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巫的葬礼是水葬, 对于江国的人来说, 水葬才是一种最传统的葬法, 只是因为水巫全身都干了, 干到碰一碰就会化成灰的程度,所以这一次的水葬并没有多么好看的场面, 被蓝色布匹包裹着的灰, 就是水巫的全部, 放入江水之中,自然沉下。
这种结果并不是很科学, 却也并不让人意外, 水真作为弟子, 是一手报办丧事的人,他触碰了,然后发现水巫的尸体一碰就成灰, 而这些灰被他收敛了,亲手托了起来, 也就知道这些灰有多重, 那根本不是正常骨灰的重量,所以根本不能沉于水下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增加的那些重量是什么呢?
是巫力还在那具身体上吗?
来自于血脉的巫力, 当血液干涸,竟然还会存在于身体上吗?
新接触到的巫力是如此神秘多变,水真还记得自己“抓取”时候看到的那些画面场景,那些是什么?水神又是什么?
水巫的房间很普通,房间内的摆设也很简单, 连一本像样的书都没有,只从房间看,根本无法推测房间的主人是谁,他的个人物品很少,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被摆在柜子上的羽冠了,白色的羽冠仿佛自带荧光,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一些。
水真能够感觉得到羽冠上面萦绕的巫力,若有若无,他站在椅子上,拿下了羽冠,手抚摸过那些羽毛,他以为这些是羽毛,但是一寸寸扫上去的精神力告诉他,这并不是羽毛,而是鳞片,剑形的鳞片,一片片层次叠放,不知道通过怎样的胶黏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羽毛那样微小的绒绒感,实在是太精致了。
“我现在,是要叫你水巫了吗?”水野的声音仿佛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他站在门口,不敢往里面迈步,看着水真的眼神中都充斥着敬畏。
水真回头看他,这个总是把自己的下巴收敛,维持内含状态的水野,第一次这样仰着头,让他居高临下地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很秀气,与涵公主如出一辙的感觉,不一样的是他的目光闪烁,总像是没有什么主心骨的模样。
“你可以那样称呼我。”水真没有否认,他不觉得水野像是一个真正的兄长,他对他所有的尊重都在“兄长”这两个字上。
“水巫。”水野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然后说,“国君找你,说是随国的使者来了。”
“好,我知道了,会过去看看的。”水真这样说着,看着手中的羽冠,抬手带到了头上。
水野心怀忐忑地回到了朝堂之上,涵公主总共只有两个儿子,如今最能干,被水父委以重任的水真突然成了祭祀的弟子和继承人,并且在水巫死后成了新的水巫,那么,水父面对唯一的儿子,不得不多加培养,哪怕再看不上,也只能带着他上朝。
如今水野还在“听朝”阶段,没有正式的职位,如同之前的水真一样,他可以在人后对朝政发表意见,如果他敢的话。
一刻钟后,水真一身大巫长袍出现在了朝堂上,他的身后,四个随从左右两个排在两边,停在大殿门外,他独自一人抬脚迈了进来,看到老熟人的随使,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随使显然没想到一向打交道的水真竟然换了这样的装扮,他的讶异之情展现在脸上,“恕我失礼,您现在是大巫了吗?”
楚国也有巫觋信仰,只是楚国信奉的是火神,周边的小国,有些跟着信奉火神,有些则普信火神,还有些则是信仰他神。
随国就是普信火神的,在随国,可以看到火神庙,也可以看到水神庙,甚至还可以看到一些偏远国家的小神信仰,只要有人出钱建,他们对此没有任何的遏制。
很多来往随国的他国商人,都能够在这个国家找到自己熟悉的“点”,平添一份亲切感。
“如您所见。”水真接过了话头。
几次上朝,他已经知道了本国朝堂的慢节奏,如果他不接话,要冷场一下才会有人说下一句,仿佛是思绪迟钝的人连反应都迟钝了。
“那么,出兵曾国的事情,不会因此有所变化吧。”随使的目光有些探视地环视了朝堂上的几人。
国君的目光有些回避,他是不愿意出兵的,只是… …随国显然也不是能够轻易开罪的国家。
太子傻笑着,好像根本不明白这件事的重大,水野紧张地看向父亲,余光看到丞相正在闭目养神,水父则是板着脸,根本看不到他在想什么。
“不会,而且,我会亲自去。”
抱歉了,水巫大人,我恐怕还要再做那样的事,只为了让江国更加平稳一点儿。
“什么!”国君惊呼而起,随之站起的他起得太猛,头有些晕,不得不一手扶额,又在太子的搀扶之下再次坐了下来。
“你怎么能够离开?大巫是不能离开本国的。”国君这样说着,声音中有了些怒气,这大约是水真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样子,只是比平时更严肃一些,并不会让水真感到害怕。
“是的,我会亲自去。”面对随使和国君灼灼的目光,水真再次重复,他是认真的,不会因此改变。
随使好像放了心,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那么,我对水巫的力量拭目以待。”
水真点点头,看着随使被太子领去休息,他面对国君生气的质问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是笑了一下,说:“这点还请国君放心,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的道理,你的什么道理!”水父急了,在他眼中,哪怕水真穿着大巫服饰,看起来不一样了,但他眼中,这还是自己的小儿子,他的事情,他还有足够的发言权。
“现在。”水真环视大殿,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他抬了抬头,说,“我是水巫,我的话将代表本国。”
目光定在了国君的身上,这位是一国的实际统御者,是自己的外公,而现在,他正在做的就是光明正大地夺走了话语权,对于权力,他将不再是参与者,而是决定者。
国君意识到了他目光之中的东西,大巫不会参与世俗事,这是江国约定俗成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开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参与,他们只是默认了大巫的不参与,却不知道面对一位想要参与权力游戏的大巫该怎么办。
“我,水神的血脉后裔,现在的水巫,代表着水神于这世间的权力,代神所言,代神所命。”水真的目光再次从几人的脸上扫过,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他或者怒瞪他,这就是水巫在江国的地位所带来的。
“去做我让你们做的,让水神的神名光耀天下。”
一片默然,没有人对水真的话做出反应。
这样就够了,他要的就是他们无条件的接受。
水真缓步走出大殿,着装一致的随从默默跟上。
被他抛在身后的几人看着他那属于水巫的背影,终于认识到在之前还要小心翼翼征询他们意见的水真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是水巫。
国君的面色几度剧变,最终颓然叹息,他们,没有抗衡大巫的力量。
一国的统治者尚且如此,其他人更加只能服从,这是多年的传统延续下来的,一直以来,大巫的地位就在国君之上,只是,以前的大巫没有人参与国家的决策,而现在,有人参与了,那么,国君也要让位。
白色的飞鸟从蓝天掠过,水真抬眼看了看,低头对随从说:“找最好的绣娘,我要在巫袍上加一些纹饰,羽冠也要改一下,找工匠来,我需要他们改小一些,或者干脆重新做一个小的,还有,我需要一个巫杖,找工匠来,我会告诉他们怎么做,哦,对了,还有一个新的神庙,我需要一些新的雕塑… …”
一连串命令被飞快地说了出来,跟在水真左侧的随从竖起耳朵停听了,然后自觉带着另三人飞快离开,去办水真要求的事情。
看着他们蹿得跟兔子一样快,水真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有些卡无奈地想,还是人太少了,连这种看着稍微顺眼一些的下人办起事来也有些顾前不顾后。
多少个世界都身处高位,水真早就习惯了把一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办,这种事习惯了之后也就知道了,跟现代的雇佣也没太大不同,不过一个是明码标价,一个是藏掖遮掩,少了人身处置权而已。
他主动放弃了人身处置权,不会在非法的时候对他们进行伤害身体和生命的处置,那么,这也就跟雇佣是一样的了。
心理上没有太多的不适感,吩咐起来也就自然多了上位者的气势,那种理所当然,不是模拟能够学会的。
不经意想到了第一次穿越的世界,那样的谨小慎微,不敢跟随身的下人多说一句话,拘谨得就像是一个小偷出现在被盗者面前…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下人没人权,没自由,婚丧嫁娶可能都不如意,还有可能遭受打骂羞辱,但,从生到死,上头的人都管了,吃住也不用操心,不用当房奴,不用发愁嫁娶,不用考虑升职问题,若是混得好还能狗仗人势,恃强凌弱... ...反正万事不操心... ...
且容幻想美好一下,再来面对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