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六章 香消魂断,碧荷枯残
楚伶身上的伤本就未好透,这么一摔更是从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他刚撑起半截身子,整个人就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下。
刚准备爬起来,就被一只脚重新踩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可踩着他胸口的人却蓦地用力,力道之大差点直接将他踩吐血。
“他人的师尊可为弟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犯险也要护弟子周全,可师尊您对弟子做过什么?”凌霄嘲讽道,“师尊您定是从未想过吧,有朝一日会被自己最看不上的弟子踩在脚下?”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眉眼带笑俯视自己的少年,一时不知该怒该怨还是该后悔,“你就当真这般恨我?”
“您觉得呢?”
凌霄收回脚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顾他还未站稳便强行拖着他往温泉湖中央走去。
他脚下踉跄,勉强跟上凌霄的步伐才不至于摔倒,尽量保持冷静地解释道:“当初的事存在误会,你听我说……唔!”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仿佛随时会被折断的剧痛,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保持沉默。
直到走到温泉湖边,凌霄才停下脚步。
见凌霄转头看过来,他心里陡然一寒,想后退,可是手腕却被抓地紧紧的。
凌霄讽笑道:“师尊以为,弟子还会信您的话?”
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扯着他将他推进了温泉湖里。
泡温泉本该是件十分舒服的事,可是他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一碰热水顿时泛起难忍的刺痛,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恨不得立马从水里蹦岸上去。
他挣扎了良久才从水里浮上来,脸颊被热水泡的发红,攀在岸边喘气。
一身素白的袍子早已湿透,伤口处沁出来的鲜血逐渐晕染开,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长发湿淋淋的黏在他身上,使得整个人狼狈至极。
凌霄蹲在他眼前眯着眼睛笑道:“师尊,被水湿透全身的滋味如何?”
他现在终于清楚的意识到,无论他态度如何,凌霄都不会对他客气。
“……”他掩下眼底的疲惫,冷着眉眼道:“你到底想怎样?”
凌霄状似好心地伸手将他从水里拉上来,然后横抱起因在水里过度挣扎而全身无力的他走向水中央的石台道:“我说过了啊,我想豢养一只漂亮的笼中雀,而师尊就很合适。”
他本以为凌霄羞辱他一番,将他关在这座金色的鸟笼里就会抽身离去。
然而当他从凌霄眼里看见熟悉的眼神时,立马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他曾很多次从楚摇眼里看见过这种眼神,带着如狼觊觎猎物一般浓烈的欲望……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本能地站了起来就想跑,可是笼子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原本看着还觉得挺大的石台,眼下被困于其中只觉得这方寸之地实在太小。
他后背紧贴着笼子,看着已经脱下外袍,正宽衣解带的凌霄逐渐向自己走近,因强作冷静而略显清冷的眼底逐渐漫上恐惧。
凌霄挑眉问:“怕了?”
他咬着唇不语。
凌霄也不在意,讽笑道:“弟子还以为师尊对这种事已经很熟练了,在青灵山上,师尊和师叔没少温存亲热吧?”
“……”他脸上的绯色迅速褪去,一阵青一阵白。
凌霄趁他失神间,欺身靠近将他压在笼条上。
早在凌霄有所动作时,他便意识到了,故意将计就计任由凌霄靠近,在凌霄压上来的瞬间,动作极快的拔下凌霄头顶用来固定金冠的金簪抵在其脖子上。
凌霄挑了下眉,“呵,倒是弟子小瞧了师尊。”
他置若罔闻,冷着脸道:“放我出去。”
凌霄像是全然不觉自己性命受到威胁,依旧紧贴在他身上,甚至心情愉悦的用指尖细致的描摹他的眉眼,“师尊倒是动手啊。”
“逆徒,你以为我不敢?”
他寒声说完,手上同时加重了力道,尖细的簪子刺进皮肉,鲜血瞬间就顺着凌霄的脖子流了下来,染红了雪白里衣的衣领。
凌霄不以为怵,反倒跟他贴得更近,以一种耳鬓厮磨似的姿势,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尊玩够了吗,若是玩够了,就轮到我了。”
他手一抖,出于自保本能将手中的簪子狠狠扎进了凌霄的脖子,原本只是破皮流了点血而已,这下子是真的血流如注了!
大量的鲜血止不住往外流,当事人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却慌乱地抬手想堵住伤口。
凌霄抓住他的手抵在笼条上,眼神黯淡的看着他眼睛道:“看来师尊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没有,他只是想自保才动的手。
他干涩地道:“你我师徒一场,就一定要闹到这般不堪的境地吗?”
凌霄没说话,只是改为单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则撩开他的衣领后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脖颈,随即低下头发狠似的张嘴就咬了下去,力道大的像是恨不得将脖子那块肉生生撕咬下来一样。
“唔!”
温澜城恐怖的记忆席卷上来,他用力挣脱凌霄的禁锢,然后狠狠将人推开,捂着脖子疯狂后退,尽量与凌霄保持最远的距离。
凌霄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血,随手将插进脖子的半截金簪拔了出来,翻手取出止血丹吞下后,随意地就地坐下背靠着笼子曲起了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一副没事人的散漫模样开口道:“师尊您是打算现在过来,还是想让我一会儿逼您过来?”
他才刚稍稍平复情绪,忽闻此言不由不解。
此时的凌霄在他眼里比鬼还吓人,他当然不可能主动走过去。
见他不语,凌霄不仅没催促,反而直接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幅无害的样子,不仅没让他松口气,反倒让他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没过多久,他突然听见洞府入口的暗道里传来一阵阵低泣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更显得无比嘈杂。
只是这些声音有些耳熟……
他紧紧盯着入口,当第一个人影从入口走出来的时候,他瞳孔猛地紧缩,转头看向凌霄道:“说好放过他们的,你又让人带他们过来做什么?”
凌霄缓缓睁开眼睛道:“放人的话是师尊您说的,弟子可没答应。”
“……”
他握了握拳头,气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言而无信,你还要不要脸?”
“弟子从未允诺,又岂能算是言而无信?师尊您也太好骗了,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的样子,还真是叫人想好好欺负你啊!”
凌霄却未想过,若不是他心里还存着信任,又岂会这么轻易就作出妥协。
看着凌霄脸上欠揍的笑,他克制的攥紧了手,将涌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陆陆续续十几个人被推到了温泉湖岸边。
凌酒对凌霄恭敬地行过礼后,道:“家主,人都到齐了。”
凌霄挥了下手道:“离湖边远些,别一会儿让他们的血脏了温泉。”
“是。”
凌酒应声,随即指使另外两个凌家侍卫依言照做。
凌霄对他伸手道:“师尊乖乖过来,咱们就不见血。”
他抿了抿唇,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了一下,虽然动作很小,但是凌霄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凌霄收回手,低笑了一声,“也罢,今天算是好日子,这里冷清,也该见见红,就当热闹一下。凌酒,动手吧。”
漫不经心的语气丝毫不像是在主宰一群人的生死。
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凌霄。
凌家侍卫随手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少女,正值十五六岁的花季年华,本该笑颜如花,可是如今却哭的双眼红肿好不凄惨!
“家主饶命!寒芜君,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是无辜的啊!”
凄惨的求救声传进耳里,他感觉心脏都在紧缩颤抖。
见凌霄冲他挑眉。
他知道,只要现在走过去,那个少女或许就不用死。
可是走过去之后呢?
凌霄想要的绝非这么简单,他只要退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更加被迫危险,甚至屈辱!
他想救人不假,可绝不想以身饲虎为代价。
然只是犹豫了这么一瞬间,众人就像是被施了禁言术一般停止了啜泣,空气里一时间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只听见骨碌碌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曾在温澜城听见过……
他没敢转头去看,只是紧紧地抓着笼条,泛白的指尖都隐隐带着微颤。
不过几个呼吸间,寂静就被一声恐惧的尖叫打破。
紧接着像是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一般,尖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许是实在被吓破了胆,有人居然癫狂大笑起来,指着凌霄的方向破口大骂:“凌霄,你嗜杀成性,毁了凌家百年根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我诅咒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得不到的永远都无法释怀,永失所爱,愧疚一生。”
“凌酒!”凌霄危险的眯起眼睛看着说话的那人,掷声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凌酒哆嗦了一下,忙低下头应了一声,然后拔剑走向那个形如疯癫的少年,先是砍断了其双腿,随后又砍了其双臂,最后拿出一个红色的木盒,打开盒子后便放在正痛苦哀嚎的少年身边。
一只红蚂蚁率先从红木盒里爬了出来,循着血气爬上了少年的身体,接着又有一只两只……密密麻麻一群红蚂蚁从木盒里爬了出来,爬满了少年全身。
少年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断地嘶吼大叫,“杀了我,求你们一剑杀了我啊啊啊——”
众人见红蚁过处如蝗虫过境一般,除了森森白骨什么也不剩,立即被吓得蹬蹬后退,生怕一不小心沾上那些红蚂蚁也会被噬咬成一具白骨。
凄惨的哀嚎持续了小片刻功夫就逐渐没了声息,密密麻麻的蚂蚁在那具尸体上爬来爬去,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群蚂蚁就重新回了红木盒里。
而原地只剩下一具残骸,半点血肉都未留下。
凌霄转头看向他,沉声问:“师尊还不过来?”
见其不语,便接着道:“凌酒,继续。”
“等等!”他抬眸出声制止,同时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心脏处,淡声道:“既然你觉得我亏欠你,那我把这条命给你也该能还清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实在不必累及他人。”
说这话时,他眼底不见半点亮光,像一潭腐朽的死水,找不出半点曾经的雪亮清明。
他是真的累了。
如果他死了,应该就不会再有无辜之人会因他而丧命了吧!
凌霄眼神冷凝,“你若敢死,我不仅要杀了这些人,我还会毁了出仙宗,让门中所有弟子为你陪葬。”
他淡然一笑,“呵,既然都是身后事,那与我何干?”
随着话音落,他微微蹙眉闷哼了一声,一缕鲜红从他嘴角溢出,映衬的脸色愈发苍白。
血色如花般在潮湿的素白衣袍上渲染绽放,他松开手,只见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银簪子不知何时已有三分之二没入了心口。
他原先就是学医的,一心求死的话简直太容易了。
若是在外面,或许他还得考虑身体的自愈能力,可是在这里,修为被压制且灵力溃散,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这一下子绝对活不成!
顺着笼子边缘缓缓滑坐在地上,内心不着边际的想着如果重来一次,他绝对没勇气选择这种死法自杀,真是太他丫的疼了!
清楚地感觉到心跳正逐渐缓慢,四肢开始泛冷发麻,他知道接下来就会出现心脏衰竭以及呼吸困难等症状,不出片刻功夫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及心衰而亡。
呵,没想到那么多人想杀他,最后却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也不知道死后是不是真的能入阴曹转世投胎,算了,人间太难,他不想再重走一遭了,就做一只孤独漂泊的鬼吧。
凌霄先是难以置信的愣了半晌,随即反应过来猛地扑到他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因为湿哒哒的衣物而愈发冰冷。
“师尊……”凌霄失神的低喃。
听见声音,他想睁开眼睛,可浓密纤长的睫羽像是有千斤重似的压住了他的眼睑,费了好大的劲也只勉强睁开了一条细缝,看见凌霄表情木然,而眼底惊慌失措的凝聚起了水雾,心里觉得好笑。
不是恨他吗?
怎么见他快死了,就放下所有仇恨了?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心一阵阵抽疼。
不知是因为受伤心疼,还是因为别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凌霄,你我师徒缘尽,从此两不相欠!”
疲惫地低叹声幽幽飘散,这一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一时连呼吸都变轻了很多。
“不,师尊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怎么可以死……对了,得出去,出去后身体就会有自愈能力,你不会死的,你修为那么高,怎么可能会死……”
凌霄一边自语,一边横抱起楚伶回到地面凉亭里。
“师尊,我不关你了,你醒醒,我放你出来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师尊你不管那些人了吗?你再不醒来,我立马就去杀光那些人!”
“师尊……”
凌霄近乎崩溃的低喃,可怀里人无论他是大喊大叫还是无助低语都没有半点反应。
凌霄感觉自己像是抱了一块冰,冷的刺骨,“师尊你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暖暖……”
紧接着追出来的凌酒看见凌霄魔怔了一般抱着一具脸色惨白,已经明显断气的尸体喃喃自语,不由在一边跪下道:“还请家主节哀,寒芜君他……仙逝了!”
“滚!”凌霄怒道,“师尊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根普通的银簪这么轻易的死掉?”
凌酒见凌霄表情狰狞的像是恨不得活剐了他,顿时不敢再多言。
凌霄跌坐在地上,抱着楚伶的手不断收紧,语气慌乱地道:“师尊不会死的,师尊身上的莲香怎么消失了?凌酒,为什么师尊捂不热啊?”
随着话音落,一滴泪落在了楚伶隐隐湿润的眼尾,随即无声无息的隐入了鬓角。
忽然一阵寒风掠过,碧泱泱一池淸荷瞬间凋残,乌云缓缓遮住了金红色的落日,霎时闷雷作响,倾盆大雨应势而下,满池残荷被豆大的雨珠打的七零八落。
凌酒见状微怔,失神呓语:“家主,池里的花叶都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