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皇帝帐前的虎卫们都与毌丘俭面熟,直到毌丘俭走到帐前了才拦住他。
毌丘俭说道:「周司马,我并不进帐,就在此向陛下问安。」
这名唤作周望的司马笑着颔首:「毌丘校尉请便。」
毌丘俭略微颔首,就在帐外轻声唤了起来:「陛下,臣毌丘俭来问安了。」
过了几瞬,帐中仍未有回声。
「陛下,陛下。」毌丘俭又唤了几声。
帐内依然没有半点回应。
毌丘俭心头一急,刚上前半步欲要推开帐门,却被情急之下的周司马扯住了衣袖,大力向后拽去。
皇帝帐外日常守着的虎卫,个顶个的身材魁梧,乃是从五万中军挑选出来丶优中选优的猛士。
毌丘俭也是个身材壮实的,却仍然差点被拽倒,正要回头看之时,刚好遇上了周司马不善的目光。
周望沉着声音说道:「是毌丘校尉说好了不会进去,我才与阁下行个方便的。怎麽现在又要变卦了?」
毌丘俭着急指了指里面,方要张口辩解,在看到周望质问的眼神后,这才冷静了下来,拱手问道:
「陛下不答话,我为臣子理应进去探视一番,但你又不容许。我该请谁的命令才能进去?」
周望正色道:「夏侯将军或者辛侍中均可。毌丘校尉虽然恩宠有加,但毕竟是外臣,恕在下不能……」
「打住。」毌丘俭拦住了要表忠心的周望。
自从多年前许褚拦了曹仁一次丶被曹操嘉奖之后,这些陛下身前的虎卫们总喜欢搞这种摹仿艺术。
夏侯将军和辛侍中,说的应该就是夏侯献与辛毗了。
毌丘俭问:「大将军亲至行不行?」
周望愣住了,喏喏不知该回应些什麽。
毌丘俭也不废话,转身就向外小跑而去,见到了曹真之后说了情况,两人一同向大帐小跑着进来。
见到曹真当面,虎卫们按照规矩丶在皇帝帐前无需向他人行礼,但周望依然朝着曹真微微拱手表示歉意。
曹真顾不上这些,也没有理周望半句,直接推开帐门而入。
皇帝卧在榻上,似乎仍在睡着。
「陛下,臣曹真请见。」曹真高声说道。
曹睿依旧是半睡半醒,听到曹真的高喊,从侧卧转为平躺,从被衾下伸出手招了一招。
曹真与毌丘俭连忙快步上前,走到榻前后,曹睿才微微张开眼睛,声音嘶哑的说了几个音节。
曹真听不真切,凑上近前:「陛下说什麽?」
等又近了些,曹真这才听清楚,转头朝着毌丘俭急忙说道:「水!仲恭,陛下要饮水!」
曹睿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合眼不语。
曹真活了半辈子,这种情况一看就明白了。此时也顾不得什麽君臣忌讳,直接抬手摸向皇帝的额头。
只觉皇帝的额头烫的厉害。
毌丘俭并没有寻到热水,从银罐里倒了一杯冷水后,急忙端到榻前。
曹真上前跪坐在榻边,将皇帝上身扶起丶倚在自己身上,毌丘俭手持金杯上前喂了些冷水。
曹睿高烧了一夜,嘴唇早已变干发白,即使是冷水依然大口咽着。饮了一杯冷水之后,精神这才好了一些,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两人。
曹真问道:「陛下这是染了风寒,可知道何时开始发热的?」
曹睿依旧虚弱,轻声细语的说道:「兴许是昨晚,记不清了,为朕弄些药来。」
曹真连连点头:「臣让仲恭在此侍奉陛下,臣出去宣太医,陛下稍待。」
说罢,曹真缓缓将皇帝的上身放平,行了个礼后,扭头问向正在倒水的毌丘俭:「仲恭是忠臣否?」
毌丘俭肃然,举起右手指天应道:「我对陛下忠心不二!」
「那好,」曹真说道:「陛下高热不退,现在都已经巳时了,不知烧了多久。」
「仲恭,陛下有疾,你就在床前侍奉陛下。临此疑难之时,不得让任何人近陛下之身!除了你丶我丶太医,谁都不行!」
「听清了吗?」
毌丘俭在脑中重复了一遍曹真的话,发现没什麽纰漏之后,点头应道:「就依大将军之言!」
曹真说完话后,起身朝着皇帝又是一礼,快步走出了大帐。
帐门之外,曹真左右打量着守在外面的虎卫,朝着周望招了招手。
周望上前走了几步,拱手应道:「见过大将军。」
曹真神情严肃的站在原地,虽说带了些仰视,眼神中的威严却似俯视一般:「周望,你在中军几年了?」
周望答道:「属下在中军十二年了。」
曹真盯着周望的双眼:「周望周伯兴,三十六岁,魏郡内黄人。黄初二年随本将一同赴雍凉平乱,在番和攻治元多一战中丶斩贼将一员丶斩首四级!」
「黄初三年随本将征江陵,五年转入虎卫任司马。」
「是也不是?」
曹真将周望的履历一字一句说出,周望也越来越紧张起来,略微弯着腰说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曹真道:「陛下染了风寒,不能见外人,以免加重病气!」
「周望,我是何人不用多说,守住大帐丶不得让任何人进来!我自去寻太医!」
「倘若走漏了半点消息,或者让任何闲杂人等进来,你九族不保!」
周望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这个魁梧汉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皇帝染疾这麽重大的事情是他一个司马担不起的。
只能连连应下。
曹真一面亲自去寻了随侍的太医,带他入陛下营帐诊病。然后一刻不停的去寻辛毗。
辛毗是侍中,是内朝官,又是陛下心腹。
更何况,辛毗才是曹真最可以信任的文官。
早在征江陵之时,辛毗就作为曹真的上军大将军军师从征。
现在辛毗的女婿羊耽还在曹真府中任从事中郎。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更紧密了。
辛毗听闻曹真封锁陛下大营后,先是心头一惊,然后皱着眉头看向曹真:
「大将军意欲何为?」
曹真看到辛毗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佐治兄想哪去了!莫要误会于我!」
「此地远离京城,身侧又都是征战回来丶尚未赏赐的中军。更何况陛下废中领军之位丶自领中军,中护军也被贬黜,现在陛下卧在榻上丶中军无主!」
「若是这件事情走露出去,说不得会出什麽乱子!一动不如一静,还是谨慎些好!」
「佐治兄,」曹真盯着辛毗看:「我是大魏的大将军,又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我不为之,谁来为之?更何况我这不是来寻你了吗!」
辛毗腾的一下站起身,与曹真对视了几瞬,直接出言问道:「陛下是昏睡不醒吗?现在能说话吗?」
曹真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麽,陛下能言,只是极为虚弱。太医已经在诊治了。」
辛毗又问:「你告诉陛下不许旁人近身了吗?」
「说了,我让毌丘俭服侍陛下。」曹真解释道:「只不过陛下睡一会儿醒一会的,并没有赞同或者反驳我的话。」
辛毗正色道:「我现在要去见陛下!」
曹真道:「你去当然可以。不过陛下的病情定然要保密,我却犹豫要保密到哪一层来。」
辛毗点起名来:「内朝官里,我丶刘放二人足矣。此地是中军军中,无需告诉外朝官。许褚丶曹洪丶夏侯献三将就已足够。」
曹真想了几瞬:「算上我与毌丘俭,那就是七人?」
「足够了。」辛毗道。
曹真应道:「那好,我这就派人叫他们一一前来。」
辛毗点头:「正是此理。」
不多时,这七人齐至皇帝大帐之中。毌丘俭跪坐在皇帝卧榻边上守着,太医张纯在帐中侍立着,并没有得到出去的许可。
「张太医,此处皆是朝廷重臣丶皆是朝廷忠臣。陛下的病情如何了?当着我们众人说一说。」
「见过大将军。」张纯拱手说道:「陛下这是外感寒邪丶因此高热不退。加之肝失疏泄丶气机郁滞,从而肝火上炎丶头晕头痛昏睡不醒。」
「所幸陛下正值壮年丶底子充足,我已经给陛下开了药方,连服七日丶退了高热之后再静养。」张纯补充道:「但一定要静养,勿要再思虑过重了。」
「思虑过重……」曹真追问:「七日就一定能好转麽?」
张纯躬身拜了一拜:「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乃是天子!」
张纯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他也不清楚。陛下何时能好,纯靠运气了。
「知道了。」曹真说道:「许将军,带他去隔壁帐中,不得离开!」
许褚点头,上前引着太医张纯走开。
曹真轻叹一声:「自陛下即位以来从未生病,此番却病得如此之重。方才张太医说陛下思虑过重,却不知如何思虑过重?」
曹真一言问出,众人皆静,片刻后皆称不知。
反倒是毌丘俭在沉默了几瞬后问道:「诸公都是国家重臣丶也都是年长尊者。诸公为何不想一想陛下的年龄呢?」
「陛下一人承一国之重,为救陇右亲自从洛阳率军急援,还打了略阳丶赤亭两场恶仗。」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来,毌丘俭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继续说道:「赤亭之战后,大将军率军向南丶后来我才到达赤亭。」
「陛下曾不经意间与我提过几句,称略阳攻势之急迫丶赤亭争战之血腥丶迁徙民众之不忍。」
「昔日以张征西征战四十年的资历,看了战场都不忍心颤,陛下又待如何呢?说到底,张征西下的军令丶不也还是陛下下的令吗?」
「陛下才能可以天授,心性也能天授吗?」毌丘俭看了看众人,静静说道:「诸公像陛下这般年纪时,能担起来这麽多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