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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动如参与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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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处吹来一缕风,苻沣感觉,紧紧捆缚自己的力量忽然松了。他愕然睁开眼,发现藤条正迅速枯萎、身后的大树开始变小、收回地下,洪水正打着旋儿迅速退去……

意识到了什么,他直接翻窗跳出,立足未稳便厉声呵斥:“阿洵住手!”

他身躯还晃悠着站不稳,背后传来苻洵的声音:“哥哥,怎么了?”

苻洵正端着醒酒汤转过走廊,一脸茫然。苻沣心头一紧,晃了晃撞得的生疼的头,急忙看向院中。

待看清眼前场景,他顿时心都凉透了:元晴身中两箭,胳膊有一道刀伤。院中团团围住她的,并非苻洵的白袍卫,而是他三支密卫中的金台卫。

还不如是白袍卫呢。

金台卫是三支密卫中最特殊的一支,大都是些出身良好的中上世家子弟,送到国君身边不止为了扈从,更为了平衡笼络各方势力。

如今,这支干系各方势力的金台卫,在与元晴的打斗中,死了两人、重伤三人。

若不处置了刺客,影响恶劣,恐事态难平,苻沣心急如焚。

苻洵觑着他脸色,又看了看元晴,低声说:“臣有一计可保公主无恙,陛下可愿信我?”

苻沣赶忙点了点头。

苻洵上前一步,对着金台卫厉喝:“混账东西,竟敢误伤我大荣未来王后!”

元晴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看向兄弟二人,苻沣也呆住了。

苻洵继续说:“陛下为交好友邻,已向南翊呈递国书,求娶五公主。”

苻沣会意,眼见元晴要张口辩驳,立即斥退金台卫,上前正要搀扶元晴,被她重重推开。

“谋害我亲兄,侵占我国土,此刻却假惺惺来护我性命,当真可笑!”

语毕,袖中弹出一柄精巧的匕首,毫不迟疑挥向自己脖颈。

电光火石间,离她最近的苻沣趋步上前,疾如闪电地出手,却未触及她分毫,只是握住了那把寒芒森然的匕首。

“滚!”元晴咬紧牙关,使劲将匕首向外抽去,割得苻沣的手血流如注。他却越攥越紧、直到她再也抽不出分毫,同时别过脸去,避开她郁怒的目光。

“你走吧。”

“阿洵你记着,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金台卫朕自会处置。”

元晴不再搭理苻沣,只死死盯着苻洵,冷笑:“你命可真大!”

“想杀我的人,从阳华山排到洛京,你算老几”,苻洵闲闲地笑了,“知道我命大,还不顾惜自己性命?死人可没法复仇。”

元晴目眦欲裂,放开匕首、冲过去就要扭打他,被他轻松制住,笑容讥诮:“看好了,四月初十,我就是这样制住你四嫂的。”

“她武艺比你好上百倍,谋划数月、费尽心血讨我欢心,处心积虑来刺杀我,照样是败了。”

“你们翊国女子,都喜欢以卵击石么?”

元晴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禽兽!”

苻洵笑容愈发慵懒,微微仰头、眼神轻飘飘的:“你们高洁、刚烈、宁折不弯,最终除了身后清名、一无所有;我狠辣、卑鄙、禽兽不如,她却直到死,都不得不围着我曲意逢迎,莫说人、就连灵枢和坟茔……”

“苻洵!”苻沣冲过去,正竭力拉开他们,一听这话勃然变色、厉声喝问,“你将褚太后的灵柩如何了?”

苻洵笑容更盛,眸光流转,透出几分妖异:“连着灵位一把火烧了,她就算死了、化作了灰,也不准埋在元氏陵园。”

元晴的咆哮撕心裂肺。苻沣怒不可遏,松开拉架的手,抡圆了便是一耳光挥去。苻洵头也没回,抬手抓住苻沣的胳膊、用力狠狠一推。

苻沣身上有伤,被他猝不及防一推,倒退了好几步、跌倒在地。

这是苻洵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苻沣还手。

他却疯了似的,看也不看苻沣,只冷笑着盯住元晴,一字一字道。

“是成为我荣国王后,还是被当成刺客处决;是活着复仇,还是死去万事皆空;是高坐明堂受我三跪九叩,还是长埋王陵受我三柱高香,请公主自便。”

元晴直勾勾注视着苻洵,良久之后,忽然放声大笑。然后移开目光,看向被他推倒的苻沣:“孤愿退出凰羽寺门墙,为陛下执掌中馈,敢问陛下意下如何?”

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牙吮血的刻骨恨意。

苻沣心神巨震,抬头望向幽黑夜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腊月初一,昇阳城西城门,文官以景樊为首、武官以苻洵为首,齐齐整整夹道跪成两列。仪仗队的簇拥下,荣王苻沣与新册封的元王后,并肩穿过跪拜的众人,登上回灵昌的肩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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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华山巅的凰羽寺,大祭司率众弟子站在观星台之上,目光透过云层,注视着远去的人群。

几声叹息微不可闻,消散在高天呼啸而过的冷风里。

“元晴入红尘太深,气运将竭,寿数也所剩无几。”

然后,她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天边:“沧海横流,玉石同碎,诸天星斗已混乱到无以观测。”

闻彤惶然:“璀璨星汉之中,似有其他凶星正在爆发。”

“乱世凶年、烽烟四起,何处没有凶星”,大祭司淡淡道,“可在凶星之中,新的帝星正在萌发。”

闻彤神情忧虑:“再多凶星也比不上至煞昭明。可如今,压制昭明的那股力量消散了,昭明光芒高涨,已至极盛。”

大祭司笑了:“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何况,消散并非消失,祂还存于天地之间、大道之内,不过化有质为无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锉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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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呼啸,雪花飞舞,地面积雪和浅灰色云层漫天翻卷,从天到地、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雕花窗垂着厚厚的织绒帘,殿内的铜火笼烧着红彤彤的银丝炭,冯栩扶着元昙从走廊进屋,将蜜瓜挖去籽、切成小块,插上银签端到她面前。

她的身子已十分沉重,或许北宛饮食习俗不同于昇阳,这一胎长得极好。

冯栩坐在窗边热着酪浆,有一搭没一搭叙话:“快临盆了,我给孩子起了个北宛名,满都拉图,寓意‘兴盛’。”

“我不太懂诗书,你给他想个中原名吧。想个好的,毕竟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元昙走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线、注视着庭院中央。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树下,思源双腿分开、半蹲着挺直上身,双手平举齐胸,捧一杆纯铁打造的长枪,静静蹲着马步。

狂风夹着鹅毛大雪、不断拍打着他单薄的身躯,和冻得通红发紫的小脸,他的风帽、睫毛、肩头都积着厚厚的雪,他已蹲了近三刻。

元昙心疼不已,多次劝他进屋歇息,他却巍然不动,双唇倔强地紧抿成一线,双眸漆黑望不到底。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样貌居然越变越像冯栩。

冯栩很喜欢兕儿,一半因为他把兕儿当成师父血脉——冯栩最崇拜的人,一半因为兕儿心坚石穿、锲而不舍的坚韧意志。

可元昙分明记得,兕儿先前在昇阳时,爱说爱笑爱打闹,是个极活泼明朗的孩子,不知何时、变作如今沉默寡言的阴沉模样。

她的目光在冯栩和兕儿之间反复逡巡,隐隐心惊。

正漫无目的地遐想,腹部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痛,她熟悉这种感觉,忙呼唤冯栩:“发动了。”

同样的感觉,恍惚让她想起去年腊月,她诞育冯栩的血脉时。

去年那个孩子,是真的早产。

那次,同样地呼唤,她只见冯栩慢悠悠站起来,着人去传医官。殿门大开的瞬间,积雪的光将他的脸照得雪白,她惊惧地发现,他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的,那笑容意味深长。

她当时就打了个寒噤,蓦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同样非冯栩亲生,在冯栩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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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彬的孩子与兕儿和思洛是不同的。

去年冬天,北宛阏氏千辛万苦诞下冯彬的骨血——一名死胎。

.

宗庙内灯火煌煌,氤氲着浓郁的香烛气,苻洵跪在蒲团上,漫不经心地点燃三炷香,张嘴吹灭火苗,插入香炉。

膝盖传来锈蚀般的生疼,僵冷麻木,他已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苻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知错了?”

苻洵懒懒地笑了:“身为臣子,以下犯上、桀骜跋扈、违抗班师诏令、辱人陵寝、损伤御体……桩桩件件,哪样不是重罪,陛下怎就只罚臣跪祠堂思过?”

苻沣在他身边跪下来,看了看他胸口,声音软了几分:“还痛吗?”

苻洵嗤笑:“暂时死不了。”

苻沣噎了一下,又问:“锦瑟的伤如何了?”

苻洵笑容消失:“身上的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跌下山崖时磕到了头,至今没醒。”

苻沣定定注视着他:“空逐天边月,舍弃眼前人,悔否?”

苻洵沉默着别过脸,半晌才说:“陛下是来瞧臣笑话的么?”

“阿洵,此时此地,咱们不是君臣,只是兄弟”,苻沣抬头望向层层叠叠的灵位,“让你来此跪着,是想教你知晓,你是我亲弟弟,也是苻氏子孙。”

“值此乱世,烽烟四起,沙场上搏杀个尸山血海也是寻常。可无论如何,你不该与异族勾结,险些为中原招来亡族灭种之祸。”

苻洵垂下头,低声道:“是我疏忽了,没控制好磨出来的剑,险些反噬自身……请哥哥重罚。”

苻沣叹了口气:“你为国开疆拓土、居功至伟,此时罚你、岂不寒了将士之心?不如将功折罪,咱们兄弟勠力同心、厉兵秣马,他日将异族驱逐边墙之外!”

苻洵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抬头、笑着斜睨道:“恭喜哥哥得偿所愿,与心悦之人合卺结缡。”

“恭喜个鬼”,苻沣又叹了口气,一见到苻洵、他就格外想叹气,“趁人之危,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苻洵歪头问:“据我所知,五公主其实并不反感哥哥……区区灭国之仇,为何不能相守?”

“区区灭国之仇?”苻沣怔怔注视着他,眼神悲悯,“阿洵,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比以往偏执更甚?”

苻洵别过脸笑起来,笑得双肩颤抖、满眼讥讽:“有人教会了我,爱与恨也没那么重要,只要捆着守着,时间久了总会生情。”

苻沣陡然意识到什么,震悚道:“你当初是故意激她?你究竟要作甚?”

苻洵笑着说:“我想让哥哥幸福。”

“她此时对我们恨之入骨,可若是哥哥知冷知热、好好待她,与她过上十年八年,生一大堆孩子,她眼里心里就全都是你了。”

苻沣听他出言癫狂如斯,勃然大怒:“你真是疯了,给我继续跪着,跪到想通了为止!”

苻洵毫不在意,笑意更盛:“这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算什么罚?”

尝试好几次,竟不借外力慢慢站立起来,拖着受伤的腿、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踉踉跄跄走下台阶,站在宗庙前的空地上。然后,就着漫天飞雪和寒风,在结着薄冰的地面跪了下去。

苻沣拉了几次都拉不动,苻洵这犟劲他最清楚不过,只得拂袖离去。

天色逐渐黯淡,晚风卷动铅灰云层,纷纷扬扬下起了雪,他的发间、睫毛、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双膝已陷进了积雪之中。他却完全感知不到冷,紧紧攥住手心的玉佩,抬眸望向远方、笑容恍惚。

“论心,我没有输;论人,我没有输。我输给的,只是你二十四年的光阴。”

明亮的双眸,缓缓盈出两滴泪,滚烫温度落在积雪上,融出两个小小圆坑。

越来越多的雪不断飘落,积了一层又一层,迅速盖住了那两滴凹陷。

大地仍旧白茫茫一片,什么痕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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