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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辩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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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椒一步一步踏入殿内,两侧静默无声,仿佛能听见烛火的晃动声。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各座嫔妃交换过眼神,有担忧的、有看好戏的······

——她们好奇徐椒到底给不给她们行礼。

往前徐椒都掖在式乾殿中,她们少能碰见,更遑论见她给自己行礼,可如今这般来了······

只见徐椒踱步到殿中,她肃穆地敛过衣袖,款款下拜道:“奴婢请二位夫人大按,诸位娘子大安。”

端得是温顺守礼,礼仪也优雅的无可挑剔。

包宜春双睫轻颤,她刻意不看徐椒,等了好一会儿,才假装看向陈知盈,与她颔首过,方淡淡道:“承衣起身吧。”

徐椒缓缓起身入座,方才摊开竹简,就听上首又传来熟悉的言语。

许清宁道:“承衣来得正好,咱们正读到外戚之章,承衣不如讲一讲。”

徐椒细言道:“还是请夫人教诲才是。”

包宜春莞尔道:“就如许贵嫔所言吧。”

徐椒一顿,她扫过竹简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念出。

“········明德、章德、武元,不能抑其外戚,宠贵于庭,乃至失和。吕、霍、顺烈·····不能规制,乃至倾家······这段意思大概是说明德马皇后、章德窦皇后、武元杨皇后,不抑制自家的外戚,以至于给朝廷带来烦恼。吕后、宣帝霍皇后、顺烈梁皇后,不对自家外戚加以节制劝谏,导致自家覆灭。这要告诫后妃修身养德,严加约束外家。”

包夫人颔首,对着在场的嫔妃道:“正是这样,诸位需谨记。”

而后包夫人又道:“外戚者,防之慎之,更要鉴之。”

徐椒心中翻了个白眼,这种政治正确的漂亮话谁不会说。把外戚换成宦官,换成世家、换成宗室也都说的通。啥狗屁玩意。

许清宁笑道:“诚如夫人所言,有徐承衣与徐家这个例子,我们确实应当引以为戒。”

孔令娉道:“确实,想来徐承衣自己心里,也更有感触吧。包夫人,我听闻外头教化时,多会引忏悔之语,更有成效,倒不如引徐承衣的忏悔进来。”

徐椒心中冷笑,她倒不信包宜春这么蠢,当真敢提这个要求,一点分寸与余地都不留。

却不想上首的包宜春开口道:“徐承衣,知错能改,传为典例,警示来人,确实是无上的功德。”

座下的嫔妃见状,或幸灾乐祸,或皱起眉头,却没有人出来说话。

徐椒抬起眸,看向包宜春,又扫过许清宁和孔令娉,忽然莞尔道:“夫人说的是。我徐家世代治家严谨,进退有度,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名门,应当传为典例,永为流传。”

许清宁怒目道:“徐椒,你休得放肆!”

“放肆?”徐椒嘴角微翘,她一字一句道:“许贵嫔,究竟是谁放肆?”

“我东海徐家,能溯唐尧之时,至今百代有余,经世名门。先祖蒙太祖陛下信任,数征穹庐,建功立业。更有九代椒房,登显帝配。敢问自有汉以来,九代长秋门第,世间几何?试问,若我徐家无贤无德,不懂约束外戚,而有吕霍窦杨之风,又岂能得天家信任,九位选作皇后?就是当今陛下,也有我徐家五位皇后的血脉。”

“所以,究竟是谁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议论徐家门风的。”

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戾气,她颇有些嘲弄地看向包宜春,“就说今日所说的外戚之例,吕霍邓梁杨都是出过皇后、太后之族。也不知道今日要议论我徐家的几位,在本朝出过皇后没有。”

此话说完,座下的嫔妃,或幸灾乐祸,或皱起眉。

包宜春一时哑然。

而孔令娉稍稍思忖,捂唇一笑:“徐承衣。班昭的《女诫》有言:‘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这恐怕就是诸位徐皇后能成为皇后,而你没有继先祖后尘反遭贬斥的原因吧。”

徐椒也学她抿唇一笑:“孔贵嫔想来在做恭怀太子良娣时学了颇多,连班昭的《女诫》也读过,只是——”

她刻意拉长了声调,“班昭的《女诫》亦有言:‘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孔贵嫔先侍恭怀太子,再奉陛下。班昭的《女诫》,恐怕不适合孔贵嫔学习啊。”

“你!”

徐椒眼风冷冷扫过众人,她道:“班昭在和熹邓皇后主政之时,拔擢位极,而受金紫,数参朝政,而有盛名。却著书言论,劝女子守诫,岂不可笑?”

许清宁冷哼道:“承衣设的医女馆,惊世骇俗,屡出一些违逆主人、夫君的女奴,带坏风气。如今将人放到军营里,扰乱军心。徐承衣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评判先贤,堂堂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徐椒呵一声:“许贵嫔的哥哥为国捐躯,便是伤亡在战场上的,更应该体恤受伤的兵士。医女入军中,伤兵能得更好照顾,活下命来,这才该是许贵嫔所推扬的。更不应该学班昭,要绝了别人的路。”

“贱人!”许清宁立时站起来,勃然道:“你敢拿我哥哥说事。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许氏带来的宫人有些踟蹰地向徐椒走来,徐椒见此,扬眉道:“谁敢?”

说罢,徐椒昂起头看向包宜春,厉色道:“包夫人。舜英闻朝廷论政也好,包家治讲诸经也罢。经辩之时,从不以权势、官位相压,而是倡导各抒己见。怎么今日到了掖庭之内,如此之蛮横。”

包宜春已被徐椒的诡辩气得说不出话来,而一侧的陈知盈适时出声道:“徐承衣,你冷静一些。”

徐椒胸口不知明的戾气却越发显露出,蔓延铺陈开,她道:“这是在文思殿。文思文思,以文汇思。奴婢所言所论,不过抒奴婢之见,若是许贵嫔有异见,自可辩驳。可贵嫔不辩,却要对奴婢动刑,敢问舜英犯了哪条律法,什么宫规,要贵嫔对舜英动私刑惩治。”

孔令娉也站起身,“巧言令色。陛下爱重许将军,若是陛下知道……”

徐椒打断她的话,“孔贵嫔,我可对许将军并无不敬之处。况且,陛下是明君……”

徐椒话音未落,就听殿门口传来高亢的唱诺:“陛下驾到——”

包宜春等人心下微微吃惊,今上今日不是出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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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众人神色各异,但都纷纷站起身出列,跪倒在案前,叩首道:“陛下大安。”

萧葳步履不快,却也没有在谁身边停留,他走向堆高的讲坛,而后撩袍坐下。

也未叫起,而是转头看向包宜春与陈知盈道:“怎么回事?朕怎么不知道,朕的后宫如今与外头的市井一样,闹哄哄的。”

这话委实不善,包宜春瑟缩了一下。

许清宁此刻膝盖出列,她拔去头上的簪子,道:“求陛下为妾做主,徐氏辱我兄长,妾断不能忍。”

时间很慢也很静。

徐垂下头跪在最后,她心头一直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她期待着萧葳开口,她很想知道答案——这几日困扰她的问题。

风过文思殿,烛火轻摇晃,萧葳视线终于透过众人落在徐椒的身上,他道:“徐承衣,你可认否。”

徐椒的目光只在面前的砖石上,她的声音轻却格外清晰。

“奴婢不认。奴婢的原话是''贵嫔的哥哥为国捐躯,便是伤亡在战场上的,更应该体恤受伤的兵士。医女入军中,伤兵能得更好照顾,活下命来,这才该是许贵嫔所推扬的。更不应该学班昭,要绝了别人的路。''”

她顿了顿,又道:“医女能多救一位伤员,那就是多救一个哥哥或弟弟,一个儿子或丈夫。且空谈误国,我们后方无论如何讨论,都不如实地的真相。奴婢明白陛下是明君,只求陛下问一问前线兵士,他们究竟是何感触。”

萧葳嗤笑一声,似是叹又是其他什么,瞳孔黑得浓稠,似乎将一切都融进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众人也无法接,气氛又诡异地冷了下来。

良久,萧葳才转头,向着跪在一侧包宜春与陈知盈,开口道:“家和万事兴。前朝征战要交伐,已是纷乱如杂。若是后宫也要交伐,朕连个清净之地都没有。”

包宜春支吾着,陈知盈连忙请罪。

萧葳挥了挥袖,而后道:“式乾还有其他的事,朕先回去了。”

众嫔妃纷纷瞪大双眼:就这?就走了?

萧葳的脚步行的平稳,待穿过徐椒身边,他还未想好是否带走她,却见徐椒提溜一声站起来,主动跟在他身后。

萧葳眼中划过一丝玩味。

徐椒嘿嘿一笑,对着他拿口型道:陛下回式乾殿定要更衣,奴婢要恪尽职守。

萧葳嘴角一抽,不再看她朝着殿外迈去。

红日高高悬起,徐椒骤然见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她随着萧葳一路行到殿外,不远就能看见黄金帝辇,炫着金灿灿的光影。

萧葳忽然住了脚步,忍不住低笑出声:“某些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竟然还有人想要点化它。”

徐椒脸色骤变,如同开了染坊一般。

忽然,她扬起一抹笑容,如同鸟投林般抱住萧葳的胳膊。

“奴婢谢过陛下今日相救之恩。只是,要可怜陛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他们二人的身影,就这样落入走出殿外嫔妃们的眼中,渐渐模糊在日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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