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警官脸色渐渐沉下来,姚嵘心里也叹了口气。
陈警官的心理,她大概也能猜得到。事实上,在孙遥遥没说出那一番话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个意外。姚嵘猜的也确实没错,陈警官一开始确实没有对这个案子非常上心。如果不是赵若琪的哥哥找人施压,可能不会有人来小铜山村找姚嵘调查。
倒也不能全怪陈警官等人不上心,一方面现在普遍还存在着和稀泥的观念,孙遥遥既然没出事,那这事也算是家务事了。不仅是陈警官等人,就算足赵家的亲友也多有觉得足赵若琪没事找事,小题大做
的。
更重要的是,这事是没确实证据,全凭赵若琪 张嘴来说,孙遥遥这个年龄的孩子,说的话是当不了证据的。警察之前询问孙主任的时候,孙主任又反口否认说孙遥通说的不是那个话。孙老头就更不用
说,哭天喊地的说赵若琪这个城里人瞧不起他们农村的,就是找茬赶她走。
加上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如果照顾不周到,发生意外的概率还是挺高的,陈警官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怀疑过是赵若琪疑心生暗鬼。
年前他们还办过一个案子,就在小铜山村不远处的一个村里。一个男童不小心喝了农药,没救过来。
男童的母亲非说是她妃姣妒她生了儿子,闹的不可开交。事实上经过调查,就是一场意外发生的悲剧,男孩的婶婶事发的时候正在别人家闲聊。事情水落石出,男童的母亲却死活不承认,坚持自己儿子是
被人害死的,光派出所就被闹了好几次。
因此陈警官虽然尽职尽责的来小铜山村找姚嵘调查,心里一直觉得可能就是婆媳矛盾。赵同长的女儿,赵科长的妹妹,自己的事业也干的出色,与农村来的,泼辣不讲理的婆婆之间产生矛盾太正常了。但孙遥遥毕竟是孙科长和赵若琪唯一的女儿,也是孙老太唯一的孙女,家里条件还不错,也不至于吃不少喝不上的,孙老太就是再重男轻女,犯的着对小孙女下此毒手吗?
但仔细听完了姚嵘讲述的情况后,陈警官觉得或许并不是赵若琪误会了自己婆婆。
每个人当时的表情动作,丰富的细节,以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出现破绽的讲述,并不是一个农村小姑娘靠编就能编出来的。
在听姚嵘讲完后,陈警官又针对性的问了几个问题,可以肯定无疑的是,姚嵘的确没有说谎。
对于孙老太谋害孙女孙遥遥,陈警官其实是信了八分的。但正因为信了,眼下的情况反而变得很麻烦,姚嵘一个人的说法作为证据肯定不够。
但当时在场的人里面,王医生和陈秀芬说自己当时在另外的房间,没听清说了什么,林晚照林医生有事请了几天假去了邻市。不然陈警官也不会直接过来找姚嵘了解情况,从镇里到小铜山村还有十几里
地呢。
不过陈警官为人还算是正直,虽然一开始认为赵若琪可能是小题大做了,但一旦确定了这可能是一场谋杀未遂,他就认真了起来。真不行,还是等林医生回来再确认一下吧。
姚嵘看着陈警官苦恼的样子,笑了笑,“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警官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皱的更紧了,“你当时还知道有谁在场吗?除了王医生,林医生和陈护士。”
“这个倒是没注意。”姚嵘摇了摇头。
看着愁眉苦脸的陈警官,犹豫了一下,她又开了口。
“如果陈警官您真的想往下查这个事,不如去问问孙主任家老家的那些亲戚。”
"为什么这么说?"
陈警官诧异的看着姚嵘,姚嵘的表情反而非常镇定甚至有几分胸有成竹。
“我是觉得,这事说起来一般人都不信,主要是大家也是想不明白孙老太为啥下手是吧?”
陈警官点点头,他 开始就不信就是这个原因。虽然说起来丧气,但当奶奶的弄死孙女,在这片土地上也不是多么稀罕的听间,甚至默认民不举官不究。但总归来说,都是家里女孩生多了养不起,或者
还有迷信的觉得只有弄死了女儿下个才能生男孩。
可孙主任就这一个女儿,孙老太要是把孙遥遥给害死了,不是害了自己儿子唯一的孩子吗?
姚嵘笑笑,“我之前听赵姐说,孙主任的娘虽然帮她照顾遥遥,但一直很挂念孙子,家里给遥遥买些什么东西,都想着要拿给孙主任哥哥的儿子。”
“你这话说的是有些道理,是该去问问那些人。”
姚嵘说的不是很明确,但陈警官不是笨蛋,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姚嵘要说什么了。
其实这个年代的警察接受的教育并不是那么系统,陈警官本身也不是什么大警探,但基本的断案素养还是有点
姚嵘说的是啥,是动机啊。有了动机,好多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多了,或许除了去趟孙主任老家,他还该去再见下赵若琪。上次见赵若琪,问了几句后她的情绪不稳定,然后就没再继续,这样的重要信息竟然也遗漏了。
想到这里,陈警官又看了一眼姚嵘,要不是姚嵘提醒,他还真疏忽了。
这农村姑娘倒是比不少城里的姑娘还敏锐,性情沉稳,说话有理有据,想的也周到。再加上之前姚嵘表现出来优秀记忆力和观察力,别说是村里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就是经过训练的也未必能做到。本来准备问完话直接走的,陈警官还是起了几分爱才之心,“说起来,你多大了,上完了初中吧?”
姚嵘大概猜到了陈警官的话里未尽之意,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爹娘不让上,小学也没念完就下学干活了。”
陈警官哦了一声,并没掩饰脸上的遗憾之色。
他们所里都是大老爷们,没有女警,有些时候办案子碰上女性受害人或者女罪犯就很不方便。姚嵘脑子好使人细心,农村姑娘平日下地多,体能也好,倒是挺适合干这个。
虽然 开始当不了正式工,但总比在地里创食强,他来的时候看的可清楚,姚父姚母要逼着女儿嫁人呢。真进了所里,找个师傅带 带,过两年也是有经验的熟手了,说不准就转正吃国库粮了。如今这姚二妮连小学都没读完,那肯定是没希望的,他也就不再提了,免得给人希望了却实现不了。
姚嵘其实心里知道陈警官在说什么,实际上如果她努力争取一把,也未必不能成功。毕竞她的优点是实打实摆在这的,作为小镇做题家,区区初中文化水平那简直是小高思。不图吃国库根转正,只是找个类似那种协警的工作,并不是那么难。
姚嵘心里也不是不遗憾的,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脱离姚家的机会。别人吴三花姚大军两口兴许还会作妖折腾,但如果跟着陈警官走,那两口子一定老实的像鹤鹑。但姚嵘还是没有开口,原因也很简单。
解释不通。
她可以表现的聪明敏锐,周到细心,这虽然会让人怀疑,但不会让人质疑。但如果以姚妮小学二年级没毕业的文化水平突然变成了比村里老师还要博学的人,这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因此姚嵘虽然心里十分的可惜,面上还是没表现出来多少。不过她性格总体来说,还算是比较爽快的,对这种虽然可惜但没法实现的事并不纠结,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了。陈警官倒是真的可惜,犹豫了几番,还是道,“二妮啊,虽然你年纪偏大了点,但总归还是年轻人,还是要多读书啊。”
姚嵘苦笑,“我家里那情况,您也是看见了的。”
姚嵘这一说,陈警官又想起来他过来的时候姚嵘正和她母亲闹呢。要说起来,虽然当时他还义正言辞的训斥了姚母亲,但实际上这种事他还真没法子,他又不在小铜山村生活,管得了一时还能管的了一世吗?
再想想姚嵘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管是管不过来的,陈警官一时心里也有些丧气。
姚嵘倒是大大方方的开了口,“陈警官,我家里那个事,就是逼婚那个事,您能帮我跟大队长说说吗?就说这年头婚姻自由之类的,而且我还没年满十八周岁呢。”姚二妮是正月里出生的,正月初八,还差半年满十八周岁,当然按小铜山村这边的虚岁算,她今年都二十了。陈警官稍微有些为难,“这话我说是能说,不过说的话也未必管用。”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他也就是一个警察,村里的大队长 般是会给他几分薄面,但人家要是铁了心不听你的,那也没办法。再说,大队长本身也管不住这些村民的行为。“我知道,这事还得靠我自己争。就是要这个话。您说的话,他们信是真的,我说的话,就是真的,他们也不信。”
姚嵘说完了,又笑,“没得办法啊,您是大盖帽,我不是啊。”
陈警官也笑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行?”
"那就多谢陈警官您了。"
“太客气了,我叫陈长鸣,以后再见了叫我陈叔吧。”陈长鸣笑道,“如果真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市里找我。”姚嵘点点头,向陈长鸣道了谢。
不管日后是不是需要对方的帮助,姚嵘都很领这个情。
陈长鸣也没久待,他还要和小铜山村大队长姚长东沟通一些事情,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回镇上,不然就只能在村里住下来。
可惜天公明显不做美,两人一起出了村委办公室,就发现外面已经下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鱼,天色黑如墨,浓云阴沉,显而易见,马上就有一场暴雨。
“看来是回不去镇上了。”陈长鸣叹了口气,下了雨明天路估计也会很难走。姚长东一直在门外等着,此时笑道,“多大事,在我家住一晚,也不费事。”陈长鸣又抬头看了看天,确定自己很难在雨下大之前赶回镇上,便答应了下来。
因此陈长鸣和姚长东便往村西头姚长东家走去,姚嵘则往东头走回姚家。
虽然这段路并不远,但雨还是越下越大,姚嵘在最后一段路是一路小跑跑完的。
回姚家门口,院子门不知道被谁插上了,姚嵘喊了两声也没人给开,看来就是故意给她下马威了。
姚嵘叹了口气,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很吃惊。
院墙是石头垒的,也不是很高,姚嵘找了矮点的地方,又垒了几块石头,试了几次,翻了进去。但毕竟还在下雨,姚嵘尝试的时候几次打滑,差点还是弄了一身泥。吴三花大概是听到动静了,姚嵘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啪一下把堂屋门给锁上了。听到咔的一下落锁声,姚嵘是真的有点恼了,大声道,“开门!”
吴三花隔着门嘲讽道,“你不是让大盖帽抓走了吗?咋回来了,我们家可不敢让你进。”
“你才让大盖帽抓走了呢。”姚嵘冷笑了两声,“不让我进是吧,今天天公不作美,下雨了,人家陈警官还没走呢,我这就去找人去。你觉得人来了,会抓谁?”
提起大盖帽抓人,吴三花还是有些怯的,色厉内荏的的高声道。
"不是怪有本事嘛,跟人大盖帽都搭上话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姚嵘嗤笑一声,“你都知道我跟人大盖帽搭上话了,还折腾啊,你再不开门,我真找陈叔和大队长去了啊。”
“我就不开咋的!”吴三花才不吃这套,高声道,“你有本事就让人去抓我。”
“那我真去了。”姚嵘转身要走。
果不其然,姚嵘刚转身,屋里就传来姚大军的吼声。“闹个啥闹,你们娘俩闹个没完了是吧?还嫌弃今天不够丢人?”“还不去把门打开。”
姚大军发话,吴三花顿时消停下来了,虽然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还是把门打开了。姚嵘也没继续和吴三花吵,吵架本身只是一个手段,纯粹情绪化的吵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是吴三花见她一身泥十分嫌弃,念叨了好几句。"早知道不让你近年来了,这哪里滚来的一身泥,弄脏了我的地。"
姚嵘懒得理会,转身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她现在浑身湿透了,还有泥,得马上洗澡换衣服,不然很容易感冒。
农村这会儿洗澡非常的麻烦,要用柴火灶烧热水,然后在灶房或者屋里洗,也有些不讲究的在露天洗或者下河洗澡,不过姚嵘还是没法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
其实要拍在往常,姚妃要是烧热水洗澡,吴三花多半是要阳拦的,毕竟洗热水澡也得浪费柴火。现在吴三花倒是没出声,大概姚嵘这一通闹腾,她也发现自己这个二女儿不是那么任劳任怨,默不作声
了。
毕竞如果再闹起来,她也未必就能占着便宜,谁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姚嵘不是姚 妮,她不足吴三花和姚大军的亲生女儿,自然不会被亲生父母道德绑架,吴三花两口子拿程姚嵘就没那么容易。失败
的次数多了,吴三花在不自觉之中已经开始让步了。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你一直退让,别人就会一直得寸进尺,你往前进了,咬死了底线,对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也不会勉强自己碰硬荏。
不过显然,这事还没完。
姚嵘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在擦头发的时候,姚大军出场了。
作为这个家的 家之主,姚大军很少直接插手家里的各种矛盾,他 直高高在上,除了偶尔吴三花闹的厉害的时候会开口说两句,轻描淡写制止吴三花,其他时候都视若无睹,并不会说什么。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家庭里女儿生存状态如此差,主要是因为吴三花,也有些人会私下说吴大军娶妻不贤之类的。但姚嵘心里很清楚,就算吴三花是条乱叫的狗,那姚大军更是不拴绳子的狗主人。吴三花的行为本来就是他的默许甚至授意暗示。
比如说她从县里回来那天,以吴三花的性格,哪怕想把二女儿卖了彩礼,也不会和颜悦色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姚大军当时的表现,虽然比起吴三花还冷淡点,也是在扮演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如果她不是姚嵘,而是姚二妮,她会不会被这种突然到了又渴望不已的父爱母爱冲昏头,答应下来吴俊华的婚事?哪怕明知道吴俊华不怎么靠谱。
她想,她会的。
姚嵘有姚二妮的记忆,她清楚的知道即使最后是那样绝望的离开,姚二妮依旧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只是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可能实现的妄想罢了。姚嵘心下叹了口气,看着神色阴沉,摆出严肃神色的姚大军,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厌恶更增加了几分。
“有什么事吗?”
姚嵘压着脾气,语气淡淡的问道。
但看着表情不咸不淡的姚嵘,姚大军却真的恼火了,不满的道。“你到底在闹腾什么?”
“闹腾?”姚嵘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这是闹腾吗?”
“这不是闹腾是什么?”看着姚嵘嘲讽的表情,姚大军声音不禁提高了。
“之前你晕倒的那次就跟生产队长哭哭啼啼的,让大家瞧了笑话。那事就算了,你生病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今天你跑到村口和你娘大闹,还差点打起来,那么些街坊邻居都在,连外面来的警察都看见了,咱们家都成此村里笑话了!啥事不能在家里说,非得在家里闹?”“到底在折腾什么?好好的日子你是真的不想过了?”
“好日子?”姚嵘露出好笑的表情,反问姚大军,“谁告诉你,这是好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