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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乡野夫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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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永兴五年五月初十,前禁卫军大统领杨贞吉谋大逆,于宫禁之内、丞相府前堂当庭伏诛。

而在之前的五月初五,叛贼苻钊已拔营出发,挥师灵昌。一路经定远、遂州等地势如破竹。而从渝安到灵昌一路大部分驿站早已被蓄意损毁,竟连军报也无法传达。

及至五月二十,叛军已至灵昌城下,陪都金阙刺史景樊率军拼死阻挡,各路州府郡县纷纷响应,集结部队奔袭灵昌,于是烽烟四起,国中大乱。

却因远近有异,勤王军队均被叛军设下埋伏,各个击破。

五月二十四,金阙守军败走,叛军强攻灵昌,建业侯苻洵率五城兵马司死守城门,与叛军鏖战一天一夜,不敌,城破。苻洵护送永兴王苻治与王后高氏出城避祸,被叛军冲散,永兴王与高后均薨于乱军之中。

王位即将易主之时,西北方向旌旗招展,骑兵飒沓如星,旌旗上书“英平”。

五月二十五,距王都最远的英平郡公苻沣率一万骑兵,合并其他州郡勤王残军,与苻洵内应外合,斩匪首苻钊,剩余各匪兵流散四逃,于是叛乱初平。

是夜,苻沣敛先王及高后遗骸于北宫,踌躇之际,金阙刺史景樊振臂高呼“此为明君耶!”前丞相高伯周率众臣工应之,推举苻沣为王之声日益高涨。

苻沣推拒,只重新组编军队清缴各地流窜的叛军,这一清理就是近一个月。

.

五月初十黄昏,嘉州三江村,炊烟乍起。

落日熔金,两匹马从官道缓缓走来,卷一身尘泥,人困马乏。

马背上的男女都身量颀长、一身麻布粗衣,男子看起来状态还好,脸上抹着黑灰的女子却不太好,她的左肩有一道极深的伤痕,血已在衣服上结成厚厚的痂。

男子将马匹牵入林中藏好,挎上包袱,扶着女子走出三五里地,敲响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

“晚生冯四郎,不幸遭逢兵患,逃难到此,爱妻褚娘子为流箭所伤,求借住几日,待妻子养好伤就走。”

那男子躬身长揖,秀美的丹凤眼低垂,恭恭敬敬地请求着。

开门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鹑衣百结,畏畏缩缩看着两人。老太太眼睛似乎不太好,雾蒙蒙的,看人时凑得很近。

男子看老人迟疑,伸手欲往袖中拿些钱币给老人,被娘子伸手拦住。

小娘子在头上、身上摸索一阵子,从手腕褪下个老旧难看的银镯子,恳求道:“大爷大娘,妾身上只有这件值钱的东西了,求您帮帮我们夫妇。”

老汉眼睛在银镯上盯了会儿,还是重重用拐杖在地上杵了几下:“快走了,我们这不收留外乡人。”转身就去关门。

小娘子的恳求带着哭腔:“爷爷奶奶,只求收留一宿罢。”说罢不顾形象拍着门,泣不成声。

里头隐约传来两人对话。

老太:“是娅娅回来了。”

老头:“老婆子,别想了,娅娅早死了。”

老太带着哭腔:“可她那声儿,分明跟娅娅一样…当年要是有人收留娅娅,也不至于…”

老头叹气:“不是我心硬,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你还记得隔壁村老吴家吗,好心收留,那群兵比匪还不如,抢了钱粮、霸占了他们家小媳妇,临走还把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大哭:“就一宿……一宿……”

老头着急道:“诶,老婆子,你干啥去,回来!哎!”

柴门嘎吱一声打开,老婆子摸索着扶起小娘子拉了进来,男子也跟着进去。

老人见此情景,不再阻拦,只是拄着拐杖重重叹息。

粗陶盛着野菜汤、一块大瓦片里撑着粗粟米和山芋捣成的团子,另有两个粗陶小碗里端着两碗水,带着股馊味,水面浮着层油花。

老头拨了又拨,先是小心翼翼给他们一人拨了个最小的山芋团子,想了想,又拨了个大的、夹烂了给他们一人一块。

男子夹起一点团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脸色登时如打翻了染色铺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小娘子瞟了他一眼,小声道:“夫君,我饿了。”

男子正迟疑,小娘子夹起男子咬了一小口的山芋,津津有味吃了下去,又很珍惜地将未动过团子还给老人。

老汉仍戒备看着他们,老太却笑了:“这后生好,疼老婆。”

两个老人的房子塌了大半边,却还剩四间好屋子,想来祖上也曾阔过。

饭后小娘子主动挽袖洗碗刷锅,又听老人安排,进了距离主屋最远、一边靠近塌了屋顶的那间屋子,乖巧地铺床叠被。

老汉眼神也缓和了些,不再说什么,自回了主屋睡觉。

破门吱呀呀合上,男子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小娘子脸色一变,噗通跪下道:“殿下恕罪,适才形势所迫,并非故意违逆。”

.

这一男一女,正是从灵昌南下的元旻与阿七。

元旻本想在嘉州城找家客栈住一晚,次日坐船南下。岂料世道将乱,城镇已开始戒严,只怕有进无出。

阿七于是提议在江边野外宿一晚,第二天找一艘渔船。

元旻看了看她血糊呲啦的左肩,叹了口气:“找户人家投宿几日再作打算吧。”

孤身一人时,餐风也使得,饮露也使得,挨饿受寒都无妨。多了个人,却都总觉得委屈了对方。

见元旻神色缓和了些,阿七如释重负站起来,开门就往外走,元旻忙跟过去问:“干什么去?”

阿七笑着扬声道:“出去叉鱼?”

元旻诧异道:“这时候了,叉什么鱼?”

阿七说:“卑职见殿下晚饭一口未动,想是不合口味,此处临溪,叉几条鱼来果腹,殿下莫要嫌弃。”

元旻忽然有些羞愧,歉然道:“来这是让你好生养伤的,不是让你照顾我。”

阿七低眉顺眼,轻声说:“照应主上是卑职的本分。”

元旻叹了口气:“那两箭凶险,往后你不要再去以身挡箭了。”

阿七声音更恭顺:“臣为君死,也是应尽的本分。”

元旻噎了半晌,带着无奈、恼怒地说:“回去歇着,这是命令。”

阿七笑了笑,屈膝施礼,往屋里走去。却不躺下,而是解开了两个包袱中的一个。

这款包袱是阿七为飞廉设计的,每个包袱里都配有金银、几串铜币,伤药、镇痛药、各样通用解毒药、巴掌大的装满烈酒的革囊、还有干净中衣、白棉布、短匕首、小油纸袋、伸长约半丈缩短了却仅长半尺的套筒,等等不一而足,用时方知有多齐全。

阿七从包袱里拿了伤药、干净中衣、白棉布、短匕首、酒囊,用小袋包着,又往外走。

元旻顿时明白她要作甚,想同去帮忙,却怕她又跪又满口“忠诚”、“本分”,只得等她走远,悄悄跟了上去。

阿七推开柴扉,左转绕过一丛翠竹,顺田埂走到河边,再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到一处山湾转了进去。

约一刻钟后,元旻也转入山湾,一见眼前场景,双颊腾地红到耳根,忙背过脸去转身逃走。

波光粼粼里,她湿漉漉黑发披在脑后,瓷白的背脊、两片香肩、两节藕臂没入清泉,在月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和的光晕。左肩上红色的箭伤仿佛是道纹绣,为那瓷白无暇增加了奇异的诱惑。

此处有一道山泉飞流,将地面冲得植被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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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全无,在岩石上冲击成一个约四五尺深的小池,再溢出去汇入外面河流。

阿七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夏日的山泉水干净清凉,连日来的疲惫消减不少,舒坦得倒吸凉气,靠在池中合眼假寐。

昏昏欲睡间,听到背后轻微的脚步声,手中短刀正要脱手甩出。忽然听出来的人是谁,一时僵在池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佯装不知。

幸而听到元旻转身奔出,心底稍松,深吸一口气,将上半个身子也埋进水中,凉了凉滚烫的双颊。

元旻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惊慌失态过,奔出去几十丈,仍感觉胸口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要跳出胸腔。背对湾口等了一阵,久不见人出来,又有些不放心,走近了些呼喊:“可还好?”

湾里传出阿七闷闷的一声“嗯”,紧接着哗啦的破水之声,像是她从水中出来了,一阵悉悉索索解袋子声音,该是在找寻干净衣物,然后上药。

上药……

元旻忍不住苦笑起来,轻声自言自语:“大半夜的失礼窥视,如今在这听声揣测女子出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背后传来轻轻一声“那个……”

“殿下,可否麻烦一下”,阿七迟疑道,话未说完已低头,脸红得滴血,“后背上……有点够不着……”

元旻诧异转头,见阿七只穿了中衣,忙又转过脸去。

阿七低头站在背后,咬唇,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只好轻叹一声,坐下拿起蘸了烈酒的白棉布,使劲扯了扯右臂,却是仍然够不着。

两道重叠的箭伤有一段延伸至背后。

正思忖时,后面有人接过她手中棉布,擦拭伤口下端。动作极轻极柔,像是认真擦拭着什么矜贵瓷器。

阿七埋头,感觉轻柔的呼吸、带着淡淡沉水香从后颈吹来,像是被无数雉羽在胸口轻轻地反复拂过。阿七合上眼、深呼吸,强行镇定下来。

元旻跪坐在她身后,目不斜视,只盯着伤口一处,清理、上药、包扎,再替她拢好衣物。她转过来,对他恭敬地致谢,却在抬眸对视的一瞬红了脸,看向别处。

元旻局促得呆不下去,想了想,也起身进了空荡荡的水湾。水面寂静无声,只有月光洒在粼粼波光上,他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宽衣解带的动作倏然一滞,脸颊蓦地绯红,闭上双眼别过脸去。

磨蹭了半晌,爱洁的天性还是盖过难堪,他垂下头、艰涩地解开衣带,走进水池里,小心翼翼绕开阿七方才靠着的位置。

慢腾腾洗着,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那个位置,四下环顾无人,谨慎地往那里移了小半步、再小半步,一点一点,直至完全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闭上眼睛,脸越来越红、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很多次,才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这就是女子。”

元旻沐浴出来后,蓦然想起自己出来得急,竟忘了带干净衣物,强忍不适捡起沾满汗渍和灰尘的中衣,正要往身上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是阿七的话音:“殿下,干净衣物放这儿了。”

紧跟着,一个布包从垭口被丢进来,准确无误落在水池边的草地上。

他解开布包,扑面而来清新的皂角香,一样一样拿出来,天青色布袍、腰带、丝麻中衣、亵裤……

想象她那双纤长细白的手,就这样收拾着他的中衣和亵裤……刚刚平复的心绪又开始翻涌,迟疑许久,才慢吞吞穿好衣袍,却怎么都不自在,像是那双手在他全身搔拂。

出来时,草地上空无一人,放着一小堆柴,底下压着一张炭笔写的字条——东边捡柴去了。

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拿起字条思忖片刻,走向西边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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