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乍一听好像有些杞人忧天,但林杳再仔细想想,也觉出几分道理。
他们俩房间就隔着道墙,万一她真的淋雨感冒了,再万一他们同时出门,她又一个不小心朝他打个喷嚏,那病毒可能真的会传染给他。
林杳自己在心里把这番逻辑顺下来。
尽管闻野是因为怕她病了传染他才来给她送伞的,但她还是很心存感激。
外边这雨越下越大,看着就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要是他不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等下该怎么回去。
“谢谢,麻烦你过来一趟了。”她真心道。
只是看着他手里,只有一柄黑色的大伞,那就没法说出让他给她留一把先走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上挺厚一沓还没算分的答题卡:“我还要些时间才能弄完。”
“你继续弄呗。”少年嗓音松懒,无所谓道:“反正雨这么大,就在这儿避会儿呗。”
说罢他走到门口,把还在滴水的雨伞靠边竖着,又大剌剌地往沙发上一坐,拎过来的那袋子炸串也是直接放前面的茶几上。
一点也不拘束,就跟在自己家似的,本来这地儿他高二也常来。
他先吃了一串,拿手机出来给之前预约了十点来他店里纹身的顾客说雨太大了,改个时间。
又拿出一串,边点开手机游戏,窗外劈里啪啦的雨声和办公室里谁也没再出声,安静无比的氛围形成对比。
却有很突然的,一声咕嘟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林杳脸颊烧起来。
她本来是想晚自习结束后买些吃的,结果一直留在办公室改卷子,偏偏他正吃着的炸串那么香,味道还不断传到她这里。
她加快了批改的速度,并祈祷闻野千万不要听到,或者听到了也没在意。
肚子饿得叫什么的,太丢人了。
然而天就是不能遂她愿,刚在心底默念完,闻野就几大步走了过来。
少年人高腿长站她跟前,存在感强得没法忽视,一点儿没顾及什么女孩儿的面子,直截了当地问:“肚子饿了?”
林杳:“……”
她耳根也红起来,头更低了低,小声“嗯”着承认了。
下一秒,她视线中就出现一只冷白而骨节清晰的手,拎着那袋子炸串,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我饱了,你拿去吃吧。”
“可卷子还没改完。”她迟疑着道,再一耽搁,时间就更晚了。
闻野看了眼她手下那一沓答题卡:“不就是算个分的事,我来算,你去吃。”
见她没动,他眉骨扬了扬:“还是你不放心,觉得我成绩烂,连百位数的加减都算不清楚?”
林杳连忙摇头:“我没这么想。”
一分钟后,她坐在闻野从后边语文老师的办公桌拖过来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掌中宝,腮帮子鼓鼓地嚼着,一边看着他批改算分。
他低着头,手里握着她刚用过的那只红笔,吊顶灯冷白光线下,后脖颈显出一排明显的棘突,肩线平直宽阔。
只扫了一眼答案,就直接去改答题卡,脸上的懒慢褪去,有几分少见的正儿八经。
闻野刷刷两下,在答题卡右边最上方写下个52,然后拎起那张轻飘飘的纸,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怎样,没给你算错吧?”
少年语调微扬,抬眸朝她看来,眼皮被压出一道窄而深的褶皱。
林杳嘴角翘了翘,语气真心实意道:“没有,还比我算得还快很多。”
闻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视线收回,继续改那些答题卡。
林杳吃完了炸串,拿纸巾擦了擦嘴,走到外边走廊把塑料袋和木签扔进垃圾桶,回来后对他感激道:“剩下的我来改吧。”
闻野头也没抬:“没多少了,懒得挪位置,我一个人改完算了。”
林杳反倒歇了下来,他改的速度确实快,扫一眼各题分数直接就算出总分,不像她,还得停顿几秒做个心算。
二十多分钟后,两个班的答题卡都改完了,他们走出办公室,下楼后闻野撑开伞,林杳脚步朝着他挪近两步,走到黑色的伞面之下。
她头回和男生一同撑伞,不能像和女生一起时那样挽着手,她努力和他保持着一个尽可能靠近,又不会和他有肢体接触的距离。
雨依然很大,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天色黑蒙蒙的,脚边不断溅起密密的水珠。走了一小段路,林杳身上没淋到一点雨,连靠伞外侧的肩膀都是干的。
她抬起头,看到闻野把大半伞面都偏向了她这边。
“你不用这么照顾我,这样你自己都淋湿了。”她挺不好意思道。
“不是在照顾你,我完全是为我自己考虑。”闻野淡声道。
林杳歪了歪脑袋,十分不解地看向他。
闻野停住脚步,伞下的小姑娘两只胳膊抱在身前,头发被刮着的风吹乱,冷得肩膀微微瑟缩着。
他皱了下眉,有点后悔今天没穿件外套,随即平直的声线道:“我身体素质比你要强,我就算淋雨也不会怎么样,而你很大可能会因此感冒,要是你感冒了,还不是会传染给我。”
他这么一说,林杳便无法反驳了。
她的确身体素质不好,小时候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起初也是为了增强体质才去学的跳舞。
然而林杳也不想他一直淋雨,只能身体和他更贴近一些,但这样距离感就不好把握了,两人的胳膊偶尔会碰到一起。
每每这时,她都迅速缩回去,免得他介意。
每次短暂的一两秒,少女肌肤微凉又柔软的肌肤贴他手臂上,他喉结滑了滑,握着伞柄的力道紧了又紧。
赵美莺见到一起回家的两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过也没多问什么,转身又进了厨房给有点咳嗽的闻磊煮梨子羹。
闻野走到阳台,把湿漉漉的伞撑开晾着,他左半身都湿透了,水滴顺着他左胳膊往下滑落,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
林杳看得十分歉疚。
到了房门口,闻野刚拧开门把手,身后传来小姑娘关切的声音:“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我去给你泡杯板蓝根,一刻钟之后来找你。”
闻野的房间里自带卫生间,不到十分钟,他就冲完了澡,拿毛巾擦了会儿头发,敲门声如约而至。
白腾腾的热气氤氲出少女温柔的眉眼,大眼睛也是一片水色,她细白的手指握着玻璃杯递向他:“给,你快趁热喝了。”
杯子里褐色的液体轻荡了下,空气里蔓延着板蓝根淡淡的苦涩味,吸入鼻腔却沁出几丝甘甜。
“谢了。”闻野接过,手握住杯壁上方,没碰到她的手。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呀,你又给我送伞,又让我吃了你的炸串。”林杳越说越不好意思,对他摆了摆手:“你快拿进去喝吧,早点休息,我也回房去了。”
她走后,闻野关上房门,先烧上热水,等着一会儿泡面。
他重新拿起那杯板蓝根,仰头喝尽,之前中断的那个记忆片段又重新续上。
还是那个呵气能结冰的冬天,他倚靠着电线杆缓着断了肋骨的疼,她排在奶茶店的队伍后,同伴扯了扯她袖子,说他在盯着她看,还说他衣服有血,很恐怖,让她赶快走。
她转头朝他看了一眼,然后走进奶茶店,和店员说了几句就和那几个同伴离开了。
他继续靠着那根电线杆休息,扯起唇角嗤地笑了声。
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店员小跑着出来,把一袋奶茶递给他。
“刚那个漂亮小姑娘让我做好了之后给你的。”
他并不稀罕她的施舍,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掌心先感受到温暖,拿吸管戳开,过于甜的红豆味溢满口腔,整个肺腑都像是热乎起来。
被生平罕见的好奇心,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说不清的情绪驱使着,他没第一时间去医院拍片子做个检查,而是握着那杯奶茶走去了那家舞蹈机构。
门卫的保安看他一身狼狈还有伤,想拦,又怕惹事端,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去了。
一楼就是舞蹈室,有一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窗,他远远地,很不起眼地站在棵叶子落尽的梧桐树后边。
里面一群少女还在嬉笑说话,直到老师走进去,大家立刻站成几排,双手规矩地垂在身侧。
没一会儿开始跳舞。
她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脱去羽绒服的腰肢纤细婀娜,身体无比轻盈柔韧,水袖甩得像要飞起来,真如敦煌飞天的仙子似的。
顶好的视力让他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也看见她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后,漂亮极了的小脸似春水漾开一个浅浅又明艳的笑容。
那比单纯的美丽要命。
是给人美好,乃至向往的感觉,让人滋生出不配,又不甘心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