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我要的青团还在吗?”
“还留着,还留着。”老叟一声追过一声,原本急不可耐的神色也瞬间纾解。
“怎么了,老伯?”看着老叟的样子,焦飞不自禁的问。
然而老叟只是看了一眼焦飞身旁的少女就笑呵呵的带过了这个问题。
焦飞没有看出来老叟眼中的蕴藏的含义,反而有种被无视的尴尬之情。
“你是真的看不见我吗?”一道含怒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起。
焦飞恍然转头,才发觉自己的身边竟还有一个人在。
然而有没有人又有什么所谓呢,他只是想买一些青团。
“对不起,没注意。”但他还是礼貌的回了话。
本以为自己的礼貌会换来少女的理解,却没想到换来的只有更加冰冷的眼神。
一旁的老叟也无奈的摇头,为了避免争吵继续升级,只好及时的将真相吐露:
“小姑娘,别生气,你看呐,这青团是我为这小兄弟留着的,如果你想要,起码得征求下这个小兄弟的同意。”
“哼,我给你十倍的价钱。”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
“那是什么问题?”
“……”老叟一时间被怼的有些语塞。
“是诚信的问题。”一旁的焦飞及时接过话茬。
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女居然是自己的敌人。
不行,青团是给母亲的礼物,不容有失。
他据理力争:“你也不想你预定的东西被人抢走吧?推己及人才是。”
少女扑哧一笑,眼睛眯起来:“好啊,偷书贼,这青团我不要也罢。”
“偷书贼?”焦飞惊讶,随后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女,心脏紧张的跳动。
诚实的少年霎时间就心虚了。
这个少女知道什么?那本竹简难道是她的?可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拿的呀,怎么发现的?难不成也是一个方士?
焦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然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不理会焦飞,冲老叟道:“给我吧,他不要这个青团了。”
“小兄弟?”老叟询问着焦飞的意见。
焦飞苦涩的点了点头,脑袋低的仿佛要埋进土里。
“哈哈,书呢,也给我,推己及人,你说得。”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它还给失主。”
“那你为什么不站在原地等待失主呢?”
听了少女的话,焦飞下意识的辩解,然而嘴巴开阖数次,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拿来。”少女一把夺过竹简,得意的看着焦飞,像是看一头无毛犬。
焦飞此时此刻恨不得把头探入树洞里。
是啊,自己为什么不站在那里等待失主呢……
这不就是说自己根本不想还吗?
所有的借口都变得苍白无力。
少女的话像是一道锐利的箭矢般刺入焦飞敏感的内心。
直至少女走了很远,焦飞都没有回过神来。
老叟默默看着这一幕,叹息道:“谁都会犯错,可怜的孩子,你起码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还有纠正的机会,可有些人,明知道错了却不愿意去承认,去更改,一条路执着的走到黑,最后落得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没关系,这并不丢人,你的一生还有很长,这只不过是途中的一个小小阴霾。”
“谢谢你,老伯。”
焦飞的眼中终于有了点光亮。
老叟笑了笑,从陶器里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只青团。
焦飞的表情极为的精彩。
“傻孩子,快拿着吧,趁热吃。”老叟笑眯眯的道。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老叟只是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孙子的身影。
如果没有那场病,安然活到现在,也如他这般大了吧!
“我不吃,这是买给我母亲的。”
焦飞笑了笑,掏出钱递给老伯,怕老伯不收,放下钱就和兔子似的跑得很远。
“多谢老伯!”他边挥手边喊。
“这孩子!”老伯有些生气,又有些欣慰。
夕阳西下,焦飞狂奔在余晖之中,背影渐渐和天地共为一体,丢掉了心事的他,心化作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与枝头上的喜鹊共同叽叽喳喳的述说着自己的喜悦。
“小子,跳得挺欢啊。”
一道阴冷的声音像是逼迫万物凋零的寒风,将焦飞这只鸟儿倏然打落。
“轰隆。”雷音洞彻,焦飞转过身子,正撞上一只疾驰而来的雷蛇。
来不及看它的样子,焦飞的头发已经被劈的滚滚冒起火花,若不是他及时倒下,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好厉害的法术。
自己是他的对手吗?
在生死刹那,理性占据感性,焦飞冷静的做出了判断——打不过。
他像是一只猎狗一样,在地上骤然而起,以飞快的速度奔逃。
只不过那道雷蛇却像是一道拥有智慧的法术,穷追不舍的追着他。
“哈哈哈。”那人发出狂笑。
狼狈不堪的焦飞听到这个声音,感到万分的熟悉,想要回头,却被一道电弧给划破了脸蛋,鲜血先疼痛一步涌出,焦飞只好竭力的奔逃,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是被戏耍的角色,是一只生命掌握在猎人手中的可怜虫。
“你!”
焦飞终于从这人的声音回忆起了他的身份——那个在桥上撞他的人。
而就在此时,那道雷蛇终于丧失掉法力,消散在天地。
他看向那个男人,却发现那个人站在自己的一百步远,身子完全藏在落日的余晖里,根本看不清。
陌生的男人道:“我丢的竹简呢,拿出来,饶你一条狗命。”
“竹简?”
焦飞明白了一切,“你故意将那东西给我?”
“嘿嘿,不然你认为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他反问道。
“你肯定我会将之捡起呢?”
“因为是人总是贪婪的。”男人不耐烦起来,“好了,我不想和你废话,快将竹简拿出来。”
“哈哈哈哈。”
在这个万分危险的时候,焦飞竟然笑了出来。
“原来我是被那个女人骗了啊,她根本不是竹简的主人,她骗了我……但她怎么知道竹简在我这里?”
焦飞没想明白,却容不得他想了。
“我将那枚竹简藏起来了。”他平静的道。
男人没有相信焦飞的话,而是将他浑身上下翻了个干净,确定竹简真的消失不见了才黑沉着张脸道:
“小子,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我最近再练血魂幡,正需要新鲜的生魂,如果你不想死于幡下,最好老实交代!”
老实交代?老实交代还能有活路吗?
焦飞故作疑惑道:“告诉你,我真能活着?”
心里却是想:不能让他知道竹简丢了这件事,必须要找到逃跑的机会……
“你放心,你不会死的。”男人阴翳无比的表情让这句话显得无比虚假。
可焦飞没有选择的机会。
“好。”他如是道。
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唯一活命方式,就是将这家伙带到自在居,让师父救下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紧张的刹那,一道肉眼可见的白光划破天际。
白昼流星?不,那是一柄剑。
一柄从天外飞来的剑。
男人比焦飞反应的更快,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手中就出现了一张玄色魂幡。
手轻轻一招,无数鬼魂朝天外来剑攻去,口中大骂,“你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以为像个老鼠一样东逃西窜的就能逃走?可惜我是属狸奴的!”
随之声音落下,众鬼皆被剑光湮灭。
男人的表情一步步走向焦急,看着自己的幡鬼被消灭的一干二净,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恐惧。
“呸,不知从哪来的飞剑,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好意思用。”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说罢,就拎着焦飞想要逃跑。
焦飞这一刻只盼望,那个用剑的人赶快将他杀掉。
正如他所愿,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趋,杀了他。”
趋?那把剑的名字?
焦飞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头顶凌厉的剑气。
随之而来的,是头与地的一次亲密接触。
“啪”的一声。
头脑昏沉,野草像是一根根针一样扎在他的脸上。
嘴里、鼻子里,全是泥土的芬芳。
“哈哈哈。”
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出现。
恣肆,张扬。
焦飞不愿意回头,害怕那人会将剑对准自己。
只是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头。
“像狗啃屎一样,你狼不狼狈嘛!”少女的笑声让焦飞永远记住了这一年的三月。
焦飞惊讶的转过头。
黄昏之下,五彩祥云高挂在少女的头顶,似乎是一顶上天赠予的霞冠。
春风吹过焦飞肮脏的脸庞,温暖的仿佛有人在微微轻浮,可却不抵少女的明媚笑容令他感到治愈。
似映着那句话:春风十里不如你。
少女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手上拿着一个青团,香味诱使着焦飞肚子里的馋虫。
良久无言的焦飞终于开口道:“你骗人,那枚竹简根本就不是你的。”
斩钉截铁,可又不足够坚决。
他觉得,似乎当下的情形不足以让他那么的有底气。
尤其是,那柄剑似乎还在他的头顶高悬。
“嘻嘻,那你还真是好骗呢。”少女只说焦飞被骗,没说被谁骗。
少女笑道,“以后多长教训吧,笨蛋。抢了你的青团,救了你的命,一一相抵咯。”
“等等。”少年见少女欲走,连忙追上,木讷的嘴也变得活泼起来,“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很简单啊,他不是好人,这是其一,其二呢,他还偷走了我们的东西,我一直在追他,没想到他把竹简藏在你身上了……”
黄昏,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阡陌旁,远方的路似乎日落西山。
一年四月又要到来了……
不止樱花盛开,令人难以忘记的回忆也要一同到来。
……
杏子梢头香蕾破,
淡红褪白胭脂涴。
三月的杏花,是笑靥如花的春天。
丹阳城郊,有一座名为“杏林”的亭子,百里慈和赵姬主仆在此赏花。
“三月的杏花是怎么也看不厌的。”赵姬像是病了,叫这烂漫的天儿给染的心慌意乱。
“如恰当年龄的人。”百里慈道。
赵姬回过眸子,看见百里慈炙热的双眼,脸蛋红似火燎。
“如果杏花永远都在该有多好。”她喃喃道。
百里慈露出笑容,将放在桌子上的酒盏拿起,捻起一片杏花放入其中,轻轻递给赵姬。
赵姬不解其意。
却也还是接过来喝下。
只听百里慈道:“三月离去,四月到来,终有一日你会忘记杏花的美丽,因为你看见了樱花、桃花、梅花……美丽不尽相同,留下的感情却始终如一,正如此杯杏花酒,一饮而下,口齿留香。”
“真好。”
“哪里好?”
“我也不知道哪里好,可就是觉得。”
“没道理。”
“需要讲道理么。”
“不需要。”
听见百里慈的话,赵姬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讲道理就是最大的道理。”只听他气定神闲的补充道。
赵姬听了有些生气,哼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讲道理?”
“这都被你发现了?”百里慈装作吃惊的道。
“哈哈哈哈,能瞒得住我嘛?”
“瞒不住。”
赵姬更加得意了。
留下百里慈一人笑得开怀。
一问一答之际,人间已灿灿。
天边似乎划过白昼流星,然而两人并不在意。
“希望每天都似今天。”赵姬道。
“我希望你希望都如愿以偿。”百里慈道。
“真是肉麻。”小怜大叫道。
“哈哈哈哈。”两人的笑声此起彼伏。
对于上天来说这不过是短暂到不能再短暂的一天,可对人类来说,这十二个时辰却叫他们足以回味一生。
秦国,也有少年在看杏花。
他看惯赵国的花,总觉得秦国的花似乎差了些什么。
差了什么呢?
想了半晌的他突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道:“——赏花的人。”
回过头,
十步之内,生人禁止。
十步之外,众生如蚁。
“哈哈哈。”
笑声不绝于耳。
众人面面相觑。
“赵政已死!”终于有人听清了少年说得话。
“吾乃秦政——”
少年眼前的杏花谢了。
如同这天下,即将面临着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