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听罢笑了数声:「子绪,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要徵辟士载吗?」
「如此大才,我怎麽能放他再回牵招手里呢?」
大才?
杜袭心里嘀咕了两句。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晓事理却不晓人情,在官场中又能有什麽大用处?他刚刚可是亲眼见到的!
不过杜袭还是没驳曹真的面子:「大将军慧眼识英,眼下关西正是用人之时。有士载相助,府中诸事想必会办的更妥当些。」
曹真点头:「现在已近午时,明天午时之前将方略报给我,我去呈给陛下!」
杜袭拱手以对。
曹真从席中起身,扭了扭脖子丶舒展了几下筋骨,走到了杜袭面前。
杜袭正要起身,曹真却一把按住了杜袭的肩膀:「莫要起来,辛苦子绪操持此事了。我去城外营中,你们忙吧。」
「大将军慢行。」杜袭略显无奈坐在席上曹真告别,费耀丶羊耽丶邓艾三人起身行礼。
杜袭要比曹真大上十馀岁。
可自从黄初年间,曹真身上官职越来越重之后,对一般的官员们都是直接称字,即使年龄大也是一样。
毕竟大将军位高权重,些许称谓上的变化丶并没人真往心里去,只是偶尔会在背后吐槽两声。
杜袭扯着费丶羊丶邓三人一并忙碌,不过第二日上午的巳时,一份完整的方略就已经做好。
由书法最为工整的从事中郎羊耽丶用汉隶一字一字誊写在竹简上。
每枚竹简平均能写二十字,一卷竹简约有百枚,算下来一卷竹简就是两千字。
万字的方略,足足写了五卷竹简。
其中的纲要部份,曹真与府属们已经议论过了。
五卷成品,曹真也懒得细细再看一遍,直接叫着羊耽丶邓艾两人随在身后抱着丶一同去见城外军营中的皇帝。
杜袭也一并跟着,负责作为曹真的嘴替丶向皇帝以及大臣们讲解。
没有费耀的份。
兹事体大,曹睿又将随在军中的重臣们都唤来了。
大帐之中,除了司马懿丶辛毗丶牵招丶朱盖之外,还有数日前听闻皇帝回返丶急匆匆从长安赶来陈仓的雍州刺史杨阜。
从去岁的十一月底到今年的五月,历时半年的战事告一段落,关于雍丶凉丶秦三州和汉中之地,新的安排也已出炉。
杜袭不愧是久任关西的老臣。
凡是从曹操年代混过来的老臣,虽说出身可能不同丶也并非全是君子,但基本上对于政务都是极其精明的。
杜袭先将军力调度丶兵员补充丶应急策案这三项说了一遍,而后又一条一条细细掰碎了解释。
曹睿也不看细节。
身为皇帝,若是样样都看是会累死的。杜袭站在堂中丶逐条脱稿解释的时候,曹睿已经将摘要看了好几遍了。
轻咳一声,曹睿打断了杜袭的话:「兵力调度大体上是对的,不过具体分派上差点意思。」
曹真拱手:「还请陛下示下。」
曹睿道:「待郭淮处的羌兵补齐之后,剩下的外军到陈仓来。再从张合那里抽一些,也放到陈仓。」
「先前在祁山城的时候,增兵秦州是为了应对汉中。如今汉中归属大魏,秦州的兵可以少些。」
这种事情曹真当然不会拒绝了,甚至还感觉皇帝颇为贴心。
「臣知晓了,这一处臣回去调整好后丶再呈上来。」
曹睿朝着杜袭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兵员补充问题不大,堂中其馀的诸位大臣也都没什麽意见。
可说到修城丶囤粮丶修军道和建固定营房的时候,杨阜却是第一个表达了反对。
「杜长史此话谬矣。」杨阜从席中起身,朝着杜袭拱手致意。
「敢问杨刺史,何谬之有?」杜袭反问。
曹睿以及堂中众臣的目光丶同时一齐看向了杨阜。
杨阜是计划之外的人丶他的发问也是计划之外的提问。
除了杨阜之外,司马懿丶辛毗等人都是到过汉中的,对战事和对蜀国的看法基本一致。
未雨绸缪嘛!再苦也不能苦军事。
只有杨阜是个变数。
杨阜从容道:「杜长史要修武兴关丶要修武街城。武兴关要修得如阳平关一般,武街城要修得如祁山城一样。」
「这两条我不反对,前线修城乃是正经军事,一边驻军丶一边用军队修就是了。」
「可军道和固定营房,这两个也是当下急需的吗?前线打了半年,雍州秦州耗了多少民力财力,就不能缓一缓吗?」
曹睿默不作声,准备看看曹真与杜袭怎麽与杨阜辩论。
大魏的这些重臣们,历来处理事务的时候都是一团和气。
曹真也好,司马懿丶陈群也罢,都是曹丕昔日的嫡系班底,都是『先帝一党』。
而杨阜在先帝时并无太重恩遇,甚至地位还下降了一些。从曹操征汉中时的行益州刺史,变成了城门校尉。
杨阜算是真正在太和一朝得用的重臣。
杜袭无奈,看了一眼杨阜之后,又侧脸与曹真对视一瞬:「杨刺史,如何能说是我要修关修城呢?是大魏要修!」
「蜀贼就在南边丶地理军事就是这般,如何能弃之不理?」
这话里还藏着一层隐藏意思。
杜袭说的修关修城,本意是想让雍州领了武兴关丶秦州领了武街城。一州负责一地,岂不美哉?
可到了杨阜这里,就变成了用驻军来修!这是一回事吗?
杨阜回应道:「城要修丶关要修,这两个是紧急之事。但修军道丶修营房,是不是可以缓上个一年呢?」
「蜀军刚败,岂能这麽快就再度进犯?」
「还望杜长史体恤民力啊!」
杜袭胡子都要气歪了,杨阜话里话外丶怎麽好像都是他自己要搞这些建设?
更何况……
大将军你说句话啊!
在后面愣着干什麽,怎麽也不争一争?
杜袭道:「天下万事,军情最重!不过两座城丶些许军道营垒而已,赶在年底之前修好,明年不就没事了?」
杨阜驳斥道:「雍州疲惫,难以供阁下驱使!且不说陇山道丶陈仓道转运之辛苦,就说新安排到雍州的十万羌人丶七万汉中民,吃穿用度都要州里来挤!」
「非不愿也,实不能耳!」
杜袭冷笑一声:「若是蜀贼再度进犯,依照杨刺史之言误了军务,这个责任谁能担得起!」
杨阜丝毫不让:「与蜀贼何干?现在论的是雍州民力!」
杜袭接着追问:「州中是不愿管了?」
杨阜道:「这般徵调,就不能等到明年麽?现在又不是战事紧要之时!再苦一苦百姓是吗?」
「停停停!」
眼见二人你来我往,言语与神情间的火气越来越大,曹睿连忙叫停了二人。
这件事的逻辑很简单。
杜袭说的军务是必要的。城该修丶关该筑,杨阜也没有否认这一点。
真正纠结之处,还是由谁出钱出力。
按照杜袭之语,是要徵调雍丶秦二州百姓,在年底之前修建完毕的。而杨阜作为雍州的当家之人,资财方面的困难也是实际存在的。
更何况,大将军府初至陈仓丶岂能第一个方略就被雍州州里压着?这是杜袭坚持的原因。
杨阜坚持,也是同样的道理。若是当下认了,州中出力出钱不说,还要一直被大将军府管着吗?
那杨阜这个雍州刺史,还不如做大将军长史算了!
曹睿一眼就看透了二人之间的分歧,也知道曹真忍着不掺和的原因。
曹睿环视一圈,轻声说道:「杜卿有杜卿的道理,杨卿也有杨卿的为难。」
「司空,从你开始,一个一个表态!」
曹睿抬手指向司马懿:「修城修关是由驻军修还是州里修丶军道营寨该今年修还是明年修,就这两个问题!」
司马懿颇为无奈的拱手应下。
此前在洛阳之时,遇到大臣争端,皇帝每次都用这种人人表态丶个个过关的方式。
不给骑墙之辈留丝毫馀地。
司马懿想了几瞬,拱手说道:「战后民力亟待恢复,臣以为或许可以缓缓图之,先修武兴关和武街城,而后再修其馀两项。」
曹睿道:「司空这是同意谁?」
司马懿道:「军事与民生虽为两件事,实则相辅相成……」
曹睿打断了司马懿的车軲辘话:「杜还是杨?」
「杨!」司马懿无奈道。
司马懿在朝为司空丶录尚书事丶在东阁操持天下政务,自然是为州里考虑的。
若是天下各州皆有样学样,那就不是军队驻扎在各州丶而是各州听从于驻军了!
不出曹睿的所料,司马懿丶辛毗都赞同杨阜之语,而牵招丶朱盖二将都赞同杜袭。
屁股坐在哪里,就替哪里考虑。
曹睿还是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道:「你们的意思朕都清楚了。」
「这样,杜卿回去再细化一下,将修城修关和修军道所需的财物耗费丶人力工时,都一项一项的列出来。」
说罢,曹睿看向杨阜:「州中需多少财力丶能挤出多少,杨卿回去也整理一下,一并写清楚。」
「明日上午,你们二人再来朕面前。朕看了大略数字后丶再给你们分派调节一番。」
「意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