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补偿,公主带阿草去厨房找东西吃。
这是阿草五天以来第一次离开狗乐园,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公主为什么从一群狗里选中他,公主为什么不介意他不是狗,公主为什么只送饭不说话。
但先问出口的是一个怪问题:“你为什么不飘着走路?”
阿草恨不得把手从狗皮里掏出来,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出她那天飘来飘去的姿势。但人手和狗皮融合在一起,他只能神经质地啃咬腕关节。
公主赤/裸双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她走得很轻快,像是极其享受这种夜游的感觉。
“我不喜欢。”她回答。
“那你在宠物商店里为什么飘着走?”
公主低头看了阿草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在一条狗的身体里?”
她从来没有低头看过阿草,一直都是蹲下平视或垂下视线俯视。不知道为什么,发现她低头看过来,阿草竟然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快乐。
他狡辩:“我就是狗呀,当然在狗的身体里。”
“你多大了?”
“十三。”
公主若有所思。
阿草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十三岁的狗胡子都白了,怎么可能看上去才四个月大。
公主没有揭穿他,只是说:“你和我一样大。”
她的能力似乎可以在城堡内无限制穿梭,他们无视墙壁和地板,路过好几个熟睡的仆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位于负一层的中央厨房。
冰柜上全是智能锁,料理台比阿草舔过的碗还干净,这里没有一口吃的。
阿草有种不妙的预感。
公主看上去对整个城堡无比熟悉,她穿越厨房带着狗进入仆人们的休息室,自然而然地拉开冰箱。
“你吃什么?”
阿草简直哭笑不得,所以他五天以来的食物都是公主殿下从仆人的冰箱里给他偷的,他问:“丢了吃的不会有人查吗?”
“不会。”公主狡黠地笑了,“我一直努力散播鬼故事,告诉他们开国皇帝的鬼魂飘荡在城堡里,晚上不要出门,白天发现怪事也不要大惊小怪。”
她的表情相当灵动,和宠物商店里的笑容重合了。阿草刚刚还想套她的话,问一些皇室秘闻,现在只想和她一起好好吃顿饭。
阿草问:“我们吃了别人还有吗?”
“这里是厨房,永远不缺食物。”
“会有人因食物消失被惩罚吗?”
“怎么可能?”公主不解地歪歪头,“鬼魂吃的,而且是开国皇帝的鬼魂。”
阿草放心了:“我想吃烤肉。”
公主望着冰箱没有动,阿草换个说法:“我们吃烤肉吧?一起吃。”
“我不吃,哪个是烤肉?”
“……从上往下数第三格第二个盒子。”
阿草偷偷拿身体贴了贴公主的腿,感受到温热光滑的皮肤后才松了口气。他知道皇室成员不食人间烟火,但公主对食物的了解匮乏到不像活人,他差点以为她就是故事里的那位鬼魂皇帝。
在他的指挥下,公主成功把烤肉和米饭加热了——用的当然是机器。
阿草再次确认:“你真不吃?”
公主摇了摇头。
阿草嗷呜一声把自己埋进饭里,他的吃相极其搞笑,先把嘴巴张到最大,尽可能多地包住饭和肉,然后一阵猛嚼,嚼得稍微碎一点便迫不及待吞下去,如此反复循环,不像狗吃饭,像是一辆在工作的挖掘机。
吃完食物,他毫不犹豫地把头扎进去,开始舔盘子,致力于舔过每一个角落,舔到不用刷的程度。
公主殿下神情微妙,她把盘子举起来,对光看了看,发现盘底能当镜子用,她问:“你不会真是狗吧?”
“对,我就是狗呀。”阿草痛快承认了,他鼓着肚皮仰躺在地板上。吃饱喝足后,他的脑子开始转了,至少不会出现先说自己是狗再说今年十三岁的低级失误,他想从公主嘴里问出点什么。
阿草翻了个身,用鼓鼓的肚皮覆盖公主的脚,友好询问:“你怎么不吃东西?”
“我不想吃。”
“不想吃和不认识是两回事,你的反应像从来没吃过饭。”
公主低头看他:“你为什么趴在我的脚上?”
“给你暖脚,我的毛软吧?”
肚皮下的脚轻微挪动两下,公主承认:“确实挺软。”
“嘿嘿。”阿草得意极了,“我刚刚诚实回答了你的问题,作为交换,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一只爪子撑在下巴上,另一只爪子垫在身/下,摆出一副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公主殿下被他逗笑了:“你快起来,别这样趴着,我确实不吃饭,我吃黄金。”
她说的肯定是实话,但阿草说:“我没想问这个。”
“那你要问什么?”
“我的问题是。”阿草摆正身体,看上去很严肃,“你为什么从一群小狗里选中我?”
“你就问这个?”
“我想知道。”阿草很执着。
公主殿下蹲下来直视阿草的眼睛:“我可以摸摸你吗?”
她竟然在摸之前征求意见,阿草意外极了,他点头同意,公主边摸边说:“我只是觉得人不应该被关在狗笼子里。”
阿草哑然。
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公主的语气就像描述天黑了该睡觉,肚子饿了要吃饭,太阳从东边升起。
他想过很多种解释,甚至预设立场,把公主当成想收服忠仆的君主,把自己当成叛逆的狗,唯独没把自己当成人。
你看,连他都把自己当狗,世界上却还有人愿意把他当人看。
恍惚间,他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那么我之前受的委屈又算什么?
八岁的阿草被百八面婆婆带到戏班子,被按着跪在地上给一个叫老狗的男人磕头,老狗一身烂皮,冲他嘿嘿一笑,给他换上一身小西装带去宠物商店挑小狗。
那是阿草第一次穿上那么好的衣服,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也会变好,结果老狗告诉他,他必须和亲自挑选的狗同吃同住。从那天起,他不能把自己当成人,只能做一条狗。
和他一起来八个小孩病死三个,被狗吃了一个,跑了一个,被家里人赎走一个,还有两个杀死同笼的小狗,然后老狗把他们杀了。
只有阿草,只能是阿草,他在种植园里吃了太多的苦,以至于觉得住在狗笼子里不算苦。他也不可能杀死亲自选的比格幼犬,因为那是条病狗,和阿草同笼的第一天就把他传染了,狗没力气咬他,他没力气杀狗,他也不想杀狗。
挑狗时,他被打扮得像个小少爷,以为自己要过上好日子,于是他生出怜悯之心。
多可笑啊,他想救那条生病的比格。
重病的阿草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知道有一天,给戏班子送饭的人和老狗说:笼子里的两条狗好像死了一条,你快去看看。
采生折割成功了,阿草就是活下来的那条狗。
没有人说过:我只是觉得人不应该被关在狗笼子里。
从来没有人说过。
阿草发疯般啃咬前爪的腕关节,就算幼犬的牙不锋利,他的力度也能把骨头咬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公主问:“你怎么了?”
阿草根本没听见。
直到这时,公主才发现她不知道阿草的名字,她大声喊:“喂!你怎么了?”
他什么也听不见,电流般的耳鸣声从左耳贯穿到右耳,眼前的视野浮起一圈血色。那些人,妈妈、百八面、种植园的奴隶、班主、老狗、花瓶女孩闪回般一一出现在他面前,他们的脸不断放大,然后扭曲,最后重新组合。双手如果还在,他能把他们推开,但他是条狗,他只能疯狂地撕咬,疯狂地撕咬,像衔尾之蛇,靠自我吞噬来否认存在。
然后他的嘴被抓住了。
“别咬了!”公主命令。
她一手攥住阿草的嘴筒,一手抓着他的前爪,将他半提在空中。
理智回笼,阿草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歉意,公主把他放回地面。
“抱歉。”他说。
公主的手上全是他的口水和狗毛,她不着急洗手,而是凝重地看着阿草:“你怎么了?”
“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不太开心。”
“是什么事呢?”
阿草不说话,他低头研究被啃得又秃又肿的腕关节,不敢看公主的眼睛。
“算了。”公主看出来他不想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草,叫我阿草。”他匆匆瞥了一眼公主的手,“很脏,去洗洗吧。”
公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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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知道脏你还用口水涂床单?”
阿草低下头,垂着耳朵夹着尾巴塌着眉骨,从下往上看她,露出下方的眼白。
公主笑得更大声,笑完她说:“怎么像做错事一样?”
“那些床品是珊瑚绒材质,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因为我听说珊瑚绒能让小动物想起妈妈。”
阿草怔住了。
他突然问:“你好像不怕我,也不觉得我奇怪,如果我是什么坏人,是个想杀你的刺客,你怎么办?”
“你不是,没有刺客会在伪装成狗后突然情绪失控,爆发出那么强的恨意。”公主站起来到水池边洗手。
她继续说:“真正的刺客也逃不过进宫后的检验程序,那道程序我给你避开了,不过你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尤其在丹玛斯面前,他是内廷总管,是我母皇最信任的奴隶。”
“他是一只吸血鬼,陪伴我母皇快300年了,年纪大了脑子也生锈,你要小心……嘶,这个不能浪费。”
“怎么了?”阿草往洗手台上跳。
“被你的牙划破了一点。”公主捏住手指的伤口,用力挤出血珠。
阿草睁大眼睛,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血,血珠晶莹剔透,包裹着金色的粉末,粉末好似物质湮灭后的尘埃,在血珠中不断流动,小小的血珠仿佛一个微观世界。
“张嘴。”公主命令。
身体比大脑更快接收指令,阿草糊里糊涂地张大嘴巴,血珠被公主涂抹在他的舌根,嘴筒再次被攥住。
很难形容是什么感觉,那滴血珠完全没有血腥味,它好像自带热量,在阿草的舌根上化开。他的心跳随之加速,前爪的腕关节处也跟着变热。阿草挣脱公主的手,低头去看爪子,爪子竟然不肿了。
皇室凭什么是皇室?
当初的念头再次席卷阿草的脑海,他盯着前爪猛看,觉得自己能给出问题的答案——因为神奇的黄金血脉。
他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实在不明白公主把他买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所以你买我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公主又在笑,好像被他逗得很开心,“我最初去宠物商店,是真的想买一条狗。”
阿草注视着公主金色的眼睛,暗中做了一个决定:那么我来做一条狗应做的事。
她摸了摸阿草的头:“你看,我觉得人不应该被关在狗笼子里,别人不那么觉得。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被关在笼子里,我对此无能为力,但你当时正好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
“可你是公主呀。”阿草下意识反驳,“你是未来的女皇,你可以让人们遵从你的意志。”
公主好笑地看着他:“我不喜欢飘着走路。”
阿草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她作为皇室无法为所欲为,她不喜欢的事情也必须做,她在店里蹲下都会被大臣唠叨,原来公主不是他想象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女孩。
公主突然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阿草装傻。
“宠物商店里,你在想什么?”
阿草试图蒙混过关:“我在想妈妈。”
公主不语,只是注视着阿草,阿草狼狈躲避她的视线:“我在想……贵族凭什么是贵族,奴隶为什么是奴隶。”
这是谎言,他隐瞒了最危险的想法,皇室凭什么是皇室,他不敢说出来。
“实际上,我在去宠物商店的路上也在思考相似的问题。”公主垂下眼睫,陷入沉思,“有人告诉我,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奴隶制度早该和皇室一起自然消亡了。”
“我们的宇宙拥有多种文明,飞艇能航行在各个维度之间,发达的科技早已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但是奴隶制和帝制却保留至今,阶级的差异大到恐怖,奴隶在其他阶级眼中仿佛是另一个物种。”
“我猜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露出的神情和你当时的神情相似,但我最终没有得到答案。”
阿草张大嘴巴,闭上,又张大嘴巴,又闭上,他震惊到麻木:“告诉你这些的是谁,他不怕死吗?”
公主回答:“我父亲说的。”
阿草彻底麻木了。同时,他的另一个疑问得到了答案。公主为什么这么“正常”,正常到不像一位公主,因为她父亲或许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