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欲拒还迎
入夜后的升辰殿，史仲淑将小脸搁在香喷喷的饭菜前，肚子咕噜噜的叫，却也不曾抱怨分毫。
这让一旁侍奉的朱司馔看去，不由心疼小丫头那副乖巧的可怜样。朱司馔来到史云腴面前，垂眸问了声：“史娘子，御前也不知何时放人，我瞧着小丫头也饿了。不若在下现在就先侍奉你们用膳,想来，六郎定也不忍你们挨饿。”
朱司馔是好心。
史云腴见状转头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又瞧了瞧外头的天，才同闺女征求意见道：“小淑，你是不是饿了？瞧着爹爹也不知要被圣上留到什么时候，要不钬”
“咱就不等爹爹,先吃饭怎么样？”
谁成想史仲淑却摇头说：“不要。”
她那双明亮的小眼睛，盯着桌案上发凉的松鼠鱼，一动没动，“我要等爹爹回来，我都跟爹爹说好了，要一起吃松鼠桂鱼…这是小淑第一次和爹爹吃饭，爹爹肯定待会儿就回来了一一”
小丫头执拗，史云腴无奈回头看了眼朱司馔。朱司馔便心领神会，她笑着摇了摇头，只道是：“好，小淑要等爹爹。那朱婆婆就去帮小淑热热菜。”
这头朱司馔示意宫人刚将菜撤出殿外，那头就有人如一阵风般跨进了殿。二十多年了，朱司馔还从未见过谢沉书有这般轻快的时候，他哪次从外头回来，不是一个人孤零零阴沉着脸？
今日这是怎的？高兴成这样？
朱司馔茫然无解，她站在桌案前听伶俐的小丫头欢喜唤了声：“爹爹。”哪知，谢沉书竟无视众人的存在，亦没应闺女的声，仅盯着殿中一人径直来到她的面前，二话没说便捧着她的脸，吧唧就是一口奉上。亲得殿中人哗然，眼前人更是茫然。
史云腴此刻完全愣在谢沉书这当众的一吻上，而谢沉书却早已被欣喜冲昏了头脑。
老皇帝说的没错，他是冲昏头了。
他是被能和史云腴相伴一生的喜悦，冲昏头了。朱司馔更是被谢沉书的动静吓了个半死，她赶忙挥手，带了殿中错愕的宫人，扭头就走。
殿门吱呀转动，琊川紧随其后还想像往常一样，往殿中跟去。却被朱司馔眼疾手快地拦下。
琊川惑然，朱司馔却说：“殿下一家三口难得重逢相聚，你就别进去打搅。今日这殿里有我守着，你早些回了吧。”升辰殿的主事发了话，琊川也不再多言，他只拱了手，“那就有劳司馔大人。”
殿内人走了个干净，史云腴这才回过神，给了无礼的谢沉书一脚。她道：“谢沉书，当着这么多人，还有闺女的面，你想做什么？”没成想，眼前人被踢到痛处，竞还眉眼含笑地将她相望。史云腴瞧着谢沉书那做回太孙，依旧没脸没皮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笑，你还笑一-"可谁知史云腴说罢，史仲淑竞也在旁边，大道不满，“爹爹和阿娘，你们羞羞！”
谢沉书转眸瞧着眼前两个自己最爱的人，笑得愈发灿烂。随之抬手抱起史仲淑坐在史云腴的面前，谢沉书这才开口说：“这么多人又如何？本王当着自家闺女的面，亲自家的太孙妃，有何不妥？”“谁是你的太孙妃？殿下莫要胡言，臣女可担当不起。“史云腴侧坐一旁，故作嗔怪。
瞧着赐婚的事，是传到了郡公府，还没传给当事人。谢沉书便抱着生闷气的史仲淑，一边垂眸哄着她，一边不经意朝史云腴道了句：“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史云腴皱起眉，看着眼前人怀里那嘴快厥上天的闺女，没顾得上去管，只疑惑了句：“你此话何意？”
谢沉书一遍遍耐心地跟小丫头示好。
一直待到，小丫头愿意将脸面向他，他才抬眼望向史云腴温柔地说：“我的意思是说，陛下给我们赐了婚，这会儿旨意应是已经传遍郡公府。清风使，你再也跑不掉了。”
话音落去，谢沉书笑得难以自已。史云腴却望着他，半响不能言语。自那年离开洛阳后，她好似对许多事都不再能提起兴趣，是谢沉书的出现，改变了她平淡晦暗的生活。她永远活在当下，永远无法期待明天，却在今朝愿意相信遥远的未来。
二人四目相望在寂静的大殿里，身后殿门婉转又开，划过他们眼前的却是风花雪月的四季。
这一次，又换史云腴当着众人的面，蓦然轻吻了他的脸。朱司馔立在殿外进退两难，她懂情爱的炽热，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烧红了脸。
好在谢沉书这次长了心眼，赶忙将闺女的头紧紧按在胸前，谨防被这鬼人精发现。他就这样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扯着史云腴的衣袖，说起了悄悄话：“太孙妃，这回倒不知羞了？”
史云腴闻言想要躲开他的目光，却被狠狠扯住，“今晚别走了。”谢沉书这话什么意思，史云腴心知肚明。她转过头，瞪了谢沉书一眼，叫他别太得寸进尺。
谁知，谢沉书竟耍起了无赖，“仪式举行之前，我们都不能再见面了。如此少则一旬，多则月余。清风使，你说这么久…岂能叫我不想你？”史云腴看着谢沉书，实在拗不过他那无赖样，便含糊了句：“先吃饭。”谢沉书闻言嗤然一笑，望去未婚之妻的欲拒还迎，只抬手搓了搓闺女的小脸说：“好，小淑，阿娘发话--咱们开饭。”宫人陆陆续续布菜上桌，又纷纷退出殿去，是一刻也不敢多留。谢沉书抱着闺女想起从前瞧见别人给孩子喂饭的场景，想着替史云腴多分担些，便拿起筷子去问小丫头：“小淑想吃什么？爹爹喂你。”可小丫头却说：“爹爹，你不用喂我，小淑会自己吃饭一一”史云腴朗声附和：“是啊，你放闺女下来坐着，我们小宝三岁多了，早就不用喂饭了，对吧？”
小丫头跟着骄傲地点点头。
谢沉书听着娘俩的言语，这才意识到从史云腴怀孕，到生产，再到闺女出生，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喊爹。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到底失去了什…一瞬间愧疚与失落涌上心头，谢沉书默默垂头，偷偷湿了眼眶。这可吓得向来乐观积极的娘俩，不知所措。史云腴真是不知何时，看上去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竞这般容易感伤，就连她怀孕心绪不定时，也没这样。她赶忙戳了戳小丫头的胳膊沉声说：“喂，是偶尔也要喂的。”
“比如像今天这样，闺女饿得没有力气的时候！”史云腴没有选择直接戳破谢沉书，而是想着法子去化解掉他的悲伤。这便也是她给他的尊重，她也瞧得出，谢沉书想弥补缺失的遗憾，却又因遗憾无法弥补，而无所适从着。
小丫头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阿娘跟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她转头看着爹爹垂眸不语，便赶忙拽了拽他的衣领道是：“爹爹，快喂饭，我要吃松鼠鱼一一”
感受到二人关怀的谢沉书，掩去眼中泪意，重新拾起筷子给闺女加了一块松鼠鱼送去。
如此折腾半响，小丫头总算是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松鼠鱼。史云腴在旁看着闺女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会心笑起，她不禁感慨像现在这样，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安安心心吃饭的场景，是她从前从未幻想过的。没想到，当一切真的实现在眼前，竟是如此的幸福且美好。谢沉书也在此时开口，与她道了声：“清风使，谢谢。”史云腴夹着块排骨蓦然抬眸，她从眼前人眼中读出了情有独钟，读到了如胶似漆，她虽不知他在谢什么，但她还是笑着应了声：“小太孙，不客气。二人相视一眼，双双忍俊不禁。
小丫头却在吃完盘中爹爹和阿娘夹来的饭菜后，言说：“阿娘，以后要是我们搬来和爹爹一起住，你可以定要把小淑的小饭桌一块带过来一一”史云腴闻言吐出排骨的骨头，欣然应允：“好的，小淑交代的话，阿娘一定办到。”
“带小饭桌做什么？"谢沉书惑然。
史云腴便一边夹着桌上的菜，一边跟他解释说：“小饭桌当然要带，咱们闺女从小吃饭，都是用某人做的那张瘸腿小饭桌。如果不带那小饭桌，一次还行，要是三五次没有，闺女是连吃饭都吃不香呢~”事隔经年，谢沉书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突然想起就是在那年那天，史云腴头一遭唤了他的名，便恍然惊诧道：“那张小几，你竞还留着一一你把它修好了？”
史云腴笑着嗯了一声。
谢沉书喜出望外，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没从她们的生活里离开。小几就代替他，一直存在。
就这样，谢沉书开始忍不住兴奋地给闺女往盘中夹菜，直到不知不觉将小丫头的盘子堆成小山，小丫头终是忍不住开口抱怨说：“爹爹，爹爹，别夹了。小淑吃不完呀一一”
后来夜深人静，摸着闺女圆滚滚的肚皮，靠坐在谢沉书身边，看窗外星辰漫天。史云腴不觉想起青霁山的皎皎明月，却难以回想，谢沉书不在身边时，那酸甜苦辣的四年。
谢沉书垂下眸，看小丫头在阿娘怀里酣睡的模样，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好。他小声问史云腴，“今日还走吗？”
史云腴起身瞥了谢沉书一眼，“你说呢？被你拖到现在，闺女睡着了，青宫下钥了。我还走得了吗？”
可到底是谢沉书故意想留，还是史云腴故意没走。此刻也难以理清。
谢沉书只知，他现在很想吻她。
垂头覆上史云腴的嘴唇，她没躲，却还是推了推他的胸膛。谢沉书无解相望，史云腴厉目低声嗔怪道：“谢沉书，你是打算叫我一直抱着闺女？去，把闺女放到床上。”
谢沉书见状赶忙听话从史云腴怀中接过呼呼大睡的小丫头，绕开坐榻前的屏风，小心翼翼去到大殿那边的床边，将她轻轻搁在了床上，还为之搭上了被角眼看着小丫头在眼前翻身，谢沉书不由得跟着屏气凝神。生怕她现在就睁眼醒来，直到小丫头侧身不动，他才缓缓卸下床边的帐子，转身退了出去。重新回到大殿的另一边，谢沉书凝眸望着史云腴半靠在坐榻上的模样，如何能坐怀不乱？
他这便要俯身，竟又被史云腴按住。
“还要作甚？“谢沉书相问。
史云腴挑眉看了看那端的灯火通明，差使道：“去，把灯吹了。不用全吹灭，留着闺女那头的两盏便好。”
眼前人的吩咐，谢沉书不得不从。
他转头就去将殿中的烛灯一一吹灭，只余剩了闺女床边的两盏。而后，就着昏暗的烛火，回到史云腴面前，谢沉书早已心急如焚，却还是强忍着去问榻上人，“还有别的事情吗？一次说完。”
史云腴眯眼嗤笑，抬脚勾了勾眼前人，道是：“过来吧。”谢沉书便满心欢喜地俯身而去，捧起了史云腴的脸，与之缠绵起来。只是怎料，待到两人面色红润，衣带半解，史云腴分腿躺在榻边。万事俱备，就差那么最后一哆嗦，谢沉书却在跪上坐榻时，痛得闷声一呼，整个人从史云腴身前弹了起来。
想必是今日跪的太久，才让他的膝盖如此难受。史云腴见状遮起身子，抬眸看着眼前那撑扶在榻边为难的谢沉书，故意压低声音道：“殿下行不行？不行的话，今日就算了。”哪知谢沉书听见这话，二话没说将人强势拽起，压去了一旁的桌案边。史云腴就这么被人摆弄着，茫然趴上桌面，听身后人环着她的腰身，趴在她的耳边不怀好意地说了句：“本王现在就让郡公孙试试，本王到底行不行…”话音落去，史云腴有些后悔适才挑衅谢沉书的那个决定。可惜一切都为时晚矣，她已然在劫难逃。
只闻伴随着身后人的发力，一阵阵不敢声张的低咽，就此发出，久久未再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