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快掀转着画面。
首先映入喜喜脑海面前的是一张脸。
她养母周氏。
身着粗布的衣裙,浓黑凌乱的眉,高高的颧骨,下巴又窄又尖。“喜喜呐!你快把这篓子鱼送去后山那书院,记得,收钱时候呢,只能多收,不能少收……”“对了,别又像往常似,明明该收两吊一文,你呢,硬是要装穷大方,索性最后一文也不要了,再那样,小心娘拿鸡毛掸子揍你!”
“……”
养母周氏浑身都写满粗鄙,满嘴市井味,抠门心眼子也多。
倘若平时多占人家一文两文,高兴得会合不拢嘴,大家子欢欢喜喜,一旦少了点什么,让她吃了亏,简直比拿刀杀她还难受。
她讨厌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出生和父母,她不想去给人送鱼,这让喜喜自己都觉得别人看她,都是一股洗不掉的臭鱼腥味。
可是,养母周氏提及后山书院,喜喜却又格外积极开心。
就说那宋家的四公子,纵然其父宋渊总数落儿子不是,嫌其走路没精神,没气质,人胆小怯弱,可是对喜喜,那绝对是个当时令她难以高攀、相形见绌、并敏感自卑的高贵人物。
第一次去给书院后厨送鱼去,因为迷路,那宋家四公子便好心帮她带路;
之后书院里又遇见一群他纨绔同窗调戏,也是大着胆子,排众而出,为她仗义解围。
是的,无论当时的大学士宋渊多么看不上自己这小儿子,可在喜喜眼里,他温柔,善良,容颜俊秀,如高山上一轮明月。他有一张薄薄玫红色嘴唇,鼻梁又挺又直,气质斯斯文文,皮肤是冷玉般白净,眼神忧郁,恰如月光下湖水般清澈干净。
当时,也正值仲春季,书院距离她家后山也就三四里的路程,正是清波如练,山光如淀。
她会时常提着一篓的鱼,静静站在书院的墙外听里面发出的朗朗书声。
绿柳淡烟,杏花枝上是一阵阵黄莺乱啼,而她的心,仿佛也正和书院那些书生常爱弹奏吟诵的一首小曲儿好似:“声声啼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她时而会脸红,时而又会想起什么,嘴角便控制不住勾着一抹微笑。
也总是没事把自己关在房里,发着呆,即便养父养母叫破喉咙嗓子喊她,时常也听不见。
当然,她这份瘦瘦的“相思”既是“梨花小窗人病酒”,可太多数,却是苦涩,绝望,以及烦恼忧愁。
——门第。
是横亘在二人关系中,抑或她连想都不敢去奢想的一道天堑巨沟。
终于直到,好在有个机会来了。
想如今,她那二哥宋时简常回忆感慨说,某某次看见他四弟忽然有天一口气连射那么多只野猪、麋鹿,其箭法身手,让他实在意外惊叹。
以至宋时简一直认为他这位四弟从前那副颓丧、笨笨拙拙的样子是装的,旨在两个哥哥们面前藏拙,故意不显山露水,低调瞒过所有人。
其实。宋时简倒真是想太乐观了。
从前原身宋时宴,他六艺疏懒,笨拙也是真笨拙。
有天,他和几个同窗在书院附近的后山密林练习射艺——
分明箭头对准的是林中一只野兔子,不想,喜喜倏然从林中一棵大槐树闪身出现。
喜喜最后胸口上一团鲜血淋漓,成了那只小野兔的替代品。
当然,有了这次几乎是用她自己整个性命生死来押那场姻缘的大豪赌——宋父宋母,也包括宋时宴,三天两头就会往周家那蓬门瓦户跑。什么人参,灵芝,肉桂,太医,郎中……尤其宋母,手携大包小包,生怕喜喜因儿子的那次错失,有个意外或者三长两短。
毕竟他们宋家人,几乎整个全临安城都知道,宁可老百姓欠他们的命,不愿自己身上有丁点污渍过失。“哎!宋夫人,您说说,我喜儿她一姑娘家,纵然现在性命是无忧了,可胸口上留那么大一个疤,以后,怎么好选嫁人家?”“……”养母周氏这次几乎算是大大敲诈、狠狠发了笔横财。
其实,就当时宋时宴箭头射过去,并不算有多严重,伤口竟还没一个婴孩的指甲盖大,不过表皮破损稍稍严重些,且距离心脏的位置远着呢。
喜喜配合着养母在床上装模作态躺着演戏,不时在宋母面前有意捂着胸口,说那处简直痛得要命,难以忍受,声称这么久都还下不了床。拿着帕子不断又哭哭啼啼,说自己那儿有个难看的疤,以后估计也没人会要。
然,宋母聪慧,她也不是个吃素的。
笑眯眯看着两母女一唱一搭演戏,思忖:我倒不是嫌弃这宋喜喜出生贫民。
老实说,就咱们这样家庭,以后是选媳也好,选婿也罢,什么出生,什么家世门第,哪怕乞丐,只要缘分到位,感情到位,对方品格德行到位,都可以不讲究的。
且宋时宴虽不是她亲生儿子,他的婚事,自己也不好插手干预太多。
并且假若,这老四宋时宴,对眼前这位宋喜喜有意倒也罢,可偏偏,她老早就知道,宋时宴一直心属的是府中养女宋珍珍。丫鬟们私底下纷纷都在传言议论。而她也正为这事感到很头疼呢。
当然又再看宋喜喜这言谈,品性,教养,气质……
难道,就因老四宋时宴一时错手闪失,便要把他终身都赔在这位姑娘身上吗?
“周夫人,这问题确实蛮严重,毕竟女儿家的,又是长这么好看漂亮的一位姑娘,凭白胸口落那么大个疤也是令人忧心。哎呀对了,我想起我好像认得一个女大夫,她对祛疤消痕最是拿手,要不,我先看看,这个疤到底有多严重……”
宋夫人面上笑吟吟,和蔼可亲,心中盘旋一番,便要伸手去揭喜喜身上所盖的被子,还有衣衫。喜喜不断回避闪躲着,说,宋夫人,你最好是别看,万一把你恶心吓着就不好了……两人不断挣扎拉扯间。
突然,宋夫人双手剧抖。两眼睁得大大。
眉也僵了,瞳仁也呆滞凝住了,脸白了。
嘴角不住抽搐掣动。
就在被子和衣衫从喜喜胸前滑落散开间,她看见了喜喜白皙如玉皮肤上一块淡红色胎记,那模样,那形状,那大小——
“喜喜!”
她养母周氏突然有天实在绷不住了,抱着她大哭一场。
“你不能嫁他!说什么也不能啊!”
“因为,他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兄弟。”
*
喜喜感觉当时整个世界都是乱套的。
养母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爹,把你取名叫做“喜喜”,因为,那时正好是个深冬,眼看就快过年了,咱们家还是捉襟见肘,四壁都在漏风,我没新衣服穿,缸里也一颗米没有。而你爹呢,河边上打了好几天鱼,竟一条打不着。
可是,忽然有天,他在河边把鱼竟打着打着,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娃儿。
奄奄一息,全身滚烫正发着烧,冻得要死不活。
“哎,就是你。”
养母神情凄迷惘惘地回忆十多年前故事场景。“你知道,你那爹也是个不靠谱不成器的,没事就爱去赌博喝酒,家里被他败得个精光,糟糕极了。后来,他又把你捡到,本想扔了,不去管那闲事……我说,我们无儿无女的,就先养着吧。你爹,开始不依,说自己这张嘴如今都快顾不上了,哪还能养得起一个捡来的女娃子。”
“如此,那天我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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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想了整整一夜,为这事吵来争去,你爹又嫌你当时病歪歪的,就算养着,估计也难活,可是,突然,就在他第二天去当铺当东西的时候,捡了一根针细大小的金簪子,当时,他背着我就把那东西又拿去赌坊偷偷赌,不想,一下子又赢回好几个元宝。你爹对我说,发财了,发财了……你是我们的福星,自从捡到你,这苦日子立马有了转机,所以,专门为你取一个名字,叫做喜喜。”
“自从你来我们家后,便一直欢欢喜喜。”
“而我们,也一直把你疼得不得了。”
“……”
喜喜后来也不知这件事对她来说,到底该是喜还是悲,是好,还是坏。
她一直就耻于家庭的贫困,父母的粗鄙和上不得台盘。
骤想起曾有个邻里小姐妹,她家是卖豆腐的,比她根本好不到哪去,甚至,长得也不如她好看。可是,突然有天,有人来相认,对方竟是个高门大户,是什么朝堂兵部侍郎来着。喜喜别提当时对那小姐妹的嫉妒、羡慕和心酸。
她想,为什么被抱错的不是她,不是她。
养母周氏接着又对她说,“喜喜,这些都是真的,是真的,所以,你都还没瞧出来么,自从那天宋夫人亲自揭了你被子,看见你那靠左胸口上位置有个红色的胎记,她就一直三天两头不间往我们家来,各种盘问,问你的生辰,你的八字,你出生时的样子……问着问着,我心知再也瞒不过了,即便,即便我各种咬死了你就是我亲生的,可是,她还是不死心。最后甚至,她忽然笑了,也不再问我,随即我面前桌子一拍,‘好!’她说,‘周夫人,若是这喜喜真是你肚里生的,那么,我对她和咱们时宴的这桩亲事就没什么异议了。我看,赶紧选个日子,让两人完婚成亲!’……我的天呐,喜喜!我的喜儿!”
养母哭得肝肠寸断,抓着她衣袖手腕。“你说,我能让你们成亲么,他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我不能呐!”“……”喜喜其实最后也在想一个问题。是啊,这件事对她来说,到底该是喜,还是悲呢,是好,还是坏。
印象中,她记得很深很深的一回,是有天,她躺在床上养伤,宋母又带着大包大包药物礼品来看她了。依然亲切和善,对她嘘寒问暖。当然,那时场景,还没发生宋夫人揭被子看胎记一事。
那天宋珍珍也来了。
她就静静站在宋母身旁,其谈吐气质,文秀的眉目,高贵的面容、一身书卷的优雅从容淡然模样,看得她好生自卑。也好生难受。她养母周氏热情地给诸人又是端凳看座,又是倒茶端茶。
其实当时家里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的好茶。
当然,那时的喜喜也不懂茶。而且就不说那时,即便已经在学士府生活恁久,只怕现在的喜喜,最多也只能分清什么是团茶,什么是散茶,而每一种茶,又哪种为上等,哪种是最最次的末等……
总之,她那养母周氏当时给客人一碗碗倒茶。
罐中茶叶也自然是某些大户人家,冲泡给牛喝,牛都未必会喝的那种、最最末等散茶。
养母笑眯眯巴结讨好似一碗碗给客人递着。
递到宋珍珍面前时。
“谢谢伯母。”
对方彬彬有礼,点头雅然一笑。
垂下眼,看看那茶碗残缺破损的边缘,以及沾着的一抹浓浓油渍污痕。
她轻轻地把茶碗手捧放于膝上,却始终安静听人说话,微笑不喝。
当然,就是她的那抹笑,深深刺痛当时喜喜的五脏六腑和眼睛。
她后来也一直在思索某个问题:
她是真有多喜欢那宋时宴、宋家四公子么?
还是,因着他的身份,首先才动了心,起了心思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