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话音刚落,满宠当即拱手言道:「孙权宵小丶其罪当诛!」
「臣请伐吴!」
伐伐伐,你来出钱出粮?
司马懿再也忍不住,直接出言驳斥道:「前将军之言谬矣!」
「上次伐吴在淮南作战,这才得以成功。如今孙权谨守长江,我大魏水军又刚在皖口成军不久,哪有馀力再度过江?」
「再者说,去年征蜀丶中军空缺的一万员额今年才刚刚补齐。就不能再休养两载吗?」
满宠自栩统兵武将,每逢敌国军事总是言辞激进,可心中却明智得很。
陛下休养生息的国策,满宠当然知晓,只是做个姿态罢了。被司马懿反驳之后,也当即没了声音。
满宠不以为意。
按照满宠自己的逻辑,若是连统兵武将都在陛下面前只言防守,陛下又如何相信将士用命呢?
曹睿轻声说道:「朕看满卿的说法倒也不是不可。」
书房内众人皆惊,难道皇帝突然转了性子丶换了思路丶意图伐吴了?
曹睿看向众人:「此前刘子扬与朕的书信中说,大魏荆州丶扬州两处两年多未曾动兵,并不是什麽好事。」
「休养生息可以积蓄战力,但打些小仗丶不大动干戈,与敌军低烈度的对峙交战,也能起到磨砺军队之效。」
「扬州丶荆州两年未动过,也该动一动丶活动一下筋骨了。」
说罢,曹睿从躺椅上起身,正色看向众人:「朕欲惩戒孙权一番。」
「诸卿可有良策?」
见到皇帝起身丶神情又是这般凝重,众人亦不敢怠慢丶纷纷站了起来。
此刻的书房中,有一个算一个丶哪有害怕对吴交战的呢?
与孙权打了二十多年,根本就是知根知底!
如今皇帝欲要惩戒孙权,用了『惩戒』二字丶便定然到不了国战的程度。损不到国本,那想打就打好了!
董昭说道:「陛下,与孙权对峙的只有扬州丶荆州两州。」
「大司马都督扬州军事,能动的无非是合肥丶皖口两处。」
「若出合肥,则要攻濡须。濡须此地易守难攻,绝非轻兵能取之地。」
「若出皖口,则要与孙权在长江上争雄。贾逵的水军操练日短,臣恐贾逵不敌。」
「光禄大夫赵俨监荆州军事,也是两处可以出兵。」
「或出江夏以攻武昌,或出襄阳以攻南郡。」
董昭扳起手指来数:「禀陛下,能选的只有濡须丶大江丶武昌丶江陵四处。」
「而东吴沿江防守丶兵员后勤皆可乘大江便利。若要动一处,则四处皆要做出应敌的架式来。」
「否则,孙权即可从容聚兵抵御。」
曹睿开口问道:「濡须丶大江丶武昌丶江陵四处吗?」
「西阁东阁,你们传令尚书台和枢密院,为用兵这四处做些预案来。拿给朕看后,朕再从中选一个。」
「兵力调度丶后勤援护都要面面俱到。」
「朕不一定要打,但是你们要按真打一般来做预案。知晓了吗?」
董昭丶满宠丶司马懿丶卫臻四人同时应下。
「好了。」曹睿挥一挥手:「你们去西阁商议吧,朕要去习练剑术了。」
「十五日内,给朕一个答覆。」
说罢,曹睿甩了下衣袖,抬步向外走去。
快走到演武场的时候,曹睿又想到孙权之事,改为向后宫走去。
当然是去寻孙昭仪。
两年前,也就是太和元年的时候,曹睿精简后宫等阶,将妃嫔们复杂的等阶丶简化为皇后丶贵嫔丶昭仪丶婕妤丶美人五阶。
曹睿不欲立皇后,毛嫔作为第二阶的贵嫔升无可升,俨然为后宫之首。
而孙鲁班作为第四阶的婕妤,诞下皇子后也不能不赏,被拔擢到第三阶的昭仪。
毛贵嫔丶孙昭仪,这是后宫唯二诞下子嗣的妃嫔。
在毛丶孙二女之下,婕妤只有郭瑶一人,其馀众女都为第五阶丶也就是末阶的美人。
曹睿在朝中素来大方。只要是于大魏有用或者有功之人,分派官职丶赏赐爵位都不在话下。
可曹睿在后宫就没这麽大方了。
原因也简单。
朝廷的官员可以罢官去职,可以转到他任。朝中丶军中丶州中丶闲职,各色职位至少数百。
而后宫中的等阶只有五个。若无事降等,那也过于无情了些。
因而在后宫中就『小气』了许多。
曹睿到了孙鲁班之处,稍微逗弄了一会曹延之后,孙鲁班就知趣的将儿子交给奶娘,与曹睿二人单独对谈。
孙鲁班凑过身来,撒娇道:「自从延儿周岁那天后,陛下就没来过妾身这里,都半个月了。」
「今日怎麽下午得闲了?」
曹睿笑道:「朕有些关于你父亲的讯息,想不想听?」
孙鲁班眼神一亮,但转瞬又嗤笑了一声:「妾如何不想听呢?可每每从陛下这里听到妾身父亲的消息,都是国事丶哪有家事?」
曹睿一笑:「家事自有书信,朕又不禁你与你父母通信,哪里用得着朕亲自来说?」
「今日也是国事。」
孙鲁班起身走到曹睿的椅子后边,纤手抚上肩头丶轻轻向后拍了一拍。
曹睿会意,身子向椅背处倚得更深了些,头枕在孙鲁班柔柔的胸前,轻闭双眼。
两只素手抚上曹睿的额头,指腹轻轻揉着额头两侧的穴位。
一口浊气长呼出去,曹睿满意的微微颔首。
孙鲁班娇笑一声:「陛下若有要说的,现在可以与妾身说了。」
国事烦躁之时,被孙鲁班这般按上一按,精神也会好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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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诸女之中,大多一见面都会邀宠撒娇。这般体贴知意的只有孙鲁班一人。
或许这也和家教相关。
除了孙鲁班之外,再无一人可以在家中学到丶如何安抚一名君王的方法。
曹睿歇了片刻,方才将书房内听到之事缓缓说来。
孙鲁班轻叹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妾的父亲总是这般,因所求甚大而盲目信人,总以为自己付出真心丶别人也会以真心相待。」
「如今被这个辽东人骗了,也是难免的事情。」
曹睿微微睁眼,扭头欲要看孙鲁班一眼。却因后脑动了几下,被孙鲁班会错了意丶以为是在使坏。
「陛下别动,再动妾身就不按了。」孙鲁班调笑道。
「好,朕不动。」曹睿也带着笑意,继续闭眼问道:「方才你说的话可有实例?」
孙鲁班道:「怎麽没有呢?」
「鲁肃丶吕蒙丶陆逊……这些人都是被妾身父亲信任重托,却常常做的不如人意。」
「陛下难道不知道陆逊吗?就是因为他的方略失误,妾才到了陛下这边。」
曹睿回应道:「这麽说来,朕现在坐着这般舒服,还要谢谢朕的妹夫了?」
「你可怪他?」
孙鲁班白了一眼:「怪什麽?这般说起来,他还是是妾和夫君的媒人呢。」
曹睿笑了几声后,又轻声道:「不瞒你说,朕要对南边用兵了。」
「孙权对朕首鼠两端,一边卑辞对朕丶一边挖朕的后路。若不示以惩戒,不足以显朕和大魏的威风。」
孙鲁班轻柔的叹了一声,夹着嗓音说道:「妾的夫君要打妾的父亲,妾又能有什麽办法呢?」
「嫁夫从夫,若陛下上阵丶妾就为陛下捧着箭囊。」
曹睿笑道:「不怪朕?」
孙鲁班笑了一声,嗓音恢复正常:「怪什麽?大魏和吴国打了二十年了,要打便打嘛!」
「妾早就与陛下说过了,若妾的夫君赢了丶有妾在洛阳,总不至于让孙家都丢了性命的。」
「败了也不失皇亲国戚,天下哪有这麽好的事情呢?」
曹睿问道:「真这麽想?」
孙鲁班点头:「真这麽想!臣妾以为,妾父亲每次书信卑辞以对丶每次都送这麽多的礼物,恐怕也是在应对这些事情。」
曹睿抬手握住了孙鲁班的右手,轻声道:「既然你如此豁达,朕也给你一个承诺。」
「若真到了那个份上,如果有留他性命的道理,哪怕只有一条,朕也会看在你的份上丶留孙权一条性命。」
孙鲁班低头在曹睿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好了,妾知道夫君的心意了,勿要再说这些了。」
「今晚想用些什麽膳食?就留在我宫里吧,我遣人去准备。」
曹睿道:「老样子吧,还是那八个菜,不用变了。」
孙鲁班答道:「妾知道了,稍后便遣人去准备。」
就在此时,两人所在的里间之外传来了交谈之声。
孙鲁班听到自己侍女阻拦毕进的声音,可毕进言语甚急,竟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连连向内闯入。
毕进走到门外,高声向内呼道:「陛下,陛下,老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说!」
孙鲁班走了几步,拉开了门,表情不善的盯着毕进的丑脸看去:「何事要说!不知我与陛下在内吗,如何要打扰?」
毕进却不顾孙鲁班半点,直直的看向曹睿:「陛下丶陛下!寿春急讯,大司马病重!」
曹睿霍然起身,三步并两步丶上前抓住了毕进的衣裳:「怎麽回事?大司马如何病重?」
毕进急忙说道:「枢密院说,大司马坠马摔到了后脑,如今仍然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