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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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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八十一只泥兽

四神子惊天一跪,惹来落凡众神的疯狂叫骂,把王母也气昏了过去。

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却像是在死里逃生的经历中迅速成长了起来,定着心反省,并不去回应叫骂众神,安静等待天疏阁主的审判。

裴牧云将一切都纳入眼底,思忖片刻,终于道出判决:

“子女不教父母之过,玉帝王母生而不养、宠而不教,你们犯下的过错,有他们的一份责任。然而你们早已不是稚龄小儿,须为自身行为负责,方是为人之道。

“你们在仙界骄纵鲁莽,下凡来又险酿大祸,经法网审判,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废去修为,作为凡人自由去过你们的日子,若想重新修炼,则必须受天疏阁监管,会有法士引导并保护你们安危;

二是保留修为,但法网会将你们压在四座山下,法网会保护你们,甚至助力你们修复伤体,但不会让你们离开,除非你们从日夜所观的山下尘世中真正领悟,悔改道心向善之时,即是出山之日。

你们可以商量,想好了,告诉我。”

四神子互相看看,依言聚成一团,私语商议。

九州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天疏阁主给出的两个选择都可谓宽宏公正,既有惩罚又给出了引导,好奇四神子会作何选择。

解春风却懒得猜。这四个虽有悔过之心,却和众神一样害怕失去修为,毕竟他们从未修炼,自出生就拥有神力,未知总是更为恐惧,几乎一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殊不知身入红尘、破而后立才是最有效最直面道心的选择。

让解春风感到有趣的,是师弟给出的第二个选择本身。

他不禁回想起少年时,听师弟说孙行者的西游故事听得入迷,不分日夜地追着师弟问后续,还引来师父和猴叔好奇,最后整个玄真观都迷上了斗战胜佛。

解春风抱剑低笑,引来师弟好奇一瞥。

师兄弟通过法网低语,裴牧云亦被往事生出怀念。

二人遥望不周山,短短半月多少变故,玄真观的笑闹往事,此时想来,竟恍如隔世。

不多时,四神子商议定,齐齐纳头一拜:“我们选第二条路。”

“好。”

只见一阵灵风扫过,四神子就已消隐无踪。

不知被天疏阁主镇压到了哪座灵山下?

当地附近的四座天疏阁通过法网即时收到了消息,立刻派了法士前去,不仅要及时做好保护百姓的隔离措施,还需布下一些预警监察的阵法以防万一。

四神子的法宝也随风不见,一些红袍猜忌天疏阁主是趁机占了神兵,不禁露出冷笑。需知那四件神兵是雷公电母风婆雨师这四个神职的附带法器,需以血认主,非主人不可御使,玉帝王母溺爱神子,一出生就让他们滴血认了法宝,天疏阁主就算抢走也用不了。

裴牧云并不知他们在乱想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剩余众神。

“现在,轮到你们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落凡众神却霎时吓白了脸,慌忙去看玉帝王母,发现两个头头都还在地上昏着,就更慌了。

这种危急关头,他们却还是怕被玉帝王母记恨,谁都不敢上前催醒,你推我搡拉扯再三,最后还是两个红袍老头一狠心站出来,哆嗦着手朝玉帝王母扇了几巴掌。

捂着脸醒来的玉帝王母气急败坏,不愧是夫妻一双,同时一记窝心脚把两个红袍老头踹飞出去。

九州百姓一见他俩醒来就发出了极大的抱怨声,用脚想都知道玉帝王母又要膈应人了!

却在玉帝王母开口之前,裴牧云直截了当地发了道剑气,封住了两张习惯性胡言乱语的嘴。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落凡众神却吓得更无血色,看样子,天疏阁主是要对他们动真格了!

意识到这次或许真的躲不过去了,落凡众神眼神绝望。

却听天疏阁主道:“你们在仙界的互相倾轧罄竹难书,但对天下而言,你们最大的罪行还是私放凶兽下凡扰乱九州。因此,凡是青袍以下小神,从未参与私放凶兽阴谋且有心悔改的,可上前来自首,领一卷法网判决,由我废去修为后送往天疏阁改过自新。”

竟如此宽宏?!

许多生灵不赞同该给这样的好选择,四神子还能说是不懂事,其他这些众神,哪怕神职低的,也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人精,各个都蔫儿坏,难道也不懂事?天庭众神根本不配宽赦。

持不同观点的九州生灵激烈争执,争执的关键点在于该不该给。

没有人认为这个条件不够好,然而对落凡众神来说,光“废去修为”四个字就注定了这不是什么好条件,因此,只有部分绿袍众神露出了动摇之色,动摇的里面大部分是灵兽神。

青袍以下的绿袍众神和神侍仙女天兵,他们有的低下头保持沉默;有的绝望哭泣;有的向天呼唤,哀求女娲恢复神格;有的挣扎摇摆,视线在天疏阁主与玉帝王母间游移。

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被封口气急败坏的玉帝王母,而是金童和玉女。

他们失去了神力维持的绝美容颜,无法接受镜中尚属中上的真实面目,竟发了失心疯,不停用满是鲜血的手捶打着碎镜,撕心裂肺地哭嚎“这不是我!我是金童/我是玉女!我不是恶心丑陋的凡人!”等语。

在裴牧云耐心的等待中,始终没有一个选择上前。

裴牧云一声叹息。

也罢。

天疏阁主上前一步。

落凡众神却反应激烈,像是待宰猪羊看到磨刀霍霍走向农圈的屠夫,哭喊着乱跑四散开去,哪里还有半分神样。

却此时,解春风与裴牧云同时眼眸一沉,看向对方道了声小心!

玉帝王母以为他二人故意装相,明知众神压根打不过他们还装柔弱,狭隘心胸的臆测把他俩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却开不了口没法乱骂,只能气得直蹦跶。

风云二人却十分凝重,他们背对背警戒四周,最终视线却一齐远落到了京城方向。

裴牧云皱眉:“师兄?”

解春风点头:“恐怕如此。”

不知他二人打什么哑谜,落凡众神再后知后觉,好歹不是真傻,也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乱跑的脚步,与邻近者面面相觑。

忽然!

诡异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就在落凡众神怔愣之际,脚下土地竟开始如怒海波涛一般起伏!

在泥土起伏中,落凡众神就像簸萁颠晒的豆子一样被抛上抛下,时不时还被泥浪吞没,陷入泥土沙石中暗无天日,又随着泥浪升起被吐出。众神从没接触过泥土,被这突变地海吓得鬼哭狼嚎,有的吃了满嘴土,有的吸了一鼻子。

然而。

就和来时一样突然,笑声戛然而止,脚下土地又猛地恢复了静态。

落凡众神有的半截身子还埋在泥土里,吓得连术法都忘了,急忙用手刨地,着急把自己挖出来。

半空中的女娲像是抵御失败,幽然长叹。

与此同时,一个满怀恶意的声音环绕众人发出讥诮:

“为国为民?”

“承担责任?”

“为苍生赴死?”

“嗤,笑掉大牙!谁蠢到信这套梦话?”

它就如先前笑声般,环绕着在场众人四面八方地响起,每一句都像是有无数张嘴参差开口,辨别不清究竟声发何处。事实上九州各地的人们都在同一时刻听到了这个声音,都感觉到被它环绕。

不仅如此,尽管感觉像是环绕响起,然而它听上去既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既尖利伤耳又柔美蛊惑,既高亢又低徊,既浑厚有力又飘渺难寻,根本没有办法准确描述。

裴牧云与解春风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早察觉到这声音是用术法从京城传向各地的,源头是谁他们也有所猜测,但为何这声音能呈现出如此奇诡的效果,两人没有头绪。

那声音仍在继续,还旗帜鲜明地针对起了裴牧云:

“你们一个个难道都活在梦里?他是不事生产的道士,你们也是?他是不用吃饭的半步剑仙,你们也是?”

“什么样的蠢货才会为他拼命?你们一年能挣几两银子?家里几口人吃得饱饭?天疏阁拿这么不切实际的梦话骗你们,你们还真自以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

“你们都不蠢!你们被他骗,是因为你们心里其实都知道,这世间,真正数千年不曾改变的真相只有一个——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被椅子上的人踩在脚底,世世代代受穷受苦!”

“只有能把别人似是踩在脚底,才证明你比别人拥有更多的权力!”

“这世上有什么值得你拼命?只有权!只有握在你手里的权,是实实在在的!”

随着越来越激昂的宣讲,恢复静态的地面再次波滚耸动,灰蒙浑黄之气从翻搅过的泥土中冲天而起!

是浊气!

那么声音的主人不言自明。

灰蒙浑黄的浊气分为数股,将翻松的泥土凝聚起来,幻化为一头头半山高的巨兽。它们浑身都是泥土之色,外形似犬,背有两对巨翅,除颜色之外几乎与曾现身过的浑沌之血一模一样,兽身表面也都燃烧着赤红暗焰。

巨兽刚幻化成形就攻向风云!

裴牧云与解春风同时出手,如穿花蝴蝶般纵身飞入狂语兽群之中,身法迅捷,剑气如虹。

浑沌那奇诡的声音再度响起,还从巨兽们大张的兽口中传出:“不抓紧时机加入朝廷军队,趁洗牌步步高升。身为下贱,居然听漂亮道士的几句慷慨之言就被迷了心窍,还做着为国为民的白日梦,半步剑仙拿梦话骗你们去舍身当柴火,你们也信?”

“掌权的位置就那么多,椅子就那么几把,别人抢到了,你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受天疏阁的梦话欺骗!”

泥土浊气凝化成的巨兽总共81只,虽然兽身比浑沌之血还要巨大,单只实力却比浑沌之血大为逊色,裴牧云与解春风几剑就能摧毁一只。但浊气是天地中自然存在的,玄真剑气不会主动去净化它,因此总有剩余浊气窜入其他泥兽中。

也就是说,他们每杀死一只泥兽,就会有一只还在攻击的泥兽变得更强。

可即便如此,这些泥兽的实力依然不足以对裴牧云和解春风造成伤害。

“战争,是你们这些手里没权的人的唯一机会!要么成功,踩在贫穷下贱的脖子上世世代代享尽荣华富贵!要么失败,世世代代被别人踩在脖子贫穷下贱不得翻身!”

“谁要是信天疏阁的鬼话,大战后,和子子孙孙被别人世世代代踩在脚底,就是最应得的下场!”

“聪明的,就趁这大好机会,给自己抢一把踩在别人头上的椅子!你们该信的是我!”

浑沌连本体都躲在京城,如此看来,是想单纯靠泥兽数量拖住他们,借这时机宣讲,招揽信徒?

裴牧云通过法网道:师兄,速战速决。

他话音刚落,解春风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兴奋地把剑当刀一个横扫,开心用起了平时不能用的剑招。

裴牧云犹豫了一瞬,要不要把泥兽都让给师兄解决,但终究还是大局为重,持剑以最精准的方式袭向泥兽核心。

四剑。

下一只试试能否三剑解决。

女娲遥望盘踞在京城上空的灰黄之气,忽然笃定道:“你自由了。”

诡异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浑沌幸灾乐祸地回道:“托他们的福!不愧是千古帝王将相墓的紫气,我已数千年没这么舒服过了。女娲贱人,你没想到吧!你找他来,却放出了我——你的宿敌,唯一有能力毁灭你的先天!”

第162章 浑沌封赐半神

千古帝王将相墓的紫气?!被浑沌泥兽群吓得落荒爬到山脚躲避的落凡众神,听到浑沌的宣言都瞪大了眼面面相觑,区区凡人陵寝,哪怕是千古以来的帝王将相墓,里头的紫气会有这么厉害?他们真被浑沌给耍了?

女娲依然平静:“只要‘我’还活着,就是此方世界唯一的至高神。”

浑沌的诡笑更为嘲讽:“至高神又如何?众生早就不再信奉你,他们信奉的是他!”

女娲丝毫不为这挑拨之言所动。

浑沌却是越发激昂:“所以他必须死!任何信仰他、追随他哪怕只是随手帮过天疏阁的蝼蚁,都将烧死于无上的战火!他死了,我就是这世上的唯一真神!万民朝拜,神力归一!就算你是至高神,到那时也难奈我何!女娲贱人,我已等不及斩断你的蛇尾,抽出你的脊骨,将你碎尸万段。”

面对浑沌的狠辣威胁,女娲却更为空寂,只道:“你还是想毁灭一切,将世界拖回浑沌之初。谁会信仰一个战争贩子?”

诡异笑声更为盛大,四面八方地强力回荡让九州各地甚至落凡众神都产生了严重的眩晕感,浑沌狂笑道:“可悲可叹!你造出了人,却至今不懂人心!在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梦话面前,那些渴望权力、渴望自由、渴望实现野心的聪明人永远都会选择我!

“而他的梦话,哪怕真正实现,也只是将权力怕平均分给大量平庸的耗材,让聪明人无辜遭受平庸的践踏与限制!只有愚蠢的懦夫才会想要无聊的公平,为所欲为的自由才是聪明人追求的极致权力!

“我浑沌,在此以千古之帝和唯一先天神的名义,向天疏阁宣战!”

随着数量急剧减少,剩余的浑沌泥兽实力迅速上升,还懂得了合作围攻、掩护诈袭。

裴牧云与解春风剑招不停,一个大开横扫,一个精准致命,终于将泥兽消耗到了最后一只。

“师兄。”

“来了!”

风云双剑合璧,这只最终泥兽拼命左右躲闪,不敢硬抗。

那诡异之声抓紧时间布道:“来吧,来迎接战火!在心底念出我的名字,向我宣誓效忠,来夺取你本应得的权力!来获得你本应得的修为!”

“这场战争,我们必胜无疑!”

“我向天下生灵保证,我浑沌永远不问正邪、不问好坏、不问黑白,凡信我者,来者不拒!为我杀敌者,皆为我党!”

解春风一剑斩断四足,最终泥兽哀嚎翻倒之际,裴牧云以气御剑,飞剑直直戮入浊气核心,解春风配合剑气外攻,内外两重玄真剑气同时引爆,霎时将最终泥兽的核心清毁,浊气溃滅,偌大泥兽转眼间崩解为尘,洒落一地。

正当九州百姓欢庆风云剿灭泥兽兽群之际,一头比最终泥兽还要巨大的庞然巨兽突兀出现在风云面前,将欢呼变成了惊叫。

风云二人却未摆出迎战之姿,只因这回的巨兽看似逼真,比浑沌之血还要更像浑沌本体,是因为这是远在京城的浑沌变出的传音幻影,传音幻影没有攻击力,小心它还不如小心地上含有浊气的泥土。

但裴牧云解春风没有出手解决它,却不是因为它没有战力就存心小看,而是这种传音幻影以浑沌的修为可以无限变出,就算一剑抹消,浑沌随手就能再造一个,何必白费力。

再者,浑沌拥有那诡异的声音术法,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幻影传音,变出这么个幻影,比起实际效果,更像是一种代表象征,或者说,一座供信徒膜拜的邪神像。

浑沌幻影将众人注意力引向封神榜,得意嘶吼:“我信徒万千!”

众多生灵一望之下震怖不已,浑沌之名竟出现在了封神榜上!

不仅如此,浑沌之名并没有在末尾停留,而是在不断反超上爬,短短时间就超过了一众行善积德功德高深的修真者,窜升到了第二十六位!

是哪些人在信仰浑沌?!

数目必定不小!

意识到投靠浑沌的那些人就站在自己当中,九州百姓错愕相觑,却无法从表面上判断到底是谁信仰了浑沌,而凡人是清浊混合之体,才刚信仰浑沌体内浊气不会显著增加,因此就连神魂也难以判断。

修妖精怪们也慌了,纷纷运灵力于眼,立刻就有修士发现好友神魂竟满是灰黄之气,难免惊叫质问。那些投靠了混沌的修妖精怪不料这么快就暴露,立刻落荒而逃,有的临走前还故意向百姓发出杀招,将法士引去保护百姓,避免追来。

再看,落凡众神在玉帝王母的带领下整整齐齐对浑沌幻影躬身及地,大拜三下,由红袍们领着高声疾呼:“神兽浑沌,大慈大悲,看在我等无心插柳的份上,救救我等!”

浑沌兴奋得犬掌不停拍地,狂笑道:“那就给我跪下!”

落凡众神一怔,登时面红耳赤。

他们千百年来可只跪过玉帝王母,不曾跪过其他地,更别说去跪区区一个凶兽。而玉帝王母更是从不曾跪地。乍听此言,怎不羞恼。

“跪下求我,我可以考虑赐你们半神神格,”浑沌幻影看出他们的犹豫,语气更为险恶,“只要你们背弃儒释道,求我给你们效忠的资格,宣誓效命于我,我就封你们为半神!怎么,这还不划算?快给我跪下!”

立刻就有小神跪了双膝,遭到九州百姓鄙夷,却依然神色不渝。

眼看落凡众神的膝盖都要软下来,裴牧云忍不住出言相问:“你们宁愿背弃信仰,听信凶兽,也不愿为你们犯下的罪行接受公正惩罚?”

不料他此话一出,落凡众神竟一个不落,全都折了双膝,面向浑沌跪拜得整整齐齐,坚定宣誓向浑沌效忠!

滑天下之大稽。

看出师弟郁闷,解春风宽慰道:“这些所谓众神是什么腌臜成色,你不早就知道了?共工前辈不愧曾居仙界,将他们看得十分透彻。”

裴牧云虽知这些所谓众神药石难救,可真正见他们宁信仰凶兽也不愿为自身恶行负责,难免还是失望,既失望于他们的选择,也有些失望自己没及时强制他们领罚。

解春风拍拍师弟:“别多想。”

“嗯。”

见师弟打起精神,解春风看向众神,笑得更是如沐春风:“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怪不得谁。”

浑沌幻影拿捏着沉默,令落凡众神悬着一颗心不敢抬头,到此时才发出一阵得意狞笑:“好!吾这就赐你们半神之位!”

凶兽话音刚落,便有无数浊气从地底涌出,灌入落凡众神体内。

一时间,此地浊气浓到连不周山上空原本清澈的灵气带都被染成了灰黄色。

虽不会受浊气影响,解春风还是在自己和师弟周围聚满了灵气,将浊气完全隔绝在外。

而陷入浊气中落凡众神似乎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伤势,甚至迅速恢复了一些神力,众神狂喜,有的飞上半空,有的乱蹦乱跳,金童玉女更是摸着自己恢复的美貌笑到癫狂。

看客们隔着茫茫灰黄浊气看去,哪里有半分神相,简直是一群鬼魅魍魉。

然而解春风和裴牧云却看得分明,落凡众神的神魂已被转化为灰黄浊色,他们的身体则更糟,像是被浊气烧成了炭,肤色灰白且布满烧裂纹,只是浊气覆盖了表面,看上去像是好转了伤势又恢复了神力,实际上再过片刻就会被浊气完全夺舍。

但确如解春风所言,他们自己选择宣誓信仰浑沌,外人无法插手这种信徒转化,莫说两个半步剑仙干预不了,风云看向女娲,也只得到女神的一个摇头,似乎连创世神也无法干涉。

随信徒转化渐成,落凡众神不再发狂,而像是凝固住了一动不动,只有灰黄浊气在他们体内持续加深转化。

有修士注意到,随着落凡众神宣誓成为浑沌信徒,他们本身不多的功德的也被浊气夺去算在了浑沌头上,让浑沌在封神榜上又前进了一位,足见众神功德之低。

裴牧云只留一半心神在此,余下注意都用在法网,仔细感应各地浊气的细微变化,各军事重城都存在被浊气污染的现象,显然被浑沌转化的不止天庭众神,恐怕还有重城将领。

京城天疏阁与另十三座天疏阁迅速传回侦察消息,证实了裴牧云的猜想。明樑帝手下所有高层将领都被浊气强行控制,同样被控制的还有先前送进宫的世家子弟,大部分文臣本人未遭强控,但浑沌似乎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一线灰印,效用未知。

戴面具的法士检查了又被他打昏的闻人珏,验明闻人珏身上确有一线灰印,这灰印不强,做不到实时监控,但潜伏在胸口要害,一旦明樑帝怀疑对方有异心,能在万里之外用浊气引爆。

裴牧云通过法网感谢了所有冒险侦察的法士,并给戴面具的法士发了条消息:明樑帝此时不在意他死活,事后却必会想起,立刻送他回京。戴面具的法士回复明白,立刻带着闻人珏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玉帝王母已转化完成,成为浑沌半神的他们被浊气云托上半空,脸上咧着与浑沌幻影一模一样的邪笑,诡异无比。

红袍青袍等也陆续完成转化,被浊气云托上半空,依序停在玉帝王母的下位、下下位,脸上同样咧着与浑沌幻影一模一样的邪笑。

最终,所有落凡众神都转化成了浑沌半神,他们在半空中呈阶梯状悬空林立,与他们降世现身时摆出的姿势相差无几,却更无半分神迹仙气,而像一出鬼气森森的木偶戏。

浑沌幻影纵身一跃,血盆兽口大张,于天地间诡笑嘶吼:“去吧!去赐福众生!为我招揽信徒!”

第163章 笔头斩草除根

“迎接这浑沌时代!”

灰光弥漫中,木偶般的浑沌半神纷纷咧开更大的诡笑。

浑沌玉帝率先许下信诺好处,提起尖嗓向九州万民狂笑宣告:“信我供我,权财官宝,任君选择!”

浑沌王母仿佛被传染,同样尖嗓狂笑宣告:“信我供我,高嫁得子,不在话下!”

……

浑沌金童如宦官奸笑:“诸善男子,凡信我供我,人若轻汝,我必毁其妻女!”

浑沌玉女亦然,狠笑似厉鬼:“诸善女子,凡信我供我,人若轻汝,我必毁其容!”

浑沌半神依序许诺,言之凿凿,尽是名利风月、野心报复,将天庭众神内心之阴暗腌臜暴露得彻彻底底。

然而它们身上不时灰光闪烁,散出去的灰黄浊气染污了九州碧空,虽只是灰脏薄雾,却显然并不是无人动心臣服归顺。

到底是人心难测。

通过浑沌半神斩获信徒,短短片刻,浑沌之名就在封神榜上又进了一名。

浑沌幻影骄狂嘶吼:“人心向我!天疏阁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裴牧云碧眼微眯。

见他不悦,浑沌幻影更是得意:“美人阁主,此刻跪下求我,我或许还愿意给你一个苟活的机会。”

解春风霎那心剑在手,笑得如沐春风。

却被裴牧云拦了一手。

“不了,还是我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裴牧云上前一步,浑身剑意暴涨,解春风也解开自身禁制,再没有一丝自我压抑,彻底释放出两个半步剑仙的修为。

悬浮半空的浑沌半神即刻被二人威压震落坠地。他们坠落得太快太狠,像高楼屋檐断裂的冰棱,半截身子瞬间都入了土。

外行的平头百姓只知惊呼风云师兄弟厉害,内行的医馆大夫和武者才看得出门道,栽得这么狠,还硬往土里戳,恐怕地里这些前天庭众神的腿骨都已断成了几截,脊椎骨也难说没事,不由抽了口气。

再一想,风云师兄弟还未出手,只是不再掩饰真正实力,浑沌半神们就没了还手之力,怎不叫人心惊。

短暂心惊过后,又不免心生安然。谁不庆幸这两位实力怪物是玄真派剑修,是站在百姓这边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裴牧云掌中释出一道剑气,却并没有攻向浑沌半神,反而像在凝神调整什么。

浑沌幻影见浑沌半神们被风云不出招就抽下了地,登时大怒,但见裴牧云不出手,又立刻惊疑起来,狐疑质问裴牧云:“你要做什么!少故作玄虚!”

“我没有故作玄虚,我说了,要给你一个机会。”

随着话音,裴牧云掌中那道深青剑气徐徐分裂。

九州看客惊奇不已,天疏阁主掌中剑气裂化为一颗颗深青圆珠,悬于半空,这些半空中的深青圆珠又继续变化为毛笔笔头形状的一头尖的椭圆柱体,没有人猜得出天疏阁主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解春风却是啊喔了一声,对浑沌幻影叹气:“你说你惹他干什么,我早说了,我师弟真打起来可比我凶,奈何谁都不信。”

各地与春风剑侠切磋过的剑修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浑沌幻影不明所以,更是疑怒交加,裴牧云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裴牧云凝神微操,悬于半空的五百颗深青剑气“笔头”,自动锁定浊气最浓重的目标,各自微微调整着方向。

然后——裴牧云右手合掌一抓!五百“笔头”以快得看不见的速度疾射而出!

裴牧云:“我给你一个开眼看世界的机会。见识现代战争的惊鸿一瞥。”

就在浑沌幻影与九州看客眼前,四百余“笔头”瞬间穿过天庭众神眉心,压缩的深青剑气在颅内炸开,因为玄真剑气清理污秽恶意的特性,爆炸后,不止是彻底斩首,天庭众神的尸身没能留下任何东西。

斩草除根!

九州看客目瞪口呆。

而在九州看客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完全臣服浑沌的欺民恶将和遭到浑沌浊气完全控制再无转圜的高阶将领武官,也在同一时间遭到了精准的斩首打击。有的留下了尸身,大部分都被深青剑气消得身魂俱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转眼失去五百伥鬼,尤其是用浊气完全控制的那些反噬,浑沌如遭万剑穿心,在京城的本体失控打滚尖叫,幻影影从原主,也在不周山下满地打滚尖叫。

九州各地天空恢复清朗,笼罩京城的灰黄之气都褪了许多。

不周山上空浊气尽除,碧空灵云悠悠,仿佛天庭众神从来就没出现过。

裴牧云战意不减:“凶兽帝王,我天疏阁以此招应战。”

解春风欣赏师弟,满脸骄傲。

“我滴个乖乖。”远在南海的乌老猿法士早看傻了,想起春风兄弟当日之言,不得不承认还是阁主师兄更了解阁主。

第164章 与先天斗根基

浑沌幻影缓过息来,表现出怒不可遏的模样:“区区半仙胆敢诛神!”

说时再一感应,惊觉尽在掌控的武将殒身,浑沌震惊之下才动了真怒:“你!你竟谋害我朝廷六十七位无辜武将,天疏阁主好狠的心!”

这可真是贼喊追贼。

六十七名武将中的七名大将,是完全臣服浑沌的欺民恶将,法网判定罪行累累,死得不冤。

而其余六十名是中州京畿重军中的高阶武官。

浑沌深知兵权绝不能丢,不能像文官那样间接威胁,刚苏醒就用浊气完全取代了这些关键武官的身魂,把他们变成只听浑沌控制的行尸走肉,事实上已经死了。

解春风表现出疑惑,对混沌幻影报出将名直问:“这七个恶将信奉你,倒是意料之中,但你把那六十武官变成受浊气操控的行尸走肉,我却想不明白。战场形势风云变幻,你杀了他们神智,难道以后每次出兵你都蹲在宫里操控指挥?……你,会打仗?”

面对解春风刻意的质疑补刀,浑沌幻影怒火中烧:“小贼!朕会不会打仗,你马上便知!”

“不错,自信,你开心就好。”解春风不着不恼,笑得满面春风,反把浑沌气得更为跳脚。

裴牧云等师兄玩够了嘲讽才出声,淡然道:“你若不服,就到这来,我们比划比划。”

一地父母官都有当地清气护体,皇城帝位更是有福泽清气傍身。浑沌虽癫狂,却绝非痴傻,他才刚苏醒,在京城有皇城紫气和帝位掩护,怎么可能离开京城跑到不周山讨打。

裴牧云和解春风这两个实力怪物非同一般,还有玄真剑修这该死的传承,就算浑沌是唯一先天,若此刻真身对决,浑沌自己掂量掂量,都觉得胜负难料。

今日可是是宣战的大日子,浑沌真身不出场,那无论如何都还有说头,若浑沌真身出场还输了,不仅士气要一泻千里,往后招募信徒也会更难。所以浑沌此日不可能以真身现身不周山。

浑沌越思越恼,认定了裴牧云是算准了他不会来才故意抛问,目的就是要让他丢脸!

正气恼,浑沌忽觉京畿各地天疏阁的变化——天疏阁竟做了战争准备!浑沌操纵浊气涌出京城层层探去,越探越是心惊。

依据探测推论,天疏阁不会只在京畿备战,恐怕各地天疏阁都在控制当地!

浑沌心底一凛,暗骂一声奸诈小人,操纵幻影朗声怒道:“吾乃先天古神!尔等小民要见识神威,何须吾肉身出京。今日不让你见识先天威力,吾妄为先天!”

话音未落,浑沌幻影消失,九州浊气猖狂并起!

不周山浊气攻向裴牧云,各地浊气攻向天疏阁,竟是传说中古神之间最本质的根基斗法!

裴牧云刹那间趺坐云端,全力调动修为与浑沌对抗。

无需言语,白龙清啸飞踞半空,盘身将师弟圈起,全力护法。

不周山下一时间飞沙走石,深青灵力与莹白灵力合力对抗灰黄浊气,还有天地灵气助阵,很快就重换了天地清明。

然而交锋不止于此,远在京城的浑沌震怒不已,转眼间,他就失去了云之南、荆楚、西域柱三州!

裴牧云竟在不知不觉就将三州完完全全掌控在手。

与三州一齐失去的还有云之南和柱州边境的四支重军。四军的哨卡水镜和三州天疏阁的防御阵法一样蕴藏着数道玄真灵力,浑沌操纵浊气攻击防御阵法,不仅无法造成伤害,还反被玄真灵力消耗。

原来解春风在为师弟护法的同时,还以传承中学会的龙族术法召唤各地灵气流入各地天疏阁,催动防御阵法以自动驱逐方圆百里浊气,不给浑沌留下任何可趁之机,在这场对决中尽最大努力为裴牧云与各地天疏阁减负。

有师兄解决后顾之忧,裴牧云全力输出灵力,寸寸将灵力铺满天疏阁控制的地盘,使之浊气邪魔不侵。

除了云之南、荆楚、西域柱这三州,剩下六州也并非全受浑沌控制。

六州绝大部分地区胜负都难以分出,情势全不明朗,裴牧云的深青灵力与浑沌的灰黄浊气在拼命拉锯抵抗,一时深青压倒灰黄,一时灰黄压倒深青,没有决定性的影响因素,无法分出胜负。

根基斗法原本不会涉及百姓,各地百姓都对着地面发出的青光或灰黄光啧啧称奇,但在极少数争议地区,事情发展不妙:或有浊气恶意作祟,或是信奉浑沌的顽固武将吞了血珠子失控。

这时,天疏阁楼顶新出现的机械之一【灵珠万连弩】,就派上了用场。

当地负责的法士都对试用连弩跃跃欲试,他们展开水镜卷轴记录,按照说明,先将一颗云之南天疏阁改造的全新灵珠子装入赋能匣中。

这批改造过的灵珠子含有风云二人施加的玄真灵力,每颗含量不高,但针对邪魔歪道应当十分有效。可惜目前的版本并不针对浊气,不过,恶意作祟的浊气和吞了血珠子的浑沌信将同属邪念,玄真灵力还是可以轻取。

法士拉动钢弦,绕足圈数,改造灵珠子在赋能匣中经过反应,化回灵力流入箭膛中,笼罩住每一根箭矢,为每一根箭矢都附上玄真灵力。

然后,法士再在动力匣中装入一粒普通灵珠子,闭合后扣下扳机——普通灵珠子爆出的强劲动力推动弩箭万箭齐发,箭矢上的玄真灵力自动锁定恶意浓重的目标,精准飞射而去。

电光火石间,威胁百姓安危的目标就被万箭诛灭。

浑沌幻影后知后觉,万分痛惜浊气和被庸才浪费的血珠子,又是一阵震天怒吼。

剩下的小部分地区已尘埃落定,这些地方要么有天疏阁法士要么有大量浊气,最终,深青灵力保护的地区与灰黄浊气污染的地区约为三七分成。

唯一不属两方的变数是鎏金黑城。

星归道长费尽心血建造的城池,自然不会不给徒弟们留后招,万一落入歹人手中岂非不妙。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不是打不还手的包子,茉尔根对黑城天疏阁使出那些残酷手段,他们自然不会任茉尔根控制鎏金黑城。但他们毕竟考虑百姓,还是给鎏金黑城留下了保护百姓便利民生的基础功能。

无论怎么说,如今的鎏金黑城毕竟不是天疏阁地盘,裴牧云不可能在凶险的根基对决中抽出心力去保护它。

面对汹汹而来的浊气,鎏金黑城的高级抵御阵法竟没半点反应,茉尔根再不甘心也只能安排手下高修去抵抗,她随口“卑鄙的中原人”恨恨骂了一半,转眼见武绮罗在场,流畅改口“狗男人臭道士”。武绮罗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

裴牧云渐觉吃力,白龙似有所觉,将龙尾绕他膝上,白龙灵力敞开向他传送,裴牧云心内一暖,咬牙再催修为,全力拼上。

拿出根基修为与浑沌这样早于此方世界存在的先天神对抗,裴牧云的劣势还是颇为明显,浊气不像修为,浊气是广泛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说白了,这库存无论怎么算都比半步剑仙的修为深厚。

所以站在天疏阁这方来看,天疏阁主与浑沌根基斗法能拼出眼前这个局面,已足证阁主修为有多深厚扎实。

但对本以为稳赢的浑沌来说,这样的局面那就是奇耻大辱。

刚宣战就丢了三州,剩下六州没一个稳赢,甚至就连浑沌所在的京城,因为京城天疏阁坚守的反贼们,竟也显示出不明朗的拉锯局势,并不是完全受浑沌的浊气控制。

斗法都出这么个局面,浑沌血冲上头,一时急红了眼,竟不理智地退出斗法,一股脑调动海量浊气砸向京城天疏阁!

海量浊气将京城天疏阁吞没。

京城终于被灰黄浊气完全笼罩,乍看去,彻底成了浑沌的地盘。

但这点微毫胜利,根本无法浇灭浑沌的怒火中烧。

于是九州各地,那个环绕四面八方像是有无数张嘴参差开口的诡异声音再一次响起:

“好好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天疏阁主愿开战送百姓去死,本先天只好奉陪。”

“封神之战,即刻开启!”

“阁主千万小心……小心别让人,烧了你的老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笑声过后,浑沌再没有开口,也没了任何动作。

千里耳传来百姓的议论:这浑沌是个傻的?天疏阁水火不侵,他拿什么烧?

裴牧云与解春风双双收功落地,闻言却是一怔,暗道不好,浑沌要烧的恐怕不是天疏阁,而是玄真观!

二人对视即明,玄真观虽有护观灵阵,却不知浑沌有何花样手段!正着急飞身而起,地里却忽然钻出一位老城隍。

风云定睛一看,竟是芙蓉城的城隍爷。

老城隍拱手笑道:“阁主、剑侠莫急,猴爷托我来带话。女娲大神恰好去借掌门剑,应猴爷的祈愿,顺手就灭了火。”

猴叔没事!解春风和裴牧云紧绷的肩膀顿时一松,这才安下心来,然后才后知后觉女娲不知何时去了青城山,竟还借走了掌门剑?她要掌门剑做什么?

遥远的京城传出怒骂。

裴牧云感应到女娲离去,这位创世神来时浩浩荡荡,走的却悄无声息。

老城隍千里迢迢来带话,师兄弟二人自不能怠慢,整齐对老城隍诚心一礼:“有劳城隍。”

老城隍笑着摆手,随后稍敛了笑容,肃容道:“顺道与阁主交待一声,我等各地现任城隍阴官,幸蒙阎王娘娘庇护,均尚在人间,直至阴寿散尽。那之前,我等当奉公履职,分辨黑白公道,不负阎王娘娘一片苦心。”

提及大义牺牲坎壹婆婆,风云眼眶微热,裴牧云又是一礼:“诸位有心。有需要,天疏阁定竭诚相助。”

老城隍又笑了:“那老朽就老实不客气了,以往频频互助,一切从旧就是。”

九州百姓们这才知道各地城隍阴官与天疏阁关系竟这般交好,怪不得有些装神弄鬼的案子,天疏阁的昭榜中写明有城隍阴官过问,原来是合作关系,这样想来,又觉理所当然。

老城隍钻地离去。

眼见春风剑侠收了千里耳,看客们惊觉此日大戏似乎到了落幕之时,不禁心生落寞。

短短一日,多少春秋。

天庭众神下凡,女娲大神现身。共工献命阿藕,地府全体牺牲。浑沌操神赐福,阁主诛神斩将。随便单拎一桩出去,都足够书写无数传奇。

大家虽是通过天幕看风云二人迎击天庭众神、浑沌凶兽,但因是实时之事,感觉就像现场助阵,不少人甚至生出了与风云二人并肩作战的慷慨气概。他们对天疏阁有了更多了解,对风云也有了更多了解。

就这样结束,还怪不舍的。

春风剑侠似有所感,看了眼漫天飘着的水镜卷轴,转身笑问师弟:“不再说两句?”

九州生灵都竖起了耳朵,等待天疏阁主发话。

一些法士不住点头,这是个宣传天疏阁的好时机。

天疏阁主看向水镜。

“战火已起,诸位珍重。”

“天疏阁的大门,永远向众生敞开。”

简单的两句话,没有更多。

半空中的水镜卷轴徐徐收起,飞回远方的法士们手中。各地上空的水镜投映也被法士撤去,露出原本的天空。

解春风一声长舒,活动活动肩膀:“回家?”

“师兄……我有话想说。”

有话想说?

解春风驻足回身,耐心等裴牧云开口。

第165章 云心乱了春水

裴牧云碧眸微抬去看师兄,这才注意法网仍显在空中。

他稍一动念,将盈着星野流光的巨网隐入碧霄。浑沌控制的地区浊气污染严重,天疏阁与法网联系受到了浊气干扰,但问题不大。

裴牧云安下心来,收回视线,撞入了师兄耐心等待的温柔眼眸。

裴牧云一时恍惚。

师兄看向他时,总是这样温柔。

从年少初遇到携手并肩,无论是创立天疏阁,还是向浑沌与腐朽开战,哪怕这一路行来,他们的修为、身份甚至连师兄的族类都发生了变化,然而往时至今日,师兄看向他的那一份温柔,从未改变。

每每落入师兄温柔的注视中,裴牧云都会深切意识到正被师兄坚定地支持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更为坚强起来,但同时也会深切意识到正被师兄彻底地看清着,他又情不自禁地感受到脆弱。

这种脆弱并非懦弱,更非畏惧,不是任何负面意义上的情感。

而是更为微妙、更为精细、因爱而生的婉转情丝。

真是奇妙,回顾往昔前世,裴牧云在遇见解春风之前,从未在意过亲人外的际遇。或许是他沉湎于往事,习惯将他人视为过客,不愿也不肯真正向前走去。

直到此时此刻,凝视着解春风,裴牧云才发觉自己从相遇初始就接受了这个人,他从不曾将解春风视为过客,甚至都不曾将解春风视为他人,因为太过自然而然,才会如此后知后觉。

解春风没有催促,仿佛等待裴牧云让他乐在其中。

裴牧云终于开口,言时不觉伸出手去,轻抚师兄英俊面容:

“很多年前,当我怀疑自己是否处在一个真实世界时,是师兄不厌其烦地陪着我。”

那些年年少相伴,无论是他显然不通世情的举止还是古怪离奇的疑惑,师兄都不厌其烦,为他解惑,陪他设想,追问他所说的故事,了解他所想的一切,不仅不曾怀疑他的神智,甚至不惜用神魂让他安心。

“我知道,我害怕失去师兄。"

那一日不周山下,法网判了裴牧云一个情字。这情字或许是因亲情而起,却是因眼前人而深。

“我也知道,师兄害怕失去我。”

那一日龙族传承,大白猫跳落云端那一刻白龙心中的万千惊恐,都被幻境中的满池春水向裴牧云倾情流露。

裴牧云沉了语气:“此刻师父面前,我要师兄一个承诺。”

解春风回得温柔:“你说。”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要师兄承诺,绝不会像外公和师父那样用命救我,”裴牧云从师兄眸中读出抵触,碧眸微垂,流露出脆弱神色,“不要丢下我。”

解春风一时没有回答。

毕竟他的爱猫太过狡猾,流露出那样的神色,他怎么舍得不心疼。

不过,到底是不能让这小坏蛋得逞。

解春风故作调侃:“果然师父说得有理,‘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要师兄承诺不丢下你,你却不承诺不丢下师兄。只怕救世危机摆在眼前,你就为天下去了,丢下师兄守寡。”

他笑着叹息,摇起头来又道:“素闻天疏阁以公平立世,天疏阁主怎能昧着良心,拿这狡猾之言哄我骗我,难道是蓄意欺负我这纯真剑修的一颗芳心?”

伴随控诉,堂堂白龙还摆出了西子捧心的模样,仿佛真受了天大委屈,连心都疼了。

被师兄道破的裴牧云理直气壮,语气淡然:“值得一试。”

虽遗憾没要到承诺,裴牧云却并不意外,他二人彼此太过了解,一个脆弱神情就想骗师兄昏头,本就希望不大。

见师兄微微眯眼,似有生气之兆,他才又补道:“若师兄是我,也会一试。”

解春风好气又好笑,却说不出话反驳,如果他是裴牧云,确实也会一试,他们不愿对方牺牲的心是一样的。

哎,惯坏了。

他从来拿师弟没办法。

解春风满心欢喜地无奈着。

既不成,便作罢。裴牧云看了不周山最后一眼,问师兄:“回家?”

解春风伸出手去,将欲走的人半揽入怀。

“牧云,你要的承诺,师兄不能答应。”解春风眉眼温柔,话音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师兄只能承诺与你同生共死,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白龙向他认定的伴侣宣告:“我神龙一族自古以来,没有守寡,只有殉情。”

乱了春水,云心荡,天地无声。

裴牧云引颈前去,唇相抵,轻吻春风。

解春风温柔回应,拥云入怀中。

*

大战起,九州各地变数频生。

【北方·京城】

闻人珏醒来时脖酸头痛,恍然记起自己在不周山下被那个面具法士打昏了过去,惊得猛然坐起,被忠仆六儿的大呼小叫喊回了神,他怎么在家?谁送他回来的?

六儿一问三不知:“咱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送爷回来的,守门的发现爷昏在大门口,就急忙给您送进来了,夫人张罗着喊大夫,这会儿大夫还没到呢。”

夫人?闻人珏这才想起夫人海棠,立马想到天疏阁法士给他看的诀别信,心里顿时一喜,果然天疏阁是造了假信骗他的!

正想着,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婀娜身影,不是海棠又是哪个。

海棠见他醒来,竟风情万种地对他露了个笑,闻人珏一时招架不住。

海棠利落指挥起六儿来:“夫君醒了?六儿,我来看着,你去跟老爷老夫人说人已醒了,让两位别太担忧。然后告诉福来,让他即刻去给主家太爷送个信,说爷幸不辱命,事已办妥当,只是略有小恙,明日若好了一定去给太爷请安。这两样办完,你再去门口等大夫,大夫一到就带过来。”

夫人平日里低眉搭眼,从不与小厮打交道,不沾家中大事,更对闻人主家那边闭口不谈,这回大概是见爷昏迷着急了。再一想,夫人还是大病初愈就为爷忙里忙外,六儿心底感慨果然是患难见真情,麻溜应声去办。

闻人珏仍沉浸在那个笑里,他从不知自家夫人还有这等风情。更刺激的是,向来守礼温顺的海棠走过来竟侧身坐在了塌上,与他相隔不过分寸。

“你醒得还挺快,我打那一下没把握轻重。”

眼睁睁看海棠嘴里发出面具法士的声音,闻人珏顿时满心迷离都冻成了冰。

“事发突然,浑沌搅局宣战,海棠在这个节骨眼病死太过蹊跷,我们担心你一家遭浑沌迁怒,临时改了计划。现在起,就由我扮成你老婆。”

不是海棠的海棠又对他笑了一笑:“要举案齐眉,当夫妻同心才是。往后你我风雨同舟,还请闻人兄弟多担待,在下头一回扮女人,夫君可要为拙妻保驾护航啊~”

【南方·南海】

“荒谬!你们真以为我有那么好骗?找人假扮黑蛟,还编了个这么离谱的故事。叔父,没想到你会和龟丞相串通起来骗我!我以为至少你会理解我支持天疏阁!我还有正事要办,这就回东海,告辞了!”

无论敖凌如何解释,敖昆都不愿再听,怒气冲冲地往外冲。

敖凌懒得追,他也听得头痛,二哥竟想给敖昆兜售他那套“你是我们三个的孩子,我和你娘都很爱姬肃卿”的理念,敖昆无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别说敖昆,敖凌自己都受不了二哥的疯言疯语,他以前只知白蛟敖碧霞爱发癫,总认定是白蛟蒙骗了二哥,如今才明白这两玩意儿压根是天生一对,幸亏被他们缠上的姬肃卿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就光凭他们对姬肃卿做的那些事,四海龙宫简直要颜面扫地。

灵蛟再生性好斗,也不是这种癫法。

哄敖昆来认亲的龟丞相悔不当初,一迭声在后追赶,敖昆却是头也不回,龟丞相越喊他还越愤怒,最后忍不住化回青蛟,对龟丞相愤怒嘶吼:“您无法阻止我,收起你的伎俩!我才是东海之主!我说要将东海龙宫变成东海天疏阁,就一定会做到!”

愤怒的青蛟一个甩尾就游出了视线,龟丞相哪里追得上灵蛟的全力游速,他兢兢业业辅佐幼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敖昆这般顶撞,龟丞相气得两眼一翻,竟活活厥了过去。

敖凌根本不搭理,吩咐护卫将黑蛟严守在此,一甩袖也气冲冲走了。还是鱼岩扉匆匆点了两个小兵照顾龟丞相才追了上去。

“吾主。”

敖凌胸中郁结之气被快步追来的鲛人清然净化,这才放慢脚步,长叹一口气。

君臣并肩而行,南海之主郁结虽舒,却仍皱眉不语。

鱼岩扉忍不住笑了:“还是头一回见吾主心烦成这样。”

南海之主沉了脸:“见我心烦,很好笑么?”

附近守卫虾兵都赶紧缩小存在垂眼看地。

鱼岩扉却并不把这小脾气当真,隐笑答道:“微臣岂敢呢,吾主向来谋到功成,难得见您烦恼,新鲜罢了。”

敖凌神色缓和些许,语气却仍不高兴:“你就瞧新鲜看乐子,也不想想怎么为君分忧?”

“非不愿,不能也。”鱼岩扉推锅也推得温声文雅,“此乃吾主家事。”

敖凌正要说什么,一只报信乌贼飞速游来禀报:“吾主!海角城天疏阁派使者送来水镜卷轴,说是事关天疏阁与京城开战,请吾主一观。”

开战?!敖凌心下一凛。

虽有预料,可竟然这么快?

鱼岩扉细致问:“送卷轴的是哪位?走了不曾?可曾相送?”

报信乌贼答:“是那只白狼。他说要亲手送到,还没走。”

鱼岩扉点头:“是不归?那我们这就去。吾主?”

敖凌一声轻哼,化为白蛟一个甩尾,转眼间就没了蛟影。

“哎呀呀。”鱼岩扉化回鲛人原身,但等他游到殿内,只见案上两卷水镜卷轴,哪还有白狼的影子。

君臣二人看完卷轴,震撼得久不能言。

敖凌不带情绪地感慨:“要变天了。你怎么看?”

鱼岩扉分析道:“四海不受陆战干扰,进可参战,退可旁观,各有利弊。看吾主如何选择。”

敖凌沉思片刻,习惯性把玩一颗鲛人珠,徐徐道:“我以为你会偏向帮助天疏阁?”

鲛人族受上天眷顾,冥冥中能知天意,预兆来时无端落泪,此泪成珠。

鱼岩扉将刚才旁听认亲大戏时无人注意到的两颗新鲛人珠放入敖凌手中,敖凌掌心鲛印被三颗鲛人珠照亮。

“鲛印为证,您拥有我此生不悔的忠诚。吾主,我只偏向你的选择。”

第166章 信仰他的爱人

【西南·云之南天疏阁】

随着各种新增机械的启用,各地天疏阁记录试用过程的水镜卷轴源源不断地发向云之南。

战局当前,整个云之南天疏阁机术院从阿藕死而复生的惊喜中恢复过来,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机术师与数修分工合作、各司其职,记录试用情况,调试数据。

在云之南天疏阁法士们和机术院前辈们的共同帮助下,阿藕作为孝家为亡人共工祭了酒。因无可安葬,前辈们也感动于共工大神的牺牲,就是在天疏阁门口做的仪式。

本地风俗之外,各位前辈还给阿藕送了些安慰的小礼物。

阿藕心里感谢,只是还在难过实在笑不出来,不过,他都好好地代表自己与共工大哥诚心向前辈们道了谢,并将这些小礼物摆在案头。

其中,有儒修法士以泼墨画技为他画的共工小像,有道修法士以木工手艺为他刻的共工长生牌,有佛修法士以空山净水为他加持了一钵悼念共工的碗莲,还有妖修法士和鬼修法士合送的会动的羊毛毡共工小人等等。

机术院的前辈们还以令人心疼的熟练为这些小礼物量身打造了防水防火防酸防爆的琉璃罩。这些用心的小礼物被琉璃罩罩着,仿佛展示一般,看着倒不像是送给未亡人的安慰礼了,倒像是喜庆场合的贺礼似的。

阿藕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摸了摸琉璃罩,里头的羊毛毡共工小人感应到热源,在鬼符与机术的共同作用下迈开小腿连走两步,然后停下来,像是在迷茫热源究竟在哪,缓缓晃了晃脑袋。

如果共工大哥还活着,用缩小术把他缩小,是不是也这样可爱?阿藕情不自禁地想像着。

不能辜负共工大哥。

阿藕握紧了拳头,深深呼吸忍下泪意,取过一卷水镜卷轴,毅然决然地和大家伙儿一起投入到工作中去。

【西北·帕米尔天疏阁】

黑白无常醒来后又因地府众伙伴的牺牲发了疯。

帕米尔天疏阁的法士们以及逗留在此的姒晴秦无霜一时都震惊了,黑白无常仿佛对彼此有着毫不掩饰的极端痛恨,他们厉声责怪对方并疯狂对打,咒刀飞刺毫不留情,咒鞭更是鞭鞭出血,出手狠得不像是对兄弟。

法士们并不知道黑白无常其实是谛听神兽分裂而成,只道是双生兄弟,眼睁睁看他们阋墙斗狠,兄弟俩眨眼之间就打得一身血痕,大家伙儿实在不了解内情都不知该怎么劝。而且阁主已下令备战,大家都应该按流程忙活起来了,这节骨眼是在闹什么?

还是帕夏汗法士严厉喝道:“劝什么,让他们打!就让庇护他们的阎王娘娘在天之灵看看,看他们是如何的幼稚!”

这话让黑白无常同时停了手。

却还是互相瞪着,大有以眼为刀的意思。

片刻后,还是白无常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要理狠心兄长了!”白无常气哼哼地跺脚,仿佛刚才往死里打黑无常的不是他。“我要去找阁主!阁主答应我的,要让小纸人陪我玩!狠心兄长不许跟来!”

被白无常话里的算盘珠子崩了一脸,黑无常脸黑似锅底:“荒谬!谁想跟着你!我是天疏阁法士,去找阁主是天经地义。是你别跟着我!”

黑无常放了狠话,一甩袖子就要走,白无常大声幸灾乐祸:“哈哈,狠心兄长傻瓜蛋,不知道阁主在哪就乱走。我现在要去问法士阁主现在在哪,谁学我谁就是小狗!”

黑无常气得青筋直跳,一转身又举起了咒鞭:“你!”

眼看又要开吵,帕米尔天疏阁的几位法士赶忙上去给他们指路,免得两个小孩脾气又在这打起来。

“诸位同道去忙吧。”姒晴主动接手,“我带他们走,我正要回去见阁主。”

当地法士们连忙向姒晴同道道谢,立刻回归工作岗位,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备战流程。

姒晴领了黑白无常,走向秦无霜。

秦无霜刚才瞧了热闹,视线又往天疏阁新出现的造物上流连了一阵,此时见姐姐走到面前却不开口,她故作不知姒晴意思,莞尔一笑:“姐姐看我做什么?无霜好看么?”

姒晴向来实话实说:“好看。”

秦无霜抿着嘴笑。

姒晴直接交待道:“我现在回荆楚天疏阁,听阁主安排。”

秦无霜低笑道:“那我也去荆楚天疏阁,听天疏阁主的安排。”

这话的言下之意很明白,秦无霜目前还不想加入天疏阁,但愿意加入天疏阁这方作战。

姒晴的回应更简单,一个好字。

没有进一步劝说,更没有强求。

倒是秦无霜拉住转身欲行的姒晴,低眉多说了一句:“我愿与姐姐并肩作战,试试你想走的这条路。”

姒晴伸出手,挽好她颊边落下的一缕青丝,将秦无霜的手握住,才转身对黑白无常唤道:“我们走。”

白无常拖脚跟上,看看前面言笑晏晏的姐妹花,再看看板着死人脸故意离自己远远的不慈兄长,更不高兴。

要不,以后就不要不慈兄长了。

他要跟小纸人们结拜。

【东北·鎏金黑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浑沌与天疏阁主的根基互斗已结束,但浑沌似是有意报复长公主,往鎏金黑城倾泻了大量浊气,加上没能开启高级抵御阵法,鎏金黑城被浊气污染得很严重。茉尔根的手下精锐仍在绞尽脑汁地处理城中浊气。

偏偏这时,长公主的浑沌血脉竟反噬了!

皱眉听手下高修汇报浊气清理进展的茉尔根只听一声惨叫,猛然回头,发现趴伏在地的武绮罗在惨叫声中皮开肉绽、骨架猛增,似乎就要变成一个怪物!

茉尔根当时血都凉了。

作为造反军的精神象征,长公主若当真觉醒了凶兽血脉,不止是人心要散,恐怕连旗号都倒了一半。

怎会如此?茉尔根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众神不是清除了武绮罗体内的浑沌血脉吗?难道就因为众神被裴牧云杀了,凶兽血脉就能反噬?该死的裴牧云!茉尔根恨得咬牙切齿。

在惨不忍闻的声声惨叫中,武绮罗竟断断续续喊出:“茉尔根……为凶兽,毋宁死!……杀了我!”

茉尔根愣住。

杀了武绮罗?她怎么能?!

副将吓得大声尖叫,失手将佩刀丢掉在地。

趴伏在地的武绮罗痛得神志不清,但还是注意到了掉地的佩刀,挣扎伸出手去。

茉尔根瞪向副将,副将她却似乎真被长公主的惨样吓坏了,连连恐慌后退还闭着眼。与此同时,茉尔根的身后传来一些低语,“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凶兽人可诛之”“断旗当斩,另立新旌”。

就在茉尔根心乱如麻之时,震耳欲聋的声声惨叫却忽然停止,变成了一声邪笑。

不好!

茉尔根战斗本能激发,瞬间弓箭在手,张弓搭箭指向地上邪笑的那个人,敏锐厉喝:“凶兽!从长公主身上滚出去!”

武绮罗的身体却施施然站了起来,在浑沌附身的影响下,被反噬兽化撑裂、涨大的骨肉甚至在肉眼可见地缩回原样。

因此通过浊气操纵武绮罗身体的浑沌有恃无恐:“朕出去,可以,但她就要死了。好狠的心,好!不枉朕这般欣赏你。大将军,你说,你要不要我滚出去?”

茉尔根紧握着弓,指骨发白,却说不出话。

浑沌真身并未出京,他感应到女儿遭到了血脉觉醒反噬,才用浊气附体来看个笑话,给茉尔根找不痛快也只是一时兴起,发泄心里头的积火。浑沌根本没把这支造反军放在眼里,不杀武绮罗也不是有什么父女亲情,只是留着她跟天疏阁互斗比杀了有趣。

仿佛将茉尔根的内心挣扎当作笑话,浑沌张狂大笑,劝诱道:“人争一口气,神争一炉香!茉尔根,你堂堂萌骨族神箭手,百战大将,何必对一个汉族弱女子俯首称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你把她扶上王位,以后她哪个儿子上台你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加入我,只要你帮我灭了天疏阁,女娲神位一倒,我占据先天神位,这人间就交给你和萌骨族治理。你们大可效仿先祖,将汉人踩在脚下。”

“狗东西,别以为我和你是一条路,我造反可不是为了同族。”

茉尔根将浑沌的言论视作侮辱,极为不屑。“除了繁衍后代再无用处的凡夫俗女在我眼里都是废物,是我的同族又如何,也不过比中原人好一点罢了。本将军不屑与你这等凶兽为伍!”

浑沌却阴阴发笑:“妙极,妙极!大将军说得对,不能修真的凡夫俗女不配与身俱灵脉的修士平起平坐,修真天赋又能再分出上中下等,将三六九等再细细切分,吹东风抬甲贬乙,吹西风贬丁抬丙,下面的互相斗起来,上面的椅子才能坐得稳!不愧是大将军,你我真真志同道合!”

“你!”

茉尔根恼怒暴涨,咬牙切齿却来不及更多辩驳。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灵气惊人的箭光破空而来,电光火石间就穿透了长公主的肩骨!

浑沌被玄真剑气灼伤,不由怒叫一声天疏阁,但用来附体的浊气迅速被灵箭除尽,只能在京城狂怒。

茉尔根顾不上其他,赶忙上前用灵力检查武绮罗伤情,不幸中的万幸,武绮罗肩骨虽被射穿,但浑沌被驱离了,浑沌附体期间还将武绮罗血脉反噬受的重伤恢复了十之七八。

绷紧的心弦彻底松开,茉尔根这才发现其他人尚无动作,沉声怒斥:“快请军医!”

有人犹豫劝道:“将军,天疏阁的箭害长公主重伤……”

就差明说个重伤不治。

茉尔根沉下脸,装没听懂大发其火:“我让你们去找军医,没让你们报告伤情,怎么?!你们要抗命?!”

“将军息怒,属下这就去请。”

“慢着。”

“将军?”

“天疏阁派人刺杀长公主,告诉军医要来得快,救命要紧。再出去传我的命令,让全城百姓都知道,长公主遭天疏阁刺杀,鎏金黑城上下从今日起茹素七日,为长公主祈福!”

“是!”

【玄真观】

“哎呀我没事。”猴叔架不住俩孩子操心,反复说道。

然而没用,解春风和裴牧云一脸严肃,反复检查,输的灵力足够猴叔那点小伤好八百遍。

本来解春风和裴牧云还不至于这么紧张,他俩驾云飞回青城山,发现玄真观确实没事,护观灵阵挡住了火,观外的树藤竹叶被烧了些,不过不甚严重。

但见到猴叔,二人都是一惊。怎么道观没事,猴叔四肢却烧焦了好几块毛?身上还有伤!他们立马就急了。

听猴叔解释,原来起火时猴叔恰好不在观中,因为忽然想起他们师父在观外林子里也放了个机械喂鸟器,就去看里头杂粮有没有吃完。

起火时猴叔也没看清是怎么烧起来的,只知道有一道火追着自己不放,猴叔反应过来立刻往回跑,间或还有尖锐的断枝射向猴叔,幸好离观不远,虽然临进门前马甲给烧了,但这时女娲大神出现,一挥手就灭了火。

猴叔解释时,人参精拿参须扒着猴叔的腿不放,显然是被火灾吓着了,猫咪们也安静蹲在树上观察,不肯下来也不肯走开,也像在后怕。

解春风拿起烧得残破的马甲,这马甲用的不是一般布料,是传说中鲛人织的鲛布,上面还施加了各种防护,连特制马甲都烧成这样,想必不是普通的火,这火要是烧在猴叔身上,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裴牧云也看得后怕,想想又给猴叔输了道灵力,猴叔窝心得叹气:“哎哟,浪费灵力做什么,行了,都好了。”

解春风忍不住唠叨猴叔:“得亏穿着它,师父让您出门穿着,您还总嫌弃它厚。”

猴叔却沉默了,半晌才道:“马甲是那人送的,出门时我才想起来,还琢磨着以后不穿了收起来,谁曾想。”

那人是谁倒也不难猜,师父虽然朋友遍天下,但也不是哪个朋友都亲得能见到猴叔,因为猴叔自小体弱,师父对猴叔其实离父子也不差什么,他朋友里亲近到能送猴叔随身物事的也就那么两个,孔雀佛子又是灵兽。

提及那人,风云两人也都心绪复杂。

因为那人亲手布局的阴谋,裴牧云与儒门之主、孔雀佛子都接触不多,裴牧云一心向着师父师兄,心绪复杂也只是因为那人在二蛟往事中确实是受害者,没有人该被那样错待。

而解春风毕竟是望星归一手带大,与孔雀佛子接触比裴牧云多一些,也就更清楚师父与他们曾有多要好,解春风作为被那人直接算计的对象,将心比心,此时真不敢想跟着那三人长大的猴叔心绪有多复杂。

解春风握紧马甲,忽然感觉到一块类似软鳞的材料——应该是缝在马甲后背背心那块圆形里的,作为额外的防护,怪不得猴叔嫌它有点厚。

想着找人按原样再给猴叔做一件,解春风掀开烧损的鲛布,打算研究研究里头的材料,这一看却是一惊。

“牧云。”

裴牧云闻声看向师兄,却见师兄低头看着手中马甲,从烧损的鲛布中露出的,竟是一片白色如玉的鳞甲。

护心铠。

得知马甲里缝的竟然是护心铠,猴叔再忍不住,当着两个小辈哭了出来。

“他干什么……他干什么!他以为他什么人!他这样……他这样、他这一辈子,对得起谁!对得起谁!…………孽障!”

怕猴叔哭伤了心神,解春风让他睡着了,裴牧云将猴叔抱起来,两人一起将猴叔送回了房中。

携手出门,站在院中,解春风忽然一声叹息,转身抱住裴牧云。

裴牧云安慰地靠紧,双手回拥住师兄的腰。

说不清是后怕还是感慨,总之,他们安静相拥了很久。

直到看得津津有味的人参鼓起了掌。

解春风不爽地看向人参,甚至从喉间发出一声幼稚的像老虎似的恼火低吼。

裴牧云笑了。

“师兄。”

被师弟呼唤,解春风看向裴牧云,眼神又迅速温柔了:“嗯?”

“生死一起。”

于是解春风也笑了。

“生死一起。”

他拿出幻境中的青莲魂灯,交还给裴牧云,建议道:“你那个设想,不如现在试试?”

“好。”

人参看得如痴如醉,猫咪们也陆续赶来,沐浴在魂灯治愈的佛光法华中,舒适地躺倒在地,时而有猫咪被佛光扫到,更是舒服得咪咪叫。

解春风始终温柔注视着那个持剑如舞的身影。

眼前所见的确有如神迹。

幸好,他早就信仰了他的爱人。

【荆楚天疏阁】

大战将起,丘阿牛担心家中爹娘,法士老师帮他施水镜术与家里取得了联系,得知爹娘在天幕下看浑沌和阁主斗法时就机灵地带着全家老小都躲进了东莱城天疏阁,丘阿牛笑得安心,终于不再捏着把汗。

与爹娘互道珍重,丘阿牛谢过法士老师,跑回小组干起活来——因为年纪太小,丘阿牛只被允许加入机术后备小组做些轻松工作,虽然他对机术也感兴趣,但内心还是遗憾,幸好每日练武并未取消还加强了课程,他能边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边勤奋锻炼。

丘阿牛抱着物资路过大堂,又见那个画画很好但脑子似乎不太好的儒修跟在总领法士身后。

闻人去病不知道自己遭到了小孩品评,他在发愁:“哥,咱要不上门去跟阁主请罪?咱刚把猴爷送回去,观就给烧了。”

离贰原本懒得理他,但受不住他黏着自己叨叨,忍不住骂道:“阁主说了不必。都知道你做贼心绪,但你好歹也有点骨气,能不能别对阁主这么狗腿?天疏阁不是儒门!谁是你哥!”

闻人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答得倒是理直气壮:“我知道啊,天疏阁要是儒门,我现在已经跪在玄真观大门口了。我怎么没骨气,我又不是阁主狗腿,我是哥的狗腿。”

“滚!”

“那我去跪玄真观大门。”

“滚回来!”

丘阿牛看不懂这是在闹什么,做了个鬼脸,跑了。

闻人还想讨好他哥,离贰法士却正经了神色,走向亮起的江南天疏阁的青铜生水道符框。

江南天疏阁法士在那头报道:“朝廷动手了,如阁主预料,是在江南。”

整个大堂忽而一静。

激动紧张的气氛在九州涌动。

离贰敲响三声法鼓,坚定宣布:“依阁主令,天疏阁,全面迎战!”

*

七月十五,战火起。

这一日,九州各地无数生灵共同踏上了由天疏阁引领的革命之路。

这条路迈向孔雀佛子曾预见到的那个焕然一新的九州,那个九州生灵共同努力造就的机术大发展的全新未来。

第167章 岭南冬雨夜来客

十一月廿一,岭南。

冬季的东南不比北方烈寒,是另一番湿冷滋味。

刚入夜,天下起了小雨,风也迟迟,却将寒意缠缠绵绵地渗进了岭南人的骨头缝里。这般天气,又是外头兵荒马乱的纷争年景,整个那陌村的村民都窝在自家干栏屋的火塘边,除了轮到巡逻的后生,无人在外闲晃。

然而如此冬雨寒夜,却有三位陌生修士踏云而来。他们落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并没有唐突进村,似是等待村民发觉,又似在商议什么。

巡逻的后生不敢莽撞上前,他返回叫上同伴,不一会儿,五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就把不请自来的外客们团团围住。一番对答之后,巡逻的后生跑向了村里最大的那棟干栏屋。

屋里有数位老人,有几位聊起了家常,有几位还在烦忧今日议事。一位老人坐到了火塘边,他背已佝偻,明显比屋里其他老人都还要老迈,一对黑眸却比年轻后生还要精锐。

他烤着火,慢慢眯一杯药酒,手边还有一碗仔姜辣兔肉。

忽然进来一个后生,这个阿弟尊敬问候了老人们,然后面向火塘边那位老人报道:“青雁公,村口来了三个天疏阁法士,他们说有事想与村里主事的前辈商量。”

闻言,数位老人都深深皱起了眉。

“天疏阁的法士?来咱那陌做什么?”

“不会是……征兵?”

今日议事,正是因为年轻人出去打听到了新消息:原来,三天前天疏阁军队就和凤家军打起来了,外头那些村子已有不少村民弃了家乡出去逃难,甚至,附近的陈家村还有人携家带口去仙谷飞升。

那陌村也出现了一些支持逃难的声音,可传闻中天下九州都在打仗,能逃到哪去?议论大半日,众说纷纭,终是无法下定背井离乡的决心。没想到这当晚就来了天疏阁的人,他们那陌小小村落,天疏阁派法士来这干什么?抓壮丁?

被称作青雁公的老人却在深思——那陌村自给自足避世深居,对村外诸事不甚关心,这在纷乱时局中成了要命的弊端,尽管近来总派年轻后生去外头打听消息,到底还是不通时局。而不清楚时局,又如何能决断牵系一村老小的重大决定。

目前确凿的消息只有凤家军声名狼藉、天疏阁民心所向这两条。连出去打听消息的年轻后生都被天疏阁的传说熏陶,不仅对天疏阁原则满腔认同,还对天疏阁主事迹激动不已,通过他们回村讲述,现在每次出去都有小阿妹小阿弟托他们买什么龙猫画本、爱猫小镜、纸人布贴,实在让村中老人们啼笑皆非。

越如此,青雁公越觉反常。这世上哪里有人人都说好的东西?他活得太久,太清楚一件事人人都在说不代表那就是真的。但天疏阁究竟有没有那么好姑且放在一边,外面大多数消息都说开战以来这四个月是天疏阁凯歌高奏、朝廷军节节败退,似乎天疏阁的赢面更大。

自古以来江山争霸,变数之大,谋士军师尚难料中,他一介南岭土人更难料中天机,青雁公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在战乱中保住那陌村,即使保不住村,也要保住村里人。

他更没想到,当晚就被天疏阁找上了门。可叹那陌小小村落,乱世之中只求自保,奈何纸书之外、现世之中,哪有能不问世事的避世桃花源?

“青雁公,天疏阁派法士来,会不会是为了黄家的……”一个忧心忡忡的发问打断了众人愁思。

听了这话,老人们皆厉目沉面,被火塘烤暖的屋内都为之一寒。青雁公眸中甚至透出了几分狠绝。巡逻后生似乎想说什么,想想终未发言。

青雁公换息稳了稳心神,他舒展面容,沉稳地主持大局道:“来者是客。既然来了,就见一见,我们土人是好客的。看看天疏阁的客人们怎么说、怎么做。”

老人们互相看看,表达了同意。

片刻后,去而复返的巡逻后生领进来三位法士。

抬眼一看,老人们面露惊讶,青雁公也不例外。

打头的两位年轻法士恍若不觉,他们眉目相似,似是血缘兄姊,两人齐齐一笑行了礼,既大方又亲昵道:“天疏阁法士黄文君、黄文乐,见过那陌村前辈,几位达公好、达姥好。”

黄姓和名中“文”字证实了老人们的猜测,这两位法士竟真是岭南黄家主脉的年轻后生。老人们凝神细看,他二人是天疏阁法士的标准打扮,但内行看得懂门道,身上一些机巧证实了他们的[用蛊人]身份。

世人谈蛊色变,其实用蛊一道,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原就有史书记载,东南地区也实录颇多,流传到后来却让西南独揽了风头,东南中原都名声不显甚至不为人知,倒也是一桩怪事。

蛊毕竟是毒,用蛊大家各有约束,却防不住有心害人之辈,是以,用蛊人遭同村轻贱甚至冤杀的记录也不少见。东南总体风气开阔,却也要看当地实情,论及岭南,用蛊大家虽不大张旗鼓,却也从不遮遮掩掩。

这两位年轻法士出身的黄家,就是岭南首屈一指的用蛊大家。

那陌村村民以黄侬覃三姓为多,其中的黄姓就与岭南黄家的分支,关系不能算近却绝对不远,尤其在用蛊一道上,可谓是同族同家同师同门。

既然是黄家的用蛊人,那自然不能算是外客,老人们的面色都慈祥起来,心里也确实都松了口气,既然天疏阁有了岭南黄家主脉的用蛊人,就不可能再盯上黄家支脉手里这点东西。

青雁公点点头:“原来是岭南黄家文字辈的阿弟阿妹,久不见了。”

黄文君法士笑道:“青雁公客气,我听达爸说,他成亲那日您与金蚕婆婆还赏脸去吃了酒席,后来红白事都往这边送请帖,却遗憾再没见着,一家人不要疏远了才好。”

听黄家阿妹提及亡妻,青雁公怀念笑笑,只解释:“金蚕她走了五年了,我不好在外走动。”

两位年轻法士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齐齐后撤一步。

如此反应,青雁公却不觉冒犯,反而因为他们的懂行目露欣赏。

那陌村以黄家用蛊人为主事,青雁公本名覃青雁,是村中覃家人,他的亡妻黄金蚕是上一代黄家主事,也就是岭南颇有名声的金蚕娘子。黄家用蛊人不外传,娶黄家女子就必须入赘当蛊郎,青雁公就是亡妻的蛊郎,他体内有黄金蚕一生搜研的所有蛊毒。

也就是说,青雁公实质上是黄金蚕炼出的究极活蛊,而且是一只用蛊人已死去的活蛊。这意味着青雁公不仅浑身剧毒无数,还不受任何用蛊人控制。只是后撤一步,这反应已算是两位黄家后生艺高胆大,换做一般用蛊人吓个半死都是寻常。

两位年轻法士回过神来尊敬地道了声节哀,随后也不拖延,直接道明来意。

“阁主有令,凡愿平安避战的百姓生灵,都可迁入天疏阁居住,无需加入天疏阁也不强收钱粮,九州各地皆如此。本地天疏阁的法士同道们正按序走访附近村落,恰好我们护送这位通信员经过,想着那陌村与黄家的关系,就自告奋勇接了走访,来请大家入阁避战。”

天疏阁竟既不是来抓壮丁的,也不是来抢蛊的,而是来请村民们入阁避战的?

老人们亦惊亦喜,早就听年轻人们说天疏阁万般神奇,不仅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而且住几个村子的人都不在话下,若真能住进天疏阁,哪怕拥挤些,总比外面战火纷飞来得安全!

然,凡是太好,反是不妙。莫说战乱年景,就是太平时节,上到朝廷官兵下到山贼土匪,有哪一个是不贪不抢的?天疏阁竟开放避难还不收钱粮,天下真有这种好事?

见老人们面露迟疑,青雁公也不表态,两位黄家后生又再努力诚心地劝邀,却始终没将众人说动,反而因为越说越好让老人们愈发狐疑。

没想到竟然完全无法劝动村民避难,黄文君与黄文乐这对表兄妹苦笑对视,偷偷去看身后的通信员,那通信员戴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只看得出他还是那副纹丝不动的样子,既没不耐烦但也没其他表示,两个年轻法士的心底还是非常尴尬。

这位通信员是阁主亲自派来的,具体来做什么他们两个并不知情,只有南海天疏阁的总领法士清楚,他们两个的任务就是给这位通信员带路,这两日都在恩平、阳春的群山中辗转,似乎是寻物。

来到那陌村,也确实如他们自己所说,是经过本地天疏阁时自告奋勇接的任务,但他们两个之所以一腔热血抢着帮本地天疏阁做任务,其实是存着年轻人的热血私心,想在阁主亲自派来的同道面前好好表现,好让阁主知道他们南海天疏阁做得很好,没有辜负阁主的信任。

却没想到,他们越是诚心解释反而越引起老乡们的疑心,这下子不仅表现不成,还很可能加大本地天疏阁后续接手的疏散难度,两个年轻法士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可是懊恼极了。

青雁公也早就注意到了这第三位法士,说实话也很难忽略,这位法士想必大有来头,戴面具看不见面容,身形高挑,光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感。

但这个法士的举动就全然不像传闻中对百姓友好的法士,更是远远不如黄家两位后生知礼,他既不问好,也不作声,就直直杵在那,黄家两位后生还小心窥他脸色,难免让青雁公疑心这人是不是天疏阁“上头”的人,是不是还瞧不起他们岭南小村?

青雁公缓缓开口:“许是老头子我健忘了,这位法士是哪里人?怎么不讲讲话?”

黄文乐法士赶忙解释:“这位是阁中的通信员,本是我们为他领路,正要往飞霄岩、落石岩那边去,因这任务,反拖累他顺路陪我们过来。他有要务在身,是阁中机密,是以从不参与我们说话,请见谅。”

机密任务就不说话?是不说话,还是不能说话?青雁公一时对天疏阁“上头”疑心更浓,一位老人却插口道:“去飞霄岩?难道天疏阁是去找飞升仙谷?”

飞升仙谷?黄文乐黄文君顿生好奇,见通信员看向那位老人,忙代为问道:“飞升仙谷是什么说法?”

那位老人对他们娓娓道来。

原来当地有个流传千年的传说,曾有一位高修来到此地,于群山中的一处山谷结庐修炼,某日忽然悟道,羽化飞升而成仙,但到底是哪个山谷并无定论共识,各村都认定了是自家附近的山谷,各有各的演绎。

然而两个月前,有人看到一位樵夫走进了飞霄岩下的山谷,那樵夫走着走着忽然飞起,衣袂飘然,好似神仙一般飞升上空,不一会就飞不见了!就连跟着樵夫的那只土狗也跟着主人鸡犬升天!

这事迅速传开,自然有人不信,但这事吸引来了想成仙的修士,在好事者的见证下,那位修士走入山谷,竟然真也平地飞升,好事者一片哗然,从此传说不再只是传说,飞霄岩下的小山谷成了大家认定的飞升仙谷。

那以后,几乎每日都有打扮得衣冠楚楚的人进入仙谷飞升,有想要长生不老的凡人,也有一心飞升的修士,有的还带上了一家老小,有的甚至连家里养的马匹鸡羊都一齐带上,浩浩荡荡地进入仙谷,一群人一齐飞起,飞过山顶时羽化不见,完全就是人们想象中的飞仙。

凤家军和天疏阁军队打起来的这三日,光是附近的陈家村,就有好几户人家携老带幼地去了仙谷飞升。

那陌村中也不是没有村民心动,只是青雁公严厉训过话,他认定仙谷飞升就算是真的也不一定是好事,不经过修炼就飞升成仙一定有蹊跷,而且也不清楚这仙谷飞升对用蛊人是否排斥,好说歹说才勉强压了下去,今日又有村民提起,他也无可奈何。

“竟有如此神奇的飞升仙谷?”黄文君听罢眉头直皱,“我赞同青雁公的看法,只怕另有蹊跷。若是有邪物作祟,先前入谷的百姓们怕是有危险。”

黄文乐也认同表妹看法,正要开口商议尽快把这异情向阁中禀报,却被人抢了先。

“百姓有危险?”

第168章 仙谷飞升的真相

通信员开口说话了!

黄文君和黄文乐都瞪大了眼,他俩从没听通信员开过口,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又或是阁中机密施了保密法术,没想到他原是能说话的,倒有些哭笑不得。

还是黄文君先回过神来回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是如此猜测,而且,按阁中规定,遇上此等异情,法士也有义务前去调查仔细。”

通信员竟是个雷风厉行的脾气,利落赞同:“那便带路吧。”

两位年轻法士一拍即合,跃跃欲试写了满脸,说着就要带通信员往外走。

青雁公赶忙拦了下来:“黄家后生不可托大。黑天了,深林里如何去得!”

青雁公方才默不作声,潜心观察三个法士商议,至少表面上天疏阁法士的为民之心不似作伪,虽然通信员故意不说话,这给青雁公留下了态度倨傲、似乎看不起村子的坏印象,却不得不为村民安危着想。

他有心再观察观察天疏阁作风,因此拍板道:“不嫌弃的话,就在村里住下吧。事关邻里,我们也想弄个清楚,等日明,我们派人与三位同去。”

已摩拳擦掌的黄文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黄文君按了下去,抢先应道:“青雁公太客气了,那小辈们恭敬不如从命。”

语罢,她还郑重行了个礼,黄文乐忙也道谢行礼,那通信员虽又不吭声,却也有模有样地行了礼,让青雁公心中芥蒂稍减了一分。

青雁公思索片刻,嘱咐巡逻的后生:“叫你家阿弟领去,住一晚上。”

巡逻的后生尊敬应了,立马跑出去找阿弟,但心里边却有些好笑,他猜想青雁公是不愿把法士们安排到对天疏阁极有好感的年轻人家里,所以不选择在眼前的他,而是安排给了他家阿弟。

青雁公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家阿弟在长辈面前寡言沉默,一副可靠硬汉的模样,但与年轻同辈相处时可是口若悬河,村里的小孩儿都知道,要是想听天疏阁主的故事,就得去找他家阿弟,那是比城里的说书先生说得还好。把天疏阁法士安排到他阿弟家住宿,简直是把米袋送进了老鼠窝。

果不其然,当晚,那陌村的年轻朋友都陆续悄悄来到了三位法士借住的干栏屋,年轻人们很快就抛开了羞涩踊跃发问,表露对天疏阁、天疏阁主以及近日战事事态等外界风云的好奇心。

尤其是先前见过的巡逻小哥,作为村子里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年轻主力,他心思比同辈都缜密,借这机会第一个站出来询问凤家军的来历。

黄文乐黄文君看出这是个从年轻一辈入手说服那陌村村民入阁避难的好机会,本就与那陌村年轻朋友有说有笑,此时自然是热心地有问必答。

凤家军的来历并不是什么秘密,凤家军的头领凤子诚并非岭南人士,甚至不是南海州的人,他是从隔壁的云之南州跑过来的。

凤家本是云之南当地一霸,凤子诚打出生起就过着山高皇帝远的土财主美日子,直到明樑帝借口御用机术师造物冲撞爱妃掀起了一场举国的机术之狱,在阁主领导下各地天疏阁展开了救援行动,而蛰伏已久的云之南天疏阁更是突然发力,几乎一夕之间就将整个云之南州牢牢控制在手。

如此一来,云之南的流氓地痞土霸王们就没了好日子过,当地腐败官员更是头上悬着大刀,于是两方一拍即合,凤子诚被各方势力选中,寻了个“剿匪”的名目,从官中拨给他不少钱粮人马,想让他出头带领起旗帜对抗天疏阁。

要说凤子诚也是个精明人物,他虽怨恨天疏阁让他日子不好过,但从没想真当那个出头鸟,而且在云之南天疏阁肃清大多数反动势力后,凤子诚竟靠着天疏阁对云之南的消息封锁持续蒙骗逃走的相关势力,一边中饱私囊逐渐做大“凤家军”,一边收敛了风头与天疏阁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凤家毕竟当惯了土霸王,凤子诚是个能忍的狠人,他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叔侄兄弟手下喽啰却忍不住,听说亲侄子闹出件大事,凤子诚立刻佯装大义灭亲把侄子绑了送去天疏阁,回头就求了高人相助,当晚就卷了全部家当从云之南跑到了南海,定居在早就打点好的岭南。

他还修书一封上报给扶持势力请罪,称他凤家军遭到天疏阁的无端屠戮,不仅损失惨重,甚至亲眼看着自家侄子被天疏阁杀害,他再无雄心义胆,恐是再起不能,羞愧不已,只能跑到岭南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自我流放。

天疏阁密探看到那封信都不得不唏嘘凤子诚的厚脸皮,自己跑路还扣锅给天疏阁,甚至到此时都还在借天疏阁的东风。

但扶持凤子诚的那些势力恨毒了天疏阁,以往就对凤子诚的胡编汇报照单全收,这次也不例外。他们甚至感动于凤子诚的忠心耿耿,不仅没多怪罪,还意思意思给一点抚恤,于是凤子诚就这样脱身,在岭南继续当起了土霸王。

如果他就此安分下来,那陌村也不会被战事波及,可惜到底是死性不改本性难移,不周山下浑沌宣言一出,凤子诚立马带着全副身家投靠了浑沌。然而浑沌能够操纵天下浊气,哪会像先前蠢货一样随意蒙骗,凤子诚无法故技重施,不能糊弄了事,只能硬着头皮与天疏阁开打。

这人虽然没脸没皮也没什么骨气,却绝非没有能力。

天疏阁开战就是三部作战:【荆楚战部】最为要紧,开的是双战线,同时打中州和江南,稳扎稳打捷报频传;【西域战部】则最微妙,西域柱州单线打蕃德藏州,双方来回试探,打打谈谈;【云之南战部】主打南海,兼承后方保障,其实南海朝廷军没撑过开战来的第一个月就溃不成军,主要是投靠浑沌的地方势力在顽抗。

而在这些顽抗的地方势力中,凤家军不是最强的,却是最让天疏阁头痛的。

本地南海天疏阁将领对凤子诚的评价是一蛮二狠三赖皮,凤家军不仅作风野蛮凶残,还很会利用天疏阁对百姓的同情心,惯常把他们烧杀抢掠的事迹按在天疏阁头上在凤家军的下一个袭击点大肆宣传,让无法分辨真伪的那些百姓不敢去天疏阁避战,从而成为凤家军要挟天疏阁的人质。

这也是为何本地天疏阁要派法士去各村落劝说,只有尽力做这种笨功夫,才能救到更多的人。

听完两位黄家法士的解释,氛围一时有些沉重,年轻人大多倾向去天疏阁避战,奈何在村中没太多话语权,提问的巡逻小哥更是若有所思。

但年纪尚小的孩子们还不懂得战火的无情,好不容易等到法士哥哥姐姐答完第一个问题,立刻有小朋友举手问“阁主哥哥真的会变大猫猫吗”,说到这个黄文乐和黄文君就不困了,他们掏出珍藏的水镜卷轴,将话题转到了轻松的方向。

次日清晨,青雁公看着挑出来随行的四个青壮汉子,各个睡眼惺忪精神亢奋,结合昨晚年轻人都跑去见法士的消息,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除了四个青壮汉子,青雁公还带了两个用蛊人,黄文君和黄文乐还想劝说村民们不要跟随,就让他们法士前去查看,但在青雁公的坚持下,大家还是一起进了山。

刚走出村口,青雁公就对沉默不语的通信员发起了提问:“听说贵客夜昨是独自睡的,睡的还好?没被不懂事的阿弟阿妹们吵到吧?”

被点了不懂事的四个汉子和黄文君黄文乐顿时讪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大喘气。

那通信员法士顿住脚步,对青雁公点点头,想了想,又和昨日一样对青雁公行了个礼。

真是个怪人。青雁公摸不准他的路数,只好暂且作罢。

仙人谷所在的飞霄岩离那陌村并不远,他们在山里走了约半个时辰,就远远看到了飞霄岩的岩顶。

又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概距离仙谷十里开外,黄文君黄文乐胸前别着的法士玉徽忽然黑光一闪,两人齐齐变脸:“有魔气!”

再度劝说村民返回无果,两位法士只能重复交待他们跟在身后不可上前,然后带头继续向仙人谷走去。

离仙人谷越近,法士玉徽的黑光闪得就越频繁,后来玉徽干脆一直亮着黑光,像是无声劝阻他们回头。

然而一直到走到仙人谷外,黄文君和黄文乐两个金丹蛊修仍然无法自主察觉此地的魔气,只能靠阁主师兄弟亲自施法的玉徽示警,这说明仙人谷中的魔物不仅强大,还有隐蔽魔气不被寻常修士察觉的大神通。

两个法士对视一眼,严肃起来:“诸位退后!”

这还是青雁公第一次看到两位黄家后生端出认真的法士态度,内心暗赞了个好字。来到这山谷外,他作为大蛊,也隐约察觉到了仙谷里的东西不简单,因此并没有反对,甚至立刻听话组织带来的村民后退。

见青雁公听劝,黄文君和黄文乐松了口气,但立刻又严肃起来,他们保持沉默,运修为于眼仔细观察仙谷中的山石藤树,低声讨论后,两人同时施展起了看家蛊术。

黄文君闭目低吟蛊文,双足离地,漂浮于空,旋舞低徊,从她身魂中凝出一只巨大的碧玉蝶。

黄文乐无声念诵,右手五指如爪,迅疾如风于左小臂上划出五道抓痕,以五道血流为媒,唤出一只盈盈绿光的白骨猫。

召出蛊役,黄文君与黄文乐的面色都白了一分,他们双双向后跃退,同时命道:“去!”

碧玉蝶与白骨猫应命而动,向谷中行去,初时并无异样,但很快,它们就如传说一样无风飞起,徐徐上升,不到片刻就飞升不见。

两位蛊修大大皱眉,正想要感应蛊役所在,飞霄岩忽像传说中老龟翻身一般剧烈震动,还伴随着像是呕吐的声音。

然后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呸!呸!难吃!”

众人循声望去,都瞪呆了眼。

在众人头顶,那个边呕吐边升起身体的,是比飞霄岩还要庞大的巨蟒。

而且,它有两个头!

青雁公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那些飞升的人根本没有飞升。

他们都被巨蟒张开的口吸上去、吃掉了!

随着巨蟒扭动不断从岩顶滚落的白骨,证实了青雁公的猜测,也唤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立刻回村!”

青雁公听到黄家两位后生的大声命令,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他俩同时迎着巨蟒飞了上去,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也受到了很大惊吓,却依然为了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而迎战巨蟒。

青雁公血气顿起,他哪能眼睁睁看着年轻一辈的用蛊人赴死!

“你们六个立刻回村。这是我的命令,不许顶撞。”

村民又怎么肯丢下青雁公先跑?还欲劝说,却惊见两个黄家后生被追飞上的通信员抓住后领子给丢了回来。

通信员拔剑在手,直指巨蟒,霸气凛然道:“呔!区区魔污妖孽,看我玄真剑人来教训汝!”

啊?

玄真贱人是什么说法?怎么会有人自称玄真贱人?

青雁公和两位年岁较大的用蛊人听傻了眼面面相觑,验证彼此是不是都没听懂。

四个年轻汉子和两位黄家后生却在闻言后突然兴奋,杂七杂八地大声喊起来:“是小剑人!”“是阁主的纸人!”“小剑人加油!为了主人猫猫冲啊!!!”

看着兴奋蹦跳的年轻人,青雁公陷入了迷茫。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怎么字都听得明白、连起来却一句话都听不懂呢?

第169章 拾叁要被吃掉了

“嗯?”

双头巨蟒像是发觉了什么,它停在原地,盘起蟒身,升高头,吐出赤红蛇信在空中细细品味:“好香……”

好香?

什么好香?巨蟒的奇诡反应令人困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行动,连那位通信员法士都悬立半空。

青雁公此时细看这巨蟒,它双头两对圆月似的暗赤血瞳,背上黑白蟒纹,腹下细鳞暗赤,蛇信也是暗赤之色,蟒身比飞霄岩还粗,长逾五里,庞大到令人见之生畏。

最醒目的还是它的双头,似乎有主副之分,说话的一直是高高昂起的主头,另一个副头像笔直树枝斜长出来的分杈,这个头的瞳色明显比主头黯淡,在青雁公仔细观察时,那副头似乎无聊了,垂回飞霄岩岩顶,伸出蛇信在累累白骨间舔来舔去。

那岩顶累累白骨触目惊心,粗粗望去便不止一两百数,光这几日就不知多少躲避战灾的无辜百姓携家带口进入仙谷,谁料落得葬身蛇口的下场。直面如此恶蟒,不怕是不可能的,就连青雁公这样的大蛊都无法完全克制内心惊惧。

巨蟒忽然狂喜舞动,咧嘴道:“是玄真剑修的香气!小东西,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身上有玄真香气?我枝弩弦食遍九州各族,只憾未能一偿玄真剑修滋味。不料刚复生就天来助我,小东西,你的主人在哪?快告诉我,我等不及要吞了他。”

自称枝弩弦的巨蟒主头一边口出狂言,一边向它口中的小东西逼近。

这番狂言把化身主人猫猫模样的小纸人气得够呛,凛然背手大声怒斥:“不知悔改的孽畜!岩上白骨累累、人赃并获,竟还满口害人之言!汝罪无可恕!”

小纸人越想越气,一跺脚又补骂道:“还敢觊觎主人猫猫,汝好大狗胆,吾今日不杀汝,主人师兄也要杀汝!”

青雁公望着通信员法士气到跺脚的动作,颇觉一言难尽,谁家好后生这么大年纪了还气跺脚,又不是三岁小儿。不过这回青雁公没有再次听不懂年轻人言语,他琢磨琢磨就懂了通信员法士的意思。

——方才后生们说这位通信员是玄真派的……剑人,那就能推测他口中的主人指的是天疏阁主,而主人师兄自然就是春风剑侠,虽然不知主人猫猫又是什么年轻人的新兴词汇,但那应当不重要。

而巨蟒呆咧着嘴赤瞳茫然,显然没听懂。青雁公轻蔑一哼,表达对恶蟒的鄙夷。

忽然!

巨蟒出其不意突然动作,众人反应迅速准备应战!

然而伴随着树木倒地岩石崩落的轰隆之声,只见巨蟒的副头冷不丁掉头后急速后转,主头是被副头扯动连带着后转,不禁令人疑惑这副头是要去哪?逃跑?可它动的只有前半蟒身,后半个蟒身毫无动作,不像要逃。

众人再看下去,瞠目结舌,那副头往回冲竟是为了咬住自己的蛇尾往下吞!

它难道还能把自己给吞了?

巨蟒主头被副头扯着急速后转,好不容易停下,气极败坏大骂蠢货,血盆大口一张对着副头就是恶狠狠地咬。主头对副头又咬又骂,厉声命令副头吐出蛇尾,奈何副头嗦着蛇尾就是不肯放,直到被主头咬得满头是血,才勉强地把咬掉一大块肉的蛇尾吐出来。

这恶蟒竟真连自己的蛇尾都吃!

众人震惊沉默,只听得黄家阿妹呢喃自语:“如果这蛇先吃了尾巴,再把整个蛇身都吞下了,那最后蛇在哪里?”这是什么怪问?青雁公刚皱起眉,忽又闻树岩轰隆,原来是巨蟒回来了。

面对众人依然震惊的眼神,巨蟒身形一顿,忽在滚滚翻腾的黑烟中化为了人形。

不看那眉宇间浓重的阴骘黑气,化为人形的巨蟒五官倒能算风流俊俏,他化的是男体,身穿暗赤色直裾深衣,深衣外竟半穿半披着一件怪异的黑格白袈裟,赤足无鞋,手腕足腕各戴数对金环,一举一动都有轻响。

更引人注意的是有碗粗的半个蟒身从他后腰钻出,蟒头趴在他左肩,对着通信员法士的方向不停吐信流涎,应是副头缩小所化。

青雁公忽记起巨蟒刚才自称“枝弩弦”,这让他联系到《尔雅》等古书中记载的双头蛇传说,双头蛇又名[枳首蛇],枳通"枝",采歧出之意,眼前巨蟒虽与传说中双头蛇的描述出入甚大,但他姓氏或是由此而取。这巨蟒言行身量都昭示着年岁悠远,来历必然不小。

他不再遮掩冲天的魔气,两位黄家法士立刻明白过来,高声叫破:“你是明樑帝利用魔尊放出的低位二十四魔!”

“低位?可笑。”枝弩弦的暗赤双眸流露轻蔑,“魔尊才低等,它不过是集合人心污秽的癫种,也配一个尊字?做我们的养料是它的荣幸,二十四魔才是升华了魔污的高等魔。而我比其他二十三魔更高等,因为我的养料,是人肉。”

此番猖狂邪论引来青雁公唾弃:“食人恶畜!恬不知耻!”

枝弩弦轻佻反问:“食人有何不可?你们人吃遍天下,把山海经记成了食谱,不许我尝遍九州各族风味?怎么就你们人最高贵?是谁恬不知耻?”

“你!”巨蟒人畜不分的诡辩让青雁公大皱眉头,正要反驳,却被通信员法士打断。

“魔尊余孽休得狡辩,接招吧!”

随着喝斥,通信员法士执剑飞身袭向枝弩弦!

枝弩弦邪笑着两手一拍,深衣下霎那窜出九道暗赤蛇影,皆不同种,九种毒蛇在枝弩弦的操纵下狡变奇攻,时而紧促轮攻不给喘息之机,时而三四齐袭腹背死角同时夹击,亏得通信员法士身法灵动剑风缜密,竟是从容应对不落下风。

青雁公心底暗赞一个好字,调动起半身蛊毒,打算寻机相助,却闻林中四面八方都传来悉索之声,他刚大声喊出“林子里”三字警告,就看到密密麻麻游向他们的蛇群,不同种类的蛇通常不会集合而动,然而眼前各种蛇群集合组成的波涛令人头皮发麻,四个年轻汉子纵是山里人都被吓得大叫。

在场五个用蛊人忍住惊惧凝神细看,发现这些蛇无论有毒没毒,全都和枝弩弦一样长出了第二个头。

但与枝弩弦的主副相反,这些蛇显然被多长出来的第二个头控制了,它们原本的头虚弱耷拉着,蛇身在第二个头的带领下向他们快速游来,同时饥不择食地吞噬着前行路上的一切,吞下的不止是没来得及跑掉的昆虫小兽,就连石子土块也照吞不误。

可以看到,有的小蛇被吞下的石块撑得蛇身不规则胀起,但第二个头仍在吞个不停,蛇身也仍在快速弯蜒前行,哪怕蛇身被撑破,连内脏都流出来了也不会停,这被控制到已不懂顾及自身安危的惨状比单纯的蛇群云集要可怖得多。

既如此,也就不必再计较下手轻重,在青雁公的组织下,四个用蛊人将四个青壮汉子围在中央,各自施展起看家蛊术,分工合作,从近到远分层清起了受控蛇群。

青雁公则动用了八成毒力护体,直直走入蛇群波涛中央,恰如分海一般,所有近身的蛇甚至来不及咬青雁公,霎那间就中了不止一种蛊毒,在青雁公的控制下转头与其他蛇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青雁公胸口显出几缕金光,一番闪烁后,一只金蛾由虚到实缓缓凝成,内行人一看既明,这是金蚕婆婆留下遗念,能让青雁公获得额外护持,不仅真正做到百毒不侵,还能做到入体万毒尽归我用。

两位黄家法士各自操纵着三种蛊役全力除蛇,却都忍不住分神去瞧青雁公,哪怕家中教导让他们早知大蛊威能,终究抵不上亲眼一见,忍不住内心神往,黄家用蛊人唯有炼出这样一只大蛊才称得上是此生无憾。

地上那些肉用蛊术和他的蛇仆们斗得五彩缤纷,空中的枝弩弦却未出全力,且战且思。

二十四魔与玄真派结的是千年死仇,玄真灵气天克魔污,二十四魔每每复生,除了惯常的大魔吞小魔,活到最后的大魔几乎都是被玄真剑修给弄没的,枝弩弦就遭玄真剑修阵杀三回,细数这数千年来与香喷喷的玄真剑修对局胜负,枝弩弦不仅未尝一胜,甚至连一口肉都没咬到,怎不恨得牙根发痒。

然而,他枝弩弦毕竟不是魔尊那种没脑子的低等蠢货,对九州局势有基本了解,他复生以来忙于吃肉,一心填饱千年馋肚,只抽空吞了三头小魔增长实力,虽然完全无法克制吃玄真剑修的渴望,但他理智上清楚,现在的他对上两个半步剑仙只有死路一条。

可理智归理智。

眼前的小东西明显不是玄真剑修,甚至不是人,可它蕴藏的玄真香气就足已馋的枝弩弦两眼发红。

好香……

为能一次吃掉更多的肉,他不惜拿自己多次试验才成功多长出一个头,专门用来食人,却没想到这个头的食欲越来越强,时常失控,有时只是开怀暴食吞村灭镇,有时却反过来控制他,甚至害他再三落入玄真剑阵,令枝弩弦又爱又恨,不得不养成三思的习惯。

枝弩弦此时拼命克制住馋意,只为想清楚眼前风险——他对上两个半步剑仙是必死无疑,但对上眼前的小东西却不可能输,此刻打得有来有回不过是他分心放水而已,可他得想明白眼前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吃掉它会不会引来要命的玄真剑修?

纸人!枝弩弦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最初地上那些肉的嘈杂呼喊,“小纸人”!错不了!这小东西是纸人。

以纸塑造生灵乃神仙造化,半仙未有此神通,但虽前所未闻,却并非绝无可能,枝弩弦吃肉游玩一路听到众多天疏阁主事迹,假如一半属实,那以天疏阁主的功德之深厚,费尽神通造出一个纸人充面子也不算稀奇。

而依枝弩弦数千年的见闻,这种造物属于低等器灵,看着灵动,其实不过是效仿主人的言行,有灵而无魂,其实就算是真神仙造出的高等器灵也颇为呆板,远远谈不上有灵有魂,与凡间自然化形的器灵有不小的差别。

所以不过是低等器灵……意识到可能可以吃掉纸人,枝弩弦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口水。

但万一呢?枝弩弦强迫自己再三思量,万一这纸人身上有什么机关能紧急向主人求救呢?相隔千万里,就算求救又能如何?好香……食欲已然暴涨,枝弩弦左肩蛇头升高狂舞,恨不得脱离本体向前冲咬!

赌了!

枝弩弦血瞳直竖,一挥手九蛇消散,面对忽然失去对手的纸人露出诡笑。

纸总怕火,就算不怕凡火也一定怕魔污劣火。

馋到极致,枝弩弦丝毫不犹豫,霎那间决定豪赌,不惜消耗本体魔核燃烧起魔污劣火,黑色火焰配合魔气将纸人四面包围,形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火圈!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片刻就被魔污劣火逼回原形,头戴獬豸冠的小纸人在越烧越小的火圈中惊慌失措,无助挥舞着小纸剑,圆墨大眼睛泪光闪闪:“呜呜呜吾命休矣!拾叁要被吃掉了!主人猫猫快来救吾!”

“不好!”黄文君黄文乐发觉小纸人落入火圈,失声惊叫。

青雁公与两位老用蛊人来不及惊讶法士竟是纸人,就都看出小纸人落入了危险之中,然而此时蛇群却在枝弩弦的调动下走向了彻底的疯狂,一涌而上群起进攻,局面瞬间比先前艰难百倍,别说腾出手来救助纸人,连自身安危都左右支拙。

难道就是今日?电光火石间,青雁公下了一个决定。

他二话不说就要自断心脉,却就在他运气的那一刻,一道深青剑气从东方飞来!

紧随剑气而来的,是一声龙吼!

第170章 鬼车九首十八翼

“是阁主剑气!”“是阁主、剑侠!”

被年轻人的狂喜呼喊打断运气,青雁公忍住闷痛循声望去,确见一道深青剑气疾飞而来,还有一条白龙紧随其后。

短短瞬息劫后余生,本以为今日要埋骨于此,却不料竟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半步剑仙的剑气,还有世人数千年不见的神龙,青雁公这般老者也不免心绪翻涌,激动莫名。

然而枝弩弦也不是蠢笨之魔,一见剑气白龙,他于霎那之间就做了两个动作:

先是毫不留情立刻打昏仍对着小纸人流口水的副头;

再就是献祭众蛇,从虚空中招来坐骑——鬼车。

林间众人一时为阁主到来狂喜,手中施法不停,仍在应对着蛇群不断地进攻,不料乌泱众蛇忽然暴死,各种弹射飞窜到一半的蛇群像被看不见的雷劈中,来不及反应就成了蛇尸,劈哩叭啦掉了一地。

众人震惊之际忽觉空中流光一闪,抬头就惊见青空已裂,从那裂缝虚空中骤然飞出一只比巨蛇还大的恐怖怪鸟。

此鸟竟有九首,黑羽十八翼。其中四个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巨蛇副头咬去吃了,有首却断而无头,伤口犹在不停滴血,黑赤浓血落到哪里都立时焦黑了一片,树枯草滅,石烂土焦。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怪鸟不停地鬼泣嘶鸣,它飞时十八个翅膀互相妨碍,互打竟是毫不留情,只这亮相一瞬,就有一个翅膀被邻旁翅膀拍断了一根翼骨,这鸟却仍不停飞,那断了的翼骨仍被两旁翅膀拍来拍去怎会不痛,难怪它嘶哭不停。

“是鬼车鸟!”黄文乐和黄文君同时辨认出了这魔物。

鬼车鸟是传说中小有名气的凶邪。传说鬼车鸟有九首,一首无头而滴血不止,血滴之处必有凶咎。有人认为鬼车就是传说中楚文化崇拜的九头鸟,以此来说楚人楚地不祥,其实不过是穿凿附会之言。

说时迟那时快,枝弩弦召出鬼车,即刻踏上其背,显然要乘鸟而逃!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青雁公此时却不慌,因为那道从东方而来的深青剑气已飞到跟前……

然后青雁公就傻眼了。

那道深青剑气居然错过了枝弩弦,更没击中鬼车!它自顾自直飞向前,也不知要飞到哪里去?

怎么会这样?!

青雁公一瞬又急又疑,急的是这蛇魔若是走脱又要吃掉多少条无辜人命!疑的是风云师兄弟如许盛名之下怎会如此无能!玄真剑气除魔诛邪的名声世人皆知,一个半步剑仙的玄真剑修,剑气竟击不中凶邪魔物?

他正急疑之际,又见云中一身影缥缈而过,却竟是追着那道剑气去了,一晃神就看不见飞到了哪里。

恰又同时,神龙飞到。

只见白龙一个甩尾,便有九道劲紫天雷对准鬼车鸟兜头劈下,伴随一声凄鸣,鬼车鸟在众人眼前被劈得灰飞烟灭。刚还吓煞众人的庞然怪鸟,转眼竟是连尸首都没留下。

在场的年轻人本就仰慕剑仙,见他一来就除了邪悚,自是激动佩服,亦有人觉得这鸟天生畸形自伤自苦,或许死了也是解脱。

青雁公却没那份闲心,本来剑气不中就让他着急,白龙劈死鬼车虽让他松了口气,但见雷散之后那鬼车背上的枝弩弦却是毫发无损,才消了些的气急质疑反是数倍翻上。

再看那白龙施施然幻化回人形,倒确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但大名鼎鼎的春风剑侠竟不去料理枝弩弦,这所谓剑侠不仅对大魔视而不见,还有闲心飞去研究被鬼车的黑赤浓血弄坏的地!

青雁公实难忍受,指着枝弩弦向其质问:“大魔在此,剑侠怎不出手?”

解春风见有位老人家着急,便先将毒坏土地的问题放到一边,瞬息两步到了众人面前,止了两位法士欲行之礼,他随手一道莹白剑气,同时温声解释:“老人家莫急,这是个障眼法,那魔蛇在招鬼车时就化光跑了,我师弟天疏阁主已追去,不一会就拿了他来。”

果如其言,看似稳站不惊的枝弩弦一遇莹白剑气就化回了本相,原来只是施法所用的一缕魔污黑烟,刹那就被玄真剑气灼得干干净净。

众人皆是佩服,佩服之余也少不得暗自庆幸,幸亏是这两位亲自来了,他们谁也没看穿这是障眼法,连枝弩弦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也是此时松了心弦,众人才逐渐感到身上遭蛇群攻击的处处伤口都发起疼来,除了青雁公。

青雁公心头惭愧,正要说话,却此时,先前那云中之影又缥缈而回,踏云而落,又是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无需介绍,在场所有人一看就知这必是传说中的天疏阁主,而真正的枝弩弦确实被他牢牢捆住抓了回来。

见天疏阁主将魔蛇缉拿回来,青雁公更生惭愧,但见这食人无数的魔蛇遭降落网他仍是松了一口气,急疑一去心境自明,青雁公想明白现在不是拉扯赔礼的时候,便先沉默下去,待看天疏阁主如何处置这食人恶蛇。

若要青雁公来说,自然该将这魔蛇就地宰了以慰冤魂,但寻思以往传闻,天疏阁做事似乎颇有些规矩章程,再看这对师兄弟,端地是风朗云洁、晴空霁月,实在不像是有铁腕的。

被天疏阁主弃掷于地的枝弩弦却不好过,用来捆他的青绳实为玄真剑气所化,青绳所捆之处魔体如遭火焚,皮焦肉熟实乃小事,魔气灼散才是大事,因此哪敢叫痛,只能咬牙绞尽脑汁,还想着如何脱身。

偏副头忽然醒了,闻到两个玄真剑修的美味,立时癫狂起来。

它蛇嘴大张嘶声哈气,不顾连体疯狂前冲,就想上去咬玄真剑修一口,但副头毕竟是枝弩弦多长出来的头,枝弩弦本体被绑的一动不能动,它能冲去哪,副头冲不上前,越发癫狂,拧身对准枝弩弦肩头就是一口狠咬,竟是拿本体泄愤。

副头獠牙深咬入肩,毒液立时侵体,哪怕枝弩弦对自己的毒液具有抗性,仍是霎那就翻天覆地心神迷乱,一时眼前脑内皆是错乱光影,莫说思索脱身,就连真幻虚实都无力分辨。

等到枝弩弦全力压下毒性,也不知究竟过了须臾片刻,只见那闻起来美味到不可思议的天疏阁主走到面前,像是要对他发落。

裴牧云一落地,两位当地法士迎上去报了家门,随即也没什么客气礼仪拖泥带水,而且明确轻重缓急,并没有一字不漏从头说起,而是先将如何发现食人巨蛇的经过简洁明了地进行了报告。

这并不是食人魔蛇第一次进入天疏阁的视野。

自从裴牧云解春风从姬肃卿口中听说二十四魔复生的消息,天疏阁就加强了对各地魔气魔踪的探查,法士玉徽就是为此设计。开战不久,就有一桩毁村食人的惨案出现在天疏阁案头。

经调查发现,这桩惨案的手法与二十四魔中的食人魔蛇记录吻合,且已不止一桩,中州地区有两个小村也是一夜之间房毁屋塌、白骨成山,但因发生在朝廷管辖地界,被浑沌与地方官瞒了下来。

考虑到魔蛇食人无度残害百姓,尽管战线紧任务重,裴牧云仍分出了人手深入敌占区,对魔蛇展开追缉。

但这魔蛇不仅十分狡猾,还精于逃脱,它从不与法士正面对抗,尤其被法士截住一次后它一路南逃,直直逃进了敌占区的岭南腹地,随后也不知用何秘法遮掩魔气,竟一下子消隐了魔踪。

法士深入敌区本就危险,这下无踪可追,与其逗留,不如召回作战,裴牧云针对魔蛇发布了九州通缉,待有线索再做计较。

今日才知这魔蛇原来躲进了飞霄岩,此地附近方圆都属凤家军地盘,但避世混居的客家人古越族人汉人都不喜外人干涉,凤家军只围不管,消息不通,再加上偏偏恰就有个仙谷传说作掩饰,若不是近日天疏阁与凤家军开打,法士进来劝说避战,还不知这魔蛇能躺在这吃多少人。

话虽如此,在场的天疏阁人就没有一个不自责的。

裴牧云听完报告,与师兄对了个眼神,两人合力施术将岩上的累累白骨就地安葬,那陌村的三位用蛊人看在眼里,也各施神通,按本地相通民俗将素坟微加修缮,更多的只能日后再谈。

到此时,青雁公已对天疏阁大大改观,但两眼仍紧盯着天疏阁主,看他下一步动作。

天疏阁主走向捆缚魔物,冷面质道:“大魔,你食人成性,所过之处白骨成山,仅算天疏阁查明,遭你吞食的无辜百姓已逾二千,恶行累累,天理难容,天疏阁今日定案伏法,你是否还有话说?”

枝弩弦定睛看他,忽露邪笑,张口便道:“阁主不知?这些人命实都因你而死!奴也是无有办法。若不是你逞强较勇,狠心将天庭众神杀了个干净,奴吃不着众神活肉,馋上加馋,饿了昏头,怎会铸下如此大错?若蒙阁主怜爱,将你浑身鲜嫩香肉随便赐奴一口,奴愿对女娲大神发誓,从此再不食人!”

魔蛇一番歪理说得青雁公心头火起,正要出声相助,却见天疏阁主平静道:“人赃并获,死到临头,无思悔过之意,反生加害之心,魔音推罪,罪加一等。”

只见天疏阁主一抬手,绳捆的魔蛇就被迫直直“站起”,魔蛇面色忽变,还欲开口,天疏阁主却并不听,只见他轻掐道印,空中即刻坠下七道深青剑气,剑气先后坠地,紧紧围绕着魔蛇却没有伤它一丝汗毛,但魔蛇似乎知道天疏阁主意欲何为,吓得面色煞白。

七道剑气忽失剑形,如水化开,在枝弩弦脚下化为一块深青天幕,下一瞬,一张星野流光的法网在魔蛇上方凭空出现,法网金光向下照射,将魔蛇笼罩在一个金色光柱中,光柱形成之时,柱底的深青天幕就如海水涨潮般越升越高,直到将光柱内的魔蛇彻底淹没。

惨叫声中,青雁公听到年轻人们兴奋低语,说这是问心剑阵。

剑阵?半步剑仙也能用剑阵?青雁公虽不太懂,但听这魔蛇无法控制地不停惨叫,其声之凄厉,想必问心剑阵是能教训邪魔的好东西。

正想着,蛇魔惨叫却忽然停了。

青雁公生怕有变,连忙警醒,却见天疏阁主面色不改,轻换道印,光柱霎时消散,里头的枝弩弦却已不见人影!

仔细看,地下的那块青幕上有一滩黑墨般的浓污,天疏阁主合拢五指,青幕便燃烧起来,将黑污烧了个干净。

青雁公一愣,难道黑污是魔蛇?魔蛇就这么被轻松干掉了?

却听春风剑侠温声问:“几剑了结的事,怎么还动用剑阵。”

再听天疏阁主回答:“核心魔污,漏了一滴都是麻烦,用剑阵烧,烧得更干净。”

春风剑侠赞同:“倒也是。”

倒也是?青雁公耳听着这对天才半点不接地气的问答,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头正望见九霄上那早已让人习惯的封神榜,发现最顶上的名字华光一闪,显然是又添了功德。竟真是一招杀魔。

这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青雁公闭上眼,笑笑摇头。

魔蛇伏诛,年轻人们的崇拜就再也压抑不住。

那陌村的年轻汉子毕竟是第一次见阁主剑侠,无论目睹魔蛇伏诛后有多激动,心内还存着不熟悉的矜持,两位黄家法士就没有这个顾虑,一直乖乖坐在解春风肩头上的小纸人就更没有了。

说时迟那时快,裴牧云诛了魔蛇,正打算为众人治伤,兴奋的小纸人和两位黄家法士几乎同时冲到裴牧云面前,在小纸人的传染下,三张嘴整整齐齐,开开心心脱口而出:“主人猫猫!”

解春风忍笑。

没忍住。

被看了。

解春风眨了个眼。

裴牧云心道师兄犯规,面上只是认真:“叫我阁主就是。”

青雁公是过来人,看这眉眼官司立马懂了,这二位不是别的,正是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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