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别急着走!晓栀,把你朋友带走安置好。"
白暮桥义正严词:“这可是我办的舞会,不能出差错。”
说到差错时候,他的声音褪去开玩笑的意味,染上几丝让人心头一凛的认真。
白晓栀对这个堂哥多少还有几分忌惮,毕竟是她大伯的独生子,虽说父子俩目前是闹翻状态王不见王,但要是白蓉桥真跟她翻脸,白晓栀不敢确定白彦飞还乐意培养她当继承人。白暮桥不愿意进媒体系统,她的梦想却是全华夏最顶尖的传媒人,必须得抱紧白彦飞的大腿不动摇。
她不能真得罪了白暮桥。
白晓栀双手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客气假笑:“谢谢哥提醒,我这就找人过来扶走她。”江夏花目送着白晓栀远去,只觉得她的半高跟胶底凉鞋快要把水磨石地板踩穿了。挂钟弹出布谷鸟报时,江夏花亲眼看着白晓栀扶走赵湘语,心里石头落下,赶紧和白暮桥告辞。“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白先生和白小姐的招待。”她不等白暮桥伸手挽留,像是若即若离停在花枝上的蝴蝶,擦着白暮桥的指尖,翩然飞进了人群里。
“登云哥,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家。”
林登云正跟人辩论正在兴头上,连头都顾不上回,他匆匆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塞到江夏花手里:“我忘跟你说了,我一会儿和晓栀回学校,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路上小心。”特意给她十块钱让她打车,不能不说不大方。可他有没有想过,一个十七岁的美貌小姑娘八九点的自己打车回家到底多危险?
江夏花忍了忍气,耐心问:“你和白小姐回学校,赵湘语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带她回家吗……”
“晓栀安顿好她了,不必你操心。你回去给宋大妈带个话就行。”江夏花再好性,遇上林登云这种男人也不由气得七窍生烟。
要说这辈子最大的改变是什么,不是对白晓栀从内疚变反感,而是她没嫁给林登云,竟还能比前一世更烦他。当他老婆的时候她得忍,不愿当他老婆了,她到底还在忍什么?
江夏花冷下脸,她提高声音:“那子吧,林登云,你给我写个条子,我好带回去给宋大妈说明情况!不然你就自己回去说!赵相语是你同家属院的妹妹,跟我没关系,我没义务为她操心!”
她是第一次跟林登云发火,神情凉冽间,容光愈发艳丽摄人,比她安静和顺的时候更多加几分灼灼耀目的绚丽。和林登云辩论的人恍惚咽回了话,用手肘杵着林登云,让他先回江夏花。“你……你别生气。”林登云赶紧摸摸身上,慌张从同伴手里接过纸笔,简单写下解释信,交给江夏花。
“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外面天黑不见五指了,你自己回去……”
江夏花从他指间抽走解释信,扭头往门口走:"不必。"
"歇菜,她是不是生气了?"
“登云,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追上去解释清楚。是晓栀临时跟你说回学校有事,不是你故意抛下她不管。”
林登云站着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一咬牙扭过头:“夏花脾气好,她会体谅我的。”江夏花捏着那封信紧张地独自下楼,准备穿过小黑胡同,独自去路边叫车。希望这么晚了,路上还有出租车。
可一想到回程要与司机在狭小车厢内单独共处,江夏花又情不自禁地畏缩起来。她只出过一次远门,就是从家里跑首都的那一趟。
由于没钱,她当时买的是最便宜的车票,从商都到首都得坐十三个小时的硬座。十三个小时,火车不断停靠,她又饿又累又渴,像一只惊恐全极的雏鸟,缩在坚硬狭窄的座位里防御着来往上下车的旅
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怕拐子骗她,怕小偷偷她的东西,更怕她的长相惹麻烦,遭恶棍欺负。
等到了林家,江夏花才算安稳下一颗心。但那次太过漫长的逃亡依旧给她留下了阴影,上辈子在林家三年,她甚至都没有独自坐公交车去过别的城区。那时她觉得自己有依靠,只在自家门口打转也没什么不好。直等到无路可走,才发现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踩到了悬崖边缘。
江夏花不想寄生在林家,就必须得靠自己在偌大首都活下去,她不能再当前世那个软弱的江夏花。白晓栀会怕坐出租车吗?赵湘语会怕吗?
她们都不怕,她也不必怕。
江夏花毅然决然地朝黑暗迈出脚步,身后忽然有人一拍她的肩。江夏花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她惊骇回头,是白暮桥。
他拿着一件外套,看上去是准备送她出门。
白蓉桥撞进江夏花碎泪闪烁的眸底,一瞬间有些失神,他咬了下舌尖,才勉强保持住与平日所差无几的风度:“对……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我,我是想借你件衣服,天黑了,有些凉。”“谢谢你,不过我不冷。天这么热,吹着风反倒清爽些。”江夏花礼貌拒绝了他的外套。开什么玩笑,借了还得还,她一点儿都不想跟白晓栀她哥打交道。
“那我送你,外头胡同灯很暗,现在也没什么人,让女孩子自己走很不好。我送你到马路上。”这次江夏花没有拒绝。白暮桥陪着她一同下楼,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话。江夏花脑子里只有马上要自己坐出租回家的恐慌,已经设想出八百条遇到危险的紧急预案。
比如司机想抢钱怎么办、司机想劫色怎么办、司机是抢劫犯在逃怎么办、司机是人贩子怎么办.……而白暮桥,心里却是在不断浮现出她碎泪晶莹,好似皎月洒满粼粼湖面的那一眼。他忽然止步,叫了声:“江小姐。”江夏花蓦然回首,一朵去了刺的红丝绒月季轻轻簪进发丝。
“希望你今天玩得开心。”他单手插兜,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咬在齿间,含笑朝路口一挑下巴:“有空车在那等着,你快去,别让车走了。我在这看着你上车。”果然,一辆黄虫车停在路口,约莫司机早知此处有舞会,提前停靠路边等商机。江夏花朝白暮桥莞尔一笑:“白先生,谢谢你今晚的照顾。”说完,她点点头致意,毫不犹豫地朝出租车奔去。
红裙在夜色里蹦跹而去,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弯久久不会褪色的深刻弧影。
白暮桥吐出一口烟气,忽然掐烟捂住了半张脸。他另一只手捻着花枝上捋下来的软刺,只觉得指尖刺痛,又有一种欲罢不能的酸痒。刺是不是有毒?白暮桥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预感今晚一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了。江夏花正襟危坐在出租车后座,整个人紧绷的好像一根儿过度反折的弓弦,只要松那怕一丁点儿力,她都会大惊失色的跳起来撞上车顶。
“什么?”
"小丫头头回坐出租车啊?"开出租车的是个笑呵呵的老大哥,跟江夏花天南地北地唠开了。
两个人一聊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出租车安稳停在糖油公司家属院门口,江夏花大松一口气,她付钱下车,赶紧往家属院里走,只要看见门卫郑大爷,她吊了一路的心就敢放下来了。值班室门口挂着的钨丝灯一如既往地昏黄着,飞蛾和小蝶虫在灯泡旁聚成一拢黑雾。江夏花刚跑进灯光照亮的区域里,惊讶发现,坐在门口躺椅上的人居然不是郑大爷。
蒋殊把盖在脸上的蒲扇往旁边稍稍,露出一只锋锐的凤眼,瞥了下手表。
“还不到九点,没玩儿疯,真叫我意外。”
江夏花这时候一点儿都不介意蒋殊的阴阳怪气,她看见蒋殊,可比看见郑大爷放心多了。她赶忙上前凑蒋殊身边儿,惊喜问:“蒋殊,你怎么在这?”“快体育考试,我出来跑步,跑累了。”蒋殊起身,让她坐。江夏花累坏了,不跟他客气,一坐下就舒服地长舒一口气。今晚她也没怎么动,怎么坐一晚上比站一天还累呢?蒋殊捕捉到她发丝里簪的花儿,也嗅见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人缘儿不错,第一次去就有人给你送玫瑰。”蒋殊控制不住,不由分说地从她发间把那朵红得刺眼的花儿取下来,捏在指间一点点揉碎。
他凤眼里闪着勃发的光焰:“我哥知道别人给你送红玫瑰吗?”
“什么?”江夏花懵然:“这不是红玫瑰啊,这是月季,开人家楼下的。”
她有点儿惋惜地望着被蒋殊揉碎的花儿,说:“红玫瑰也长这样吗?开得正好呢,捏碎它多可惜。”
“……不长这样吧。”蒋殊背过身,耳尖一片赤红。
他为什么会沉不住气!明明是别人楼下花坛的月季,她自己摘下来戴着玩儿的!他却以为是别的男人送的,一把给她捏碎了……蒋殊骄傲恣意的十七年,从没遇到过如此下不了台的尴尬。
正想着要不甩下江夏花先回家,以免她笑话他,却感觉到身后人柔柔地拉了下他衣服下摆。“蒋殊,你还跑步吗?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宋大妈家?”
江夏花便把在舞会上遇到赵湘语,她喝下安眠药睡着的事全都告诉了蒋殊。
蒋殊打从赵湘语和她套近乎就开始冷笑,等听到后面她在橙汁里下药反害自己睡倒,眸光冷得闪出几丝邪意。"我哥写了封解释信让你交给她爸妈?"
江夏花点头。
“给我看看。”
蒋殊展开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句话:“大妈,大伯,我是登云。今夜于楼顶舞会偶遇湘语妹子,她安全无虞,今日不归,在好友白晓栀家留宿一宿,明早返家。”蒋殊笑得有点儿坏,他把纸条揉进手心,打发江夏花先回家。
“你回去后,把这件事儿跟我小姨也说一遍。”
江夏花一怔:"为什么告诉张姨……不要让她费心了。"
"不能等她出事再知会小姨。这种担责任有风险的事情,必须提前备个案。"
江夏花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轻而易举地被蒋殊哄回了家。还没等她开门呢,忽然听见前面楼下响起一道响亮的喊声。
“宋大妈,赵湘语今天去舞会了不回家,我哥叫我跟你们说一声。”江夏花手一抖,钥匙哗啦掉到了地上。他去说,他就是这样去说的啊!站楼下喊,蒋殊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儿损啊……赵湘语还没二十呢,让别人知道她去舞会彻夜不归,还有什么好女孩儿的名声!
江夏花猛然想起蒋殊的交代,一个激灵闪过脑海,也不顾上关心赵湘语了,赶紧捡起钥匙开门。要是她耽误了事儿,蒋殊少说得挨张姨一顿揍。江夏花拼命憋了憋,两辈子的心眼儿全用在这一会儿了。
张淑芬怒气冲冲地撞出卧室,还没待出门逮蒋殊呢,一个妖娆袅娜的身影扑进了她怀里。
“张姨……”
江夏花在这住了也有一个半多月了,在张淑芬心里,她柔韧内敛坚强,从那么远的老家到首都都忍耐着没掉一滴泪,此刻声音却颤抖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张淑芬一下被江夏花镇住了。她家俩小子,别说亲近妈了,挨打的时候连求饶都不会,陡然抱住一个柔软无骨,娇柔弱小的小丫头,张淑芬真是于足无措,急忙坐到沙发上,把她楼抱进怀里。“怎么了?怎么这是?怎么哭了呀?告诉张姨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有谁欺负你?”话说到最后,张淑芬提起音调,语气里已然流露出危险。
林建业听见外头这动静,也赶紧走了出来,他见状皱眉,去厨房冲了杯浓浓的麦乳精,递给张淑芬。
"喝点水,有委屈尽管跟你张姨说,不要见外。"
江夏花抽泣着,用帕子捂着眼睛,抽抽搭搭地把赵湘语的事全都说了遍。
张淑芬气炸了,她拍着江夏花的背,啪地把麦乳精掼到茶几上。
“这丫头!小时候心眼儿就多,长大了一点儿没变啊!”
“张姨,你,你别生气,先去找蒋殊吧。他一听完就说要给我出头,宋大妈会不会打他啊……上次她骂我跟蒋殊就特别不客气。”
张淑芬的脸色已然寒透了:“她骂你们什么?”
……”江夏花犹豫了下,禁不住张淑芬严肃生威的目光,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她骂我是站街的骂蒋殊……Y头养的。”张淑芬一瞬间被引炸了,她胸脯上下起伏,江夏花好似看到她眼角似有一点泪光闪过。
她拍拍江夏花的肩,轻声道:“好孩子,别哭了,张姨都知道了,你回屋去睡吧,我和林叔去找蒋殊。”江夏花捏紧帕子,急道:“张姨,是我把登云哥的信带回来的,我也去。”
张淑芬显然更气了,她冷笑:“夏花,你记住了!今晚这事儿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林登云他让你捎信给蒋殊,旁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记住没有?”
张淑芬从来没对江夏花如此严厉过,她不敢搭腔了,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这事首先是你登云哥的错。他先是照顾不好妹妹,蒋殊后又恣肆无忌只顾痛快了再说,都没考虑过万一让那老婆子知道你在中间夹着怎么办。,夏花,不准可怜他们兄弟!”江夏花才不会可怜林登云,但凡林登云细致点,负起带她出去玩的责任,赵湘语也不至于回不来……
就是蒋殊,江夏花有那么一星星的愧疚。
他性格骄恣冷淡,与己无关的事向来爱答不理,愿意为她出头,当然是份必须牢记在心的人情。
张淑芬嘴上无情,说着“那老婆子怎么骂他俩都该他俩受着”,心里还是软的,把江夏花哄回屋,立刻和林建业下楼去找蒋殊。江夏花在房间里坐不住,她跑去卫生间,拉开卫生间窗户,探着头往楼前面看。
从卫生间窗户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宋大妈家的筒子楼。
蒋殊一嗓子喊醒了整栋楼,宋大妈气得面色青黑,恨不得跳下楼来撕烂蒋殊的嘴。
"个亲娘□o儿里滚出来的东西,大晚上发你丫的癔症呢?""我闺女老老实实搁家睡觉呢,你从哪个粪坑喝了口脏尿就往我家门口喷?"
“瞧瞧你那德行!三两不着调,跟个街溜子似的。我今儿给你把话放这了,你不把你胡心心的话收回去,我拿屎橛子给你塞回去我!”
蒋殊抱着手,被怒骂这么一通丝毫不恼。他冷冷一笑:“既然赵湘语在家睡觉,那她在哪过夜也不必我浪费口水,净等着她自个起床得了。”宋大妈脸色青里带白,她恼蒋殊当众说赵湘语去舞会还彻夜不归,却仍是止不住地担忧她。她在哪儿过夜?跟谁一块过夜?有没有危险?是不是被人骗了?
她看着蒋殊不急不恼,冷笑着直接抬腿欲走,心里又慌又着急,直接从小一层高的楼梯上扑下来,想拽住蒋殊:“我闺女到底在哪儿?你给我说——”“宋香,我劝你,求人别这个态度!”张淑芬一声暴喝,硬生生止住了宋大妈那粗肥身体的冲势。
有人见状,赶紧出门来拉架。
“嗨,没什么大事。蒋殊你也是不懂事,传话能站楼下,叫得全家属院都知道吗?”
张淑芬眼风猛然一扫,狠狠朝拉偏架的人刮过去:“怎么?赵湘语瞒着她爹妈去舞会彻夜不归都不是错,我家蒋殊好心给她带个话成错了?”拉偏架的急忙赔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说错话,淑芬,你别急啊。”林建业温和开口: "说多错多,小张,以后谨言慎行,小心沾一身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