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尽夏6
“申请走读?”
老周眉心拧成一团, 满脸写着不同意,“本身你呢,在最后一个学期插班进来, 和大家的进度就不一致了。这时候还要申请走读,不参加晚自习, 我作为班主任是不太建议你这么做的。”
她把申请表格往南枝面前推了推。
“最后这个学期很重要,距离高考只剩三个多月了, 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宝贵。每天来回的时间, 别的同学都可以做一套题了。三个月下来, 你可就差别人一大截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南枝端正坐着,抬头乖巧地笑了笑:“谢谢老师关心,我都明白的。”
老周不解, “那你干嘛还要申请走读啊?”
南枝便作势叹了口气, 语气略带了几分委屈。
“是宿管老师让我申请的, 说是没有空余床位了。我家比较远, 如果在晚自习之后走的话,就没有末班车了。”
南枝说着, 把申请表格翻了一页。
第二页中,宿管老师的批准格子里,赫然印着一个印章和签名。
“没有空床位?!”老周瞪圆了眼睛, 一脸不可置信,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老周掏出手机,对着通讯录一顿划拉。
南枝乖乖坐着等老周去找宿管老师确认。
华阳这么大一个学校,空的床位必然是有的。
不过南枝为了能和秦嘉芜多一些相处的机会, 便让系统改了一些小小的设定。
果不其然, 老周拨通了电话后, 眉心皱的更紧了。
透过电流,隐约能听见宿管老师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装修”“扩招”之类的话题。
许久,老周才道了几声“好知道了”,而后挂断了电话。
厚重镜片后的眼神流露着几分无奈,看向南枝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没位置了。”
南枝表面一副可惜的表情,跟着点头。
她才将表格往老周面前推了推,却不料老周拿起后,话音一转:“要不然你和家里商量一下,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下了晚自习再回去了。”
南枝懵然“啊”了一声。
没等她回答,老周已经兴致冲冲地打开租房软件。
“我和你说啊,学校边上那个蓝天小区虽然老旧了一点,不过距离很近,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你会骑车吗?骑个自行车,五六分钟也就到了。这样的话——”
“老师!”南枝赶忙打断,“那个,我家应该没办法……”
老周语气立刻严肃起来:“怎么没办法?短租三个月而已,高考是大事,你家人应该大力支持才是!老师给你爸妈打电话!”
南枝尴尬笑了笑,指了指表格中某一栏。
在父母的格子里,宋体端正印着两个字,离世。
老周顿时语塞,慌张安慰了几句。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周才纠结地在班主任签名那一块,摁下印章又签了名。
南枝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快速冲去了教务楼,办了个走读证。
后面的手续便十分简单。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南枝便拿到了一张小卡。
教务楼的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卡千万不能丢,南枝连连应声。
一切手续办完,已近黄昏。
广播站的社员们似乎安排了值班,为高三的学姐学长们送上每天傍晚的音乐时间。
轻快的乐曲在空荡的校园中响起,教学楼中陆续有人走向食堂。
教室空无一人,南枝边收拾书包,边往一旁的位置瞄了几眼。
秦嘉芜的东西都还在,应该还没走。
南枝想了想,放缓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窗外,漫天火烧云下,梧桐枯枝轻晃,似乎有一抹新绿正攀上枝头。
*
紫藤藤蔓下,南枝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天边的火烧云渐渐沉入建筑之下,另一边天幕上,靛蓝色夜幕正悄悄吞噬着浅橙色云层尾巴。
一面是绚丽,一面是清冷。
天气好的时候,一天中大抵能有这样短暂的几分钟绮丽景色。
南枝却无心欣赏。
她在这儿已经站了快半个小时,秦嘉芜始终没有从学校里出来。
再有五分钟,就该打晚自习的铃声了。
南枝摁灭了手机屏幕,浅浅叹了一声。
最后五分钟,如果秦嘉芜还不出现的话,大抵就是已经走了。
“今天,广播站的最后一首歌,送给正在奔向未来的你……”
身后的校园里隐隐约约传来好听的女声,在轻缓的钢琴伴奏中,不疾不徐地念着稿子。
最后一首音乐的前奏响起,校门口终于出现了几道身影。
南枝猛地打起精神看去——
是长卷毛他们。
四五个人勾肩搭背地高声笑着,里头并没有秦嘉芜。
南枝霎时泄了气,又靠回了墙边。
余光里,长卷毛他们显然也看到了南枝,不知是谁带头吹了声口哨,一群人晃晃荡荡地,便往南枝这个位置走来。
“哟,这不是咱们新来的同学?”
南枝无力地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满脸写着“对你们没兴趣”。
长卷毛嗤笑一声:“新同学心气高着呢,看见没,人都不搭理咱。”
其中唯一的一个女生皱着眉,“理她干嘛,走啦,今天不是要去网吧,我要打游戏啦!”
“等会儿啊,着什么急?”长卷毛一把勾住那个女生的脖子,将人拽了回来,“就这么放过她了?这可不是咱哥几个的作风啊。”
女生不耐道:“老规矩,快点弄完了快点走吧。”
另一个男生怪叫着笑了几声,“走吧新同学,陪哥哥们去玩会儿啊?”
他说着,伸手就想拍南枝的脸,南枝皱着眉,偏头躲了开来。
几个人立刻轰然笑了起来,笑声刺耳得很,大笑着的表情让人看了就觉得不舒服。
南枝双手抱在胸前,抬眼看向这群小跟班们。
五个人将她围在角落,怎么看都是一副霸凌的样子。
冷不丁地,南枝脑袋里就冒出几段关于秦嘉芜的描写。
原剧情中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设定:秦嘉芜带着人在校外欺负学生,事情闹到了派出所后,警察联系了学校。
大家习以为常,便直接会叫秦嘉芜去教务。
于是在冉妍妍和上帝视角中,秦嘉芜就是个喜欢校园霸凌的恶毒配角。
可眼下,长卷毛他们熟稔地动作与语气,很显然是一群惯犯了。
而这群人里,并没有秦嘉芜。
那么是不是说明,曾经的几次霸凌,或许也并没有秦嘉芜呢?
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那些小插曲,如果不是知道了长卷毛他们讨厌秦嘉芜,也许南枝并不会生出这个念头。
也会同那些学生、老师一般。
在第一时间认为是秦嘉芜做的,是秦嘉芜授意的。
南枝蓦地想起早上秦嘉芜撒钱的场景来。
在面对污蔑和造谣时,她一贯都是那个态度吗?
“他妈的,你看不起谁啊??!”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凌冽风声,南枝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格挡,一巴掌狠狠打在了手腕上。
“啪”地一声异常清脆。
南枝吃痛地皱了皱眉,再抬眼时,眼前几人早收起笑容,表情阴阳怪异的。
抬手打她的就是先前那个男生,此时正甩着手掌,一脸怒容。
显然是她方才片刻的走神,惹怒了眼前几人。
长卷毛似笑非笑地骂道:“李源,废物啊你,打个小丫头都能弄成这样?”
李源甩着手,辩解了几句:“妈的,不小心打手骨头上了。”
长卷毛怪笑一声,猛地伸手拽住南枝的衣领,用力往前一拽。
“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新同学?以为在校门口,哥几个就不敢打你了?”
他眯起眼,像是学着秦嘉芜一般,勾唇笑道,“早上你踢曹回那一脚,咱还没和你算账呢是不是?”
南枝扫了一眼监控,确认了被拍到他们拽着自己的样子。
“怎么,曹回那一脚没让几位涨涨记性吗?”南枝冷笑一声,“本来眼睛就不大,就别学着别人那样眯眼了,像个瞎子。”
长卷毛勃然大怒,抬手就往南枝头上拍去。
“操.你妈的!”
南枝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挡掉那一拍。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突然踩着栏杆,翻过了墙,落在长卷毛身侧,发出一声响动。
长卷毛高举着手,扭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来不及说话,那人站直了身子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反手钳住长卷毛拽着南枝衣领的手,狠狠一扭。
在长卷毛吃痛的同时,抬脚猛地踢上了他下半身某个部位。
她这一脚踹得很凶,长卷毛一个腿软,直接滚在了地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脸色惨白,额间很快就渗出冷汗来。
“秦嘉芜!你他妈发什么疯啊!”
先前说着要去网吧的女生似乎被吓到,回过神立马抬高了语调骂道。
李源视线闪躲,有些心虚般,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那双极冷的狐狸眼半睨着,漫不经心地从眼前几人身上扫过。
南枝紧紧盯着秦嘉芜,那双狐狸眼偏偏忽略掉了她。
而被她视线扫过的几人,有两个也如李源一般往后退了退,很显然是怕她。
除了倒地的长卷毛还在捂着某个部位,便只剩那个女生,还犟着脑袋,试图瞪回秦嘉芜。
秦嘉芜轻笑一声,歪了歪头,“黄蕾儿,你什么时候又和他搞上了?你男朋友知道他头上有点绿吗?”
黄蕾儿猛地涨红了脸,怒道,“你他妈说的什么东西啊?我,我,你贱不贱啊?!”
秦嘉芜轻蔑地抬了抬下巴,俯视着她:“谁贱,谁心里清楚。”
南枝没料到还能听个八卦,内心忍不住“挖槽”了一声。
现在的高中生,这么刺激的吗?
秦嘉芜这时才将目光放到南枝身上。
最后一抹火烧云被靛蓝天幕彻底吞噬,只余最后一丝浅粉,若隐若现地挂在远处建筑群后。
秦嘉芜背对着那抹浅粉,懒懒散散抬眸看向南枝。
最后一首音乐曲渐渐消失在校园上空,衔接上的是枯燥又嘈杂的铃声,宣告着晚自习的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整点的街灯骤然亮起。
长街上,昏黄又明亮的灯光依次点亮,透过不那么茂密的紫藤藤蔓,星星点点落入秦嘉芜那双狐狸眼中。
南枝倏然与那双极亮的眼睛对视,短短一瞬后,秦嘉芜错开视线。
她抬脚越过地上的长卷毛,往外走去。
才走两步,秦嘉芜忽然又回过身,再次看向南枝。
这回秦嘉芜彻底走进了街灯光晕里,暖色灯光从她头顶高处落下,将她整个人笼着在其中。
好似虚幻。
“还不走?”
南枝懵然抬眸。
秦嘉芜半仰着头,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却是真真切切地,在看南枝。
第52章 无尽夏7
南枝跟在秦嘉芜身侧, 两人谁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默地走了几分钟。
直到拐过第一个拐角,秦嘉芜脚步一顿。
“别跟着了。”
说完她抬脚便走, 南枝立刻追上,“那个, 我还没和你道谢呢。”
秦嘉芜忽而轻嗤一声,这回是彻底站定, 看向南枝。
满眼的嘲弄。
“你需要吗?”
南枝一愣, “什么?”
秦嘉芜眯起眼, 似乎想打量南枝,“早上你踢曹回那一脚很利索,刚刚他抬手要打你,你下意识就做了个格挡的动作——新同学, 别和我说你是什么凑巧。刚刚那个场景, 就算我不在, 你也能应付过去吧?”
南枝抿了抿唇。
原来她都看到了吗?
那为什么……
“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要帮我?”
秦嘉芜勾了勾唇, 神色有些嘲意,“帮你?”
她像是在问南枝, 又像是在回答。
只是那双狐狸眼,一如既往清明又冷漠,没有一丝的糊涂疑惑。
南枝猛地转过念头——秦嘉芜是在利用自己。
她早就知道长卷毛他们几个人有了别的心思!
曹回也好, 长卷毛也好。
秦嘉芜是在敲打这几个人。
南枝只是凑巧卷了进来。
如秦嘉芜所说, 南枝有着系统,确实不会任由自己被欺负。
在秦嘉芜跳出来之前,她本是想让监控先拍到自己被霸凌的一幕, 之后再合理地“正当防卫”。
所以即便秦嘉芜看穿了南枝, 却仍然出手——她不是为了帮南枝, 只是单纯的想揍长卷毛一顿。
偏她揍完了人,长卷毛还要将这个事情怪一部分到南枝头上。
南枝猛然醒悟过来。
这哪儿是帮她!
人是秦嘉芜揍的,事情却得她俩一块担着!
好纯一冤种!
看着南枝脸上变换了好几次的神色,
秦嘉芜难得勾了勾唇,一抹笑意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融进了眼底。
“觉得很冤?”秦嘉芜轻笑道。
南枝嗔怪地抬眼看向秦嘉芜,“可不是嘛!”
微风轻轻撩起秦嘉芜脸侧那抹挑染,几缕发丝忽上忽下翻动着,
“换个思路,本来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现在变成我挑了大头,难道不该谢我吗?”
南枝忽然语塞。
秦嘉芜说得没错,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可她确确实实地帮自己解了围。
只是,一旦想通里面这些弯弯绕绕的,南枝就忍不住觉得心里怪怪的。
秦嘉芜勾着包,转身抬脚继续往前走。
南枝闷闷低着脑袋,就这么跟了上去。
五六步后,秦嘉芜再次顿住脚。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南枝理直气壮:“不是说要谢你吗?”
秦嘉芜睨她,“就这么谢的?”
南枝试探着问:“请你吃饭好不好呀?”
秦嘉芜觑眼,那抹笑意彻底消失。
“你是真不怕我。”
她忽然往南枝的方向走了两步,逼近了南枝。
一如午后她抽走南枝的那张乱涂的纸时那般,用身上全数的冷意将南枝包裹了进去。
裹入了名为秦嘉芜的世界边缘。
那双狐狸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南枝。
这回没有什么下课铃上课铃打扰,秦嘉芜像是会变脸,整个人阴晴不定。
方才似乎有些柔软,但两三句后,又立刻竖起一身的刺来。
譬如眼下,她再度逼着南枝,缓缓说道:“我警告过你,别靠近我。是我太好说话,给你错觉了吗?”
南枝毫不示弱,也瞪着秦嘉芜。
“是你让我道谢的。”
“我也让你别靠近我,怎么不听?”
两人实在靠得近,南枝十分努力,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变成斗鸡眼。
反观秦嘉芜,那双眼像是在看她,又是什么也没在看。
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南枝往后小退半步,这才舒缓了眼睛的压力。
“该吃晚饭了秦嘉芜,你是不是中饭也没去食堂吃啊?”
南枝抬眸看向秦嘉芜,认真问她:“你饿不饿啊?我请你吃饭吧,吃完咱俩就扯平,我就不跟着你啦。”
秦嘉芜眉尾一挑。
每次都被她用别的话题扯了过去。
先是问她冷不冷,又问她饿不饿。
一副当真关心自己的模样。
其实,才认识不过一天而已。
秦嘉芜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无论是书包最底下,被她鬼使神差放进去的、诡异的没能丢掉的纸团,还是眼前这个人。
不过是同曾经出现过的无数人那般。
用着种种名义靠近自己,来换取利益或是其他。
南枝,不过是他们之中一个而已。
没什么不同。
秦嘉芜眼神冷了下来,半抬起下巴。
“好啊。”
吃完饭,就当扯平。
*
再晚一些的时候,风开始变得凌冽。
早春的天气渐渐显露出几分不温柔来,刮擦着并肩走着的两个人,似乎是刻意贴合上两人之间的气氛。
秦嘉芜有些后悔,刚刚怎么一冲动就答应了南枝要一起吃饭。
更后悔的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家店,偏偏要路过那条巷子。
每次走过那条巷子,就会按顺序路过炸鸡店、手擀面店、卤味店、炒菜的小饭馆还有卖红豆包的奶奶。
每天早上经过卤味店恰巧是开门后不久,第一锅猪蹄刚刚卤完,甚至没走到巷子口都能闻到卤香味。
而每天放学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从红豆包店里飘出的、揭开刚蒸好的笼屉里的香甜软糯的气味。
小饭馆则是陆陆续续的走进很多食客,门口挂着的小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清脆又有些俏皮。
秦嘉芜闭着眼,也能顺着这些味道,走到那间小屋子面前。
不是秦总给她的豪宅,甚至不在繁华的街区,而是在相对偏僻的,城市一隅。
这些年,她总是一个人。
秦总的办公室每个月都有人给她的账户里打大笔大笔的钱。
可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个人了。
被寻常称为父亲的那个人。
秦嘉芜早忘了这个人的样子。
但有时候,在见到冉妍妍身上,与自己有些相像的部分,她又会恍然想起父亲的存在。
而母亲么……
总之,她已经习惯了。
被所有人羡慕的豪宅,永远冰冷,永远熄着灯。
不会有人在等她回家,也不会有这条巷子里的烟火气。
有时候秦嘉芜也会想,她究竟是不是活着。
每天都是日复一日的,无聊的,冰冷的日常。
唯有在上学放学的这段路上,她刻意地经过的这里。
从这些食物的香味里走过的时候,才能真实地感受到这里的温度。
这条路,是独属于秦嘉芜的秘密。
偏偏此刻,隐秘地向身旁这个人展露了出来。
夜色才起。
这条偏僻的小巷子已进入火热的夜市氛围。
秦嘉芜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南枝。
只希望那些店家,并不会如往常一般,热切地同她打一个招呼。
更希望那间小屋子里的人,今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门口等她路过。
*
秦嘉芜选的那家餐厅地址,很不同寻常。
南枝本以为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会选一些高档的餐厅,或者是什么会员制的会所之类的地方,好为难一下自己。
没想到秦嘉芜却说了一家,连系统都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地址的小店。
一家……铁板烧?
还挺接地气的。
这家店离学校并不太远,南枝确认了导航后,便抬脚往前走。
谁知道秦嘉芜居然说要打车,这时候倒是有些小姐脾气来了。
可惜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叫不到车,最终秦嘉芜冷着脸放弃了,两人这才顺着小路慢慢走到了巷子口。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虽是一条小巷子,却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人头窜动着,在每一家五光十色的小店门口驻足。
秦嘉芜半低着头,沉默着往前走,不知在想什么。
她似乎不太喜欢这样多人的地方,脚步走得很快,快到南枝两条腿都像是要打结了一般才勉强跟上。
嘈杂人声里,不乏着孩童欢呼,情侣欢笑。
忽而一声很轻的声音,淹没在人声之中。
南枝猛地转头,眼神扫了扫。
秦嘉芜似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轻蹙眉头。
“怎么了?”
南枝迷惘地看了几圈,“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你的名字诶,你没听到吗?”
秦嘉芜眸色一沉,冷声道:“没听到,你还吃不吃了。”
南枝这才放弃,跟着往前跑去。
重重人影之后,中年女子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是嗔怪地拍了拍身旁的老奶奶,“哎哟,周婶儿,你拦我做啥子嘛。嘉芜都跑远嘞!”
老奶奶望着那抹消瘦的背影,笑吟吟的,也不说话。
“难得看见她身边有同学一起,还想叫她介绍一下子嘞!”中年女人叹着气摇了摇头。
一个常来的食客叫了几根鸭脖,她立刻又笑着招呼上去,手起刀落,咔咔将鸭脖斩好装袋。
等送完眼前这个客人,“周婶儿”已经负着手,慢慢悠悠往外走了。
中年女人连忙赶上前喊她:“婶儿,这就走啦?”
老奶奶笑着偏过身,远远地冲她抬了抬手。
“老板,来两只猪蹄!给我片一下啊。”
中年女人连忙又笑着扭回身子,应道:“好嘞!”
夜幕之中。
年轻的少女们快步走向更远的夜色里,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颤巍巍的老奶奶一走一顿,手上拎着一小袋水煮好的鸡胸肉,透明的塑料袋跟着她的步伐轻晃,发出窸窣轻声。
老奶奶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间小屋面前。
她抬手轻轻推开小院的门,立刻便有几只小猫,喵呜喵呜地,踩着小猫步往她脚边蹭了过来。
老奶奶呵呵一笑,将袋子里鸡胸肉一点一点撕碎开来,放在院子里的小碗里头。
那群小猫立刻就撒开她裤脚,往碗边冲了过去。
唯有一只年纪大些的猫,轻晃着尾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看着院子门口不肯离开。
老奶奶撕完鸡胸肉,怜爱地拍了拍老猫的脑袋。
“她今天不来啦。”
老猫似通人性,呜呜两声,而后才跳上一旁的柜子。
老奶奶经它这么一提醒,才想了起来。
她颤颤巍巍撑着膝盖站起身,拖着脚步走向柜子,学着秦嘉芜的样子从里头勺出猫粮,放到那几个碗里。
小猫们很快吃完,几只身形利落的,翻了墙跑了出去,另外几只则窝进小院角落的小屋子里。
老猫又呜呜了两声,不肯吃饭。
老奶奶看着它,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嘉芜有朋友啦”
老猫似乎不解,抬着脑袋。
“是好事哦。”
老猫踱了两步,又看向院门。
老奶奶笑眯眯道:“会来的。”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语气更轻快了几分。
“说不定还会带朋友来看你,好了,吃吧。”
*
铁板烧店内,南枝看着眼前的铁板和铲子,有些傻眼。
“这是要自己……?”
南枝抬手做了两下翻炒的动作,试探着抬头看向秦嘉芜。
秦嘉芜双手叉在胸前,挑了挑眉,“没吃过这种?”
“确实没吃过。”
餐厅里的人们言笑晏晏。
有上了一天班来喝酒的上班族大叔们碰撞着小小的酒杯,高谈阔论。
有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孩子们嬉笑着,互传着手机分享最近喜欢的爱豆明星,或是谁新交的男朋友。
有其乐融融的爸爸妈妈带着虎头虎脑的孩子们,一边装作很凶地说不许浪费粮食,一边又以宠溺的目光温柔的看着孩子们。
所有的人们,在食物的香气,朋友的交谈里绽放着笑容,每个人都有着与同桌人说不完的话和故事。
总之是一家十分温馨的小店。
与秦嘉芜的氛围,格格不入。
南枝抬眸看向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些与她们无关的热闹都被无限缩小了。
明明是这样一家热闹有气氛的店铺。
可秦嘉芜的身上,却没被这些温度染上半分。
她仍是那样冷的,好像俗世里的喧嚣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莫名的孤寂。
很快,两人点的食物便送了上来。
铁板的一侧放着一口小锅,小锅里的泡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南枝往里头敲下一个鸡蛋,盖上小锅盖,耐心地等着最后几分钟。
锅盖上的小蒸汽孔里窜出细细直直的一道烟,伴随着闷在锅盖下的咕噜咕噜声,可爱的向上窜动。
另一侧则是放了腌制好的鸡肉和蔬菜,随着铁板热度上升,发出“滋滋”地声音,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
秦嘉芜挑眉:“不然呢?”
“不是你说要吃铁板烧吗?”
“不是你说要道谢?还要我亲自动手谢谢我自己吗?”
南枝一时语塞。
倒也是没说错。
她轻叹一声,冲秦嘉芜伸出手:“那就麻烦秦同学,把铲子递给我一下,可以吗?”
秦嘉芜瞥了一眼放在自己这边的小铲子。
“快点,再不翻就焦了!”
秦嘉芜抬了抬下巴,仍旧没动。
南枝无语,隐隐有一丝不妙的气味从铁板上传来。
她只好起身走了两步,才拿到小铲子。
等南枝快速翻完那些肉块时,黄澄澄的鸡肉上已经覆了一层浅浅的焦黄色。
再晚个十几秒,恐怕真是要焦了。
南枝翻着这些肉块,就顾不上那边的泡面。
铁板的温度很高,没一小会儿,那边咕嘟咕嘟的小锅就不再温馨,反而愈发焦躁起来。
热气顶撞着锅盖,泡沫像是无限重生一般,从锅盖边缘溢了出来。
南枝顿时便有些手忙脚乱,左手放下铲子立刻就想去掀小锅的锅盖。
还没碰上,就被秦嘉芜“啪”地一下打了开来。
于是那些泡沫立刻扑了出来,在铁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引得周围几个人都侧首看来。
南枝慌忙道:“你干嘛?”
秦嘉芜不紧不慢地丢过来一只厚手套,冷声道:“你想烫破皮就别戴。”
一旁的老板给另一桌送菜路上,看见两人这边糟糕的场面,立刻大喊:
“秦嘉芜!你睡着了啊!?小心我的板!”
南枝慌忙道歉,戴上厚手套取掉锅盖,不由得问道:“你很常来?”
秦嘉芜指了指鸡肉,淡淡道:“要焦了。”
南枝立刻甩掉厚手套,手忙脚乱地又去铲鸡肉。
偏那个大小姐不放过她,又指着泡面说:“不捞出来?要煮糊了。”
南枝一个头两个大,一甩铲子,直接摆烂。
“不干了!”
秦嘉芜眯了眯眼,手一抬,将桌子侧边的开关按钮转了转,调小了火力。
南枝:“……”
合着她一直就是故意的!
南枝气鼓鼓看向秦嘉芜,眼神不善。
秦嘉芜此时仿佛才有了几分好心情,身上的气场也不那么冷了。
她抬手从小锅里捞了泡面,自顾自吃了起来。
泡面太烫,秦嘉芜小口小口吹着气,用筷子将泡面卷成一团,塞入口中,以很慢的速度咀嚼,时不时还皱一下眉,大概是仍有几分热气在面条里,不小心就被烫到了。
安静吃饭时的秦嘉芜,又变得不那么像秦嘉芜了。
如果说白天张扬嚣张又冰冷的秦嘉芜,像是凶狠孤勇的猞猁,此刻的秦嘉芜就有些像小猫。
乖张却没了利刃。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收起了一身锋芒和刺。
南枝忽然觉得,这间店铺的暖色,好像并不是不能染在秦嘉芜身上。
秦嘉芜,也可以是柔软的。
“焦了。”
“什么?”南枝眼神有些懵。
秦嘉芜咽下鸡蛋,眼神瞥了瞥鸡肉块,“鸡肉焦了。”
南枝猛地低头,这才发现她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很久。
南枝:!
手上的小铲子慌忙去翻动鸡肉,却没看见黑色。
南枝这才反应过来,秦嘉芜刚刚不是已经关小火力了吗!
她抬起头,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秦嘉芜含着笑意的眼神里。
袅袅绕绕的烟气与食物香味里,秦嘉芜隔着这股烟,神色轻恍。
却分明是带着愉悦的笑意。
不是凶狠的猞猁,也不是乖张的小猫。
秦嘉芜一直都是只狐狸。
南枝忽然发觉。
也许,这样的秦嘉芜,至今还从没被人发现过。
看见过秦嘉芜这一面的,也许只有南枝。
“少看着我发呆,新同学,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短短一瞬,小狐狸收起笑意,又恢复了龇牙咧嘴、试图赶跑人类的那副模样来。
鬼使神差的,南枝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意我的微信好友申请?”
秦嘉芜筷子一顿,轻飘飘的丢下一句:“没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
不知是现在的气氛太舒适,还是被食物熨帖了心肺。
秦嘉芜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回答南枝这个问题。
甚至是那样真心的回答。
“因为不会有人停留在我身边。”
因为秦嘉芜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她一个人。
不会有人停留,不会有人进入。
一直都是这样。
偏偏对面那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妄图靠近。
所以自己才会起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吧?
可是,她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嘉芜垂下眼帘,在心底告诫自己。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不然只会是重蹈覆辙而已。
身侧欢笑声太过嚣张,秦嘉芜已经没了什么耐心。
和这个人的这顿饭,也该到此为止了。
吃完这顿,就如她所说,扯平了。
没想到——
南枝神色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做第一个。”
心脏忽然往下一沉。
说不清这股复杂的情绪里,哪一种更明显、更多一些。
但下意识的,浮于表面的,显然是怒气。
秦嘉芜冷眼觑向南枝,压下心底无限翻涌的一切。
“你凭什么?”
没等南枝接话,怒气推着她,一句又一句接下去,像是想用这些话,将对面这个人狠狠击退。
“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什么,也配和我说这种话?”
“新同学,我是对你太礼貌了吗?让你开始对我得寸进尺了 ?”
“别生出错觉,我只是为了和你没有关系,才答应和你吃这顿饭,如你所愿,现在我们扯平了。”
她说完拎起书包转身就想走。
身后忽然传来南枝的问句。
“秦嘉芜,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从来没什么可扯平的。这只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饭的借口而已,我是这样想的,才说出这句话。你又是因为什么,才将这个借口变成合适的理由呢?”
秦嘉芜脚步一滞,而后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推开店门的那瞬间,屋外的冷气将她彻彻底底包裹进去。
隔开了店内温软的气氛和温度。
这才是属于她的,真实的世界。
秦嘉芜心想。
果然。
从温暖的地方出来,就会更冷。
*
另一面,被丢在店里的南枝陷入了沉思。
秦嘉芜劈头盖脸地砸下一堆话来,尖锐无比,却一点也没让南枝生气。
反倒奇怪的,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秦嘉芜明明是在将自己推开。
可话里话外,南枝总觉得,秦嘉芜在用另一种方式说着她的寂寞和孤独。
秦嘉芜说,从没有人停留在她的世界。
她的父母也好,朋友也好。
似乎从来都没有人站在她的身边。
所以,秦嘉芜一直都是这么孤独的吗?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南枝的神思。
“哎,秦嘉芜那丫头呢?走啦?”
南枝抬头看去,原来是老板。
她笑了笑,应声道:“是呀。”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大肚腩一颠一颠的,头上围了一条白色毛巾,用来抵挡额头汗水。
他干脆坐在了南枝的对面,帮南枝炒了炒鸡肉。
“哎哟,怎么剩下这么多,你吃得完?吃不完等会儿喊叔啊,叔给你打包。”
没等南枝接话,他又十分自来熟的说道:“秦嘉芜那丫头不好相处吧?是不是说两句就生气,然后自己就跑了,也不管你?真的是,下回你俩再一块来,叔帮你说她。这丫头!”
南枝好奇问道:“叔——你和秦嘉芜很熟吗?”
老板“哎呦”一声,“那可不!这丫头,从小吃叔做的饭长大的!”
他说着又一叹:“这丫头命苦呀,摊上这么一堆父母,真是……唉。丫头从小就不爱说话,以前还有周婶儿陪她一块来吃,这几年啊她都是一个人来,吃完了又自己走回去。她那爸妈,害,我看了都不得劲,怪心疼这孩子的。”
“哎,说起来你俩咋认识的啊?这么多年,我还没看她带谁来叔这儿吃过饭呢。要不是刚店里太忙了,叔指定亲自给你俩炒!”
南枝笑道:“我新转学来的,和她是同桌。”
闻言,老板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来:“才认识?”
南枝说了是。
“不能呀,这丫头才不会带刚认识的人来呢。”老板一呼噜脑门,“不过也是好事,她愿意交朋友啊,叔看了就高兴。”
南枝刚想探听点消息,另一边一桌人喊着老板,于是老板又匆匆起身。
临走时还不忘交代南枝:
“等有空了再来啊。”
南枝应了一声。
一旁的桌子发出一声惊呼,引得南枝不自觉扭头看去。
似乎是一家三口,看起来十分其乐融融。
父亲挽着袖子翻炒着乌冬面,母亲则嗔怪他用了太多酱油会很咸。
女儿笑嘻嘻地,催着父亲再快点,说自己好饿好饿。
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逗得小姑娘哈哈大笑起来。
南枝望着眼前的场景,忽然就觉得有些……
心疼。
心疼秦嘉芜。
从老板的话来看,秦嘉芜是这里的常客。
这家店的气氛很好,从她们来就是满座。
多的是朋友与家人的聚会,每一桌都是无比热闹。
只有南枝是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一张桌子前。
对面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陪着。
周遭的欢声笑语太过明显,衬得南枝更不自在。
仅是这样一小段时间,都让南枝觉得有些寂寞。
常年来此的秦嘉芜呢?
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穿过那条无比热闹的小巷,走进这间温暖的小店?
说出没人停留在她身边这样的话?
在有人试图靠近她时,张牙舞爪的展露着凶狠的刺来?
以及……
在班级群里,每一次看见冉妍妍发言时,那张喜庆的全家福小像。
秦嘉芜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他另外的女儿、家庭,如这一家三口这般,温馨的相处了这么多年?
那个“周婶儿”显然并不是秦嘉芜的母亲。
那么秦嘉芜的母亲,又在她的成长过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周婶儿”又是谁呢?
是不是曾经为秦嘉芜停留过的人?
又是因为什么离她而去了呢?
烟雾腾腾,熏得南枝有些呛,再低头时,才发觉一股浓浓的焦味从铁板边缘不断传来。
南枝取过铲子,翻动这些鸡块。
即便是再小的火力,一段时间未曾翻动,这些鸡肉的某一面仍是变成了焦炭。
南枝有些可惜的想,不能打包了。
*
翌日,南枝踩着铃声冲进教室,不出意外获得了老周一记眼刀。
她鞠躬道歉完走向自己的位置。
秦嘉芜的课桌很空,显然是还没来教室。
早自修下课后,崔雯华转身,小声问她:“没,没事,吧?”
是问自己迟到那个事情。
南枝笑着点点头:“没事。”
崔雯华轻呼一口气,“那,那就好。秦,秦嘉芜,今天,没来,老,老周心情,就会,很差。”
南枝便问:“秦嘉芜不来老周心情会变差?为什么?”
没等崔雯华回答,英语老师冲了进来,让大家坐回位置上做完形填空。
过了一会儿,手机传来震动。
崔雯华:【虽然老周不在意秦嘉芜的成绩,但是很在意出勤。出勤率不够的话,秦嘉芜想去国外念大学也没机会,会拉低我们班的升学率啦】
难怪。
即便秦嘉芜这样张扬的翘课,老周也从不会说她什么。
只要人来了就行。
南枝想了想,回复道:【那秦嘉芜会很经常不来学校吗?】
崔雯华:【之前会】
崔雯华:【出勤率触底后,就会按时来的。她这个学年,应该只剩不到五次缺勤了。】
又一阵震动,这回是左上角冒出一个数字。
南枝退出和崔雯华的对话框。
在那张刺眼的全家福头像边上,有着一个小小的红1。
对话框里只显示了:[图片]
南枝点开对话框,新的消息同时冒了出来。
冉妍妍:【南枝,这是你和秦嘉芜吗?】
冉妍妍:【不知道是谁群发邮件了,可能也发给老师了】
南枝看向那张小图,黑漆麻乌的。
点开后,却猛然瞳孔一缩。
夜色里,两个少女的身影贴的很近,若有似无的暖色街灯照亮了两人半边身子,在灯光的遮掩下,显得十分暧昧。
犹如一对热恋中,正在接吻的恋人那般。
尽管灯色昏暗,却能看清两人身上穿着的校服,很明显是华阳。
其中一个少女剪了短发,另一个少女束着马尾。
从服装和书包等等来看,似乎并不难猜出照片中的人是谁。
南枝:?
握了个大草!
教室前门猛地被人拍开,老周脸色不善。
“南枝!你给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第53章 无尽夏8
“嗡嗡——”
“嗡嗡——”
手机不知第几次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引得一只小奶猫好奇地凑到秦嘉芜的衣服口袋边嗅了嗅。
“嗡嗡——”
鼻尖贴上衣料的瞬间,又一记震动,惊得小奶猫尾巴竖直, 龇叫一声窜得老远。
周温梅戴着老花镜,坐在摇椅里打着毛衣, 水蓝色的线在苍老的手指间来回牵动穿梭。
这一圈打完,她才将线团和半成品放进竹篾编的篮子里, 颤悠悠起身走到另一个摇椅前。
少女安静地睡着, 身上的毛绒毯子滑下大半, 上半身半蜷缩着,似乎是有些冷。
像个猫儿似的。
周温梅忍不住咧了咧唇角,然后伸手将毯子往上捻了捻。
秦嘉芜睡得很浅,周温梅这一动, 她立刻便轻蹙了一下眉, 醒了。
“阿嬷吵醒你了?”
周温梅轻柔地顺了顺秦嘉芜的后背。
这丫头从小就不爱睡床, 偏喜欢在一些摇椅、榻榻米上睡觉。每回睡醒就腰酸背痛, 总要自己在一旁帮她顺顺肌肉,才能好过一些。
秦嘉芜换了个姿势, 半趴在摇椅上,勉强摇摇头。
“没有,手机忘记关了, 一直吵, 没睡着。”
她躺下之前顺手把外套脱在一旁,手机响第一声的时候,她已经被太阳烘得身子骨都散了, 索性放着不管。
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找她, 最多也不过发个两三条信息。
谁承想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 居然一直吵个不停。
秦嘉芜转过身,捉住了周温梅的手,忍不住皱了眉。
“怎么这么冷?”
今天升了温,周温梅还穿着厚棉袄,坐在摇椅上晒了这么久的太阳,手却仍是冰冷。
周温梅笑眯眯的,眼角皱纹展平又叠起,显然心情很不错。
“人老啦,身上没了人气,手脚就凉了,不碍事。”
周温梅反握了握秦嘉芜的手,将那双素白细嫩的手捉到眼前仔细瞧了瞧——掌心有颗小小的茧子,不像是握笔磨出来的。
秦嘉芜皱眉。
她一贯不喜欢周温梅说这种话,却又不得不承认,周温梅老得太快了。
和幼年记忆里那个脊背永远挺拔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
秦嘉芜垂眸看向周温梅粗糙又苍老的手,斑驳的老年斑已经覆满手背,暗黄色发皮肤松垮垮地搭在骨架上。
像是被精怪抽走了肉身,只余一副空晃的皮囊。
周温梅低下头,温柔地抚了抚秦嘉芜的头顶。
“怎么不问我?”
周温梅应道:“嗯?”
秦嘉芜半仰起头,迎着刺眼的日光,眯起眼。
“昨天,我带了个人去上头吃饭,他应该和你说了吧?”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周温梅却听明白了。
“是吗?”周温梅微微抬高了尾调,像是有些吃惊,“你杨叔叔忙嘞,没空上阿嬷这儿来,你昨天来过啦?”
秦嘉芜扫过她的表情,撇了撇嘴,心道又哄小孩呢。
这样子一看就是已经知道了,不是铁板烧老板说的,就是卤煮店那个大嘴巴说的。
不过周温梅不说破,她索性也装糊涂。
反正和南枝的交叉点,也仅有昨晚那一回了。
甚至这几个月之后,她们便天各一方,终身不会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
陌路人而已,自然没必要和周温梅说起她。
“嗡嗡——”
周温梅轻拍了拍秦嘉芜的肩膀,“去看看。”
秦嘉芜一翻身,躺下了:“不用看,没人找。”
“瞎说。”
又震动了两声。
周温梅不紧不慢地说道:“吵得阿嬷头痛,你去看看吧。”
秦嘉芜这才直起身,慢吞吞从摇椅上下去,三两步跨过去掏出手机。
这一看竟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有几十条短信、微信。
未接的电话和短信大多来自老周,其中偶尔混杂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上一回这么兴师动众,还是她那几个所谓的“跟班”打了人,把警察闹到学校。
这回又是什么?
秦嘉芜想了想,先点开了那条陌生的号码,开头就是一句自我介绍:我是妍妍——
她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号码拉黑。
再看微信消息时,便带了些心烦和怒气。
【嘉芜姐!这照片里的人不会真是你吧!?】
【牛x啊秦嘉芜!早说你喜欢女的,老子当年费什么劲追你?臭傻x,拉黑拜拜了!】
【秦姐6啊!转学生才来一天,就被你拿下了啊!】
……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留言无休止地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清净了几百年的微信消息,竟比过年那会儿还要热闹,就在她看消息的这会儿功夫里,又冒出好几个红点。
她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甚至不记得这些人都是谁。
此刻吵吵嚷嚷的,令她厌烦至极。
其中最烦的还是那个“转学生”。
怎么就又和南枝扯上关系了呢?
秦嘉芜随意点开一个对话框,问对面:【什么照片】
对方很快就传过来一堆废话和一张极度模糊的照片。
秦嘉芜忽略那堆字,径直点开图片,忍不住又皱眉。
这照片大概是拿座机拍的,除了能看清两个穿着校服外套、靠得有些近的人影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就这?
值得老周给她打这么多电话么?
她指尖轻点,图片缩了回去,那堆废话里几个词恰在此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这照片是从你们班人那里弄来的,倒了好几手,画质差了。原图看上去就像是你和那个转校生在接吻,老周找不着你,已经把转学生叫去骂两节课了。哦对了秦姐,这照片据说最开始那张,是从你爸那个私生女手里流出来的,秦姐今天来不来学校?不来的话哥几个看着办收拾她。】
“学校里有急事啊?”
周温梅不知什么时候又打起那件毛衣,水蓝色的,太过明艳,既不是周温梅的风格,更不是秦嘉芜的喜好,也不知是给谁打的。
秦嘉芜把手机关机,随意一丢。
“别总干活,你不是总说眼睛痛吗?”
“打毛衣算什么活儿。”周温梅轻轻笑了一下。
“也对眼睛不好。”
一只小奶猫凑到秦嘉芜脚边绕了两圈,喵喵叫唤,见秦嘉芜没驱赶,就势跳上了摇椅,凑到秦嘉芜身边蜷缩。
周温梅从厚重的镜片后头望她:“有事你就走吧。”
秦嘉芜摇头:“没事。”
“真的?”
“嗯。”
无论是转学生挨骂还是他们又去找冉妍妍麻烦,总归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一老一少便又这么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还是秦嘉芜忍不住,先开口问道:“这毛衣打给谁的?”
“给你,带去国外穿。”
等高考结束,再过一个月,秦嘉芜就会去芬兰。
她妈妈给她安排好了学校,参加高考只是为了拿个毕业证。
秦嘉芜睨着眼看那抹水蓝,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太亮了。”
周温梅却笑了,“就是亮一些好,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成日不是黑就是白的,没点生气。”
老人家的眼睛已不如从前,勾线的手也比记忆中慢了许多,甚至有一两处还勾错了,秦嘉芜出言提醒,她才倒回去拆了重新勾。
“黑白挺好的。”
周温梅轻轻叹了一声,“去了国外,就没人知道秦家、温家,也没人知道秦嘉芜。”
“阿嬷希望你忘了一切,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别叫过去缠着你太久。”
苍老的声音极其缓慢,透过早春不大温暖的阳光,顺进秦嘉芜耳畔。
“阿嬷的宝贝,那么漂亮,就该像街上那些好看的小姑娘一样,穿得艳艳的,走哪儿都招人喜欢。”
秦嘉芜半昂着头,直视着太阳,看得眼睛又涩又痛,“说了不去。”
“不去哪儿啊?”
“哪儿都不去,就在这个院子里,挺好。”
“傻话。”周温梅扭头,嗔她一眼。
她从小看着秦嘉芜长大,秦嘉芜那对父母什么德性,她比谁都清楚。
因此也更知道,秦嘉芜既不会继承秦家的产业,也不会去她母亲所在的温家。
倘或不去芬兰,以秦嘉芜的成绩,恐怕连本科都悬。
周温梅有些生气道:“你要是这么作践自己,阿嬷以后就再也不见你。”
“这么矮的墙,我都能翻进来。”
“我明天就搬走。”
“不要你这些野猫了?”
周温梅一扭身子,背对着秦嘉芜:“不要了,统统不要了。”
秦嘉芜便淡淡地“哦”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周温梅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声音。
“反正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要我。”
再回头时,大门“嘭”地一声被人甩上,震得周温梅心跳猛然加速了几声。
*
周温梅是起初是温岚家的保姆,温岚嫁给了秦峰宇之后,周温梅便跟着到了秦家。
那两人说是商业联姻,其实打小就在一块胡闹惯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两人大大小小拌嘴无数,每回都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但在温岚怀孕之后,所有人都觉着,这俩人其实是有真感情的。
吵架只是她们之间相处的模式罢了。
周温梅有时候忍不住回想,年轻时候的温小姐那样意气风发,和父亲、姐姐一同掌管着公司,事业如火如荼。
那时候的温小姐,看向秦峰宇的眼神斗志昂扬,却很明亮。
后来秦峰宇的公司出现了问题,他忙得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
那时温岚怀上秦嘉芜已经八个月。
那八个月里,温岚变得不再好斗,她整个人柔软又天真,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连同秦峰宇的缺席,都因这个孩子带来的柔情而原谅。
直到冉颜的出现。
不同于温岚那么强势,冉颜整个人如水墨画里的一株垂于水面的兰花,或是枝头含雪的白梅。
清淡素雅,如景如画。
周温梅扶着温岚,温岚托着沉重的孕肚。
两人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秦峰宇搂着这样一个女人,从B超室走出来。
女人脸上挂着幸福的泪珠,而男人显然很高兴,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
见女人哭泣,他轻柔地抬手挂去那颗泪,温柔的同她细语。
怎么看都是一对恩爱夫妻。
而和这个男人正儿八经领了证的温岚,在这八个月里,只有周温梅陪她去做产检。
连送温岚出来的医生脸上,也露出既震惊又怀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兴奋。
正房捉奸,还是在私人医院的妇产科。
豪门瓜从不让人失望。
周温梅记得,那时温岚浑身颤抖,直冲冲地喊住了秦峰宇。
却只得了一句话——
你怀孕了?
秦峰宇的脸上,同那个吃瓜的医生一般,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甚至在他的眼神里,周温梅读出了另一句话:
你也出轨了?
自那之后,温岚就变了一个人。
她恨冉颜,恨秦峰宇,也恨这个无法打掉的孩子。
温家曾经提出让两人离婚,秦峰宇自然高兴,他的公司重新走回正轨,并且比以往更好,他不再需要这门联姻。
同时他喜欢的人,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妻子,那个三个月的小生命,也将成为他合法的孩子。
偏偏温岚不肯输掉这口气。
她不愿意离婚。
为了这个事,秦峰宇和她吵了一架又一架,吵到两家长辈都纷纷来劝,温岚却始终不肯离婚。
这桩婚事彻底沦为所有人的笑谈。
众说纷纭,只有周温梅知道。
温岚曾经,真的幻想过一个美好的家庭。
所以在梦碎时,才会这样愤怒又执拗。
她执意不肯离婚,就是不愿成全秦峰宇。
她过的不如意,秦峰宇凭什么能顺心?
孩子出生后,温岚连一眼都没看过。
她告诉周温梅,这个孩子叫秦无,意思是秦峰宇想要的一切都不会有。
意味着,这个孩子无父也无母。
意味着温岚和秦峰宇的曾经,都被她抛掉了。
周温梅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站在医院走廊上,对着来登记的护士,轻声说。
这个孩子叫秦嘉芜。
周温梅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为何突然心软,竟然违背了温小姐的意思。
好在五年半后,温小姐无意间见到秦嘉芜时,并没有对这个名字有过多的表示。
周温梅想,温小姐大概已经完全忘记名字这件事了。
应该也忘了,这是秦嘉芜出生后,第一次见到母亲。
*
南枝坐在小桌子前,扭了扭僵硬酸痛的手腕。
小毛团在她脑海里蹦蹦跳跳,像是在打气加油。
【宿主加油!还有一万字就写完了!】
南枝只觉眼前一黑。
她想不明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老周解释完照片这个事情,“不是真的”“角度问题”“和秦同学就是偶遇”等等等之后。
居然还要写一万字检讨?!
而且还得帮秦嘉芜那一份一起写了!
她是造了什么孽啊!
偏偏接下来几节课都不是老周的,南枝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没法让系统帮忙操作一下。
于是硬生生地抄了一万字的检讨,抄得她手都酸了。
而另一个当事人秦嘉芜呢?
估计在哪儿睡大觉呢吧!
南枝深吸一口气,将厚厚几页纸递给老周,谄媚地一笑:“周老师,我检讨写完啦。”
老周目光如炬,何其毒辣。
接过这沓纸扫了一眼,张口就是:“还有一份呢?”
南枝差点没站稳。
“不是周老师,为什么秦嘉芜的检讨也要我来写啊。”
老周冷笑,“不然呢,你觉得她会老老实实写?”
南枝想了想,摇头。
“所以你就替她写了吧,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了,这种事可不能闹大,能用检讨解决你偷着乐吧就!”
南枝不服气:“周老师,我都和你解释了,我和秦嘉芜真的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老周一摆手:“废话,开学第一天,你能和她上升到这种关系?问题不是照片,是照片的传播程度!影响十分不好你知道吗?啊?!还有那几个传来传去的,回头事情平息了我照样收拾他们。你说你也是哈,遇上秦嘉芜就遇上了,你和她走那么近干嘛?那别的人遇到她,恨不得跑十里远,你贴上去干嘛呢你啊?”
南枝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
总不能和老周说,她是故意要接近秦嘉芜的吧。
老周想了想,突然转了个念头,有些紧张道:“哎,秦嘉芜不会是欺负你了吧?”
南枝立刻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偶然遇到了,一句话没聊就擦肩而过。”
“那就好那就好,哎呀她可不能再出事了,不然真不能毕业了。”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一响。
上午的光线有些强烈,从窗外打进屋内,将人影都模糊成线条。
秦嘉芜一脚踏进办公室时,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少女长发束成规矩的马尾,同昨日一般,校服里头套着针织马甲,用来搭配百褶裙。
昨晚还那样直进的人,眼下老老实实站在老周的办公桌边上,听着无休止的训斥教诲,顺从的点头。
听到身后动静,少女半扭过身子,见到秦嘉芜的一刹,眼神微微一动。
然后轻轻勾起唇角,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
“秦同学,你终于来啦。”
从秦嘉芜的角度看去,南枝像是被光吞了进去,只剩一些柔软的线条,如那抹跳动的发尾,微微旋起又落下的裙摆。
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南枝直勾勾地看向秦嘉芜。
奇异般的,让秦嘉芜想起昨晚。
——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饭找的借口而已。
——你又是因为什么,将这个借口变成了合适的理由?
南枝的眼神太过直白干脆,不同于这一路遇到的其他人,她毫不避讳,毫不在意。
就这样直冲冲地撞进秦嘉芜的视线里。
带着一点小小的胜利。
像是在说,看吧,你说要和我成为陌生人,可我们又再一次牵扯到一处了。
初中数学老师说,两条直线相交,有且只有一个交点。
南枝却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不断回旋的曲线。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像是打定主意,要顺着自己这条线绕圈。
所有人都在试图避开、抛下秦嘉芜。
可南枝却胆大妄为的说,想成为停留在她身边的人。
天真莽撞。
自以为是。
却好像不是在说谎。
如果是之前,秦嘉芜只会觉得,刚认识就说这种话的人是个傻逼
偏偏今日,她突然地,默许了这个投过来的眼神。
“秦嘉芜,你怎么回事手机怎么关机了?”
老周怒吼吼一声,将秦嘉芜喊回了神。
她往前走了几步,与南枝并肩站立。
窗外阳光正好,比在小院时好像暖上几分。
那道吞没了南枝的光,此时也一并吞入了秦嘉芜。
原本是来这儿找个架吵一吵,顺顺气的。
话到了嘴边,忽然就变了方向。
“是她非说要请我吃饭。”
是她非要跟着我,是她非要闯入我的世界。
这个借口便就成了合理的理由。
也成了秦嘉芜给出的许可——我允许你,向我展露你的天真鲁莽。
片刻后,办公室响起一声怒吼。
“偶遇?!擦肩而过?!一句话没说?!!”
南枝:……
秦嘉芜:?
第54章 无尽夏9
因秦嘉芜那句话, 南枝不得不又向老周解释了好大一圈。
事情得从长卷毛几人说起,南枝详细描述了他们对自己的暴力行为,说得老周脸愈来愈黑。
然后就是秦嘉芜“美女救美女”的场景。
之后, 南枝为了答谢,所以请她吃了个饭。
“一早怎么不这么说!”
老周听完这一长串, 脸上仍是狐疑:“秦嘉芜有这么好心?会帮你解围?”
南枝尴尬一笑:“可能,她昨天心情好?”
至于秦嘉芜本人?
来办公室露了个脸、丢下那句话之后, 昂着头, 极其目中无人的——溜了。
等南枝好不容易从办公室脱身, 秦嘉芜早没了踪影。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南枝起身往食堂走去。
虽然在老师那儿是解释清楚了,可照片事件在学生们这儿就没那么容易糊弄了。
南枝和崔雯华并肩走,一路上收获了无数目光与窃窃私语。
每个看向她的人, 眼里或探究, 或戏谑, 或兴奋又或是好奇八卦……
“好, 好,好多人, 看看看,我们,啊!”
崔雯华憋红一张脸, 周围投过来的眼神太多, 以致于她紧张不已,连说话都比以往更加结巴。
南枝郁闷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简直想是看动物园的猴儿。”南枝想了想, 又愤愤道, “到底谁拍的照片啊, 怎么传的这么广!说好的高三最后一学期?我怎么感觉大家都好闲啊!”
崔雯华掏出手机,开始了一轮分析。
“最,最先,传播的,是,群,群邮件。”
拍摄者很谨慎,并没有直接发在班级群,而是选择创建了一个新的邮箱,通过邮件传播给了全班同学。
看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秦嘉芜的。
可惜这条线索并没什么用,整个华阳,不怕秦嘉芜的只有三个人:原男主、原女主,还有个南枝。
想用这点来筛选,难度有点大。
另一个线索则是时间点。
拍照的时间是在晚自习打铃之后的校外。
昨天只有高三复学,整个年级里,像南枝和秦嘉芜这样的走读生并不多。
“但,但是,认识,秦,秦嘉芜的,人很多啊。不止,高三呢。”
“嗯?”
崔雯华深吸一口气,试图完整说完:“高一,高二,都认识,秦嘉芜的,他们没,返校,那个时间,很可能,会偶遇,你们的。”
南枝恍然,一拍脑门。
是哦!
虽然高三能出来的人并不多,可秦嘉芜是谁?华阳校霸诶!
认识她的人多了去了,并不能肯定拍摄者一定就是高三走读的那些人。
“不过,高一高二的同学,也能弄到你们的邮箱吗?”南枝疑惑地问道。
崔雯华想了想,点点头:“校园,内网上,有社团的。登记过的话,就能找到。还有,老师们的,都在上面。”
南枝立刻泄了气。
这样看来,想找出拍摄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崔雯华好奇道:“为,为什么,不去,问问,秦嘉芜呢?”
“问秦嘉芜?”
“嗯!”崔雯华重重点头,“秦嘉,芜的话,肯定,一下子,就能找,出来,是谁的!”
南枝歪头。
早上那人走进办公室时,还是那副蔑视一切的样子,显然对这个事情并不怎么在意。
何止是照片事件。
从最初轰动全校的一挑三,校霸换代,一直到最近偷钱事件。
整个华阳关于秦嘉芜的传闻大大小小无数,可她从来没解释过,任由旁人往她身上套着一个又一个虚假的故事。
这一次,她恐怕也不会在意。
南枝想了想,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不了吧,秦嘉芜才不搭理我呢。”
崔雯华眨巴眨眼,“那你们,怎么,会被,拍到,这种,照片啊?”
“她昨天帮我解了围,我就说请她吃个饭当谢礼。”
崔雯华一脸震惊,“她,居然,答应,和你,一起吃饭啊!”
“算是吃了,也不算是吃了吧。”
毕竟那人一口没动,说了两三句直接走人了。
说话间,南枝的手机“嗡嗡”震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又是两声。
南枝掏出手机,一个备注是句号的人给她发:【来实验楼。】?
谁啊。
点开一看,黑色头像,昵称句号,发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已经通过您的好友申请。
秦嘉芜?!
*
弓箭道场,少女坐在窗台边,发完消息将手机放回口袋,垂眸看着眼前人。
左边那个被打的已经完全起不来的,正是那天跟在长卷毛身后的男跟班小弟。
也是一见到秦嘉芜出现,就往后退了几步的那个李源。
而右边那个抱膝蜷缩,整个人都在发抖,死死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以免惹怒这个少女。
两人身上都拴着绳索,绑住了手脚,很难挣脱开来。
如一条死鱼,只能任凭刀俎将他们放置摆弄。
秦嘉芜手掌撑着窗台上的瓷砖,冷眼看着底下这两个人。
许是被阳光晒得久了,手下的白瓷有些烫,终年冰冷的掌心竟透过这一丝丝温度,而染上几分暖意。
片刻后,手机传来震动,秦嘉芜打开一看,是那个柿子头像发来的消息。
【秦嘉芜?】
【实验楼?我不知道在哪儿啊,你能不能给我发个定位。】
【没事了我问了崔雯华,在操场对面是吧,好远啊!对了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带份饭过来?】
【你吃不吃葱啊?】
秦嘉芜皱眉,对话框上头,显示着那人还在输入中。
很快下一条消息又蹦了出来。
【图片】
【今天是这些菜!我觉得那个肉沫茄子好好吃,你想吃哪些呀?】
秦嘉芜本懒得搭理南枝,可那张小图也不知为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点开一看,一排菜单上,一只嫩白纤细的手伸出了食指,轻轻指着其中一道菜名,肉沫茄子。
正是柿子头像的推荐。
午间的阳光实在太暖,灼着她的后背,渐渐有些发烫,比那白瓷的温度还要高。
春日在不知不觉间悄然乍现。
秦嘉芜被这热气烘得有些难受,索性跳了下来,重新回到阴暗处,才觉得稍微凉快了一些。
柿子头像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等她的回信。
秦嘉芜觉得有些人,实在是容易蹬鼻子上脸。
她才同意了好友没五分钟,已经有些开始后悔……:【不吃】。:[定位]【来旧实验楼。】
新实验楼在操场对面,从食堂过去,再找回这里,起码要十五分钟。
她实在懒得等。
柿子头像却叫着coconut的人很快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
“秦嘉芜,你到底想怎么样!”
似乎是忍受不了眼前的沉默,右边的女生率先哭吼出声。
秦嘉芜这才堪堪从手机上收回视线,瞥向她。
黄蕾儿,长卷毛的新女朋友。
“不怎么样啊,你不是爱拍照片吗?我最近对摄影有点兴趣,打算帮你拍一拍,还缺个帮手,马上就来。”
秦嘉芜勾着唇,说得风轻云淡。
黄蕾儿却是吓得脸色惨白,僵硬的脖颈都不敢转向另一边。
她颤着声儿问:“什,什么照片,我不知道。”
秦嘉芜轻哂一声,不再理她。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黄蕾儿视线时不时在秦嘉芜和瘫倒的李源身上打转。
她和李源,一男一女,能拍出来什么照片?
还要找人来拍,意思就是秦嘉芜一个人搞不定她想要的姿势?
黄蕾儿越是往下想,越是心慌。
确实是她指使李源跟上那两人,同时录了视频发给自己。
她本是想看看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竟在开学第一天,能让秦嘉芜同她们撕破脸皮。
收到视频后,她随手点开看了几眼,正觉得无趣想关掉时,网络一卡,便卡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黄蕾儿几乎是在一瞬间,下意识就截了图。
之后申请邮箱小号,设置了定时发送给全班同学。
短短十几分钟,做完了这一切。
黄蕾儿本是想挫一挫秦嘉芜的嚣张劲儿而已。
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为秦嘉芜的那些个事迹再添一笔。
她以为秦嘉芜不会在意。
不,她是很肯定秦嘉芜不会在意。
这三年里,秦嘉芜被她们传了多少传闻出去,从也没见她在意过。
甚至那回她和李源、长卷毛他们在校外抢劫别校学生,最后将事情推到秦嘉芜头上,说是秦嘉芜指示,闹到警察都来了。
秦嘉芜解释过吗?
没有。
她甚至默许了校方对她的处罚——哪怕她根本就不在现场,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偏偏这回。
偏偏这回秦嘉芜居然,居然这样生气?
为什么?
从视频里看,秦嘉芜对那个转学生,根本就像是个陌生人。
遑论什么替对方出头,那是更不可能的了。
那秦嘉芜生什么气?
凭什么把她和李源绑过来?
又凭什么,给她俩拍这样下作的视频?!
黄蕾儿越想越来劲,哭吼道:“你,你无耻!!”
“无耻?”秦嘉芜指了指自己,“我?”
“你就是无耻!下流!!”
秦嘉芜忽然笑了一声。
黄蕾儿狂哭:“我是叫人跟踪你拍了视频,那又怎么样?我,我和你开个小玩笑而已啊!”
秦嘉芜挑了挑眉:“黄蕾儿,你真敢讲啊?玩笑?你以前甩在我身上的那些事,只是小玩笑吗?”
黄蕾儿哭得一愣。
“可是,可是以前你也没说不喜欢啊,你要是说了,我就肯定不会再和你……”
秦嘉芜冷眼看她,心底冷笑。
所有人接近她,都是这样,因为有利可图。
譬如长卷毛,从她这里捞了不少钱。
譬如黄蕾儿,每次犯了事,只要说一句是“秦嘉芜”逼我的,最后总能得一个不轻不重的惩罚。
秦嘉芜确实不在意,无所谓。
即便她在意又怎么样呢?除了周温梅,她身边空无一人。
没人会替她打抱不平,同她一起愤懑、委屈,没人会安慰她,没人会站出来说“秦嘉芜不是那样的人”。
在意不在意,都只是秦嘉芜一个人的想法罢了。
偶尔她身上的“事情”闹得太重,会惹得温岚和秦峰宇大怒。
那时的秦嘉芜,甚至心里有一些快感。
终于轮到她,幼稚的向大人们报复了一回。
可也只是那一下罢了。
再后来,温岚也好,秦峰宇也好,他们渐渐习惯了“秦嘉芜是一个坏孩子”的设定。
他们对待她的那些传闻,愈发平静且习以为常。
甚至后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不再需要本人亲自到场。
秘书室的人会派来专业的律师,和大笔的现金。
所有关于秦嘉芜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
不仅秦嘉芜认识到了这一点,温岚和秦峰宇也都认识到了这一点。
秦嘉芜并不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因为秦嘉芜身上的那些事,很轻易,只需要大笔的钱,就能和解。
温岚曾经骂过秦嘉芜。
仅那一次。
因为很快温岚就想明白了,秦嘉芜的一切劣,都源于秦峰宇。
上梁不正,自然不必对下梁有所期盼。
何况她从来,没将秦嘉芜真的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而秦峰宇?
他根本无所谓。
因为他有一个乖巧懂事、品学兼优的小女儿。
还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小家庭。
能用钱来解决秦嘉芜,对他而已再好不过。
不费时也不费精力。
等秦嘉芜想通这一点后,她也就不再故意惹事。
只是顺从当下的心情,想睡觉就找个地方睡,想射箭就来道场玩一会儿。
不想去学校,就去周温梅那儿逗逗猫,晒晒太阳。
总之没人管她,也过得还算不错。
至于黄蕾儿她们,借着秦嘉芜的名头到处惹事,也没所谓。
反正花的都是那两个人的钱。
秦嘉芜就这样,渐渐的,渐渐的,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了所谓。
唯一能让她留心的,只有周温梅。
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很平静,很悠闲,很自在。
也很无趣。
“秦嘉芜?”
远处走廊传来几声微弱的呼唤,脚步声渐轻渐重,似乎是在寻人。
秦嘉芜提起弓,搭上弦,深呼吸一口。
平心静气。
而后射出一箭。
她这一箭用了力道,射歪在之后的黑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走廊上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便寻着声找了进来。
“秦嘉芜?你找我——诶,这两个什么东西?”
南枝提着塑料袋,在看见地板上横七扭八的两个大虫子,显然吓了一跳。
秦嘉芜扭头看向南枝。
“喏,你不说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打了点。里面的糖醋里脊和肉沫茄子真的很好吃!”
塑料袋发出轻微簌簌声,被人举到眼前。
隔着一点距离,却仍能感觉到隐隐的热气,同身后的太阳那样,缓慢地靠近。
一丝香味从其中飘出,甜醋酱汁气味很重,勾得地上两个人都不住地吞咽。
“好好吃饭!”南枝又把袋子往前递了递。
秦嘉芜伸手接过,指尖猝然与南枝的手相触又分离,只此一瞬。
很热。
她半垂下眼,透明的餐盒里能看见金黄的肉块、酱色的茄子、嫩青的蔬菜,还有西红柿。
像南枝这个人一样,色彩过于丰富了些。
“对了,你叫我来干什么?”
秦嘉芜收回心神,淡淡瞥向黄蕾儿和李源。
“出气。”
第55章 无尽夏10
“……嗯?”
南枝的眼神在地上两人身上来回绕了绕, 而后微微瞪圆,看向秦嘉芜:“嗯?!”
眼前这两人,倒是有些眼熟, 好像是那晚拦下自己的小跟班们?
但是,出气?
当时秦嘉芜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吗?
“照片。”
秦嘉芜似是察觉出了南枝的疑惑般, 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南枝的表情这才半震惊半恍然的明了起来。
原来那张照片是她们拍的?!
秦嘉芜在手机上点了两下,下一秒, 南枝的口袋里便传来一阵震动声。
一条一分半的视频躺在两人的聊天对话框里。
第一遍, 南枝从头到尾看完, 几乎没找到照片出处。
进度条被反复拉动,差点要冒火星子,她才好不容易暂停住了地方。
极短的一瞬交肩相错。
意外的在某个角度里,成了一张亲密至极的绯闻照片。
南枝几乎要气笑了。
就这?!
害她写了两万字检讨的检讨, 结果就这!
秦嘉芜低头看了手上的饭盒几秒, 而后顺手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指挥着南枝:“把这两个, 绑上去。”
南枝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教室极远的尽头, 立着几个练习用的靶子。
“绑上去?!”南枝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箭矢,“你不会是想拿她们……”
秦嘉芜用的是练习用混碳箭,铝合金制的箭头, 力道足够的话甚至能穿透肌肤, 扎入血肉中。
脑补了一下三箭六个洞的血腥场景,南枝不自然地抖了抖,忙扯开话题:
“说起来, 你是怎么把她俩捆成这个样子的?”
简直像两个粽子。
秦嘉芜漫不经心回道, “找了几个人。”
作为一个“一呼百应”的校霸, 找几个人打架制裁黄蕾儿她们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比起这个,当前更让南枝在意的,还是秦嘉芜这个想法。
真在黄蕾儿她们身上弄几个洞,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南枝垂眸看向地上那两个人。
显然在她来之前,两人已经维持这个状态有些久了,手腕、胳膊等肌肤上,布满了被绳索磨出的红痕。
李源的几根手指,因血液不流通的缘故,甚至已经隐隐泛出淤紫色。
再拖下去,恐怕不妙。
南枝抬眸看向秦嘉芜。
对方仍是冷淡又疏离,好似黄蕾儿源源不断的脏话,和南枝踌躇的样子,都不被她收进眼底。
明明是秦嘉芜弄出来的场面,可看那副表情,却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一般。
“秦嘉芜,你真的要为了一个新来的,和我们决裂吗?!”
黄蕾儿一声哭吼,将南枝的思绪扯了回来。
秦嘉芜并不搭理她。
反倒是南枝听得直皱眉:“脸皮倒是挺厚。”
“说谁呢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才来华阳几天,敢tm和我这样说话!”
黄蕾儿叫喊声尖锐刺耳,南枝也不甘示弱地抬高了音量。
“说你呢。”
无视了黄蕾儿的粗口,南枝又道:“是啊,我才转学来没几天。可即便这样,我都知道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拿秦嘉芜当个背锅侠。你们天天到处惹是生非,出了事却都赖在了秦嘉芜的头上,就这样,你也好意思说什么决裂?你配得上朋友这个身份吗?我说你脸皮厚,都是夸你了!”
南枝一口气说完,越说越觉得恼怒。
刚刚崔雯华和她说了许多事情,在原剧情里,都是秦嘉芜犯下的“罪证”。
但在崔雯华的口中,那些事情都是长卷毛他们做的。
不管他们犯了什么事,最后闹到场面上,只消说一句“是秦嘉芜指使”的,所有矛头就会指向秦嘉芜。
最终秦家,就会出面摆平事情。
南枝忍不住好奇,问崔雯华,长卷毛他们是救了秦嘉芜的命吗?
堂堂一个校霸,居然沦落到替朋友顶罪?
崔雯华摇着头,说她也不清楚。
准确来说,整个华阳都没有人清楚。
大家只知道,秦嘉芜有着一群不好惹的手下,无论这些手下们做了什么事,秦嘉芜都会替他们兜着。
而这些事不论闹得多大多离谱,秦嘉芜总能安然无事。
起初也有不少人觉得,秦嘉芜完全就是个冤大头。
可秦嘉芜对此从不解释。
渐渐的,大家便似乎开始相信手下们说的话,好像桩桩件件,真的都是秦嘉芜在背后指使一般。
再后来,秦嘉芜就成了人人都怕的校霸。
眼前的黄蕾儿还在尖叫怒骂,南枝却气得不想再理会。
她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秦嘉芜,问:“她的手机在你那儿吗?”
“嗯。”
素白的手往前一伸,理直气壮地开口:“借我一用。”
秦嘉芜还没从刚才那一堆话里缓过神来,看南枝哪儿哪儿都别扭,干脆也不说话,“啪”地一声甩了个手机在桌子上。
只见南枝利落的拿起手机,强行对上黄蕾儿的眼睛解锁,利落地将完整视频和道歉发到了班级群。
少年人最好脸面。
南枝洋洋洒洒写的“道歉声明”对黄蕾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很强。
最后她又用黄蕾儿的校园id,在论坛上“自曝”了和长卷毛的恋爱自拍。
等做完这些,她把手机抛了回去,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咔两下剪断了绑着两人的绳索。
“你!老老实实去找班主任认罪,否则的话——”
剪刀尖指了指李源,然后在他脖子前横着来了一下,示意威胁。
李源慌忙点头应下。
被绑了太久的两个人,跌跌撞撞翻滚出了教室。
秦嘉芜这时才屈尊开口,轻嗤了一声:“幼稚。”
比起在群里坦白道歉,最让黄蕾儿难堪的,还属论坛自曝恋爱这个事情。
姑且不论早恋一事校方会给什么处分,单是长卷毛所谓的前女友,就够黄蕾儿吃上一壶了。
也不知道南枝从哪儿打听来的八卦,居然能这样精准地点燃导火线。
南枝丢开剪刀,把被秦嘉芜冷落许久的盒饭扒拉回来。
“谁更幼稚,你根本就没打算用箭射他们吧?不然一开始,你就会叫人把他们绑在靶子上了,何必当着他们的面,叫我去做这个事情。我又拖不动她们。所以你其实就是想吓唬她俩一下,并没打算真的动手,对吧?”
南枝一一掀开盖子,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凉得好快。”
方才还热乎的饭菜,如今已是半温的状态。
比起在食堂吃,口感无疑差了许多。
秦嘉芜默了一默,视线挪到色彩丰富的饭菜上,略略蹙眉。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吃过饭了。
倒不是矫情什么,只是单纯的,在这个地方,她没有吃饭的欲望。
或者说,她对食物一直没有什么贪念。
于她而言,吃饭只是为了生存。
吃什么都一样。
但在学校吃,要么乌泱泱跟着一堆人,烦的很。
要么就是她一个人,却要被一群视线来回扫,也烦。
后来她索性就不吃了。
久而久之,居然也成了一种习惯。
眼下,这个硬要闯入她世界的、奇怪的少女,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
除了周温梅,没有人会这样靠近她。
秦嘉芜忽然生出一股烦闷。
她排斥一切人的接近。
自然也包括南枝。
可偏偏是自己一时兴起的,同意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又主动把人叫了过来。
她早该想到,南枝一定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譬如眼前的糖醋里脊。
——她只是叫南枝过来出一口气,偏她自作主张,带了什么饭菜。
明明那天都警告过她了。
分明也告诉她,她们之间扯平了,互不相干。
可南枝却一再无视着警告,自顾自往她的方向走着。
而自己还是容许了这个意外,出现在她身边。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该把手机关机。
管这些传闻传的什么东西呢,反正又不是一天两天造谣自己了。
秦嘉芜蹙着眉,只觉得后悔。
“喂?再不吃真的都冷了,不好吃了。”
那只素白纤细的手在眼前晃了晃,试图勾着她的神魂回来。
秦嘉芜半觑起眼,细长上翘的眼尾满是不悦,“不用。”
“又要警告我了?”
那双手的主人揉了揉手腕,抱怨道:“你别又说什么陌生人之类的话了啊,同桌!早上我还替你写了一万字检讨呢,这会儿手腕都是酸的。”
秦嘉芜抿了抿唇,冷声:“自己要写的。”
怪得了谁。
南枝一脸“我就知道”。
人都放走了,她也并没有想和南枝继续聊下去的想法。
秦嘉芜无视了她的眼神,抬腿就往外走。
“连着两次都拒绝吃饭邀请,也太狠心了吧秦同学。”
手腕被人从旁捉住。
秀气的手指缠绕收拢,并没有用什么力道,虚虚圈住了秦嘉芜的手腕。
秦嘉芜下意识反手,一把钳了回去。
真是奇怪。
比起更明显的体温,她一瞬间感知到的、更叫她恍然的是南枝的脉搏。
在她指尖之下,隔着轻透的肌肤,有力又炽热地跳动着。
周温梅是怎么说来着的?
一个人没了人气,手脚便变得冰凉起来。
秦嘉芜便是如此。
她接触的人,苍老如周温梅,也是如此。
她的时间一如没了人气的脉搏,迟缓地苟活着。
随时可以停滞于某个节点。
偏偏南枝不同。
她的脉搏强劲有力,鲜活无比。
顺着肌肤渐渐攀升过来的体温,热烈滚烫。
在秦嘉芜还未能回过神的此刻,南枝勾了勾手,回握。
“秦同学。”
糖醋里脊散发出的甜香酱气占据了身前大片空气,若有似无触碰着秦嘉芜的感官。
“你说黄蕾儿她会报复我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提问。
“我突然有点后怕,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放学和我一起走啊?”
秦嘉芜抬眸,狐狸眼半眯着,满是危险性地看向南枝。
第56章 无尽夏11
到四月, 满街小巷的无尽夏花期还未至,先一步吸引人们的,是花瓣纷飞的樱花。
南枝站在一棵樱花树下, 没几分钟,发梢肩头就沾了好些花瓣。
“哟, 小南啊!今天来得早嘞!”
随着卷帘门声儿响起的,是一道热烈的招呼。
南枝一弯眼, 冲着翟姐灿烂一笑:“是呀, 今天早自习有小考, 得早点到。”
随着卷帘门彻底掀开,早前隐隐飘香的卤味迅速窜了出来。
南枝闭着眼,轻轻耸动鼻尖,忍不住感慨:“翟姐, 你家的卤味是越来越香了!”
翟姐乐得眼角多了两道褶子, “大清早吃这个腻, 等你放学了来, 今天的猪蹄可好了。”
“要辣的哦!”
“翟姐能不晓得你?放心!”
南枝今天穿了件樱花粉的印花短款卫衣,搭配一条薄荷绿直筒裤, 黑色长发扎成一个低丸子,一侧耳畔的碎发用一枚粗发卡别起,微风拂过, 几枚浅白的花瓣随着发尖轻轻摇晃。
秦嘉芜绕过街角,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色彩过于丰富的人影立着。
樱花雨纷纷,那人融在早晨异常清新的空气里,同一旁的中年女人谈笑颦颦。
过于醒目了, 反倒让她无法轻易无视掉对方。
或者, 这也是南枝的一种计谋吧。
自从照片事件之后, 班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黄蕾儿和长卷毛不出意外得了个大的处分。
本是作了两人一同降级,一人留校勘察,一人转学的处理。
没过几天,一伙儿人在校外发生冲突,打群架时被警察抓捕。
其中就有长卷毛、黄蕾儿和曹回。
这一回没了秦嘉芜做挡箭牌,长卷毛与黄蕾儿被勒令退学,只保留了一年学籍。
曹回则是记大过处理。
比起这一群人的日常操作,更令众人震惊的,还属另一件事——秦嘉芜和南枝一起上下学,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了。
最开始,南枝一周只能捉到秦嘉芜几次。
后来她已经是轻车驾熟,摸清了秦嘉芜所有“秘密基地”,每天都能精准的堵住秦嘉芜,然后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笑眯眯地跟在秦嘉芜身边。
甚至短短一个月,南枝就已经和这条巷子里大多数的老板,混成了“自家人”。
尤其是巷子口那家卤味店的大嘴巴翟姐,见了南枝便乐得跟什么似的。
南枝这个人很神奇。
她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总能轻易就吸引住其他人。
有她在的地方,气氛总是异常热烈。
秦嘉芜有时呆在周温梅的小院里,隔了老远,还能听见铁板烧店老板兴致高昂地喊上一句“小南来啦”。
“喂——?秦嘉芜,再不下来要迟到啦!”
遥远的一声呼喊,把秦嘉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为何,在这个街角站定许久。
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
也遇见过好几个落英缤纷、光影交织的春日。
但这是秦嘉芜第一次,停在街角,出神地看着一场樱花雨。
耳畔短暂地嗡鸣一声,并不严重,有着些许尖锐,伴着一声清晰地心跳声划过。
像鼓擂了一下,倏然击中了秦嘉芜。
巷口到这个街角的距离其实不太长,她和南枝一人站在一头,中间是风吹下的一场樱花雨。
朦胧里,那道粉绿撞色的人影,冲着秦嘉芜小跑而来。
不知名的情绪悄然滋长,又无声消弭。
快得秦嘉芜几乎没有察觉。
短短距离,很快,人影就愈渐清晰。
南枝停在秦嘉芜面前小声喘着气,嗓音有些软,含着一点抱怨:“秦嘉芜,你怎么在这儿站这么久啊,今天有小考,不能迟到的。”
随着她的跑动,身上几片花瓣尽数飘散。
唯有耳畔一枚沾着,固执如南枝,到了秦嘉芜跟前时,才肯悠悠坠下。
秦嘉芜眼见那朵樱花花瓣停在地上,才绕过南枝往前走去。
南枝早就习惯了秦嘉芜的“无视”,也不恼,笑吟吟追了两步,与秦嘉芜肩并肩。
小巷真的很短,走不到两分钟就遇上翟姐费力搬着大锅。
南枝小跑上前帮忙,秦嘉芜眼珠都不带斜的略过。
空气里满是勾人的卤香气,与这春日樱花完全不搭。
依稀能听见翟姐又招呼南枝下课去吃,不出意外得到一声清脆的回应。
而后便响起熟悉的小跑步声,还有一句粘乎的呼唤:“秦嘉芜,你等等我嘛!”
秦嘉芜不耐地回头,满脸写着不高兴。
南枝这个人烦得很,十句话里有九句都要带上她的名字。
没等她开口,南枝先一步跑到她身前,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还是会等我的!”
秦嘉芜话都懒得说,翻了个白眼,转回头不再搭理。
又一次回到肩并肩的距离,两人走得不远不近,秦嘉芜那件oversize的潮牌外套偶尔会擦过南枝胳膊。
转过下一个街角时,秦嘉芜无意间瞥了一眼熟悉的巷口。
樱花开得过分绚烂,遮盖住边角生了锈的老旧牌匾,泛着银灰色泽的卷帘门露了一截在门框下,边上挂着长杆子。
秦嘉芜的脚步忽然一顿。
在这一个多月里,她已经和南枝看过无数这样小的风景了。
故意绕远路后遇到的江上夕阳,清晨含露的杜鹃和迎春,埋伏在日渐茂盛的紫藤下的南枝,还有被南枝投喂几次后、天天来接她们放学的流浪小狗。
这些东西实在琐碎,碎到寻常时候,秦嘉芜从没注意,也不愿发觉。
她无视着这些,如同无视南枝的存在一般。
可偏偏在这个平凡的一天清晨,在一场无声无息的樱花雨里,这些片段如早春新绿般,纷纷扬扬涌现而出。
“秦嘉芜?”
南枝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她。
秦嘉芜扭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南枝。
她不知自己此刻的眼神与平常太不同,那双永远冰冷狭目的狐狸眼里,第一次生出这股异样情绪。
好在南枝被流浪小狗的撒娇声吸引,错过了这个眼神。
两人谁都没有看见,也就谁都没有发觉。
今年的春日才刚开始。
*
“你,你要,跟,跟着,秦嘉芜,到,什么,时候,啊!”
崔雯华端着炸酱面,陪着南枝打两份盒饭。
一份南枝自己吃,一份带给秦嘉芜。
给秦嘉芜的那份大概率都会失败,最后落到校外的流浪狗肚子里,也不算浪费了。
尽管如此,南枝还是会照例打两份。
用她的话说,指不定哪天秦嘉芜就吃了呢。
就像是她第一天尝试去堵秦嘉芜时说的,指不定秦嘉芜就让她跟着了呢。
这个指不定,一共用了两个礼拜多四天,才指上了。
南枝盖上一份盒饭,放入保温袋里,端起另一份往队伍外走,两人找了个空桌坐下。
“怎么啦?”
崔雯华搅动着快坨了的面团,苦着小脸说道:“最近,又,开始传,你,和秦,秦嘉芜,的,绯闻,了。”
南枝正在夹排骨给崔雯华,手悬在空中,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一脸犯难。
“啊,那被人看见我给你夹菜,不会变成咱们仨的绯闻吧?”
崔雯华被吓得一脸惨白,“别,别,乌鸦,嘴!!”
排骨被放置在裹满酱汁的面条上,南枝笑得一双眼弯成新月。
“逗你的啦。”顿了一顿,又想起崔雯华的问题,开口回道,“跟到长卷毛出现,然后再说吧。”
崔雯华好奇:“施,施隽?”
施隽是长卷毛的本名,他本人很讨厌这个名字,反倒更喜欢长卷毛这个外号,一般除了老师,很少有人会提他大名。
南枝夹起一块杏鲍菇放入口中,点了点头。
崔雯华又问为什么,这回南枝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带走了。
她总不能说,自己身怀异能,早在开学第一天,就利用系统分析出长卷毛一伙儿人对秦嘉芜存了二心,因此格外留意。
当时那几个人,看向秦嘉芜的眼神过于诡异,让南枝每每回想起都忍不住皱眉。
加上后来目睹曹回试图对秦嘉芜动手,南枝就更加确定,这几个人与秦嘉芜之间,一定有着什么。
这一次,长卷毛和黄蕾儿是因为秦嘉芜和自己的事情,才受了处分。
她有预感,这几个人,不会就此罢休。
但南枝没想到,这个预感成真来得这样快。
*
大抵是早上忽而涌现的画面太过震惊,秦嘉芜连午休时间都没挨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之前,她就翻墙出了学校。
被南枝投喂的那只小白狗越来越胆大,这两天已经学会蹲在校门口的紫藤绿荫下,等两人放学。
秦嘉芜爬上墙时,就看见一滩白毛横在人行道上晒太阳。
四只小短腿舒展趴开,像个白色的乌龟。
她故意重重落地,吓得小狗弹射而起,待看清是秦嘉芜,又热切地摇着尾巴,连蹦带跳地贴到她小腿边蹭蹭。
秦嘉芜眼睫微颤,片刻后,垂眸看向它。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这只小白时,它饿得皮包骨,还没周温梅院子里的母猫结实。
堪堪几周,已经被南枝喂得膘肥体壮,圆滚滚的。
见秦嘉芜不摸它,它还往后退了两步,昂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珠子与秦嘉芜对视。
一人一狗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是秦嘉芜先蹲下身子,敷衍地薅了一把狗头,成功换了一身狗毛,和满手掌的口水。
她嫌弃地把手挪远了一些,果然还是猫好。
正当她皱着眉,思考该怎么清理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校霸秦姐吗?”
秦嘉芜半掀起眼皮,看清来人。
长卷毛和曹回。
两人身后跟着七八个混子,身边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三年前被她揍得找不北的前任校霸,孟恒。
“好久不见啊,小学妹。”
孟恒裂开嘴,眼里满是得意。
秦嘉芜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拍了拍曹回的肩膀,神色平静。
“确实。”
小白似乎意识到什么,冲着几人龇牙咧嘴,喉间发出低吼。
孟恒嗤笑一声,抬脚踹在小狗身上。
“吗的小畜生,也敢冲老子叫?”
小白立刻发出一声尖叫,在地上滚了两滚,趴着呜咽了两声。
孟恒这一下来得突然,秦嘉芜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白挨了这么一下。
她抬手捞起它,确认没有什么皮外伤,才隔着栏杆将它放进了学校里面。
“孟恒,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废物。”
她轻笑一声,半抬起眼眸,狭长的狐狸眼里写满了嘲弄。
原本懒得搭理这些人。
可他偏偏要动她的狗。
找死。
“你他吗说什么?”
“我一个人站在这里,你居然去踢一只狗,你不废物么?”
孟恒神色一沉,咬着后槽牙道:“还不动手?”
后面几个人立刻从包里掏出棍棒,向前逼近。
秦嘉芜缓缓勾起唇,眼神冰冷。
第57章 无尽夏12
南枝和崔雯华从食堂出来, 迎面就看见一群人围在路边,举着手机一顿拍照,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声小小的惊叫。
没等两人凑上去, 一只浑圆白胖的小狗便从人类脚缝里钻了出来,耳朵一颠一颠地跑向南枝。
“诶, 小白?”
南枝习惯性地蹲下身子,被小狗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进来的?饿了吗, 要不要吃?”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盒饭, 没想到平时乖乖坐下等待的小狗, 突然抬起前爪,一把摁住她的手,然后小小的扒拉了两下。
南枝有些糊涂,“你很饿?”
小白似乎是着急了, 原地绕了个圈, 又抬起爪子扒拉她。
“汪汪!”
“怎么了?”
小白抬起前爪, 轻轻挠了一挠南枝, 往前蹦了几步,然后立定回头。
南枝有些反应过来了:“你是想让我跟你走?”
她往小白的方向走了两步, 小白咧着嘴又往前跑了一段,回头看向南枝。
很显然是示意她们跟上。
小狗大抵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居然会跑进学校找人。
崔雯华讶然:“你, 你的, 小狗,好聪明!还,还会, 找人帮, 忙!”
南枝扬了扬脑袋, 一脸得意,“那是!”
也不看是谁给它喂胖的!
然而这得意并没有维持太久。
小白见南枝跟上了之后,越跑越快,直冲着学校大门的方向奔去。
食堂出来的小路距离大门不远,半分钟不到,南枝已经能依稀看见栅栏之外几道人影攒动。
两个保安焦急的跺脚,一人举着手机不停的打电话,另一人畏缩着不敢上前,拿着喇叭试图
隔着繁复垂绦的紫藤藤蔓,一抹蓝黑色一旋而过。
南枝下意识轻屏呼吸,将手上的东西统统丢给崔雯华,直奔着前方冲了过去。
“打电话叫老周!”
翻墙的法子还是看着秦嘉芜翻学会的,她劝了秦嘉芜小一个礼拜,才改掉这个臭毛病。
轮到南枝翻,比秦嘉芜还利索。
“秦嘉芜!没事吧?”
秦嘉芜一侧嘴角颜色有些深,脸微肿,眉尾也擦出一道浅的血痕。
南枝蹙紧了眉。
似乎是感知到了南枝的视线,秦嘉芜偏了头,撇她一眼。
日光落入如墨瞳中,狐狸眼微狭,眼神晃惑不明。
她什么也没说,南枝却忽然安下了心。
再抬眼观察对面那几个,才发觉她刚才的莽撞。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起来的,秦嘉芜虽挂了彩,对面已经躺了两个了。
其他站着的也没太好过,小腹、□□等处的衣物上全是杂乱脚印,皱得不成样子。
长卷毛下颌破了道口子,血淌的一脖子都是。
曹回的一只眼半耷拉着,白T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像是整个人都在地上滚了一圈。
受伤最严重的还属他们后排C位,一个陌生的男人。
长卷毛和曹回一人烂了半边,看起来像是左右护法,中间这个就比较匀称,至少左右都被秦嘉芜照顾到了。
一打七,秦嘉芜没落下风。
但显得南枝很呆——她的入场,不是来救驾,反倒是保了敌军一命。
才反应过来的长卷毛怪叫一声,啐了一口血沫子。
“哟,这不是跟了秦姐一个月的新宠嘛!秦嘉芜,你还真他妈的喜欢女的啊。”
南枝反手一巴掌,给长卷毛赏了个对称。
“脑子里只装了这点废料是吧?”
南枝这一巴掌借助了一点系统的力量,十足十的挥人脸上,像是砸下来个铁锤一般。
长卷毛猝然挨了这一下,跌撞好几步,眼神差点涣散。
曹回半拉扯了一下长卷毛,好歹没让人滚得太难看。
“老子□□xx——”
“都干什么呢!非本校学生不许在此逗留!”
没等几人硬气起来,身后先传来了喊声。
老师们匆匆而来,小混混们的脸上都露出轻松的神色,好似总算脱离了一场苦斗一般。
中间的男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人相互扶持着起了身。
临走前自然是要放句狠话的,C位男费力掀着眼皮,看向南枝嗤了一声。
“新宠,你不知道吧?秦嘉芜可是个晦气玩意。”
南枝骂了句傻逼,连翻两个白眼,转身想看秦嘉芜的伤口。
阻拦她的,却不是长卷毛他们,而是秦嘉芜。
纤长卷翘的睫羽笼下一片阴影,遮住瞳中神色。
轻透的日光沿着少女发梢,滴落在鼻尖、唇珠、下颌,浸润耳后那抹蓝黑色,将秦嘉芜整个人绘涂成熠熠生色的琉璃模样。
南枝第一次,在这个一向孤傲冷漠的少女身上,嗅到了破碎感。
可即便如此,秦嘉芜死死拽着南枝的手腕,掌心发力,不断收拢,不断颤抖。
似乎连秦嘉芜自己都没发觉,她看似逼迫南枝去听那些肮脏的话,其实也在害怕南枝听到。
多矛盾。
“她害死过人啊!她——”①
秦嘉芜的手劲陡然增大,疼得南枝差点喊出声。
日光灼灼欲然,逼得小狐狸眼底有水色漾开。
好在老师们脚程很快,孟恒下一句话没能说出口,老周先挤出了校门,冲他们吼道:“施隽!曹回!你们处分还没吃够是吧!!非要叫警察来把你们关进去才满意?!”
南枝下意识偏头去看了一瞬,再回头时,秦嘉芜放开了她的手腕。
眼中神色如常。
仍是那个气场逼人的秦嘉芜。
*
陪秦嘉芜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个人都若有所思的低垂着脑袋,谁也不同谁说话。
南枝扯着小毛球系统,上下左右的打量。
这是秦嘉芜第二次遇到危险。
可系统居然一点警报都没有!
小毛球简直要被她晃吐了:【宝!咱们系统真的没坏!】
【那怎么没动静呢!】
毛球:【可能系统判定,觉得秦嘉芜能干过那几个人呢?】
这倒也是实话。
就结果来看,那七个人确实不够秦嘉芜打的。
可曹回那一次,南枝也没出手干预,秦嘉芜也是一样自己解决了困境。
为什么那一次系统就给出了警报呢?
小毛球蹦跶两下:【可能,是目标人物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南枝瞬间了悟。
【你是说秦嘉芜曾经,想……自尽?】
当秦嘉芜察觉到曹回在她身后时,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就这样让曹回把她推下去也好。
所以系统给出了警报。
南枝莫名心口一空,一股莫大的情绪迅速涌入,却又裹着雾气,让她看不清。
她自己也说不好这股难受劲儿是为什么。
大雾弥漫,甚至让她分不清。
她究竟是心疼秦嘉芜更多一些,还是后怕任务失败更多一些?
如果是前者,她又为什么心疼秦嘉芜?
出于人道主义吗?
南枝这样恍惚想着,连后来医务室老师让她帮秦嘉芜举冰袋时,也越举越歪,从秦嘉芜的脸一路蹭到眉骨。
冰凉寒意刺入破了口的肌肤瞬间,秦嘉芜下意识躲了一下。
“怎么了?”察觉到秦嘉芜欲夺过冰袋,南枝才回过神。
眼见秦嘉芜的脸上被她弄得一塌糊涂,一双冰凉的狐狸眼不带感情盯着她,南枝立刻犯怂,老老实实道歉。
校医去了另一间房处理那七个,隔着墙壁,隐约能听见几声惨叫。
南枝撇撇嘴,暗骂一句活该。
*
秦嘉芜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南枝的质问。
平时话那样密的一个人,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来烦自己的人,却在听见孟恒的话之后突然安静了。
南枝很显然在走神。
连冰袋都糊弄到她眼睛眉毛上。
她等了一路,南枝安静了一路。
于是秦嘉芜也有了答案。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
在孟恒打算掀开往事给南枝看时,秦嘉芜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一些害怕的。
她一面害怕,一面却故意地让南枝去听。
去听曾经那个恶劣不堪的秦嘉芜。
这样,就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满世界的堵她一起上下学。
不会有人来烦她、逼她吃饭。
不会有人一开口就必定先喊一遍她的名字。
而刚刚,秦嘉芜忽然想明白了。
原来她在害怕失去这些。
害怕一个成型的习惯,要在朝夕改掉。
但当她真的失去时,好像又不那么害怕了。
秦嘉芜半垂下眼帘,兀自扯了扯嘴角。
才一个多月,她居然动了感情,多可笑啊。
自嘲里也带着几分怒火。
她怒自己没如以往一般,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也怒南枝这不清不楚的撩拨。
从始至终,都是南枝在向她靠近不是么?凭什么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种种情绪揪着秦嘉芜走向不同的方向,四面八方都有力在拉扯着她。
她一会儿酸涩,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疲惫。
像是要被这巨大的情感吞没撕碎。
在南枝的手愈发偏离、冰袋触及眉尾那处伤口时,秦嘉芜的沉默到了尽头。
她猛地躲开,冷冰冰地看向南枝。
“怎么了?”南枝才肯将眼神给她,“啊对不起!我走神了。”
“别碰我。”
别再招惹我。
南枝一脸歉意:“很疼吗?你别动啊,我先拿块棉花给你擦一下水渍。”
那双手才靠近,秦嘉芜下意识抬手,“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动过后,一个浅浅的红印子浮现在南枝手背上。
“……秦嘉芜?”南枝愣怔一瞬,抬眸对上秦嘉芜的视线,眼神湿漉漉的,像个小鹿。
“你生气了?”
秦嘉芜心忽而抽动一下,异样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半抬起下巴,一如初见时那般,居高临下似的看人。
眼里却空无一物,像是什么人也进不到她的世界里。
“以后别跟着我了,”她顿了一顿,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很烦。”
第58章 无尽夏13
“吱啦——”
老旧卷闸门被拉起, 翟姐搬着沉甸甸的大锅出来,不经意间撇了巷口一眼,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过, 下意识“咦”了一声。
一位老主顾见她拧着脖子,也跟着看向巷子口。
除了悠悠飘落的樱花花瓣, 什么也没有看见。
“咋了翟姐?那边有啥?”
“没事,没事。”
翟姐摇摇头, 收回视线, 招呼了一声, 熟稔地切着牛肚。
巷口拐角不远处,两个少女一前一后走着,互相不说话。
自从那天秦嘉芜莫名生气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 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
要说是怎样的微妙, 南枝也形容不上来。
秦嘉芜像是变成了一片平静的海面, 无风无浪, 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骇人。
初见时的秦嘉芜带着刺,狐狸眼既冷又艳, 满是压迫感,令人难以忽视。
如今的秦嘉芜似乎收起了那些刺,那双眼里也再没有南枝的身影。
她好像是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南枝仍然日日跟在秦嘉芜身边, 一同上学, 一同放学。
秦嘉芜既不驱赶她,也不搭理她。
仍由着这团“空气”上蹿下跳。
南枝觉得自己和秦嘉芜的关系陷入了某种死局。
这样的死局显然不利于任务进展。
所以她焦急又难过,一颗心被颠来倒去的□□。
种种复杂的情绪里, 实在难说清到底哪一种占了上风。
是迷茫于秦嘉芜到底为什么生气。
或是在秦嘉芜将自己当做空气一般时, 密密麻麻爬进心脏的委屈。
她一早知晓秦嘉芜是个尖锐的人。
可秦嘉芜没了那些锋利的刀刃后, 反而让南枝更害怕了一些。
樱花季短暂。
前些日猛烈地飘散完花雨,这几日便凋零得稀碎。
秦嘉芜的短发长了一些,扫在裸.露的脊骨上,背影挺拔。
南枝轻轻顿住脚,步伐声忽然变了调,可秦嘉芜没有如往常一般等她。
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南枝突然间反应了过来。
她害怕的,是失去秦嘉芜。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小毛球探头:【?】
【我是不是喜欢上秦嘉芜了啊?】
【?!】
*
秦嘉芜生病了。
记忆里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婴儿时期的秦嘉芜很脆弱,两岁以前都是医院常客,一年365天有360天在医院。
周温梅一度以为秦嘉芜活不下来。
两岁后的秦嘉芜又无比健康。
有一年流感肆虐,整个小巷无人幸免,周温梅尤为严重,反复起烧不退。
秦嘉芜日日夜夜陪着她,竟也没什么事。
用翟姐的话说,秦嘉芜小时候把一辈子的病都生完了。
这样健康的秦嘉芜,在打完架之后就生病了。
最先感知到的是感冒。
起床时便觉得鼻子不通气,一路走到学校渐渐演变成了头晕,喉间丝丝发痒,像误吞了一枚柳絮,牢牢粘在喉头。
大抵是扁桃体有些发炎。
头一日,秦嘉芜没将这感冒当一回事,半夜醒来果然变得严重。
那枚柳絮燃烧了起来,搅得整个喉咙火燎火燎的,发涩地疼,吞水都变得困难。
起身找药时,又被泡涨的脑袋弄晕,直挺挺地倒回床上,连秦嘉芜自己都吓了一跳。
屋子隔音不好,秦嘉芜这么一折腾,周温梅早就醒了。
过来一摸额头,有些烫,测了体温,竟烧到了38度。
好在家里有些药,周温梅翻着小竹篮,寻出一盒退烧药。
艰难地吞了退烧药,迷迷糊糊地眯了一觉,再睁眼时,熟悉的寝室里则多了个白色的陌生身影。
尽管知道秦嘉芜对父母的厌恶,周温梅还是打了个电话通知二人。
秦峰宇没接,温岚接了电话,半分钟不到便挂断。
十几分钟后,温家的家庭医生便敲响了周温梅小屋的门,给秦嘉芜挂上了盐水。
秦嘉芜醒来时,正好挂到最后一瓶。
可能是生病后脑子有些迟钝,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本想抬手扯掉针头,偏偏身体虚弱得要命,抬个手都费劲,只得做罢。
好在这几瓶盐水吊下去之后,天亮时分,身上的难受劲退了一大半。
周温梅劝她别去学校了,秦嘉芜偏要起身。
巷子口一如既往立着一个花里胡哨的人影。
秦嘉芜也不知道自己在强撑什么,按照她以往的性格,生不生病她都不想去学校。
可周温梅开口的瞬间,秦嘉芜的脑子里便闪过巷口的身影。
倘若秦嘉芜没有出现,那人一定会固执地等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秦嘉芜本能的想,她不能让南枝察觉出异常。
所有的狼狈、脆弱都不适合再让南枝察觉了。
仍是隔着那一小段路,只是樱花雨远远没有几日前那样炫丽。
秦嘉芜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走过巷口。
尽管脚步虚浮无力,脑袋时不时传来晕眩感。
她还是半昂着头,做着那个目空一切的秦嘉芜。
身后的目光如往常一般粘在自己身上。
脚步声平稳,隔着几步路,踏在与自己一致的步调上。
很显然,南枝没有发觉异常。
秦嘉芜一颗心悬得高高的,放不下来。
比起一整夜起起伏伏的、身体上直观感受到的不适。
心脏在这个时候才受到感冒的第一波冲击。
缓慢又尖锐的作痛。
秦嘉芜闭了闭眼,强忍下那股酸涩的疼。
她不是在同南枝较劲。
不是的。
*
秦嘉芜的第二次生病,比第一次还要猛烈和突然。
这一回发作时,并没有在安全屋。
而是倒在了南枝的眼前。
在感冒一周后,樱花总算谢得七零八落,走过巷口时,已经没了那些烦人的白片。
秦嘉芜走过巷口,那道脚步又跟了上来。
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氛围已经坚持了一个多礼拜。
南枝固执的跟着,秦嘉芜也固执的忽视她。
尽管她和自己说,她没有在和南枝较劲,可每天醒来后,她仍如昨日一般,沉默地走过巷口。
秦嘉芜觉得自己和南枝像是两根绳索。
在这个巷口反复交错时,绳索缠绕,打上了一个结。
而她们两人,每日都在沉默着将这个结越打越紧。
紧得秦嘉芜几乎要窒息,却再也无法从中逃脱。
这是一个死结。
还好,这是一个只剩两个半月的死结。
高考之后,所有人各奔东西,南枝也不会例外。
秦嘉芜想,再忍忍就好。
她能割舍掉温岚秦峰宇,也能割舍掉青春期里一段不怎么愉快的情.欲。
樱花开过了就会凋谢。
人也一样。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也许是太出神,竟也没发觉身后的脚步声,在某个瞬间停了下来。
仅剩的一个节拍越走越碎,最后几步近乎跌撞。
突如其来的钝疼。
胃部像是被空气狠狠捶了一拳,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疼得秦嘉芜下意识张嘴,像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合着呼吸。
可任凭她如何挣扎,空气一丝一毫都进不了肺部。
最后眼前一黑,窒息感和樱花同时静止。
世界一片宁静。
秦嘉芜只隐约感觉,在所有感知消失前的那一刹那。
另一个节拍重新向她奔跑而来。
*
这是南枝第一次见到周温梅。
她坐在病床边,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秦嘉芜脸色惨白,卷翘的睫羽在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护士来检查时安慰南枝,“已经联络上了她的监护人,很快她父母就会来的。”
很快,病房的门确实被人打开。
来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身形有些佝偻,松弛垂下的眼皮后头,有着一双慈爱也忧郁的眼。
南枝一瞬间有些懵。
秦嘉芜的奶奶?外婆?
系统没说有这一号人啊。
周温梅颤巍巍走到秦嘉芜身边,确认了人没大事,才舒了一口气,转头冲南枝笑了笑,做了个自我介绍。
“小南同学,你好,我是秦嘉芜的保姆,我叫周温梅。”
南枝慌乱起身,又是握手又是点头,“啊,周奶奶好!我是秦嘉芜的同桌,我叫南枝——诶,你已经知道我名字了?”
周温梅笑得温柔,干糙的手拍了拍南枝,很温暖。
“听小翟提起过好多次,我不常出门,所以没和你碰过面,失礼了。”
“不会不会。”南枝拉过板凳,同周温梅一道坐下,心里鼓点紧密地敲着,竟有见家长一般的奇异紧张感。
周温梅慈爱地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秦嘉芜。
“秦嘉芜对你很凶吧?”
“没有没有。”
周温梅又一笑,握着南枝的手一直没分开。
“这孩子啊,从小受了太多的苦。你别看她表面凶,其实是很乖很好的人。”
南枝脑袋一个劲的点。
她一直知道,秦嘉芜不是传闻里那样的人。
在别人都嘲笑崔雯华是个小结巴时,只有秦嘉芜帮她打跑了孟恒那群人。
她会在黄蕾儿造谣时,把人绑到箭道场,说着什么出气,实则是吓唬吓唬人。
也会在南枝打饭给小白时,一边不耐地皱眉,一边又蹲下将太辣太咸的菜拿走。
嘴上说着不喜欢,在小白绕着她脚脖子撒娇时,会不经意地踮起脚回应小狗蹭蹭。
尽管对南枝跟着她的行为无比不耐,但会在天黑之前出现在南枝眼前——
一次两次,南枝只当巧合,还当是自己聪明,总能捉到秦嘉芜。后来才发觉,是秦嘉芜怕她傻乎乎一直等,故意让她捉到自己。
熟悉之后,也会在樱花刚刚盛开时,一边用脸骂人,一边耐心的等南枝举着手机拍到心满意足,才一起离开。
秦嘉芜有一个看似无坚不摧的铠甲。
但那副铠甲之下,秦嘉芜其实是一个柔软的人。
第59章 无尽夏14
周温梅的身上有一股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温柔。
像是包容着世间的一切。
她慈爱地看向秦嘉芜, 眼里是无尽的柔软和爱意。
南枝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向秦嘉芜。
这个世界的主人公不是秦嘉芜,连给她的剧情都是众叛亲离。
但有周温梅一直在爱着她。
爱当真很玄妙。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你就会感受着对方的全部。
南枝感受着秦嘉芜的孤独与痛苦,也感知着她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爱意。
所以周温梅只一个眼神, 便让南枝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秦嘉芜, 你看。
我不是孤独的在爱你。
周温梅也不是。
那双苍老的手虽然冰冷, 但始终轻柔的握着南枝, 渐渐的也被南枝的温度沾染,变得有活力起来。
一老一少,两副频率不同的脉搏,在交握的掌心相合。
缓慢而真实。
两人就这样坐在病床边, 轻声说了许久的话。
从周温梅的小猫、花草, 聊到秦嘉芜的箭道场、华阳食堂的饭菜。
明明是初见, 却相谈盛欢。
秦嘉芜还没睁眼, 便窸窣得听着熟悉的两个声音在聊小白。
一个说着自己如何把小狗喂胖,一个笑吟吟地应和。
南枝似乎还拿着手机给周温梅看照片, 于是周温梅时不时便“哎哟”两声,对圆鼓鼓的小狗表示喜爱。
夕阳透过素白窗帘,穿越笑声和对话, 浅浅沾在秦嘉芜眉眼。
她一睁, 便看见逆着光的两个脑袋凑在一团,身后是火红的云和风,恍然不在人间。
“囡囡, 醒啦?”
面对着秦嘉芜的周温梅首先发现了这双狐狸眼, 南枝顺着话音扭头, 猛然撞入秦嘉芜的瞳孔里。
瞬间的失神,另那双狐狸眼看起来没了平日里的疏远冷漠。
橘红色的阳光打在瞳仁上,像镀了一层琥珀,熠熠生辉。
是一双漂亮的,懵然的小狐狸眼。
*
医生说秦嘉芜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引发了胃炎。
加上她最近生了一场病,抵抗力还未恢复,才会突发性的昏厥。
原本是要留她再住院观察一夜,但秦嘉芜极其抗拒,最终还是提前出了急诊室。
一应手续办得很快,周温梅一手牵着秦嘉芜,一手握着南枝,温声询问南枝是否愿意一起回去吃饭。
秦嘉芜皱着眉拒绝。
南枝厚着脸皮狂点头说好。
大抵是实在不舒服,秦嘉芜虽然满心不情愿,但匀不出力气同南枝周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一唱一和,将事情定下。
于是周温梅的小院子里,头一次迎来三人晚餐。
属实是一件稀奇事。
周温梅年纪大,寻常晚饭吃的就不多。
秦嘉芜又得了胃病,才醒来更是没胃口。
说是三人一起用餐,能吃的其实只有南枝一个。
尽管如此,周温梅还是乐颠颠地取出一只釉色极好的砂锅,说要给南枝露上一手。
晚餐做的是粥底火锅,食材等都是匆忙准备。
听说南枝要来,翟姐还特意送了一盒片好的生牛肉。
破壁机将香米打碎,来不及炖鸡汤,便又同翟姐讨要了一些筒骨汤,混在一处用小火慢煨。
沸腾后又放入洗净的大米,再炖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将软绵的米粒尽数捞出。
原本吃粥底火锅,先下海鲜再下红肉。
不过这次准备的匆忙,海鲜只有黑虎虾和早前剩下的半条黑鱼。
天色尽黑。
一墙之外的小巷染上夜市的热闹气息,人山人海间全然是欢笑。
小屋里,周温梅将菜刀横切,仔细地片着鱼肉。
南枝一手拿着漏勺,不断搅动着砂锅,以防米粒糊底粘锅,一面认真同周温梅学习片鱼技巧。
秦嘉芜被迫裹着一条毛毯,懒散地蜷在院中摇椅里,手里捏着几根猫条,挨个把那群小馋猫喂饱。
母猫慵懒俯卧在另一个摇椅上,圆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秦嘉芜,一会儿看看她的崽子们。
时不时还会被厨房里的动静吸引,柔软的小耳朵一牵一动,昭示着她无限的好奇心和傲娇——分明就对那个陌生来客在意的要命,可就是不肯挪动半分去窥视。
夜色暗涌,灯光如炽。
一墙之内的小院,离那些喧嚣又远又近,独自流动着另一种时间。
在南枝不知道第几次轻呼声里,秦嘉芜轻蹙眉,扭头看了一眼厨房的灯光。
一簇一簇的,明亮又霸道的,占据着黑夜里的一方天地。
天气当真是渐渐暖起来了。
连空气里的米香气味都这样温暖而浓烈。
*
这一顿饭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上了桌。
秦嘉芜不能吃得太杂,周温梅给她另外煮了生菜粥,放了一些牛肉糜,比起南枝的大餐,属实有些局促。
她对食物一向没什么欲望,也不甚在意。
或者说,这个屋子里有着令她难以忽视的,更在意的一个人。
南枝则是完全无视了秦嘉芜投来的一记记眼刀,和周温梅一起涮着粥底火锅,吃得那叫一个欢快热闹。
虾肉Q弹清甜,鱼片薄而鲜美,入口嫩滑。
牛肉肉质鲜嫩,搅了鸡蛋液后更是软烂香滑,唇齿轻轻撕咬便毫不费力地将其分割。
米汤牢牢锁住了食材最本身的鲜味,越涮汤底越香浓。
许是被南枝的热情触动,一向少食的周温梅都忍不住多吃了小半碗汤。
灯色昏动间,热气蒸腾袅绕。
分明是这里第一次出现的景色,却好似她们日日如此。
秦嘉芜有一瞬恍惚,而后心脏传来绵密的刺痛。
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
所以更为虚幻。
对于南枝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这个事实,比这短暂一晚的欢愉,更令秦嘉芜窒息绝望。
她想。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南枝来的。
爱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沾染。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割舍掉了温岚和秦峰宇,学会麻木,学会游离世界之外。
但南枝的出现,仅仅短暂的一个多月。
便开始撼动她建筑多年的安全屋。
秦嘉芜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无力感。
明明是她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可放在南枝身上,她却怎么也做不到干脆利落的断绝关系。
理智要她远离,偏偏这颗心脏不受控地在向着南枝的方向靠拢。
粥底火锅的热气太熏人,蒸得秦嘉芜眼睛发酸。
眼前的人影愈发模糊。
秦嘉芜心想,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酸涩痛苦的事情。
她为此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着煎熬。
而那个笨蛋,只知道快乐的干饭。
第一滴眼泪与一只赤红的虾仁同时融入碗里。
秦嘉芜猛地愣住。
“吃一小只虾应该没关系的!欸,你——”
再抬眼,视线交汇间,两人脸上都是震惊。
和任谁也没藏好的爱意。
第60章 无尽夏15
假设人生是一部电影, 这个夜晚应当是这部电影里绝妙的一段镜头。
电停得很突然,在秦嘉芜和南枝对上视线后,短暂的几秒里, 所有光都被吞噬。
像故事里那根熄灭了火柴一般。
片刻前所有的温情片段,都回到了童话里。
世界只剩黑暗。
墙外的人声更加吵闹嘈杂, 显然是整条巷子的电都被停了。
炉子里仅剩的火光微弱跳动,周温梅叨叨着要去找蜡烛, 秦嘉芜匆忙起身, 把老人家摁回椅子里, 自己去了橱柜旁。
家里仅有的几根蜡烛被一一点燃,老式蜡烛的线芯偶尔跳出一两声噼啪,在诡异气氛里显得有些突兀。
翟姐最先来到小院,和周温梅倚着墙说话。
秦嘉芜在屋内, 隐约能听见说的是停电的事。
“社区电话……对, 都停了……两个小时……”
周温梅便连声“唉哟”。
没一会儿铁板烧杨老板也来了, 问了周温梅“吃过没有”, 听说吃过了便庆幸“还好”“停电了做饭不方便”。
街坊邻居似乎都担心周温梅,一时半会儿都聚在门口, 在月色里聊得热火朝天。
于是房间里只剩秦嘉芜和南枝两人。
老旧的朱红大门敞开,溶溶月色半落院内,半落两人脚边。
小猫们似乎不习惯这样多的外人在场, 纷纷跳过墙头, 不知去向。
年迈的老母猫仍旧瘫在躺椅上,顺着月色伸了个懒腰,将花白肚皮露在粼粼里。
“秦嘉芜, 你很讨厌我吗?”
月光行过才冒芽的玉兰枝丫, 斑驳陆离。
话到了唇边,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秦嘉芜很清楚,如果这时她哪怕“嗯”上一声,也许就能摆脱现在的困境。
也就南枝就不再缠着她。
也许慢慢的,她就能放下这段冲动的情意。
可连那一声简短的应答,她都发不出声来。
而她的沉默,犹如月光里的一丝空隙。
南枝轻轻往前探了探身体,轻易捕捉到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连和我说话都不愿意了吗?”
夜色太沉。
尽管点了蜡烛,可想要看清对方的表情时,还是得靠得近一些。
在南枝的脸庞凑近的瞬间,秦嘉芜呼吸一滞。
眼前人的一双圆润杏眼从初见时就水润润的,昭示着其主人无限的好奇与热情,一错不错地盯着秦嘉芜的眼睛。
在旁人从不敢直视秦嘉芜的时候,南枝便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她。
教室素白窗帘翻飞,秦嘉芜坐在窗台。
南枝冲进教室,满眼写着担心和恍若劫后余生的庆幸。
在办公室挨骂时,南枝身后的阳光灿烂,将她人影线条勾勒不明。
那双眼却是含着笑意和惊喜,像同秦嘉芜说“你来啦”。
还有更多时候。
南枝永远这样看着自己,只要一回头,就能接应上这个人的视线。
而今烛火微晃。
秦嘉芜终于对上这双眼才终于意识到,这场对弈其实在很久前、在谁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并且从一开始,南枝就占了上风。
多奇怪啊。
她居然在那样久之前,就一直输给了南枝。
“秦嘉芜。”
“我不想和你一直闹别扭下去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南枝的声音如她眼神一般坚定,带着不止不休的意味,誓要在秦嘉芜这里讨得一个答案一般。
秦嘉芜只觉身体里有一道狂暴的浪潮。
这股浪疯狂地拍打着,叫嚣着要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无形的潮水似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只剩一个念头。
想说出口。
想告诉她。
秦嘉芜几乎不受控的,连她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声音比脑子、身体更快一步的行动。
“因为我喜欢你。”
咔哒。
灯火复明。
*
南枝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眼,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和秦嘉芜之间的距离,近得不像话了。
烛火太过模糊,导致她判断有些失误,在凑上前时,意外的没能把握好距离。
眼前的狐狸眼半狭,含着明明灭灭的光影,勾人得紧。
屋外,人群里传来高低不一的道别声。
南枝慌乱往后退,鼻尖不经意蹭过秦嘉芜的鼻尖,短暂的凉意后是体内自燃而起的熊熊烈火。
灯光亮的实在不是时候,说好的两个小时呢?!
屋外有脚步声渐渐传来,秦嘉芜猛地起身。
南枝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道脚步声已逼近大门。
一时慌忙,身体比任何时候都反应迅速——顾不得秦嘉芜如何去想,南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回座位上。
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是跑完八百米体测都无法达到的心率。
周温梅笑眯眯地从门口踱步进来,“哎呀,不好意思哦,突然停电了,没有吓到你吧?”
南枝脸上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摇摇头说没有。
桌子下,秦嘉芜并没有挣脱。
南枝也不知自己突然从哪儿冒出的胆子。
那句破天荒的表白,实在太过震惊。
巨大的冲击之后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一点缓冲地带都没有。
而此时,周温梅坐在两人对面,似乎对她们换座位一事毫无察觉。
南枝一面笑着回应老人家的话,一面慢慢将手往下探去——
指尖顺着光滑的肌肤,轻轻掠过跳动的脉搏与沟壑,从秦嘉芜微凉的掌心一路攀爬。
她这点动作不小,秦嘉芜始终没有拒绝。
在十指终于相扣的瞬间,南枝明显感觉到秦嘉芜一颤。
接着,那双漂亮的手回握住南枝。
桌上砂锅里咕嘟冒着泡,米汤被煮到极致,从一个个戳破的泡泡里散发出无尽的香气。
缓缓袅绕的烟气再度模糊着气温。
巷子里重新恢复热闹。
好似方才停电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但在月光不曾发觉的隐秘角落里,少女用紧贴的体温做出了回答。
秦嘉芜,别逃。
我也喜欢你。
*
最后是如何与周温梅道别的,南枝已经记不清了。
要不是秦嘉芜今天刚生了一场病,南枝必然是要找无数个借口,让秦嘉芜送一送她,或是借宿留下。
残存的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翌日清晨,南枝比任何一天都早早的到了小巷。
樱花季虽过,但丁香却渐渐盛放。
从小屋二楼倾泻而下的浪漫紫色瀑布初初显露光彩,似梦如幻。
秦嘉芜戴着墨镜,从小屋一出来,就看见南枝举着手机,对着将开未开的紫藤拍照。
“还没到开的时候。”
大抵是被她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南枝蓦然回首,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怎么戴了墨镜?”
秦嘉芜半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心情略有些不爽。
都是通宵未眠聊微信电话,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黑眼圈重?
但这话不好意思同南枝说,只能她自己生闷气。
况且,说是聊电话,其实沉默的时间更多。
秦嘉芜只觉自己太过笨拙。
初次喜欢上一个人,竟是这样的体验。
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宣口而出的表白。
在无法得到回应时,被一个牵手抚平了躁动的情绪。
而彻夜沉默的电话里,她甚至不知道南枝怎么会喜欢上自己。
秦嘉芜想,自己实在是落了下风。
从小她就不懂爱,如今她更加不知如何与爱人共处。
这样的笨拙,另她难受也委屈。
她最擅长的是推开人、伤害人。
恋爱之于她,像是院子里那只母猫生下的第一窝小猫崽。
那样柔软弱小,似乎轻轻一捏,就会呜呼的,温软的东西。
“秦嘉芜,怎么又不理我啊。”
南枝快步并肩上前,忍不住嘟起嘴,嗔怪似的撒娇道。
柔柔的调子有如电流,擦过秦嘉芜所有神经,心下一软,步子便放慢了些许。
南枝似有察觉,扑哧一笑。
四下无人,她伸出手指勾住秦嘉芜的小指。
“早上好,秦嘉芜。”
秦嘉芜硬邦邦的“嗯”了一声。
南枝勾得更紧了:“你对待喜欢的人就这态度啊?”
她的语调也如这根小指,弯弯转转,勾着神魂。
秦嘉芜连呼吸的频率都有些乱了,应得比刚刚还要僵硬。
南枝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连清晨的鸟儿都被她惊得飞掠而过。
秦嘉芜又恼又气,一甩手,大步往前走去。
她还从未落到如此境况里过,一时连反应都拿不出来。
倘或这时有华阳学生路过,只怕会被眼前这一幕惊掉下巴。
堂堂校霸,被新来的转学生调戏得夺路而逃。
简直能登顶华阳历年大事的榜首。
南枝笑过之后,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小跑着追上秦嘉芜,这回她直接抱住了秦嘉芜的手臂撒娇:
“校霸姐姐,别生气了嘛,是我不好,原谅我好不好?”
春季衣衫单薄,秦嘉芜的胳膊被南枝搂在怀里,隔着布料也能感知到那团惊人的软。
她一时无法分辨,南枝究竟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这人嘴上说着道歉,可做的事儿却惊心动跳的。
秦嘉芜似乎像个提线木偶,被南枝握在手里,南枝动动手指,她的全部心神就跟着晃来晃去。
但偏偏。
她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尽管不太熟悉,可她不讨厌。
“秦嘉芜,是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南枝下巴抵着秦嘉芜的胳膊,得意一笑,“我教你啊。”
昨晚桌下相握的手再度圈上她的手腕,将一枚微小冰凉的东西,塞进秦嘉芜的掌心。
她抬手一看,是一枚橙红圆润的柿子耳钉。
南枝点了点秦嘉芜耳畔,眉眼弯弯:“这个不好看,换我做的。”
“……你做的?”
南枝灿烂一笑,点点头,“是啊,好看吗!”
秦嘉芜耳朵上的那枚耳钉是一颗碎裂的玻璃,没有完整的造型,只是随意被她捡起,找人打了个底座,便戴在了耳朵上。
有时她睡的姿势不对,醒来后,耳畔还会被这颗玻璃扎出几个浅浅的血痕。
南枝显然是注意到了。
“为什么是柿子?”
她的头像好像也是个柿子。
“柿柿如意嘛。”南枝认真的看向秦嘉芜的眼睛,“我希望秦嘉芜,万事如意。”
手里这枚耳坠色泽莹润,造型光滑可爱。
与冷酷的秦嘉芜没有一处气场相合。
这样小巧的饰品,纯手工做起来尤为困难,也不知南枝做了多久。
秦嘉芜半垂着眼,倏然一笑。
南枝脸颊一热:“咳咳,虽然这个谐音梗是有点土啦,但是寓意还是挺不错的嘛!”
秦嘉芜轻笑。
“不是笑这个。”
南枝奇了:“那你笑什么?”
秦嘉芜伸出手,握向南枝。
笑你蓄谋已久。
原来在更早之前,你也喜欢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