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有一双与苍老年龄不符的漂亮眼睛,又纯净又明亮,扬眉轻笑竟使她如沐春风。
“老先生认错人了”,锦瑟不假思索回他,“妾身锦瑟。”
“不可能,你明明……”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收了笑意、止住话头,直勾勾盯着她脖颈处,“锦瑟姑娘的链子很是别致,可否借老朽一观?”
锦瑟逐渐回过神来,眼睛也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此处是一间由山洞凿成的房间,简陋、却十分干净舒适,四壁挖出不少壁龛,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房间正中挖着一口火坑,燃着一堆篝火,火焰上方吊着一口铁锅,水已煮沸。
对面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袍,衣袍没有半点纹绣,坐相很端正、腰背笔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她迟疑半晌,摘下脖子上的纯银祥云锁,递了过去。
“老朽请教姑娘,这银锁是何人所赠?”
“我夫君。”
老者将银锁摊在手心,借火光仔细端详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蝴蝶,扯了扯唇角挤出微笑,眸中却闪着泪花,似喜似悲,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颤抖中带着哽咽:“尊夫如何?”
锦瑟一愣,直觉这老者亲切可信,于是说:“他挺好的,当了大将军,很受国君器重。”
老者抬眸注视着她:“老朽是想问,他身体是否康健?是否安乐?待你如何?你们感情好么?有几个孩子?”
锦瑟思索片刻,柔声道:“他身体一向康健,过得很安乐,待我十分体贴,我们感情很好,膝下有两子一女。”
老者眼中泪花越聚越多,汇成两颗泪珠滚落面颊,神色却欣慰而欢喜:“好,好啊……多谢夫人。”躬身施了一礼,将银锁递还给锦瑟。
锦瑟礼貌地微笑回礼,接过银锁戴回脖颈,要将银锁塞回衣内,于是站起身离火塘远了些,背过身去整理衣物。
身躯却依然感觉到滚烫的灼烧感,她精神一震,熟悉的感觉——血液澎湃、翻滚越来越快,像是沸腾一般。却没有聚向任何地方,而是涌向四面八方、像是要挣破血脉流溢而出。
她眨了眨眼,看向昏暗的山洞石壁,倏然惊住了。
石壁与地面连接处的墙根,密密麻麻、成片绵延的深碧,每一株都是方形茎杆,铜钱大小的圆形叶子叠为三层,金黄色的柔嫩小花点缀在顶端。
满满半山洞的焉酸草!
老者目不转睛盯着她双眸,缓缓问道:“尊夫当真无恙?”
锦瑟咽了口唾沫,脑子飞速旋转想着措辞,却见老人眼中陡然亮起精光,似笑非笑道:“若不是遇到连他都无法压制的剧毒,为何要来寻焉酸草?”
锦瑟无言以对,喟然长叹以示默认。
老者眼中锋芒散去,又挂上沉静慈和的笑容,抬手伸向她,温声征询:“可否让老朽替夫人看诊?”
锦瑟不明所以,但晓得遇上厉害角色,于是顺从地跪坐到他对面,张开双臂。任他从上到下细细端详、切脉按压、提拉手臂筋膜再迅速弹回。然后,他起身从壁龛的陶罐中摸出一枚生鸡蛋递给锦瑟。
“请夫人将它贴着心口肌肤滚动半刻。”
然后,很有分寸地背过身、走到山洞口回避。
老者将鸡蛋投入沸水里煮熟,剥开蛋壳仔细察看,喃喃自语:“这样干净?竟无一丝余毒?”
又问:“夫人清醒之后可还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锦瑟觉得不能这样被牵着走,于是微笑提议:“不如咱们交换答案?”
老者非但未恼怒,笑容反而带上几分满意和自豪:“好。”
锦瑟:“前尘尽忘。老先生如何得知我会失去记忆?”
老者:“换个问题。”
锦瑟:“老先生是否与我夫君相识?他究竟身中何毒?”
“我与他是……旧交,他身中何毒我不知道,但是木城山这边焉酸草能解的毒、他自己都能够配置解药压制”,老者突然瞳孔急遽放大,“除非是……”
锦瑟睁大眼睛:“除非什么?”
老者慢慢抬起手:“该我问了,夫人是否在尊夫身边见过此物?”
拇指头大小的虫子从他袖间飞出,形如蝉,遍体纯金,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老者拿起一根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虫子停在他指尖吮吸着血珠,金光倏然暴涨,却不似锦瑟见到过的那般锐利凶戾。
锦瑟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见过,此为何物?”
老者唇角颤抖着微微上扬,欣喜难以自抑,喜极而泣:“果然,他果然这样出息。此为万蛊之王金蝉,炼成之后以蛊主精血供养,可克制蛮族所有蛊毒,也可护住蛊主心脉生机、修复伤口。”
又问:“夫人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
锦瑟:“三年半之前。”
“不可能!”老者一愣,旋即否认,“我五年多才拔了不到七成?他怎会这么快?”
锦瑟探究地注视着他:“老先生那里也有与我一样,前尘尽忘之人?”
老者十分坦荡地摇了摇头:“换个问题。”
锦瑟意识到他在刻意隐瞒什么,于是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我若想得到这里的焉酸草,需要用什么交换?”
“只能给你一部分,我还要用”,老者也不含糊,“至于拿什么交换……老朽想先问夫人三个问题,没有答案可交换的那种。”
锦瑟谨慎地说:“不一定每个都有答案。”
老者微微笑了:“必不令夫人为难。”
“夫人是否愿意为尊夫不计生死?”
锦瑟毫不犹豫:“我们都可以为彼此舍生忘死。”
“尊夫是不是夫人此生唯一挚爱?”
锦瑟思索片刻,平静而笃定地说:“从前不知,往后余生我只认定他一人。”
老者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缓缓抛出第三个问题:“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无论夫人结识了何人、回忆起任何前尘,是否都会与他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锦瑟沉默良久,苻洵毫无征兆地要求和离,那些不时挤进她脑海的残碎场景,悲怆、绝望、血淋淋、痛不欲生……她刻意忽略和忘记,它们却如影随形。
思忖半晌后,她幽幽地说:“我不能保证与他长相厮守。”
老者眼神一黯、面露失望,却听她继续道:“能保证的,只有尽我所能、护他一世长乐安宁。”
老者一怔,眼里泛起泪花,嘴唇噏动喃喃道:“好,好啊。”
“尊夫是老朽旧识,本该无偿赠与药草,然有一紧要之事,非夫人不可达成”,老者沉吟半晌,情绪逐渐平复,“然而世间万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老朽也有不得不报的恩、不得不做的事。”
他转过身,珍惜地打开一只青铜匣,青铜匣里套着木匣,木匣中卧着一枚形如鸡蛋的红色玉石,光滑而温润,散发着柔和的红光。锦瑟只靠近,便觉到一股暖流在血脉里慢慢流淌,让她醺醺然竟有几分醉意。
“此为琳琅,琼枝之实”,老者觑着她神色,语调不疾不徐,“琼枝树生于西陵古国旧址、北顶山祭坛之上,万仞雪峰、陡峭程度不输这座刀片山。”
又说:“但这不算真正的困难。古书云,南方有鸟,其名为凤;天为生树,名曰琼枝……”
“不必讲这些渊源”,锦瑟忽然出声打断,失礼得自己都愣了片刻,“先生只需告诉我,如何取得即可。”
老者注视她须臾,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对老朽来说很难,对于夫人来说易如反掌,北顶山很好找,难的是需要夫人登顶之时不带一粒食物,寻到琼枝树后,割腕洒血于树下,然后……”
他顿了顿:“然后,靠着树干饿上几天几夜,饿到弥留之际,琼枝树便会受到诱导、结出琳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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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易如反掌?
焉酸草要摔死她,琳琅果要饿死她。
这些奇草异果的获取方式,简直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神经。
“成交!”她脑中闪过苻洵苍白的脸,毫不迟疑地说。
“不是一次,是每年,直到我不再需要琳琅果为止”,老者神色逐渐凝重,“木城山生长的焉酸草,效用不及地皇山的,若老朽没猜错,尊夫以后需要的焉酸草,数量会比以前多很多。”
还怪贴心的。
锦瑟察觉到这老者与苻洵关系不一般,但此时不方便思虑太多,于是想了想,抛出最后一个要求。
“我夫君急需草药,先给我一些、交由下属带回”,她觑着老者表情变化,“若老先生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老者淡淡地说,“我相信他的眼光。”
看着锦瑟走到山洞壁角,小心翼翼拔起一株又一株已开花的焉酸草,老者无声地笑了,明亮双眼露出温暖和慈爱。
起身,从壁龛里取出一本油纸布包裹着的手录册本,在篝火前摊开,翻到写有“独活”字样那页,又取出一截炭笔,谨慎而专注地写下最新实录:
中毒者,以金蝉拔毒之后,虽性命犹存,前尘皆忘、武艺俱废,一如新生。
一刻钟之后,锦瑟将装满药草的褡裢系在腰间,挥了挥手走向黑漆漆的洞外。
老者依然在篝火前专心致志写着手录,她打招呼也毫无反应,直到她快走到洞口,他才如梦初醒地跳将起来。
“等等!”
旋即,他以远超七旬老者的敏捷、三步并作一步冲向洞口。
锦瑟刚走出洞口,脚底一空、毫无前兆地坠了下去,却并未直接坠向崖底,腿脚从粗粝的网状物孔中穿过,磨得她两腿火辣辣地疼。幸亏老者力量极大,一把扯住她胳膊、将她旱地拔葱拽了上来。
她摔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气后怕。
正是天亮前最漆黑的时辰,冰冷的夜风挟着露气、从下方呼啸而过,他们藏身的山洞,居然在峭壁半空。
她这才想起,自己分明从崖顶坠落,怎么一觉醒来、却毫发无损坐在山洞里?
老者长舒一口气,递给她一瓶药膏:“夫人先拿去搽伤,待天亮了再下山去。”
锦瑟讶异道:“先生为何在崖壁修炼。”
老者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轻咳两声委婉地说:“老朽修炼功法的时候,需同时与天地感应。”
锦瑟无法理解:“山顶岂非更好?”
老者表情带着难以言喻的尴尬:“以前都是在山顶修炼的。”
锦瑟追问:“后来呢?”
“后来从崖顶掉下去差点摔死,再修炼就藏在隐蔽些的山洞了”,老者神色赧然,见她依然满脸诧异,笑了笑继续说,“为了避免一脚踩空,还会在洞外岩壁上拉一张绳网。”
“夫人从山顶坠下的时候,刚巧落在我拉在洞外的绳网上。”
这独特的思路……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奇怪,与他仙风道骨的气质不符,却实在挺有用的。
从焉酸草的感应、到琳琅果的获取之法,这世界已经癫得她快窒息了,再出现个奇怪些的人,她也麻木了。
天亮之后,锦瑟顺着老者从洞口放下的绳子下山,在山下等了半天,果然等到搜寻过来的秦川等人。
将人分作两拨,一拨由秦川带队、将焉酸草先行送去渝安,一拨随她前往北顶山祭坛寻找琼枝树、诱生琳琅果。
取得琳琅果回、到刀片山下已是二月底。她听从老者的安排,让白袍卫在山隘口等待,她背着装满琳琅果的褡裢,按图索骥,只身向谷底深处走去。
山穷水复疑无路,忽有如霜般淡淡的白,浮在枝头新绿之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梨花迤逦数里,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