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正在打坐调息的楚伶突然惊醒,按着胸口只觉得心悸的厉害。
抬眸看向笼罩在夜色中的四季村,一如白日里那般祥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孜孜不倦,似乎一切都陷入了安稳的睡梦中。
没有任何异常,可为何他觉得如此不安。
突然,村子里火光冲天,火光下能看见无数黑色的雾状物体横冲直撞,刺耳清晰的惨叫声尖锐的仿佛能刺破耳膜。
浓郁的邪气近在咫尺,楚伶心神一紧,正欲起身冲过去,只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过后,猛然睁眼,才惊觉刚才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极为真实的梦中梦!
四季村安静如常,没有火光,没有邪物……万物安详。
“楚伶,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身后乍然传来一个少年的问候声,近的仿佛就贴在他身后俯身对他耳语一般,可他对此竟毫无所觉,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回头。
然而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夜色,竟无一人。
“……”
他确定自己绝非幻听。
思索间回首,一张脸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过于妖异的紫眸和那张招惹桃花的脸,有种咄咄逼人的艳丽感。
这是个超乎性别的美人,美的凌厉,带着锋利的仿佛能杀人的棱角。
他不认识这个少年,却觉得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
“啊不,该尊称一声尊上才是。真没想到啊,你竟还活着,我还以为在百年前,你就死在我手上了呢。”
楚伶站起身细细打量着眼前人,波澜不惊道:“本尊似乎并不认识阁下。”
少年抬起手,扬眉道:“百年前,魔谕崖上,啧啧啧,我至今还能记起尊上被剜去双目时痛苦的叫声,尊上却已经忘了我?”
楚伶下眼睑条件反射般微微抽搐,不由眯起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握紧。
剜目之痛,刻骨铭心。
面上却依旧淡然道:“雪歌,原来是你。”
“上神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荣幸之至。”少年弯起眉眼,笑容妖极。
“你为何会在此处?”
楚伶如同与雪歌闲话家常般问询,同时不动声色握紧了手中的千秋此意。
雪歌瞥了眼楚伶手中的剑,微微一笑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容我问一句,尊上又为何会在此处呢?”
楚伶不语。
雪歌兀自道:“既然尊上不想说,那便容我来猜一猜,你来此地,定与一位名为红袖的女仙脱不了干系吧。”
笃定的语气,不是在跟楚伶对证什么,纯粹的阐述而已。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尊上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两杯,月下闲聊呢?”
楚伶抿了抿唇,收起千秋此意道:“本尊不喜饮酒。”
雪歌深深看了眼他,笑了笑道:“那便以茶代酒好了。”
一拂袖身旁的空地处便出现了桌椅以及茶壶茶盏,随之对楚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尊上,请吧。”
待楚伶落了座,雪歌才在他对面坐下。
雪歌拎起茶壶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至楚伶面前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这才开口道:“想不想知道百年前,我是如何避开楚摇对你下手的?”
楚伶垂眸道:“不重要了。”
“是吗?是决定要与那人划清界限,还是因为已经原谅那人过去的所作所为,一切才显得不重要了?若是后者,尊上胸襟还真是令吾辈望尘莫及。”雪歌叹了一声。
像是知道楚伶不会回应他这番言辞,故而不等楚伶开口便紧接着道:“我本是那人豢养在虚无之境的魂奴之一,当年那人为了试探和催化你对他的感情,用咒法和傀儡之术造出了我。我们之间确实只有主仆关系,那夜在温泉池中,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为何要与本尊说这些?”楚伶不解。
雪歌抬头望着夜空,叹了口气道:“你就当是一个孤独了近百年的人,想找人多说说话吧。”
“当他意识到我对你造成了生命威胁时,便想除了我,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甚至在杀我之前,还剜我双目,砍我四肢,手段之残忍,你一定想象不到。”
说完将视线从星空收回,看向楚伶笑道:“呵,好在我早料到有今日,做了自保的准备,不至于一击必死,只是以那人的性子,自然不可能留我活命,幸在被墨烬璃暗中出手救下,苟活至今。”
“墨烬璃?”楚伶讶异。
“正是,我不知他为何救我,或许是心血来潮,不过这不重要。”雪歌顿了顿,接着道:“墨烬璃为我复原了魂体的伤,在我对你下手之际,以法器屏蔽了你我的气息,避免被那人寻见。
魔谕崖离青灵山并不远,若非如此,以那人的修为定能寻来。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吧,这么多年来,你就当真没为此事怨恨过那人吗?”
楚伶不答反问:“所以你在这里,也是墨烬璃安排的?”
雪歌歪了下头,眼神无辜而兴奋道:“是啊,我在这里待了将近百年,直到前些日子,墨烬璃找到我,让我在此地好好招待尊上,我才知晓,原来尊上不仅活着,竟还是名震六界的清渊上神。啧啧,如今我从微不足道的魂奴成长至掌管界碑之下的恶灵共主,尊上惊喜否?”
“祸害遗千年。”楚伶直言不讳。
雪歌闻言笑出了声,支着头道:“是啊,我想活下去,便只能当个祸害了,毕竟好人不长命,尊上该深有体会才是。”
“……”楚伶搭在茶盏上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杯沿,问道:“墨烬璃命你杀了本尊?”
雪歌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场合作罢了,他替我破开界碑之下通往人间的壁垒,而我则帮他对付你。
呐,尊上近来日夜关心的四季村,就是往凡的通道哦,单向通道,任何人都无法通过村子进来,可恶灵出了村子,便能去往人间。
不久之后,人间将会是第二个恶灵的世界,随后便是仙界、魔界……六界都将是恶灵的温床,哈哈哈哈想想就令人觉得美妙啊!”
楚伶放在膝上的手蓦地握紧,眉眼沉抑地问:“所以是你指使恶灵夺舍村民?”
“是又如何?”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为什么?呵,哪有这么理由呢?”雪歌道:“不过是觉得天地不仁,命运不公,这个世界烂透了,毁了一起下地狱多好。”
楚伶站起身,手持长剑,不再掩饰对雪歌的杀意,沉声道:“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做众生的审判者。今日,新仇旧恨,你我一并清算。”
雪歌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抬眼看着楚伶质问:“尊上心怀天下,渡化众生,怎么如今动不动就要杀了我,连劝诫一句也不曾?”
“你不配。”
“呵~哈哈哈哈哈哈~”雪歌半捂着脸低笑了两声,笑声越来越大,咧开的嘴角显得有些狰狞。
笑声渐歇,雪歌哀怨道:“你知道吗,我本以为,我脱离虚无之境和那人的掌控,得到了墨烬璃的庇佑,从此便能活下阳光底下,或许还能重塑肉身,在魔界建功立业。
可事实上却不过是从一个暗无天日的囚笼,被关进了另一个近乎绝境的囚笼而已。
当初墨烬璃带我来到此地,那位名为红袖的女仙已不知被镇压在了此地多久,看着已经受尽折磨,被恶灵蚕食的奄奄一息,可谓凄惨至极。
为了救下她,且不惊动天界那位帝君,墨烬璃便施法让我顶替她留在此地,如此镇灵符便不会发出示警。
我以魂体滞留此地,不啻于一滴水溅入油锅,近乎十死无生,说到底,我只是墨烬璃给那位女仙安排的替死鬼。
你看啊,人人拿我做棋子,可我做错了什么呢,死后亡魂被拘为魂奴非我所愿,所做一切只求一条生路亦不能如愿。
命运待我如此不公,我还不能反抗报复吗?”
话语间的怨与恨越来越浓烈。
楚伶不为所动,漠然道:“你遭遇不幸,心怀怨恨,便要他人的性命来补偿你?可他们何其无辜,凭什么要为你的遭遇买单?”
雪歌站起身,同样一身白衣,笑容宁静:“尊上这样说,显得我多狭隘。你看这世间,众生皆苦,我是在帮他们脱离苦海啊,何错之有,我这可是舍己为人的大爱。”
楚伶抿紧唇,没再与其多费口舌,直接拔剑袭过去,杀意决绝。
雪歌依旧笑吟吟的站在原地,不闪不躲,在楚伶的剑下化作了一团黑雾消失,只余下一句莫名的话:“希望尊上记住哦,他们都是无辜之人,杀不得。”
楚伶持剑静静眺着沉睡中的四季村,沉思间站了良久。
难怪他没觉出任何异常,原来这本就是人间,是他被先入为主的想法蒙蔽了,他根本没有进入界碑之下的世界。
若真如雪歌所言,那里便是所有恶灵邪物的庇护所。
出来作乱的恶灵绝非他杀的那一只,或许整个四季村,甚至……
眼下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