼络人脉,如今成为大名鼎鼎的国际导演。
舒姝恣意,也极为敏感,她难以挣脱这样的背叛。不过一念之差,天平稍稍倾斜,便将整个灵魂坠落。
今夜无风,汹涌蕴藏在平静的暗海里,黎昀沉着眸光,内心愈发平静。
他的仇恨并不执着,只是觉得有的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88章 爱你。晚安。
偌大的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 浴室里的雾气飘散出来,染香整间屋子。
时恪洗完澡搭了件针织衫,刚吹完的头发松散, 他张开五指往后梳,捋至耳后。
地板上摞着两个纸箱, 一个包,分别是时艳给他打包完的旧物和落在旅店的行李。
用剪刀划开胶带, 翻开纸壳, 里头的东西都落着层浮灰。
太久没清理了, 久到自己都有些记不清, 他拿了个软垫往地板一扔, 直接坐在垫子上,开始一件件处理。
最上面一层是画,底下是书, 夹缝里还塞了些乱七八糟的零碎。他看着飘扬的细尘有些怔愣, 这种感觉很神奇,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物件,再多年后重启, 回忆起当时种种,变得像梦一样遥远。
不过这会儿时恪只分了一半心思在这里,还有一半记挂着楼上的人。
搁在坐垫旁的手机亮了, 被惦记着的人发来了消息。
【Liyun:睡了吗。】
【SHiKE:没,在整理快递。】
【SHiKE:小时候的一些东西。】
【Liyun:我看看?】
五分钟后, 门被敲响。
“没开大灯?”黎昀带上门,换了拖鞋,“眼睛别看坏了。”
时恪摇头道:“喜欢这样,安全。”他眨眨眼, “左右眼5.0。”
清淡的语气,默默地炫耀。
黎昀捧场道:“时老师哪哪儿都厉害。”
从茶几底下又拽了个垫子,时恪问:“坐地上吗?”
“好。”
两人就这么挨在一块儿,像去同学家做客,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当然,时恪从没去过同学家,但速写临摹本里经常出现这种场景。
黎昀右手不便,时恪让他呆着别动,于是前者心安理得的做起监工,在获得允许后,一个一个翻看起旧物。
身边人大概不知道自己表现的有多明显,擦书的间隙看了他四五次,黎昀温柔道:“乖乖,想问什么就问。”
时恪攒起沾满灰的湿巾,扔进垃圾桶,斟酌道:“你……感觉还好吗。”
“还不错。”
黎昀情绪稳定,仍旧是平日里从容沉定的样子。
他翻开面前一本书,是小学二年级语文课本,内页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时恪”。
指腹拂过字迹,怕蹭花了,轻地像是没落上去过。
这会儿小孩儿才多大,五岁?
黎昀一直很好奇,“上学怎么这么早。”
时恪看了一眼,说:“我妈盼着我早点有出息,挣大钱。”
从四岁就开始抓成绩?
难以想象这样小的年纪要怎么融入课堂,黎昀捻着书页,“辛苦吗。”
“还行。”
刚上学那两年的事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不如林轶来的深刻,时恪随口道:“我聪明。”
大概是待在他身边足够安心,时恪越来越放纵,说话渐渐开始透出少年人的鲜活气。
“是,你最聪明。”黎昀忍不住揉他的头发,这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时恪接着转回话题,“东越的项目山道已经推了,但他们年后就会立项,这件事处理起来可能稍微有点麻烦。”
“嗯,版权认定需要时间,不过也有其他办法。”黎昀已经有了盘算,“可以先发制人。”
“是准备公开吗。”时恪说。
黎昀:“没错。”
黎延君最好面子,纷争闹得越大,越能拖延时间。
“我可以帮忙。”时恪认真道。
其实他想了很久,公开一件艺术作品最好的形式是展览,利用媒体的影响力扩大声量,当初自己的黑帖事件就是如此,打过舆论战的他也算积累了些经验。
听完时恪的想法,黎昀思忖道:“还能再找人借力。”
要在娱乐圈拼人脉,舒家绝对不输黎延君,时恪很快想到那个人,他脱口而出道:“舅舅?”
黎昀笑道:“怪不得四岁上学呢。”他放下书,“等春节,咱们和他商量商量。”
清完书册,时恪开始捣鼓那些零碎小物,从公交卡套里抽出一张印着伦敦大桥的图纸,被黎昀要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问。
时恪说:“书上剪下来的。”
不止卡套里,课本,笔盒,画夹里都塞着这种纸片,是他从各处搜罗起来的风景照。
黎昀有些惊讶,“藏了这么多。”
被尘封的回忆一点点变得清晰,时恪说:“小时候想逃,逃得越远越好。有太多地方没去过,以前会幻想,这些地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后来上大学,工作,因为太忙,所以没什么机会出去。而且即使离开家里,好像依旧逃离不开那种禁锢,总会在某些瞬间想起以前的事。”
黎昀耐心道:“什么样的瞬间?”
时恪思考了下,侧过脸,将头发撩至耳后,摸着耳骨上的一枚洞,“比如看见这个。林轶用钉枪打的。”
过于痛苦的记忆会被模糊,早已想不起具体原因,可能是一次顶嘴,也可能是对方单纯输了钱,心情不好。
“所以戴了耳钉?”黎昀问。
“嗯。想抹掉它,就是有点自欺欺人。”时恪垂下眼,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消极。
他不想把这种坏情绪传给对方,继续道:“不过这种情况在好转,可能是因为像你说的,有了锚点,所以那些东西在慢慢变的不那么可怕。”
黎昀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安慰恰如其分,时恪自己就不怎么擅长用语言表达,所以对语言之外的情绪格外敏感。
今晚无风,有月,一切都安宁。
现在气氛很好,好到有点过头,这种情况下人容易变得晕乎乎的,就像对方的注视太温柔,让人止不住地贪恋它。
时恪几乎是不假思索,语出惊人道:“我今天能不能,还跟你睡?”
这句话的含义可以有很多种,黎昀被突如其来的直球弄得懵了一瞬,不过转念,又很快察觉到藏在其中的意味。
是纯粹天真的眷恋,是生涩大胆的撒娇。
黎昀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像无奈似的,笑了出来,“以后说这种话,给个信号。”
“什么信号。”时恪没反应过来。
黎昀很轻微的,歪了下头,眉毛大概也抬了一点,是一个“你在跟你男朋友提这种需求,要不要讲讲清楚”的表情。
“……哦,就是……”时恪后知后觉,咬了下嘴唇,“就单纯睡在一起的……睡。”
黎昀起了玩心,顺势道:“那不单纯的睡是什么睡?”
“那个是……”时恪拼命寻找着合适的描述,可脑子不听使唤。
话头已经挑到这儿了,很难不让人遐想,对于大艺术家来说,想象和记忆重现是最擅长的事。
细碎暧昧的画面闪过,擅自播放。
他喜欢黎昀身上的松木香,喜欢黎昀的手贴着疤痕亲昵的抚摸,喜欢黎昀情动时低沉克制的喘息,喜欢黎昀在他颈侧锁骨的舔吻。
吮弄唇瓣,会燃起火星。
抵缠舌尖,会激出冰花。
黎昀还会贴在耳畔不断地,一遍遍地说着露骨的、温柔的情话。
两颊愈发灼热,染上红色,满脑子的画面快要刹不住车。
时恪只觉得体温好像都在上升,“是……是以后,等我,不是……”他眼睫轻颤,“反正就是,再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黎昀继续逗弄。
时恪像是被惹急了,也臊得慌,含含糊糊说了句,“怎么上床。”
黎昀笑得垂下头去,肩膀轻微抖动着,都顾不上打着石膏的手疼。
在这件事情上,他其实不确定对方是怎么想的,担心时恪不喜欢,又或者接受不了。
每次亲吻,抚摸,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试探,因为顾虑到时恪的生理应激反应,黎昀没有太放肆,但也没那么克制。
“我,我没试过……”时恪不是不想,是生疏,是毫无经验,和黎昀谈恋爱之前也没发现自己对他这么……有欲望。
他怕被误以为自己不乐意,便转过身体,额头抵上黎昀的肩膀,藏起烧红的颊色,“我想……就…就是需要点时间。”
脸侧蹭着松软的发丝,像小猫的绒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温度。
黎昀揉了揉肩头的脑袋,又亲了亲,“知道了,男朋友。”
收拾完东西,两人上了楼。
卧室里的暖气停了,室温微凉,大概是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夜风。
时恪按掉床头的灯,平躺着,顿了顿,然后右手贴着床单往里蹭。路程还没爬到一半,被黎昀反手握住,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在黎昀去翻阅那些旧物的时候,堆砌在童年里的绝望和无助一瞬间涌了出来,让他特别渴望这样的温暖。
黎昀感觉得到小孩儿有话想说,他摩挲着时恪清瘦的指骨,“怎么了。”
时恪闭着眼,“我好像只有在你旁边才会睡的好。”
“以前经常睡不着吗。”黎昀问。
“睡得着,但是不太一样。”时恪想了想,“和你躺在一起,很踏实。”
以前在家睡,要提心吊胆的防着林轶。上了学,害怕打工迟到扣工资,醒得比闹钟还早。
进了公司倒是稳定很多,要么累到昏死过去,要么隔三差五的惊醒,以为自己还在发潮生霉的出租屋。
黎昀抓着他的手,抬到唇边吻了一下,又贴着指尖一点点轻蹭,“缺乏安全感吧,我也会这样。”
“真的?我以为你……”时恪又睁开眼,侧头看他。
“以为我睡眠质量很好?”黎昀笑笑,“你去纽约那会儿,我完全联系不上你,也根本睡不着。”
时恪想起那通越洋电话,声音闷闷的,“那时候我很害怕……怕你只拿我当朋友或者弟弟。”
“我表现得太不明显了?”黎昀开始反思。
时恪侧过身,手臂绕上他的腰间,“是我不敢,不敢想也不敢问。而且,我以为你喜欢女……”
“我不像同性恋?”黎昀说。
“同性恋又不会写在脸上。”时恪声音很轻。
黎昀又笑,“不知道,我以前也没喜欢过别人。”
这话藏了点心思,反正听着挺酸的。
“我也没有,那是被PUA了。”时恪明白过来,用鼻尖蹭他的肩膀。
困意席卷,时恪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喜欢你……”
计谋得逞,某人心满意足,偏头看着他纤长的睫毛低垂,快要合上眼。
黎昀很轻地,在对方耳边说:“Je taime et je taimerai toujours.”
身边的呼吸浅了,大概快要沉进梦里,时恪喃喃,“什么……”
黎昀亲上他的额角,“爱你。晚安。”
第89章 嫂子! 窗帘拉得严实,阳……
窗帘拉得严实, 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只在最底下的边缘处露着条缝,映成金色的波浪。
楼底下有什么人在说话, 咋咋唬唬好一阵。凝神听,好像是物业在换新春装饰。
时恪就是被他们吵醒的, 这也怪不得人家,从日照亮度判断, 大概已经日上三竿, 两人难得一起睡了个懒觉。
他闭着眼又酝了会儿, 再转身, 发现自己压着黎昀的胳膊, 虽然是左手,但再怎么样也肯定会麻。
微微起身,小心地托着臂枕抽出来, 他动作轻地像是在抬玻璃, 怕把人弄醒了。
睡着的黎昀和平时不一样, 时恪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利落、深邃, 不笑的时候锐得像把利刃,也就这双卧蚕饱满的眼睛惯会骗人。
外头还吵着,黎昀眉毛皱了皱, 时恪伸手盖住他的耳朵,拢掉杂音, 等静了才又挪开。待人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轻手轻脚下了床。
今天是学做菜的日子,老师还没起,那学生就提前做好准备。
先把食材拿出来解冻, 鸡肉装进保鲜袋,再装盆,冷水浸泡。这点知识早在研究食光漫谈项目那会儿就记住了,处理起来还算轻松。
刷完牙,时恪抹上洗面奶,香草薄荷味儿,凉得人一个激灵。
他捧着水冲洗掉泡沫,扯了毛巾擦脸,还没睁眼,腰身突然被人揽住,后背贴上温热结实的胸膛,鬓边水滴顺着下颌滑进脖颈。
黎昀下巴搁在肩头,侧过脸亲了下脖子,低哑着嗓音,“早。”
“早……”睫毛还沾着润着,时恪透过镜子看见黎昀还惺忪的睡眼,“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睡够就醒了。”黎昀说,“而且得起来开课,有个好学的学生提早备好食材,老师也不能让他等太久。”
“多等也可以,鸡肉冻的实,得好一会儿吧。”时恪觉得怎么着也得解上一个小时。
黎昀说:“加点儿盐,用水冲着就好。”
“你是不是在哪里教过这个,”时恪听着耳熟,“节目里吗。”
“嗯,看我节目了?”黎昀问。
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酥痒痒的,时恪被他抱的快起反应了,赶忙从怀里溜出来,说:“随便看了几眼。”
随便几眼,特指在小红薯上把刷到的cut看了个遍。
嘴硬王者钻出洗手间,绕到灶台前,把要用到的材料顺着整理出来,安静等着老师过来上课。
十分钟后,老师坐在岛台另一侧,学生站在里面,两人正式开始直播前的烹饪速成培训。
解冻好的鸡腿肉先用盐和黑胡椒腌制,裹上面粉备用。白蘑菇切成小块,整齐码在砧板上,时恪用刀的技巧还不熟,每切一下都很用力,好像蘑菇跟他有仇似的。
“手往后移一点。”黎昀是个非常耐心的老师,鼓励型,切得再丑也能被他夸出花儿来。
握笔和拿刀的需要用的力度差得挺远,时恪拧着眉毛,手上姿势倒是好看,“到时候我做砸了怎么办。”
“砸就砸了。”黎昀说,“砸了我给他们再做一个。”
时恪抬眼看他绑着绷带的腕子,“你这,怎么做。”
“嘶,看着刀,”黎昀赶忙挡住刃口,“别切手上。”
时恪也被他吓一跳,提起刀,“我看,你别用手挡。”
“提前买切好的食材,”黎昀收回手,眼睛时刻注意着学生的动作,“其他操作一只手也够,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抹料,摆盘,这些你都能做得很好。”
时恪低着头没说话,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怂。
“怎么了,觉得紧张吗。”黎昀放柔声音。
时恪摇头道:“觉得……有人兜底的感觉挺好的。”
黎昀笑了笑,“放心做,给你兜一辈子底。”
教学进行的很顺利,这道菜本身也不复杂,奶油蘑菇炖鸡。之前吃过黎昀做的版本,时恪这版吧……也还不错。
老师教的好,学生不会差。
吃过饭,黎昀从手机上点了个超市配送订单,明天就是除夕,家里该囤的菜还没补,年货倒是不缺,等上姥姥家,定然被塞上一堆东西。
电视在播璨星出品的一档旅游综艺,时恪捧着热苹果茶窝在沙发上,黎昀从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往他身上一盖,说:“明天去月澜湾吃年夜饭,得住一个晚上,记得带换洗的衣服。”
时恪一顿,放下杯子,紧张道:“我住……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黎昀给他掖好毯子,坐下,把人揽进怀里,“过年也就这一天热闹点儿,不是已经去过姥姥家了?”
“就是因为大过年的…….吃饭拜个年也就算了,还睡一晚上,”这点人情世故时恪还是明白的,“有点太不礼貌了。”
黎昀说:“你又不是外人,他们都很欢迎你。”
“倒不是这个……”时恪担忧的皱起眉头,斟酌道,“姥姥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朋友之间再好,过年也总是要回自己家的,我这么住着,难道不会起疑吗。”
他转过头,又问:“姥姥知道我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
“不知道。但她听过你的基本情况后,说你吃了不少苦,大概能猜到点儿。”黎昀用指腹轻轻划着他的脸。
时恪抓紧毛毯,“那我待久了岂不是更可疑。”
“别紧张,时恪。”黎昀捏了捏他的肩,“她发现了也没关系,或者,我可以直接坦白。”
怎么会没关系?
且不说他和黎昀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就光性向这一个点就足够被判死刑。
即使叶青华再如何开明,不介意他的出身,容得下他和黎昀成为朋友,那能容得下这么优秀的亲外孙谈了个男朋友吗?还是个家庭境遇乌七八糟的男朋友。
时恪咬着嘴唇,边缘泛起白色。
黎昀捧起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好了?”
无力感渐渐弥漫上来,时恪眸光明灭,声音有些发虚,“不止。”
“朋友和男朋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已经没有父母,不用考虑任何亲属关系,但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和家里产生矛盾。”
“何况姥姥催过你很多次,她在等着你带对象回去,可能还盼着你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在她的期待里,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而且姥姥对我很好,你家里人都对我很好,要是被知道了我跟你在一起,他们会怎么想?”
“我……就是……”时恪胸腔起伏,害怕得头都有些发晕。
黎昀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背,温柔道:“慢慢说宝贝,不着急。”
时恪顺了口气,喉结滚动,轻道:“我不想他们难过……”他看着黎昀的眼里有光,“我也不想离开你。”
其实时恪说得没错,叶青华是最难被攻克的一个,当年舒姝独自外出旅拍,两人大概也起了极大的争执,最后实在拗不过才同意了。
但黎昀也知道,姥姥心软,她喜欢时恪,心疼他,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接受。他会试着努力,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费点时间和精力而已。
眼下就是时恪担子太重了,黎昀明白,对方把他和家人看得很重要,所以才这么害怕。
电视刚刚播完一集,自动退出界面,房间变得安静下来。
黎昀托着时恪的后脑勺顺毛,安抚道:“不会离开,事情没有那么糟。”他一点点拆解情况,“启桐,舅舅知道这事儿,他们都不介意。舅妈也不是什么顽固的人。”
“就算真被发现了,我去和姥姥说,情况最差也不过是减少些联系而已。我之前在法国,不也是这样吗。”
时恪懵在这段话里,前半截是震惊,后半截是忧心,他消化了一会儿,反射弧显得略长,“舅舅也知道?”
“嗯。”黎昀轻松道,“他是演员,我的演技在他面前也就小学生水平。”
……怎么把这茬儿忘了,人家那可是金狮影帝!
“那明天我是不是,最好装不知道。”时恪怕尴尬,也怕在叶青华面前露出破绽,而且除夕夜这么重要的日子,总不能被他毁了。
黎昀笑着吻了下他的眼尾,“按你舒服的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剩下的我处理。”
第二日是个阴天,晦暗的灰云笼在头顶,风刮的树杈子频频震颤,跟某个人的心境似的。
黎昀的手还没好,开不了车。
今天由舒启桐做司机,从片场接完他爹,再绕到景禾壹号接他的哥嫂。
下午两点半出发的计划,时恪从早上十点开始焦虑,十点以前他还在梦里。
离换完衣服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他第九次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
头发扎得利落,耳环摘了,穿着高领内搭,衬衫,毛衣,翻领大衣,配色简约冷淡。不仅端方,还清贵,一眼看过去跟奢品秀场的模特似的。
黎昀瞧着觉得心痒,这男朋友忒好看了点。
“我,还需要哪里再收拾一下吗。”时恪问,“要不要戴个眼镜?”
他把衣柜里最稳重,最讲体面的衣服都翻出来了,生怕自己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不值钱。
“5.0戴什么眼镜。”黎昀走过来替他抻了抻衣领。
“显得有文化点儿?”时恪说。
黎昀笑着说:“你难道没文化吗,19岁荣获东兰艺术展最佳设计奖,含金量不输奥斯卡,咱们艺术家也有艺术家的文化。”
时恪被他说得忸怩,闭上嘴不讲话了。
手机震动,黎昀摸出来看了眼,说:“走吧。他们到了。”
“嗯。”时恪做了个深呼吸,明明是春节吃宴,自己冷着脸像是去干仗。
啧,大过年的丧什么丧。
他在出电梯前调整好表情,嘴角轻轻上扬,照着粉丝平时猛夸的cut截图摆。
走出楼栋,车就停在不远处,舒启桐下了车,正和靠坐在车窗边的舒永聊天。
时恪和黎昀一前一后往那边走,他努力维持着笑容,眼看舒启桐好像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回头,挥臂兴奋高喊一句:
“嫂子!”
天塌了。
时恪简直想挖个洞直接把自己埋进去。
第90章 你是我的选择
嫂子什么嫂子!
这事儿也是能大张旗鼓喊出来的?!
凹了半天的笑直接僵住, 时恪尴尬的都不知道先抬哪条腿走路。
“瞎喊什么!”舒永伸手冲着儿子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不,不不不是……”舒启桐绞尽脑汁想补救,他喊完自己也愣了, 这死嘴!他爹还在边上,俩人的柜门怎么就被自己一嗓子给踹飞了!
舒永嫌弃的“啧”了一声, 搓着头发,“嘴上没个把门儿, 别等会吃饭再给你姥吓出个好歹。”
“……不儿?”舒启桐又一愣, 看着他爹眼睛瞪得溜圆, “什么意思?”
黎昀托着时恪的背, 走到父子俩跟前, 朝着表弟道,“感受到你的热情了,嫂不嫂子的得问你时神, 在姥姥家正常叫名字就行。”
“这憨劲儿咋混的娱乐圈。”舒永吐槽完, 把车窗又往下降了降, 看着这对儿小情侣,“你俩今天穿的精神啊!都能进棚拍大片了。”
正月春寒的天儿, 时恪攥了攥手心的汗。这是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和黎昀的长辈打招呼,他沉下嗓子,礼貌道:“舅舅好 。”
“欸好好, ”舒永笑着点点头,“赶紧上车吧, 别站在外头吹风。”
舒启桐仍在原地凌乱,等两人都上了车才回神。他几步绕过去,上车关门,转身道:“没人跟我解释解释吗?”他看着副驾驶的舒永, “你咋能知道的。”
“解释个屁,开你的车吧。”舒永笑骂道,“你爹我火眼金睛!”
舒启桐扣上安全带,嘴里嘟嘟囔囔:“你看出来看出来呗,他俩CP还是我弄的呢,我可是超话小主持,嘿嘿。”
车子开上主路,暖气小风儿吹着,车载小曲儿放着,已经尽可能塑造出一种闲散活跃的气氛,就是这歌单忒应季了,洗脑王炸。
时恪脊背挺得笔直,心里一边紧张,一边跟着旋律跑。
舒启桐也哼哼,直接哼出声:“耶咦~耶咦~耶咦耶哦哦~”
后座上,黎昀看着时恪嘴角绷成一条线,肉眼可见的忐忑。
他抓过时恪的手捏了捏,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放松。待会儿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来找我。”
现在已经是一只脚在柜门外了,但时恪还是不敢放肆,他用靠垫把两人的手掩着,小声道:“那像什么话,咱俩得避嫌。”
“这样避嫌?”黎昀的拇指在他掌心勾了两下。
时恪皱着眉睨他一眼,黎昀强忍着笑,手继续在软垫底下放肆。
“欸。”舒永在前排出声。
时恪“蹭”地一下把手抽出来,回头看见黎昀的一怔,还有点委屈,舒永继续开口:“待会儿在你妈面前也收着点儿啊,要是姥姥在场你干脆闭麦得了。”
舒启桐小鸡啄米式点头,“知道知道,再秃噜嘴就罚我款!”
原来不是跟他俩说话,时恪松了口气,又挺不好意思的。拿走软垫,余光悄悄盯着黎昀,往他那边又挪了一点,肩抵着肩,腿挨着腿,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黎昀没说话,心里这个不得劲儿,早晚有天得让这段关系坐实,锁死,人尽皆知,光明正大。
一路上没堵车,抵达月澜湾的时候正正好下午三点。
舒家人知情与否对于时恪来说差别好像不大,只要是长辈他就怵,舒永的态度算是给他打了一剂安抚针,但该紧张还是紧张。
快进门的时候他特意站得离黎昀远了点,大概五米的距离。
“你确定这样不会更明显吗?”黎昀回头道。
时恪看了眼,好像是有点儿太远了,他快走两步,“那,这样。”
“再近一点。”黎昀说。
时恪摇摇头,“不行,挨着你我怕应激,一紧张给你推出去了怎么办。”
黎昀笑了,“那你得使多大劲儿。”
门开了,时恪抬眼往里看,玄关没人,他稍稍舒下一口气,算是有个缓冲。
换了鞋子,方愈正好从客厅出来,瞧见几人说了句“到啦”。
时恪上前两步,把自己前半生没用上的眼力见全放在今天了,他点头道:“舅妈好,新年快乐。”
“小时好呀,新年快乐,都第二次来了别这么客气,”方愈摆了摆手,露出掌心沾着的面粉。
“嚯,已经开始包饺子啦?”舒启桐眼尖,顺嘴说了句。
方愈道:“嗯呐!我寻思今儿简姨回家了,小昀手还没好,早点开始弄呗。”
脱了大衣,黎昀趁着转身偷偷捏了把时恪的腰,激得小孩儿往前出溜,他又顺势伸臂揽了一下,道:“没事儿,我能给打个下手。”
时恪被这一下弄得差点不会说话,“我,我也,也能帮忙。”
舒启桐给了老爹一肘,说:“你的自觉呢,太上皇。”
“我倒是想去,你妈不让进,”舒永尴尬笑笑,“上回不是把你妈那陶瓷锅给炸了,她数落我仨小时。”
“该!”舒启桐撸起袖子,“包饺子是吧,让我来!”
方愈扫了眼,“哪儿用这么多人,”她点了名字,“小时,桐桐就你俩。小昀自己玩儿去,剩下的流放。”
三人进了厨房,未入选的俩男人相视一眼,舒永叹了口气,“还是你行,会做饭能讨老婆开心。”
黎昀笑道:“回头教您两道菜,扳回一城。”
楼上叶青华刚睡醒午觉,黎昀去打了个招呼就下来了,和舅舅在书房里组了个棋局。
舒永刚烧上水,上次时恪送的紫砂壶他真心喜欢,养得锃亮,非一般时候都不拿出来用。
黎昀靠在单人沙发上,从黑白格棋盘上提了个“车”在手心摩挲,“舅舅,找您商量个事儿。”
“事儿?”舒永回头,放下茶罐。
一听开头就知道不对劲,这外甥很少有主动找他的时候,他抬着眉毛,“尽管说。”
“您记得之前提过的电影吗。”黎昀道。
舒永皱起眉头,细细回忆道:“黎延君的文艺片儿?”
“嗯。”黎昀沉吟道,“跟我妈有关系。”
“怎么回事儿?”舒永表情严肃起来,几步走过来,坐到黎昀对面。
基本情况黎昀捡着重点和舅舅讲了个清楚,混娱乐圈的,一听就明白。
“个操蛋玩意儿。”舒永实在没忍住飙了句脏话,“这废物能走到今天,全靠你妈给他扶起来的!”
黎昀垂着眼睛,仍在想着计划,他没那么多时间跟对方耗,正面硬刚是最好的方式。
“他们的项目还没备案,头两天公司还说来着。”舒永倒不担心这件事的结果,对方要是死皮赖脸不承认,那就打官司。
“舅舅有什么建议吗?”棋子在黎昀手里被来回翻转。
“版权的事我这边找人加急,至于方向……我觉得小时提的展览不错,”舒永说,“先以公开作品为重点,扩大传播,黎延君要是敢跳,我就下场弄他。有点冒险的就是,你跟他的关系可能会被挖出来。”
“不要小看舆论。”
知道黎延君和舒永的人很多,但知道他俩还有姻亲关系的人少,更不谈黎昀,也就当年那几则纸媒旧闻留了点痕迹。
“我不在乎。”黎昀说,“等食光完播,我们就可以开始。”
自己的名字现在毕竟还和节目挂钩,他不想把舒启桐辛辛苦苦做的项目给砸进去。
舒永很快发了条消息,说:“行,电影的事我这边找人看着点儿,有动静了随时跟你说。”
两人边聊细节边下了三局棋,以黎昀两胜告终,舒永安排好手上的事,转头还是绕进厨房找老婆去了。
黎昀上了二楼中庭露台,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阴云散了些,能看见几颗微弱的光。
手机震动,时恪给他发了张照片。
屏幕中央躺着一枚白胖的饺子,肚子鼓鼓囊囊,边缘收口紧实,是个挺标致的饺子。
【SHiKE:捏了二十个,这个最好看。】
黎昀依在栏杆上,单手打字:
【Liyun:有天赋啊时老师,考虑学面点吗。】
【SHiKE:那不了,捏一个费大劲了,不是漏了就是厚了,还是画画简单。】
黎昀笑了笑,给他发了条语音,“来露台看星星,记得穿件外套。”
其实没什么星星,但是想见面,什么话都扯得出来。
同样的理由,想起上次还是在莫城,对的人,错了频。
黎昀每次想都觉得心颤,他们差一点就要错过。
花园里点着灯,望下去一片细碎荧白,大概也能当成星星来看,地上的星星。
“让我穿外套,自己怎么不穿。”
时恪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黎昀回头,顺势转身将臂肘搁在栏杆上,指节微抬招手,“给我暖暖。”
作贼似的,时恪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圈,被黎昀一把拉过去拢进怀里。
“没人,就咱俩。”黎昀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
时恪攀着背,能感受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两人就这么安静的抱了会儿,谁也没撒手。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时恪退开一点,看着他,手还留在腰间。
黎昀抬了抬眉,“这你都知道?”
“只准你能发现我的微表情吗,”时恪说,“你低落的时候声音会变沉,吐字也慢。”
“保镖挺厉害,侦探保镖。”黎昀捏了捏他的脖颈,看见颈侧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确实没留疤。
时恪有点担心,“所以是因为什么?”
“不算心情不好,”黎昀说,“在想电影,已经跟舅舅说过了,挺顺利。”
“嗯,展览的事我来,”时恪道,“节约时间可以做线上展,等我联系下工作室前辈,我可以全渠道发布,这样扩散更快。”
黎昀的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脸上。
其实没想让他参与进来,网上总是说什么的都有,和当年那些扛着长枪短跑质问他的记者差不多,还可能会把时恪的职业生涯都搭进去。
但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有担忧和真挚,却不曾有一丝怯意。
像每次发生意外时,冲过来替自己挡刀一样。
“怎么了。”时恪瞧他一直没说话。
黎昀垂下眼,沉吟道:“我要是不让你参与,会怎么样。”
“……”时恪蹙起眉头,眼光闪动,他当然明白黎昀在顾虑什么。
楼下的舒启桐不知道因为什么嚎了一嗓子,动静挺大,但时恪这次没放开手。
他重新抱上去,贴着黎昀的脸轻蹭,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去。
小猫撒娇,黎昀笑了出来,将胳膊收的更紧。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意愿,那些后果根本不重要。”
“你说过我可以创造自己的人生。事业,家庭,梦想,在遇见你之前,我对它们没有期待。因为你,我看见了自己,开始长出伸向世界的触角,完善自己,有选择性的把生活过成想要的样子。”
时恪的声音就落在他耳边,字字清晰,“你就是我的选择。你是我人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