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几日,颜雪怀一直在等消息。她憧憬已久的行宫生活,并不如想像中的精彩。
皇后今天赏画,明天开诗会,后来又要品评书法,总之,就是变着花样让闺秀们表演才艺。
至于没有才艺的端王妃和睿王妃,便是摆设,她们只负责美貌如花。
没过几天,小赌神邹美恩便坐不住了,什么才艺,邹姑娘的才艺就是打牌!
皇后终于拗不过唯一的外孙女,再把闺秀们叫过来,便没有再让端王妃和睿王妃过来。
但是公主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用自己给女儿换来两位牌搭子。
端王妃、睿王妃、美恩小姑娘,再加上端王妃身边的红蕊,四个人凑成一桌。
红蕊原是端王妃的大丫鬟,身手了得,跟随端王妃上过战场,许配给了端王的一名亲信后,依然留在端王妃身边当值。
接连又打了几天牌,邹美恩是唯一的赢家,颜雪怀终于不是输得最多的,红蕊输的也算端王妃的,所以端王妃才是大输家。
端王妃觉得不能再任由邹美恩继续打牌了,小孩子整日迷恋这个终归不好。
于是打牌空隙,端王妃提议打套拳松松筋骨,邹美恩是小孩心性,当即便鼓掌称好。
颜雪怀这才发现,端王妃早有准备,她和红蕊全都带来了练武时穿的短打,而且还有大刀,木头的。
端王妃练了一套刀法,端王妃生下女儿之后恢复得很好,大刀在她手上虎虎生威,颜雪怀也忍不住大声叫好。
红蕊也跃入场中,与表演了一套对打,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端王妃显露武功,心中大为佩服,对端王妃又多了几分钦佩。
端王妃和红蕊表演完了,邹美恩眨着一双星星眼看向颜雪怀:“小舅母,该您了。”
颜雪怀差点被口中的茶水给呛着:“我?我不会啊。”
她没学过中华武术,她练的是自由博击,这玩艺怎么表演?
忽然,她眼睛一亮,对邹美恩说:“你有毽子吗?”
邹美恩是小姑娘,身边的丫鬟年纪都不大,很快便找来一只毽子,颜雪怀也趁着这个功夫,找端王妃借了一身短打换上。
杏子黄的缎子衣裤,腰间系了条大红绸子的巾子,颜雪怀觉得,若是再在头上系条英雄结,她就能劫富济贫当女侠去了。
颜雪怀表演的是踢毽子,脚尖、脚根、膝盖,毽子如同长在她身上,不停地跳来跳去,待到飞得够高,颜雪怀身子一拧,紧接着,右腿在空中弹起,脚尖跃过头顶,左腿着地,稳稳地落到地上,而那只键子如同闲适的蝴蝶停落在她的右腿上。
邹美恩看呆了,使劲鼓掌,颜雪怀的右腿再次扬起,毽子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时,颜雪怀一个一字马,毽子落在她的脚尖上,这一次,就连端王妃也叫起好来,颜雪怀脚尖一拨,毽子再次凌空飞起,颜雪怀的长腿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刚刚落到地上,众人眼睛一花,她的身体便向后仰去,双掌着地,身体如同一座拱桥,键子落到她的小腹,五彩斑烂的羽毛散开着,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颜雪怀只想和端王妃一样凑个乐子,顺便松松筋骨,却没想到,她踢了几下毽子,轰动了整个行宫。
上年纪的夫人们自是假装不知道,闺秀们没有亲眼看到,除了陆四和邬九以外,其他人便认定是邹美恩夸张了,毕竟睿王妃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乖顺可人。
皇后也不在意,只要儿媳们别在怀孕的时候上窜下跳踢毽子,皇后娘娘全都不会在意。
不过,皇后在心里,给庄王妃的选媳标准上又多加了一条,身强体健。
颜雪怀见好就收,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缠着她,她也只是踢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余下的,让她们去想像吧。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消息传回了京城。
玛瑙去了杨家祖籍,到了以后才知道杨家又出事了。
杨素云被送回小杨庄之后,消停了一两个月,每日读书练字做针线,几位婶子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私底下免不得议论几句:“明明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被送回族里?她继母的死,真的和她有关系?会不会是被人冤枉的?”
小杨庄的杨家,与京城的杨家是同族,杨家的祖坟祭田就在小杨庄。
小杨庄是杨家,辈份最高的是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小时候跟着父亲读过书,认字明理,并非寻常的乡下老太太。
婶子们便把这番话说给二老太太,二老太太想了想,让人去把关在家庵里的杨素云带了过来,杨素云在二老太太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温婉中透着坚强,给老太太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小杨庄距离京城二百多里,京城的杨家族老们,碍着面子,把杨素云送回来时,只说若是没有杨素云,王氏不会死,杨大老爷也不会吃上官司,并没有展开细说,小杨庄的人自是不会知道杨素云给杨家惹出的那些麻烦。
二老太太想了想,便让杨素云从家庵里搬了出来,当然也不会白养着她,让她教族里的姑娘们读书认字。
毕竟,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读过书的姑娘,往往比没有读过书的,嫁得更好。
二老太太是为了族里有女儿的人家着想,大家全都同意了。
初时,杨素云教得很认真,她珍惜现在得之不易的自由,生怕再被送回家庵。
可是也不过半个月,在外面做生意的杨鑫回到了村里。
这位杨鑫就是时丰那位杜老爷的舅子,杨娘子的亲弟弟。
杨家家底很薄,但是杨鑫脑子聪明,人也机灵,这几年靠着给人牵线搭桥中间抽成,也得了不少好处。
原本杨鑫看不上家道中落的杨大老爷,从未起过结交之心,后来得知邬杨两家结亲,杨鑫这才登门,他很会送礼,送的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毕竟,他真正想要结交的,是邬家先,而不是杨大老爷。
一来二去,杨素云便认下了这位族弟。
虽然时丰远隔千里,时丰的消息一时半刻还没有传到京城,但是邬杨两家退亲,杨素云被送回族里的事,杨鑫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很少回小杨庄,这次专门为了杨素云而来。
他知道杨素云是什么人,杨大老爷虽然坐牢了,可是杨家的少爷年纪还小,根本防不住杨素云。
且,他也打听清楚了,杨家赔出去的银子,大多是族里凑的,杨家自己的钱却没有损失多少。
杨家的钱和好东西,都在杨素云手里。
再说,当初为了攀上邬家先,杨鑫没少给杨素云送钱送首饰,现在杨素云没有指望了,他送出去的东西也要收回来。
杨鑫猜得没错,杨素云确实早有安排,王氏死后,杨素云便接过了管家大权。
杨大老爷文不成武不京,十天里有八天是醉着的,在家更是个甩手掌柜。
早在邬家第一次提出退亲之后,杨素云便将杨家的银子和几件好东西,连同她这些年存下的首饰头面,悄悄运了出去。
她与邬家先订亲之后,如杨鑫这样上赶着巴结的不在少数,她收了很多贵重的礼物。
邬家的聘礼需要退回去,别人送的礼物却还是她的。
除此以外,她的东西里,还有生母留下的东西,以及姨母傅氏给她置办的头面首饰,更重要的,她在宫里得到的赏赐,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得到的赏赐自是不少,后来宫里派人给她送回来,她也全都收起来了。
所有的这些藏在了乳娘家里,这位乳娘是当年陆家给杨家介绍来的,乳娘的兄弟便是陆家的一名管事。
乳娘跑不了,杨素云把东西放在她那里非常放心。
可杨素云万万没想到,她的亲弟弟没有怀疑过的事,杨鑫却猜到了。
杨鑫原本以为杨素云还在家庵里,来到小杨庄才知道,杨素云非但没有被关起来,而且日子过得很滋润。
杨鑫悄悄找过杨素云,讨要当初送给杨素云的礼物。
杨素云初时不予理会,可是杨鑫说要把她在京城惹出的那些事,和村里的长辈们好好说说。
杨素云这才急了,便改口说东西没在小杨庄,被她留在京城了。
杨素云虽然不是好人,可毕竟是自幼读书的,而杨鑫却是长于市井之中,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杨鑫起了歪心思。
杨素云能收他的礼物,就能收其他人的礼物。
且,杨素云以前是朝阳宫的女官,官员夫人们想方设法要拉拢的人。
杨素云有钱。
别人的钱,杨鑫不敢打主意,可是杨素云不一样。
即使杨素云死在小杨庄,京城的杨家也不会过问,而小杨庄的这些人,若是知晓了杨素云做过什么事,出过什么丑,这些人同样不会管她,还会把她关进家庵。
接下来的几日,杨鑫如同附骨之蛆,总是能够出现在杨素云面前。
虽然是同族的姐弟,可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他们并非亲姐弟。
跟着杨素云读书写字的姑娘们便不愿意过来了,杨素云担心自己再被送回家庵,便喝斥杨鑫不要再缠着她。
没想到杨鑫把而变本加厉,杨素云只好说,那些东西没在她手里,她也要让人把东西送过来,她让杨鑫过十天再来。
次日,唯一一个还跟着她读书的,是年龄最小的小红。
小红问她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看上去很疲倦,杨素云苦笑:“昨夜老鼠打架,吱吱直叫,我又惊又怕,快到天亮了才睡着。”
小红只有八岁,乡下的孩子特别单纯,忙道:“六堂嫂家里有只猫,我把姑姑抱过来抓老鼠吧。”
杨素云连忙摇头:“千万不要,我最怕猫了。”
小红为难了,杨素云便说:“若是能从货郎那里买些老鼠药就好了,可惜我不认识货郎。”
“我认识啊,我去给姑姑买。”小红拍着胸脯,她和货郎很熟的,她还从家里拿馒头和货郎换过头绳呢。
杨素云给了小红一两银子,过了两天,货郎又来了村里,小红替杨素云买了老鼠药,杨素云把余下的钱给了小红,小红兴高彩烈地跑出去玩了。
十天的期限到了,杨鑫又来了小杨庄,因为是傍晚到的,他便借住在村口的杨宝家里。
次日一早,有人到杨宝家里借东西,无论怎么敲门,也没人应门。
杨宝的兄弟们也住在村里,得知家里敲不开门,担心家里出事,便翻墙进去。
杨家一家五口,连同借住在这里的杨鑫,全都死了。
小杨庄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里正爷打发村子去县城报官,仵作验尸的结果,这六个人全部死于中毒。
所中之毒并不罕见,就是寻常的老鼠药。
县衙的捕快和仵作还没有离开村子,便又出事了。
小杨庄西边有片水塘,有个小孩淹死在水塘里。
那个小孩就是小红。
平时这里常有妇人来洗衣服,水塘边上脚印杂乱,因此全都怀疑小红贪玩,不小心跌进水塘里的。
相比于被老鼠药毒死的六个人,一个溺水而亡的小孩子,并没有引起县衙的注意。
刚巧货郎又来了小杨庄,有村民说这货郎就卖着老鼠药,捕头叫了货郎过来询问,问他近日有谁买过,货郎便想起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女孩。
而那些曾经跟着杨素云读过书的姑娘们,也说出了杨鑫常来找杨素云的事。
死去的小红,生前买过老鼠药。
小红的老子娘说家里没有闹老鼠,他们也没让孩子买过老鼠药。
货郎回忆起小红当时拿的是一两银子,是银子,而不是铜钱。
村里人很少会用到银子,平素里用的都是铜钱,甚至还会以物易物,因此货郎才对这一两银子记忆深刻。
杨鑫常来找杨素云,小红是最后一个跟着杨素云读书的孩子,杨素云是京城里来的,她可能会有银子。
玛瑙来到小杨庄时,杨素云已经被带去了县衙,村里正在办丧事,二老太太后悔极了,已经病倒,郎中说二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