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还在夸赞太学府学子长了些许脑子,夸早了。
霍方冷哼道:“笑什么!”
苏景同耸肩:“你四字词用得不少。”
霍方是万里挑一的才子,居然得到一句“四字词用得不错”的评价,一时间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也不知是夸是骂。
苏景同懒洋洋躺好,“不过呢,我配不配给你当老师,得问祭酒的意思。”
“什么?!”
苏景同幽幽道:“你傻了吗?我是勤学堂的老师,你是明德堂的学子,你来蹭课蹭得脸太大了。”
霍方呛住,居然忘了这里是勤学堂!
“你昨天今天逃学的事,我会转告明德堂的学士。”苏景同合上眼,“慢走不送。”
霍方:!!!
谢永章噗嗤笑出声,霍方眼刀子扫来,谢永章冲他挑衅地做鬼脸,霍方恨恨收起绢帛,咬牙道:“苏景同,我等着你的报应。”
苏景同没接话,他安详地好似睡着了。
霍方一拳打在棉花上,怄得想喷血,气得脑子过热,咬牙切齿地要走。
谢永章闲闲伸出手挡住霍方的去路,从他手中抽走写满阵亡将士的绢帛,绢帛用蝇头小楷书写,尽管努力压缩大小,力求在绢帛上书写更多名字,但阵亡将士太多,密密麻麻写满了,也不过写了不足百一。
“胡二三、赵狗蛋、许大……”一个个名字从谢永章口中念出,这怪异可笑的名字,代表着一个个底层百姓,他们或许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合身的衣裳,但敌国来袭,却用血肉之躯组成铜墙铁壁。
谢永章念不下去,“苏景同,霍方不是勤学堂的,本世子是。”
霍方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谢永章。
“看什么看?”谢永章翻白眼,“就你有文人风骨?就你忠肝义胆?”
霍方挠头。
谢永章磨着后槽牙,质问苏景同,“在学子圣地讲学,你配吗?”
勤学堂的学子声援谢永章,跟在他后,一叠声问:“你配吗?”
声音此起彼伏,吵得苏景同没法睡觉,“不想上课就出去,吵什么?”
谢永章冷笑:“本世子凭什么出去,你才该滚。”
“你让我滚?”苏景同问。
谢永章叉腰:“是本世子说的,你要反抗?”
苏景同抬抬下巴,“你们也要我滚?”
勤学堂的弟子异口同声:“滚!”
“好嘞!”苏景同眼睛放光,从善如流,立刻起身,拖着摇椅出门,把摇椅丢回原处,欢天喜地下工。
谢永章不错眼地盯着苏景同的动作,只见他全无一点不高兴,脸上那股子讲学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脚步都雀跃起来,兴高采烈向太学府外走去。
谢永章终于意识到苏景同在高兴什么——他不用干活了。这人全没一点羞耻心,被赶出学堂,不反思自己的行径,竟然还有脸高兴!人怎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站住。”谢永章发话。
苏景同充耳不闻,再不快点下工回宫,就得被留下来干活了。
“你就这么走了?”谢永章质问,“你有没有师德?”
苏景同才不搭话,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今天早点下工的话,可以去左正卿那边转转,要点银子花,顾朔太小气,拢共2两银子的月钱,迟起一会儿扣半日月钱,他哪能准点起来,这不得天天扣么?
1两银子够干什么。
小气鬼。
他给自己当嬖人的时候,自己可从没短过他银子花,摄政王府的内库钥匙都给他了。
眼下初冬时节,他还用凉水洗漱呢——宫里的炭火要花钱买,他还没领月钱,一个铜板都没有,烧不起热水。洗澡都不能指望了,他住的小屋,站着都费劲,哪能放下浴桶。
唔,可以顺便去左正卿那儿洗个澡,再顺两套衣裳。
再顺点木头和弦吧,好久没做琴,手痒了。
笔墨纸砚也顺点吧?每年春天左正卿都要亲自做三刀纸,他做的“雀栖花”香气馥郁冷艳,他宝贝他的纸,舍不得给人,应当还有存货,可以顺一刀回去练字。
苏景同想得出神,谢永章转念以为他在拿乔,自己才说了滚,他立刻就滚,故意装得满不在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体面吧?这不是使性子闹脾气么?所以才走得这般干脆,估摸等着人赔罪请他呢。
啧,还没从摄政王世子的架子中走出来呢。
谢永章哼笑道:“别拿乔了,你以为你很稀罕吗?”
“四大军师之一,”谢永章肆无忌惮开嘲讽:“在康宁侯面前,你连半月都坚持不到就兵败如山倒,你也配和康宁侯并称?评四大军师的人怕是瞎了眼,看脸选的吧。你不讲有的是人能讲。你知道康宁侯最近在做什么吗?”
苏景同心道:左正卿现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左正卿马上就要忙着防小贼偷“雀栖花”了。
“康宁侯在找姜时修姜大军师。”
这是个什么新奇事。苏景同没在意。
“姜时修论兵法谋略,远胜于你,论人品风骨,强你百倍。”谢永章不无得意道:“且他和陛下心意相通、情谊甚笃。”
心意相通?
情谊甚笃?
苏景同愣住,谢永章在说什么玩意儿?
终于见苏景同变了脸色,谢永章高兴起来,这才对嘛,就该如此。他乐颠颠道:“你还不知道吧,姜时修和陛下一同征战西北,食则同桌、寝则共榻、抵足而眠。他们才是真知己、真爱人。若非姜时修失踪,此刻我大周君后都有了。”
谢永章刺激道:“等康宁侯把姜大军师找回来,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勤学堂的其他学子们脸色也有些疑惑,他们只隐约听过当今陛下和姜时修的传闻,八卦讲得含含糊糊,兼之顾朔和姜时修的事发生在西北,鞭长莫及,知道的不是很分明。
谢永章讲来,却言辞凿凿,仿佛确有其事。
“本世子好心提醒你,”谢永章双臂抱胸:“本世子若是你,现在就夹紧尾巴做人,早日找个靠山保自己。陛下留你一条狗命,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而是陛下宽宏大量,你若是不识好歹,连太监的本分都不尽,别怪本世子给你难堪。”
“苏景同,你好自为之吧。”
路的两端,谢永章立在勤学堂的屋檐下,苏景同在路的尽头与他遥遥相望。谢永章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断断续续,苏景同听得不甚分明,他看到谢永章的唇在开合,应当是说话,可那声音却死活进不了他的脑子。
他耳朵里只剩嗡嗡的八个字,“心意相通、情谊甚笃”。
呼啸的风,卷起地上的最后的残叶,在空中打转。
宫女太监们清扫着广明宫前的落叶,顾朔今日下朝早,正在盘问江天——苏景同今日早早从太学离开,游魂似地飘去康宁侯府找左正卿,又魂不守舍地回宫,把自己关在他那狭窄幽暗的小房间中,再没出来。
眼见是心情不好。
江天一板一眼传达今天发生的事。
谢永章不知从哪听来了顾朔和姜时修的往事,除了“心意相通、情谊甚笃”八个字,谢永章担心苏景同对这八个字的体会不够具体,专门挑拣了几件往事说给苏景同听。
一是顾朔才去西北收拢承影军时,承影军缺军师,姜时修风尘仆仆拦在军队前,要自荐。顾朔见他脸庞稚嫩,身量瘦小,是个还没大长成的少年,不大想用他。
姜时修噗通跪下了,把包袱献给顾朔。他是新州人士,他家条件普通,他少年时期得了场重病,几乎要了命,药钱如流水,家里几次犹豫想放弃治疗,是顾朔来新州当郡王,锐意改革,新州有了大夫义诊制、官府提供廉价药材,才保住了他的命。
这些年新州发展好,他家条件好了,过得宽裕,攒了一笔小钱。姜时修听闻熙郡王要流放西北,担心他银钱吃紧,特意带着全身积蓄从新州千里迢迢赶来报答。
如果不能留下当军师,把银钱留下,换些军备,也是好的。
新州百姓长途送别,是顾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听姜时修是新州人士,顾朔便改了主意,纵然不得用,留下叫他历练历练也好。
姜时修新人才入军营,衣食住行都不大适应,顾朔便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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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在身边照顾。
姜时修对怎么打仗有很多想法,他纸上谈兵,却很有可行性。顾朔起初没当回事,仔细听了一回,茅塞顿开,仿佛寻觅到了知音,姜时修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且能将想法落到实处,两人天造地设的君臣,聊起来滔滔不绝,谁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吃饭聊,饭后聊,一直聊到深夜,都依依不舍,未曾想停下,于是抵足同眠,彻夜相谈,感情突飞猛进。
二是讲姜时修在战场发生了小意外——其实不严重,只是崴了脚。顾朔那场战争受伤不轻,胳膊上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姜时修在顾朔身旁,随行的大夫不在附近。姜时修情急之下拔了箭,要将顾朔的毒血吸了出来。顾朔中毒意识不清,晕了过去,没及时拦住他。
毒血不该人去吸的,难免沾染到自己。顾朔胳膊上的毒血吸干净,姜时修不出意料地中毒晕了过去。得亏副将及时赶到,把他俩从战场上抢了回去。
后来顾朔日夜守在姜时修的军帐中,一眼都不错开,连排兵布阵都在姜时修军帐中完成,亲力亲为照顾,并不假手于人。
谢永章还特意点了一句,这份情谊,可比顾朔和苏景同那点子荒诞故事感人肺腑。
江天重述完,自个儿也觉得谢永章说得对。据说那毒要命又凶险,姜时修差点送了命,禁军不少兄弟是从承影军调动过来的,江天也有所耳闻,听说姜时修就是喜欢陛下的,毕竟姜时修在军营时从不遮掩这点。
将士们起初瞧不上这一心想爬顾朔床的小白脸,后来发现这是算无遗漏的神算军师,又佩服得五体投地,再瞧着这位为了顾朔连命都能豁出去,那不比苏景同强多了吗?
大家打仗之余,偶尔也干点撮合顾朔和姜时修的事。
顾朔也上道,待姜时修不同寻常的好。至少从顾朔和苏景同的故事里,没见过这么亲近温馨的事。
“哦对了,”江天想起来,“苏景同从太学府出来后,去康宁侯府找康宁侯要了几封银子、一箱衣裳、一套做琴的材料工具、一套笔墨纸砚,一书箱书,还顺走了康宁侯特别珍惜的一刀纸,名唤雀栖花。”
江天重重强调了“顺走了”。
江天讲苏景同去找左正卿时的这句话,内容倒正常,就是语气酸溜溜的。顾朔问:“你吃醋?”
江天愣了一下,旋即噼里啪啦开炮:“吃醋?这不是夫妻爱侣之间才会有的吗?微臣吃什么醋?微臣有什么醋好吃的?陛下是觉得臣会在意苏景同和康宁侯的关系吗?那怎么可能呢?”江天嘴硬得很,咬死不松口:“苏景同和康宁侯天差地别,一个赤诚报国,一个叛国谋反,他俩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完全不合适当朋友当兄弟的。”
江天斩钉截铁:“微臣和康宁侯才是同患难共富贵,志气相投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微臣坚信微臣才是康宁侯最好的兄弟!”
江天大手一挥:“苏景同根本不能比!”
江天重复一遍,确定:“没错,不能比。”
顾朔:“……”
这傻蛋。
顾朔头疼地捏眉心,“爱卿,你……”顾朔一肚子话憋了回去,“下去吧。”
江天不明所以:“啊?”
这也太突然了。
话题怎么突然就终结?
江天行礼离开,脑子里还没回过神,不知怎么就突然顾朔要让他走,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呢。他走了两步,余光看到顾朔的视线望向了窗外。江天用旁光扫去,顾朔在看苏景同的房间。
苏景同的房间窗户小得可怜,大白天也进不来多少光线。
顾朔推门进来时,苏景同还穿着小太监的衣裳,蜷缩在炕上,用帕子遮在脸上挡着。
苏景同每每难过时,便是这幅模样。
悄悄躲起来,关着门,在无人知晓处用帕子或者扇子挡着,悄无声息地淌一脸泪。
是在介怀姜时修的事么?
分开三年,顾朔不清楚苏景同现在的想法,但从他表现的种种行径来看,他心中未必没有重修旧好的想法。
顾朔伸手摘掉他脸上的帕子,不出意外摸到一帕子的眼泪,冰凉潮湿,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