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司隶校尉(9500字求订阅)
「君侯,刀下留人!」
丙吉从刑房里冲出来,大声喊道。
「不是无面人,不是无面人,这些人是探丸郎。」
他大概猜出了刘进的想法。
之前刘进曾说过,遭遇了无面人的刺杀。
而这些人敢闯入廷尉诏狱,所以下意识会以为,对方是无面人。
毕竟,廷尉诏狱这种地方,一般人别说闯了,便是靠近都会觉得腿软。
可他刚才查看了屋里的两具尸体,从两人身上的标记,看出了对方只是游侠儿。
所谓探丸郎,是长安城中一夥胆大包天的游侠儿他们平日里游手好闲,靠着坑蒙拐骗为生。
但私下里,他们也会接一些杀人的勾当。
自有人会在私下组织,时不时会召集游侠儿聚会,搞一些类似于后世生死签的活动。
长安有三色丸。
黑丸最长,杀武人。
红丸其次,杀文人。
白丸最次,负责善后,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清道夫。
游侠儿们会聚在一起,以杀人为乐,标榜他们所谓的勇武之气。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
所以长安百姓,把这种摸丸杀人的游侠儿,称之为探丸郎。
这夥人都是长安的地头蛇。
对长安的地形非常熟悉。
胆子大时,他们连官员都敢杀,而且是那种上了品秩的官员。
成功了,扬名立万。
失败了,远走他乡。
总之,有人为他们兜底儿,所以肆无忌惮。
刘进听到丙吉的喊声,手中断马剑一偏,躲过了黑衣人的要害,却一剑砍下了对方的胳膊。
鲜血,喷溅在他脸上。
那探丸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子明,去那边帮忙,生死勿论。」
「喏!」
诏狱另一边,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刘进猜到,那应该是接应者。
八个黑衣人,他解决了三个。
冯奉世干掉了两个,还剩三人。
狱吏援兵已经赶过来,把剩下三人围住。
这些狱卒的身手很一般,却自有一种围杀的手段。
两人手持用桐油浸泡过的绳网,的一下掷出。绳网在空中张开,一旦被套中,断无逃走的可能。
生死,只看狱卒的心思。
刘进看到两个狱卒手持木稍,恶狠狠朝网里的人扎去时,心里一动。
他快步上前,一脚端翻了其中一人,手中断马剑抢起,啪的把另一人也拍翻在地。
「我要活口,谁敢杀人,便是同党。」
说完,他便踩住一个狱吏,虎视耽耽站在一旁。
而另一人刚要起身,却被身边的狱吏,死死压在了地上。
这时候,王平也跑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他立刻意识到,这诏狱之中,有内鬼。
从腰里拿出一个铜哨,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刺耳的哨声,立刻在廷尉诏狱上空回想起来。
这铜哨长约三寸,细脖大肚。
可吹出来的声音却极为刺耳,而且能传出去很远。
「封禁,封禁大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刘进扭头看了王平一眼,露出赞赏之色。
「王狱丞,倒是反应机敏。」
丙吉却铁青着脸道:「他若是不够机敏,明日这个时候,他怕是已经人头落地。」
被廷尉派人过来清查,和自查得出的结果,性质完全不一样。
廷尉查出问题,那是你渎职,甚至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自查出来的结果,则是功劳,说明你这个狱丞,明察秋毫。
一功一过。
王平自然清楚。
「君侯——」
王平走了过来,颤声道。
刘进打断了他的话语,道:「苏文如何?」
「被刺客射杀。」
其实,对方未必是射杀苏文。
屋子里那麽多人,他可能是想要清除活口。
苏文,纯粹是被流矢所杀。
可被流矢误杀,和被刺客射杀,又是两个概念。
王平现在,只想尽力把身上的过失减轻。
三个黑衣人,已经被绳捆索绑。
远处的喊杀声,也越来越弱。
廷尉大门口的烽火台被点燃了,火光冲天,无数执金吾见到火光,正蜂拥而来。
刘进检查了一下苏文的尸体,面露怒色。
眼看着苏文就要承受不住,交代出身后的指使者了,却被几个游侠儿坏了大事。
一想到这些,刘进便咬牙切齿。
这可是汉帝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
而且这件事,是他挑起来的。
现在苏文死了,他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丙左监。」
「喏!」
「半个时辰,我要知道这些探丸郎是受何人指使,敢闯入诏狱中刺杀嫌犯。问出来,大功一件,问不出来,天亮之后,与我一起去未央宫宫门外负荆请罪吧。」
「喏!」
丙吉哪敢拒绝。
刘进把他喊来,结果嫌疑人却死了。
不是他的罪过,现在也成了他的罪过。
廷尉里,不晓得多少人在盯着他呢。一旦刘进不管他,那麽接下来他会有大麻烦。
该死的探丸郎!
丙吉的脸色阴沉,立刻命人,把所有抓捕过来的探丸郎押进了刑房。
「王狱丞。」
「喏!」
「这些人,能在诏狱中如入无人之境,说明诏狱这边,也存在问题。日间才把人抓进来,夜间就有人来行刺杀之事。给我弄清楚他们是如何进来有什麽人在配合他们的行动。查出来,你大功一件。查不出来,你,还有所有狱吏,便一起进深阱中受罚吧。」
入深阱?
那可是有进无出。
王平咬牙切齿道:「君侯放心,一个时辰,若查不清楚,我王平便提头来见。」
冯奉世从诏狱大门跑了过来。
「情况如何?」
「已经平息!」
冯奉世轻声道:「约三十馀游侠儿冲击廷尉狱,被当场格杀十一人,俘虏三人,余者逃离。廷尉狱方面死伤共三十一人-」---另外,执金吾已经赶来,将所有狱吏全部看押。对了,他们已通知了京辅都尉程前,估计很快就会传入执金吾耳中。」
此时的执金吾,名叫郭广意。
晋阳人,阿陵侯郭亭曾孙,也是勋贵之后。
说起执金吾,本源于中尉一职。
属于九卿之一。
汉时,中尉执掌三辅之地的军事力量,与负责守卫宫禁的卫尉相为表里。
汉武帝时期,中尉的权力遭遇削弱。
最初汉帝设立了中垒校尉,分割了一部分中尉的权力。
元鼎四年,汉帝有分别设立京辅都尉,左辅都尉和右辅都尉,几乎把中尉的权力架空。
太初二年,中央直属中尉,改称为执金吾。
之后,又在三辅之地分置长史。
执金吾的军事实权,则被三辅校尉彻底分割,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其所辖长安的日常事务,也归于京辅都尉把持。
冯奉世毕竟是做过宫尉的人,所以很清楚执金吾的上报环节。
普通事务,可能当场就解决了。
上报京辅都尉,说明事态非常严重。
但若是上报执金吾,则意味着会直达天听。
想想也正常。
廷尉狱,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廷尉狱。
那是中都官狱之一。
汉帝会亲自过问的监狱,却发生了遭遇冲击,还死了不少人,怎麽都不可能掩盖。
冯奉世的意思是,刘进需要尽快想好对策,以免汉帝责问。
刘进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
「给我让出一个刑房,把王弼和常融二人提过来。」
「继续用水刑?」
「水个屁,给我上大刑。」
两个小黄门而已,犯不上水刑那麽高级的刑罚。
之所以对苏文水刑,是因为他是黄门,是曾经汉帝身边的随侍。
用水刑,算是给汉帝一个体面。
但小黄门·····
刘进这时候,心里已经发了狠。
如果不能问出一些线索来,他也确实不好向汉帝交代。
冯奉世立刻明白了刘进的意思,转身便去找王平进行安排。
这时候,有狱卒来报,京辅都尉程前来了。
京辅都尉虽不是九卿之一,确是实实在在的实权人氏。
刘进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
「京辅都尉程前,拜见平舆候。」
程前,身高八尺,比刘进稍低了那麽一点。
体型魁梧壮硕,尽显豪迈气概。
他,应该是汉帝的人。
「刘进见过程都尉。」
「具体什麽情况?」
程前没有太多罗嗦,直接询问起来,
刘进也不隐瞒,把审问苏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程都尉当知,我此前曾遭遇刺杀。原本以为那些人是冲我而来,却不想他们是奔着苏文而来,并且把苏文当场射杀。我之后才知道,那些人是长安探丸郎。
我留了一些活口,正交由廷尉左监丙吉刑讯审问。
若程都尉有兴趣,可以前去一观。」
程前点了点头,突然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平舆候,定要咬死那苏文是被射杀。」
他,可能误会了。
以为苏文是被刘进所杀。
毕竟日间刘进在未央宫外击鼓鸣冤,为父请命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所以,杀苏文为太子出气,也是情理之中。
刘进苦笑道:「程都尉,真是被射杀。」
「哦?」
「当时我正在刑讯审问苏文,两个黑衣人闯进来,手持弩箭。我打飞了一支弩箭,以为他们是要刺杀我。可后来我才发现,他们的目标是苏文—....」」
「那这个事情,可就大了。」
「我也如此想。」
「君侯可需要帮忙?」
「我正要审问苏文手下两个小黄门。
「我可以旁观吗?」
刘进愣了一下。
程前旁观?
是要阻挠,还是——·
「家祖程不识,曾为卫候差遣。」
卫霍集团的人?
刘进,心里一惊。
他看了两眼程前,点了点头。
「请随我来。」
程不识,他知道。
是在穿越之后才知道。
汉武帝时期的名将,与李广齐名。
曾为雁门太守,号不败将军,有程不败之名。
他和李广,各有千秋。
长安曾有『大开大合飞将军,百战不败程不识』的说法。
程不识用兵严谨,以沉稳着称。
而李广..—
要麽大胜,要麽大败。
他好用奇兵,故而每战胜负难料。
而在后世,之所以李广能够声名远扬,一则是司马迁为其着传,另一个则是那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以至于李广在后世,因悲壮而备受关注。悲剧嘛,总是能让人记忆深刻。不仅仅是李广,还有李敢,李陵,感觉一家子都很悲壮。
而程不识呢?
战绩辉煌!
可以说,在汉武帝时期,程不识的名气和地位,都远高于李广。
可惜,没人为他立传。
而他的后代,也不够出名,所以才渐渐的,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没想到,程前居然是程不识的孙子。
刘进心里,微微一动。
但也仅仅是微微一动。
这是汉帝的人,能够被汉帝从卫霍集团中挑选出来,担任京辅都尉。
其品性,绝对是汉帝信得过的心腹。
他敢拉拢,扭头汉帝就会知道。
所以,刘进也只能想一想,却不敢轻举妄动。
王弼和常融,比之苏文差多了。
刘进已经在心里准备了满清十大酷刑,结果才上去了两轮,两人就承受不住。
一轮皮鞭子蘸水,一轮老虎凳。
两个小黄门哭爹喊娘的便要招供,也让刘进感觉,意犹未尽。
我是不是有点BT了?
怎麽会对这种事,意犹未尽呢?
他连忙搓揉了一下脸,引来了程前困惑目光。
王弼和常融知晓的事情不是很多。
之所以盯着刘据,是苏文的吩咐。
而且有钱拿,还挺丰厚。
至于苏文为什麽要针对太子刘据?
两人也不是太清楚。
不过是两个小黄门而已,自然接触不到太高层次。
刘进有点不耐烦了,走上前,从桌上拿起一根竹签。同时,让冯奉世把常融的手捆在了桌子上,让冯奉世把他按住。
他开了常融的手指头,把竹签插进常融的指甲里。
十指连心,疼的常融惨叫连连。
刘进却面不改色,手上微微用力,生生把常融的指甲盖掀开。
这厮,敢在祖父面前造谣生事?
刘据,他刘进可以,但其他人就是不行。
好歹那是我老子,你今天敢造太子的谣言,明天就敢大耳光子抽他刘进的脸。
对于这些阉宦的品性,几千年的史书里,写的明明白白。
一群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程前见状,也不仅『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皇长孙,手够黑的啊。
这他妈的看着都疼!
「我知道,我知道一件事。」
当刘进的目光落在王弼身上的时候,小黄门脸都白了。
他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说来听听?若是我不满意,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的断。」
「殿下,我说,我说!」
王弼吞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这件事,也是奴婢在偶然间知道的。
有一次苏郎------苏文那贼子吃醉了酒,当时是奴婢服侍他。他含含糊糊说:
若不是为了什麽人,岂容得寿西长那狗贼指手画脚?说好的三百金,偏偏挑毛病只给一百二十金·--后面的话,他吃醉了酒,嘟嘟囊囊,含含糊糊的,
奴婢便没听清楚。」
「为了什麽人?」
「是一个名字,但当时他说的太含糊,真没听清楚。」
「寿西长是人名?」
「应该是。」
「可知道怎麽写吗?」
王弼苦笑着摇头道:「奴婢不识字。」
只知道名字,但怎麽写都不清楚。
「有shou这个姓吗?」
程前一愣,「君侯在问我吗?」
「是啊。」
「这个—-—--我也不确定,关键是那个shou?我知道有姓手的,也有姓守的,还有姓寿的。但都很稀少,反正我周围,没有这种姓氏。」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这个—..」
「不肯说吗?」
刘进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把钳子。
「殿下且慢,殿下且慢————-让奴婢想想,想想———-毕竟有些久了,奴婢有点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太始元年八月?具体那一天,奴婢实在是记不清楚了。但奴婢记得,当日苏贼是奉诏传旨,给太子宫中增加了八十名宫女,所以不太高兴。」
程前,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刘进没有继续刑讯。
从王弼口中得到的消息,足以让他暂时应付过去。
Shou .i zhang?
这是一个线索。
Shou姓的人不多,查找起来相对容易一些。
问题在于,这个shouizhang是什麽来历?
对方一次性能赏赐三百金,身家不会太差了。
宗室丶公卿丶勋贵丶巨富?
是把范围圈定在长安,亦或者——·
刘进搔了搔头,有些不太确定。
他返回屋中,提笔开始书写奏疏。
可惜,姝姊不在。
他对于奏疏的格式是一窍不通,也只能硬着头皮书写。
好在,他有原主的记忆,又吸收了曹子建的文章。
才高八斗做不到,那一斗可不可以?
要不然,就当侦探小说写?
三幕式,起承转合,埋下伏笔——·
反正,当刘进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后,天已经亮了。
郭广意来过一次,看到刘进在写奏疏,也没有打搅,只是询问了一下程前,又把王平和丙吉喊来问了一遍,就匆匆离去。
刘进写完奏疏出来之后,才知道郭广意已经走了。
他询问丙吉,那些探丸郎的情况。
丙吉道:「都已经招了!」
「如何?」
「一群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游侠儿,被一个名叫减显的游侠儿招揽过去,意图刺杀苏文。他们有详细的廷尉狱地图,还有精良的武器。廷尉狱中有人接应,所以才会摸到了刑房。若非君侯连夜要刑讯,说不定他们就成功刺杀苏文于小周。」
说到这里,丙吉和王平都露出了后怕之色。
如果苏文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刺杀,那整个廷尉狱,包括廷尉那边,都得倒霉。
「奸细找出来了?」
「一个狱,三名狱吏。」
王平也是恼怒至极。
自问平日里待那些狱卒不差,居然—·—
这苏文真要是无声无息的死了,他王平第一个遭殃。
不仅如此,他举家都要遭殃。
坐诛,连坐,了解一下!
「减显什麽人?」
「长安一个游侠儿,也是个客,挺有名气。
他经常会接一些刺杀的任务,发布于游侠儿。这个人很谨慎,连退路都安排好了------不过在抓捕他的时候,这厮服毒自尽,也是个死士。其馀人在孝里市那边被抓,一共二十三人。死了十三个,余者尽数被俘,已经被送入执金吾官狱。」
丙吉阴沉着脸,接了一句话:「在孝里市那边发现了一个地道,可以直通城外。」
「这帮家伙,胆子太大了吧。」
刘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一群游侠儿做不来这种事,身后必有人暗中支持。可惜,那减显自尽了,要不然就能找出他身后之人。」
「想立功?」
丙吉一愣,忍不住笑了。
「谁不想建功立业呢?」
「是啊,谁不想!」
刘进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平一旁道:「可惜,后面被执金吾接手了,不然还能再多些功劳。」
丙吉却冷笑道:「都是宵小,拿了也没甚功劳。弄不好,还会送来这边关押-—---就别想太多了,此次得君侯庇护,能全身而退,丙某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王平闻听,连连点头。
两人把刑讯记录都递给了刘进。
「现在什麽情况?」
「廷尉狱暂时被封禁,等候宫中消息。」
「已经传到宫里了?」
「程都尉说,郭大夫当晚就进了宫。」
「程都尉呢?」
「他在外面守着,咱们现在,都变成了阶下囚。」
「能与君侯同为阶下囚,也是幸事。」
刘进忍不住骂道:「我才不要做劳什子阶下囚呢。」
叱嗟尔母婢之!
刘进知道,他不会在廷尉狱太久。
事实上也如他所想的那样,刚到巳时,郭就来了。
他带着汉帝的旨意,命他立刻进宫。
「殿下,先换身衣服吧。
看着刘进身上的血迹,郭忍不住说道。
「不换!」
「可这衣冠不整——」
「郭家令你不懂,换了衣服,就没了功劳。」
刘进上了车,笑道:「咱这身上的血,便是咱的功劳。陛下见了,便不会责备太甚。」
郭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
「累不累?」
「倒算不得太累,只是饿了。」
「也是,殿下这也是一整夜水米未进。」
郭和刘进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到了未央宫。
「郭家令,这好像不是去宣室殿的路吧。
「陛下有旨,让你在椒殿等候。」
「要见祖母吗?」
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行进间,却见对面走来一人。
看到来人,刘进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可是在记忆之中,他曾与那人一起生活了二十载「老臣拜见太子!」
郭忙侧身让路,躬身行礼。
那人,正是刘据。
总体而言,刘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他继承了卫子夫和刘彻的优点,颇有些卫青的风采。
甥儿肖舅。
卫青沉稳干练,气宇非凡。
刘据呢,多了几分书卷气,但少了几分英武气概。
他也看到了刘进,脸上露出了莫名之色。
昨夜,他在博望苑与几个鲁国来的贤良文学畅谈。
凌晨时分,汉帝派人出城,把他从博望苑喊了回来。
他才知道,出事了!
他的儿子为他出头喊冤,却差一点在廷尉狱中,被刺客所杀。
汉帝都懒得和他计较,直接让他去拜见皇后。
就在刚才,他被卫子夫骂的一头狗血,几乎没了丝毫脸面。
以至于看到刘进的时候,刘据竟生出了一丝怒气。
可是,当他看到刘进身上的血迹时,到了嘴边骂人的话,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孩儿拜见大人!」
这个大人,可不是后世电视剧里的大人。
事实上,明代之前,大人二字只有一个意思,就是父亲。
从先秦至宋代,你若是称呼某位官员为『大人』的话,那就是喊人家『
签」。
刘据面色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感到些许羞愧。
说起来,刘进以前挺孝顺的。
可是自建章宫受伤之后,却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询问史良娣?
结果史良娣说:「进与我说,生死间见大恐怖。当日他险死还生,却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才会和以前有大不同。但太子放心,进的心中,始终是维护太子。」
维护吗?
刘据只觉得他大逆不道。
谁家皇孙甘愿伏罪,还用了赎死金。
没错,如此确实化解了汉帝的尴尬,却让太子颜面无存。
之后刘进遭遇了刺杀,他便没有过去探望。
后来,刘据让张贺劝说刘进拒绝封侯,却被刘进一句话,问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再往后,刘据试图缓解父子关系。
在刘据看来,刘进应该和他一条心,韬光养晦。
结果,刘进却把他的主张,说的一文不值。
之后刘进去奉明练兵。
刘据便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刘进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听从他。
原本,他心里已经放弃了刘进。
哪怕汉帝确立了刘进皇长孙的地位,可是在刘据的心里,却仍觉得比不得其他两个儿子。
结果——·
乍闻刘进为他出头喊冤,刘据也着实被感动了一下。
但少傅石德却认为,刘据已经隐忍了这麽久,被刘进这麽一搞,等同于前功尽弃。
接下来,朝堂上必然会出现针对他的腥风血雨。
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刘据又对刘进,产生了诸多不满。
可这些不满,在见到刘进如此模样的时候,也都烟消云散了。
「你可还好?」
「阿?」
「孤的意思是,你没受伤吧。』
「大人放心,孩儿未曾受伤,还杀了几个探丸郎呢。」
「胡闹!」
刘据本来还有些愧疚,可是看刘进脸上那带着一抹自信的笑容时,顿感不快。
我身为太子,平日里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你怎可如此张扬?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堂堂皇长孙,平舆候,却以屠人为乐吗?你平日里读的那些圣贤书,都到了哪里去?」
「我——.—·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刘据气得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刘进却愣在原地。
你脑子进水了吧!
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老子那是立于危墙之下吗?老子是替你出气啊-·—
下意识的,刘进握紧了拳头。
如果你不是我老子,定要让你知道一下,什麽叫做沙包大的拳头!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刘进扭头看去,是郭。
他脸上,带着几分同情之色。
你同情个屁啊!
「殿下莫要责怪太子,太子他-—----许是受了责罚,所以一时不快。咱们快些走吧,皇后怕已等候多时。」
就在刘进迈步走进椒殿时,宣室殿里,气氛极为紧张。
除了霍光三人外,执金吾郭广意丶京兆府韩说丶左丞相公孙贺丶右丞相刘屈麓,绣衣御史江充,廷尉郭居,少府上官桀,一个个正战战兢兢立于丹陛之下。
「当真是朕的好臣子,日间才把人送入廷尉狱,夜间就有人前去刺杀。
这长安城,何时成了一群探丸郎可以横行无忌之地?朕的中都官狱,竟让一群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尔等,真是朕的好臣子啊,真是朕的好臣子!谁来告诉我,那些刺客为何要刺杀苏文?谁来告诉我,朕前脚才拿下苏文,这后脚就能满城皆知?」
霍光三人相视一眼,都垂下了眼帘。
「郭居,廷尉狱何以千疮百孔?」
「韩说,你就任以来,可有作为?」
「郭广意,你这执金吾如何当的?夜禁之后,居然还有探丸郎能在长安行走?」
「还有你,江充!」
汉帝的目光,落在了江充身上。
「你这绣衣,有何用处?一群刺客要袭击廷尉狱,你竟然一无所知?你是如何为朕的耳目,又是如何监察长安?朕的长安,何时成了一群游侠儿可以肆意妄为之地?」
江充被骂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在汉帝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
轻声道:「陛下,请准臣彻查此事。」
「现在说彻查,朕要你何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却彻底激怒了汉帝。
他抓起桌上的一卷竹简便砸向了江充。
那竹简砸在他的额头上,把他头上的二梁进贤冠直接砸歪了。
一缕鲜血,如豌细蛇般流淌下来。
可是江充却不敢擦拭,直接跪在了丹陛前,以头触地,不敢再说一句话。
看得出来,汉帝这是真怒了。
韩说丶郭居本来还想分辨两句,这时候也闭上了嘴巴。
郭广意低着头,一言不发。
倒是刘屈偷偷抬起头,偷眼打量起了江充。
要知道,江充平日里最受汉帝的恩宠,可如今却被汉帝骂的像狗一样,
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此前,平舆候曾与朕谏言。绣衣虽功勋卓绝,但有些过于得意,以至于只能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朕原以为他黄口孺子的胡言乱语,可如今看来,确是真的。」
「陛下,臣绝无不思进取之想。」
江充,吓了一跳。
汉帝则骂道:「你没有?可绣衣却如此!」
「此前,平舆候在长陵遇刺,让你调查,却音讯全无。」
「长安城里,胡巫遍地,公开传播巫蛊之术。如果不是平舆候与朕知晓,朕竟一无所知。」
「汝南旱灾,有盗匪横行。你绣衣何以没有丝毫消息,任由其发展?」
「南阳在今夏也遭遇了灾情,朕依然不知晓。如果不是刘屈奏疏,便要被你瞒下。江充啊江充,你让朕非常失望。朕把绣衣交予你手中,可你却没有尽心尽力。」
「陛下,臣冤枉,臣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做事。」
「那你做了什麽事?」
「臣··...」
江充突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仔细想想,入夏之后,他好像是有些解怠了!
「平舆候谏言朕,说绣衣不可依持。朕当时还笑他胡言乱语,可现在看来-—---江充,你让平舆候狠狠打了朕的脸啊。昨夜若非平舆侯在廷尉狱审讯,亲手斩杀多名探丸郎,怕是苏文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了!谁要杀苏文?又为何要杀苏文?」
平舆候,平舆候,平舆候————·
今天这一场朝议,汉帝无数次提及了平舆候。
郭广意等人倒是不甚在意。
可江充的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孔雀天,遭遇刘进挑畔。
之后他那六条爱犬和老庄被杀。
那六条爱犬的脑袋,更被人整整齐齐摆放在寝室之中,到现在,他也没有找到凶手。
那怕江充知道,那一定是刘进所为。
长陵遭遇刺杀之后,刘进把这笔帐,算在了他和刘屈擎的头上,
不对,为何陛下只训斥我一个人?
刘屈麓呢?
江充心里一动,偷眼朝刘屈看去。
两人四目相视,刘屈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叱嗟汝母婢之!
你点头什麽意思?
江充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莫非,刘屈和太子那边有了勾连7
太子好欺骗!
他若是哄住了太子,就可以通过太子之手,把我搞掉。
如此一来—.—·
江充越想,就越感觉可能。
「江充,江充!」
汉帝的怒吼声,把江充从胡思乱想中唤醒。
「臣在!」
「江充你是真懈怠了,朕与你说话,你居然能神游物外?」
「啊,臣不敢,臣只是在想,该如何弥补?」
「那好,告诉朕,该如何弥补?」
臣··.·
我哪知道怎麽弥补?
江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就听汉帝沉声道:「你说不出来?」
「臣,臣无极智,故一时间想不出来。」
今天,怎麽一直在针对我?
这件事明明和我没有太大关系,可陛下为何老是问我呢?
江充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心里也在思着,这其中的缘由。
为何不问刘屈!
「你没想想出应对之策,但平舆候之前,却与朕了一个建议,你可要听一听?」
「臣自当听取平舆候高见。」
霍光几人的自光,闪过了一抹古怪之色。
要知道,昨日这个时候,汉帝可还在说:再想一想!
「平舆候与朕说,绣衣权力太大,却少了制约,没了竞争。必须要成立一个和绣衣相仿的组织,平衡绣衣的权力,刺激绣衣发挥主观能动性,就是主动做事。」
「朕以为,平舆候所言极是。
江充抬起头,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汉帝。
这是要分我的权柄吗?
汉帝沉声道:「朕本犹豫,思考一夜未有决断。可苏文一案,却让朕下了决心-----朕欲设司隶校尉一职,督监京师与周边地方事,捕巫蛊丶查大奸猾。
霍光,制诏。
平舆候刘进为司隶校尉,并虎豹营骑,持节,乃以中都官狱徒千二百人属。比两千石,务必纠上检下,严刑必断,令贵戚惮之,京师政清。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