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九十章
许行知慢慢清醒过来,记忆回笼,看着手中精美的木雕,怅然若失。
案桌上摊开的巨大纸张,是由很多小块的不规则的纸给缝补而成,只是缝制的人技艺高超,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每个村子的村民,会写字的都认真的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字的画个独特些的小记号,或者直接摁个手指印在上面,表示自己的存在,中间留下的空白,在一阵狂欢中,许行知笑着提笔写下。
所有深重的情感,皆留存在这一张大大的纸张中,连许行知都没预料到,他们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做到了这些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管是剧台的表演,路边街景的布置,做的小木雕等等,构思需要时间,排练需要精力,签名纸更需要大多数百姓的配合。这仅仅需要时间、精力和配合吗?不,这还需要很多的耐心和爱。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给了南新县老百姓能够更好的生活下去的希望,百姓们用行动来告诉他,你做的这一切,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回想起昨晚的那些点点滴滴,许行知目光呆滞的在床上不停的打滚,黑长的头发被揉的乱糟糟的,在被子里窝缩了很久,才苦笑着叹气,他哪里当得起这些百姓的一片冰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许行知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羞耻,虽然很想当个缩头乌龟,在房间里宅着几日后直接走,只是身体背叛了脑袋,最后还是忍不住去街上溜达溜达。
路过的百姓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有的时候甚至热情的直接把东西塞过来,留下一句:“县太爷,我家做的这个茶鸡蛋可好吃了,你尝尝。”
“县太爷,我们家招牌的栗子糕,您之前尝着都说好,前段时间改良的新口味您还没尝过呢,来试试。”书白和书画怀里被塞的满满当当,许行知也不客气,看着喜欢的纷纷让人给包起来,然后留下一小块碎银子在摊子上离去。摊主想要再追上去还银子时,只能看清许行知离开的背影。四柳州离南新县可谓是山高路远,许行知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好确定行程,最好的路程其实是坐着马车到应山州,那边连接着海运,坐上半个月的船,再从港口过去。如果单走陆路,其中需要路过的州县和复杂的山路,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离开的那一早,百姓们带着做好的万民伞,在县衙门口等待着马车出来,前边最显眼的伞高高的立着,伞面用的是大红色的丝绸做的,正常雨伞大小,最下边还圈了一层漂亮的绿色小流苏,企上坠着很多小绸条,上面绣着赠送人的名字。县衙门口人群拥挤,百姓们却默契的只站在街道两旁,在中间留下了足够马车通行的空间。
许行知一抬眼就看见了县衙门口的红伞,偌大的伞面上,密密麻麻的织着他认识不认识的名字。
还没等他接过来,其他的百姓纷纷凑过来,把手里做好伞往前递过来,许行知这才知道,原来万民伞并不指代一把伞,而是愿意送的百姓们都会自己制作,然后千里迢迢的给送过来。马车上已经放满了东西,百姓们送过来的伞,哪怕只是粗看,也至少有几百把。
“别挤别挤,这伞我都收下了,注意安全。“实在是太多人了,许行知坐在马车外,手做喇叭状用力喊道:“谢谢大家对我的肯定,心意我都收到了,别挤到前面的人。”“我这马车装不下,大家伙把这伞放到县衙,我回头找人带回京城,放回家中珍藏。”
“我知晓大家的心意,送到这里就够了,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总会再见的。”
不管许行知怎么样劝说,百姓们都只是默默的在马车后面跟着,直到出县,直到路的尽头,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好几里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百姓们远远的看着他,直到看不清一点,有人默默的抽泣着,有人只是沉默着。这一走,可是真的道别了。
许行知看着后边的百姓没有跟过来,终于默默的松了一口气,摸着手里刚刚被硬生生的塞进来的伞,没有红色丝绸伞那么艳丽漂亮,这把伞上的纸,用的是最为粗糙便宜的黄纸,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打开来看才知道,全部都是抄写的三字经、千字文的内容,只有一小页看起来干净些许,许行知凑近一看,上面写着:许县令前途无量,平安喜乐,也祝我家二宝(周长亭)学业有成,考上功名做大官。
许行知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杂草,书白和书画的眼眶也红红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的大酥饼出来:“少爷,不管怎么样,先吃点吧。”
“你家少爷我只是感怀,别说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样。"许行知没好气的笑笑,结果酥饼,没想到竟然还带点温热,一口下去,香脆香脆的,他甚至在这块酥饼里吃到了一块肉:“这饼怎公回事,县衙早上也没做饼啊。”
书白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是,刚刚一个大娘趁乱直接往马车里丢进来的,找都找不到人,也没法还回去。”许行知大口的咬着这块饼子,县里就算是卖肉饼的人家,一般也是少少的放肉,沾个味就行,其他的用萝卜豆腐之类的掺进去填饼,但做这块饼子的人,好像生怕肉不够一样,只想往里面多放点,再多放点。
“没事。"许行知嚼嚼嚼:“他们可是让我感动了好几日,你家少爷我怎么也得回馈回馈。”
南新县的百姓确确实实没有想到,自家县令走的第二天,每个村的村长都派人都去县衙领了两头肥猪,全村欢欢喜喜的杀猪分猪肉。
“村子,这可是两头肥猪,看起来肉就多,每家都能分到不少呢。”
有娃子叽叽喳喳的问道:“村长,真的每个村都有吗?咱们县六十多个村子,加上县里的人,一百多头猪呢。”村长笑呵呵的,脸上的褶皱都笑出来了:“一百多头呢,县太爷这回可是把咱们县养的猪差不多都给包圆了,就留了种猪,要下崽子的。”
“县里的衙役们说,县令大人老早就吩咐了,今个让咱们整个南新县的百姓,都有肉吃,都吃个饱。”
“好耶!”
“分猪肉吃猪肉啦!!!”
马车踏踏踏的往应山州行驶,只是他没去知州府,而是往秦安的封地上去,那边离运河近,加之许久未见,过去见见也好。他那地方也偏,偏的都不像是封地,而是被藏起来的军事基地。越过一道道山坎,直到许行知怀疑这地方到底对不对的时候,穿过一片密林,前面的视野才彻底宽阔起来。入目的是很多低矮的屋檐和聚在一起唠嗑的百姓们,他这辆马车出现在其中,就显得格外的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这边,两个壮汉手里还拿着锄头,走近马车旁问道:“你们过来是干啥的。”
“我们过来是找周安的,就是应山王。"许行知回道,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秦安的封地在应山州,圣上就直接给封了个应山王,他刚开始听到这名的时候还不信,愣是在秦安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时,在他面前笑出鹅叫。
汉子朝着后面的小子低声说了两句,那小孩拔腿就跑,一看就知道去报消息去了。
许行知也不急,只是在原地听着他蹩脚的话题,归根结底是在拖延时间,不让他进去。
“你们是一直就住在这里,还是后面搬过来的?”汉子看着他,斟酌再三才道:“之前这边就有人住,只是没这么多户,后面慢慢搬过来的人就多了些。”“这样,看来他对你们还是挺好的,不然也不会都搬过来。”许行知笑着问道:“你们在这边也是靠着种田维系生活吗?土地产量怎么样?”
汉子头上的汗都冒下来了,结结巴巴道:“就都这样,挺好的。”
还没等他再开口,远处就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行知,你好不容易来我封地一趟,可就别逗他了。”
看着秦安过来,汉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就自行退下了。
秦安熟练的爬上马车,直接当了一回车夫:“之前让你来我这玩打死都不愿意挪窝,这下可算是愿意来了。”“我看你这地,知道的是你应山王的封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贼呢。"许行知调侃道。
“知道什么叫做谨慎吗,咱还是很惜命的。”秦安完全不在乎他的调侃,反倒是铮铮有词:“懂不懂什么叫做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至理名言。”“你这就打算反了?”
“没这回事,圣上现在身体还康健,我可不敢在虎须上撩拨。“秦安反驳道:“等那群人拼个你死我活,我再跳出去当孝子,岂不是更好。”
“我只是有火力不足恐惧症,其他地方我不管,我的地方,一定要成为我最忠诚的大后方,这是我根基。”“你不会以为,我要是身上没点本事,真等到夺嫡了,是指望被大臣扶上去当个傀儡皇帝,还是指望着圣上那点几乎没有的慈父之心?”
许行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真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你这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秦安翻了个白眼,马车慢慢的停在了王府门口:“咱们两什么关系,有什么是不能和你说的。”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四柳州。"秦安稍稍一想,就知道许行知此行的去处,倒是轮到他脸上含笑的问:“那边的牛鬼蛇神可不少,要不要求求我,我好生和你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