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花整个人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揭发了林登云,她反倒是非去不可了。
张淑芬的秉性限江夏花迥乎不同。江夏花遇见有人为难她,不连累旁人总是更原意多一事不如少事,但凡能 ,面子上能过去就好。而张淑芬则绝不认输。有人敢为难她,必然是要狠很巴掌打回去的,
说是针尖对麦芒都稍显不够,她是铁锥对麦芒。
“你要是弱,别人就会强。”张淑芬仔细梳着江夏花的头发,她喷了些摩丝,把江夏花的头发梳得黑亮而整齐,镜中倒映出的装扮几乎与时髦的城里姑娘再也看不出区别。
"人和人相处,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你不压倒她,她就会来欺负你。"
"夏花,想活好,你就不能当个任别人欺负的软蛋。"
张淑芬的意思,是让她别示弱,跟白晓栀打擂台?江夏花听得迷糊,她在镜中跟张淑芬对视:“张姨,你知道白晓栀啊?”
张淑芬面色淡淡的:“我认识,你登云哥过生日时带她回家来吃过一顿饭。我不喜欢那姑娘,太骄横,还霸道。与我脾气不合。”
“.….…”江夏花低下头,复杂的心绪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原来不是她的到来拆散了林登云和白晓栀,她只是个……被卷进林登云家庭爱情纷争里的无辜者。
江夏花咬紧了嘴唇,原以为是张淑芬不知道有白晓栀这么一个人,却原来是张淑芬不同意林登云跟白晓栀谈恋爱,那她要怎么跟林登云退婚呢?
江夏花一下又没了主意。
她真是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栽在最有把握的打算上。
江夏花用力一咬嘴唇,想破罐子破摔跟张淑芬直说,她不喜欢林登云,不想插进林登云和白晓栀中间……张淑芬正好给她打扮完,一拍她的背,打断了江夏花张口未言的话。“好了,打扮好了,真漂亮。就等登云来接你吧。”
“……张姨……”
“不必怕白晓栀。”张淑芬笑微微的:“她敢欺负你,你就反手打回去。记得有我跟你撑腰,不管是谁说你骂你,都不要害怕。”张淑芬说完,往她用旧的女士钱包里装了二十块,塞到江夏花口袋里。
这下,江夏花真是如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了。
磨磨蹭蹭地跟着张淑芬下楼,等林登云过来接她。江夏花光顾着低头沮丧,没注意一个熟悉的人影骑着车拐进了楼栋。蒋殊傍晚回家吃晚饭,原本还骑得又稳又快,看见江夏花的一刹那,脑筋忽然打了结,自行车斜七扭八地往花坛里猛冲。他眼疾手快控制住车把,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贴着花坛的边儿停到张淑芬旁边。"小姨,你们在楼下呆着喂蚊子?"
张淑芬和江夏花这才看见蒋殊,张淑芬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忽略了谁。
“坏了菜了,忘给你做饭了。你夏花姐要出去玩儿。我上去给你热个包子拿瓶奶,你凑合凑合得了。”“张姨,你也没吃饭呢,要不我不去了….…”
"必须得去。”张淑芬大手一挥:“一顿饭不吃算什么,你不能天天待在家做饭!"
蒋殊一眼都没往江夏花那边看,他问张淑芬:“她要去哪儿?”“跟你哥去舞会上玩儿。”张淑芬风风火火的,赶紧跑上楼去热包子拿奶了。听见这个答案,蒋殊眼风唰地就刮了过去。
他眼里的江夏花一下就变得一点都不好看了。眉毛太黑,嘴唇太红,还有那裙子,露着脖子和肩膀,像个什么样!江夏花迎着他目光,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有点儿心虚。
"干….…干嘛?"
蒋殊磨了磨牙,压低声音质问:“我前脚刚帮你卖方子赚了六千块,你脚跟脚地买衣服化妆做头发,跟我哥出去玩儿?”
他意味深长,又阴阳怪气:“呵,有钱真好啊。”
“……”
江夏花想起张淑芬教导,默念着东风西风,鼓起勇气跟蒋殊呛嘴:“你酸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想去的。是你哥非要我去,还搬出你小姨压我……”蒋殊一怔,林登云非让她去的?一时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忽的自嘲一笑。
"是啊,你是我哥的未婚妻,我酸什么。"他有什么立场说方才那些话。
他哥想带她去舞会,她为此买裙子,梳头,甚至化妆涂口红打扮,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所谓悦己者容,不管是从身份上,还是情感上,他哥才是正确的那个人。
“抱歉,你当我没说。晚上玩得高兴。”蒋殊收敛了情绪,他把车锁住,长腿一迈走进了楼道。
“……?”江夏花对他的阴晴不定从来都摸不到头脑,只是这次,蒋殊躲她的意味好像格外浓烈。
因着这件事,江夏花的情绪一路上都不太高。
由于白家楼顶舞会的地址比较远,林登云是带她打车去的,起步价四块五,这一趟过去,油箱里烧得简直都不是油,而是钱。
江夏花没在意打车费有多少,她望着车窗外迅疾而去的景色恍然出神,心里纠结着等晚上回去要不给蒋殊道个歉。
他原本就嘴巴坏,她早该习惯了,跟他呛呛什么。
她从没见过蒋殊那么灰心失意的神情。
“夏花,夏花!”林登云把身体探进车门,用力推了把江夏花:“回神!我们到地儿了!”
江夏花一个激灵,顾不上再想蒋殊的事,赶紧手忙脚乱地下车。
只见眼前胡同里有一栋五层高的新建小楼,粉墙新漆,花岗岩的汀步从街上延伸进楼道,楼前种着一排丝绒般的红月季,正怒放。比糖油公司家属院的楼房还气派。林登云站在路沿上,挎起手臂向江夏花示意。
江夏花不懂他什么意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林登云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握住江夏花手腕,把她的手肘穿进他的臂弯里,摆出像电影里外国男女一样的姿态。
这姿势,未免也太亲密了些。
江夏花脊背蹿过一阵麻意,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似的膈应,她迅速地抽回手,摇了摇头:“登云哥,我不习惯。”
林登云的笑淡下去,道:"那你跟在我身后吧,里头人多,别乱跑。"
他带着江夏花,把两张舞票交给胡同口一个望风的男青年手里,男青年盯着江夏花看了足有十几秒,低下头检查过票,放他们进去。
而另一方面,有抽烟的人瞧见江夏花,立即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掐灭眼跑进小楼里报信儿。
"嘿!今天算是炸了庙儿了!来了特正一尖果儿!"
“那鼻子那眼,长得只能在电视上见过!”报信的人往胸前一比划,再往腰间一掐:“身条也特顺!你们眼得看直了!那小腰,就那么细!”
他说得太夸张,有不少人被他勾起兴趣,接二连三跑出去看。
白晓栀在卫生间里听见了些叫美女的动静,立刻预感到或许是江夏花来了。
她咬了咬牙,一抬头换了张撒娇的笑脸:“哥,算我求你了,不是我逼你对她做什么!我知道你看不上她,心里头不怎么乐意掺和我的事。”"可管她什么出身,关了灯不一样吗?"
“我把她叫来了,你就去看一眼,好不好嘛!”白暮桥噙着不达眼底的笑,咬着烟嘴不则声。
他这个堂妹,还真是仰仗着家里只她学了新闻,可以接他爸的班儿,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鸡似的,愚蠢地翘起了屁股。
这是把他当什么来糟蹋呢?
白暮桥掏出烟盒,他在烟盒上按熄烟头,冲白晓栀吐出最后的余烟,眼瞧着她呛咳起来,眼底才有了点凉凉的笑意。
“她真要有你说得那么美,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晓栀。”"你以为解决掉江夏花,就能让林登云喜欢上你?"
白暮桥慢条斯理地又抽出一根烟,毫不留情地往白晓栀心窝里狠插一刀。"我记得你和他认识了得有五六年了吧?哥也是男人,男人都懂男人。"
“他五六年都不喜欢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白晓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她瞪着白暮桥,终于撕破了脸:“白暮桥,你到底帮不帮我!?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开口□舞会的事告诉大伯!”得了,急眼了,在这威胁他呢。
白暮桥更乐呵,拍拍她头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是一道文静细弱的女声。
"请问里面是谁啊?我急着上厕所,你们如果还要谈话,能不能找别的地方谈?"
白暮桥摊手:“哎呀,坏了,有人听到了!我先出去看看你恨的人长什么样。要是我有兴趣,就帮你一把。”
白晓栀恨得咬牙!
白暮桥这个滚刀肉,嘴上说什么都没有一点谱!
他上次明明答应她去找江夏花,可他呢!又迷上什么现代先锋艺术,跑去折腾艺术展!把江夏花给忘到了脑后!!
要不是白暮桥没去找江夏花,她怎么会跟林登云大吵一架呢?
白晓栀想起林登云说的那些冰冷无情的言语就伤心,他说她丑陋,还用那么鄙夷的眼神瞪她!
白晓栀根本忘不了,也一点儿都原谅不了她。
是的,她怨恨的人是江夏花。
要不是江夏花,林登云绝对不会对她那么坏。他永远彬彬有礼,风趣可爱。她要让林登云用同样刻薄的语言和眼神,去鄙夷江夏花。她要让林登云永远瞧不起她,永远看不上她,一想起她就会嫌恶心!白暮桥施施然拉开门,朝门口少女一笑,不慌不忙走进了客厅人群里。
而门口那位女青年,大约二十不到的样子,眉毛修的细细的,皮肤抹得白白的,涂着鲜艳的口红,眼睛稍有些长,长相没有白晓栀那么秀美,但也称得上清秀标志。她朝白晓栀友好一笑,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你好,我叫赵湘语,你叫什么名字?”
白晓栀打量她一遍,碍于方才她跟白暮桥说些见不得人的算计,她对赵湘语的态度很警惕,并没有轻率张嘴自报家门。
"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我听错了,我好像听见了….…"
“江夏花的名字?”
白晓栀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猛地后退一步,从牙齿间挤出六个字:“你认识江夏花?”
赵湘语微微笑,弹了弹手上水珠,“我不光认识江夏花,我还认识你。你喜欢登云哥对不对?以前我上初中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去登云哥家吃饭。”说是经常,其实也只有两三次而已。
但这个两个字显然很讨白晓栀欢心,她的防备渐渐松懈了下来,但仍保持着警惕:“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和登云?”
"我家也住在糖油公司家属院。小时候经常跟在登云哥和蒋殊屁股后头玩。"
赵湘语说着,似乎是怀念起久远的童年时光,眉眼问浮起一丝怀念。她很快从记忆里回神,笑道:“不过登云哥上了初中,就不太跟我和蒋殊 起玩儿了。他那时候是不是认识了你?”“我们家属院,都觉得你俩是特别般配的一对儿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叫你句小嫂嫂?”
白晓栀被她说红了脸,她摆摆手,有些羞涩:“我和登云还没到那个地步。你叫我晓栀姐就好了。现在你在哪里上学?”赵湘语说了学校,是区重点高中,她笑着,又补充了句:“和蒋殊一个学校。”她话里话外没一句不在提蒋殊。白晓栀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那你跟蒋殊的关系一定很好。”
果不其然,赵湘语的笑容淡了下去:“以前是很好。现在跟他好的有别人了。”"是江夏花?前些天,我在人大旁边看见他们俩,和一对儿似的在路上拉拉扯扯。"白晓栀看到,赵湘语用力捏紧了手指。“她就是一个狐狸精!”赵湘语恨声道:"不管多少男人围在她身边她都不嫌够!"
“她勾引别的男人围着她转,多少我都不在乎!她凭什么要勾引蒋殊?!蒋殊为了她,都逃好几次课,我不能看着蒋殊毁在她手上!”
白晓栀撇撇嘴,轻蔑笑了下。
蒋殊是打江夏花来才逃课的吗?从高中起她就听林登云头痛过许多回了。蒋殊惯来桀骜随性,尤其到 些特殊敏感的日子,一连一两周不去学校的历史都有过。不过幸好他头脑聪明,逃学也不耽误成绩,学校老师这才一直不说什么。这个小丫头,喜欢蒋殊就罢了,拿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耳盗铃,实在有点可笑。
白晓柜还知道的是,不管谁喜欢蒋殊,多少人喜欢蒋殊,林登云曾斩钉截铁地说过,蒋殊的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必须听家里长辈的——白晓柜多少知道蒋殊无父无母,约莫正因如此,他姥爷才管教得
苛刻了些。
也就是说,赵湘语再嫉恨江夏花,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决计得不到蒋殊。
白晓栀不由得用怜悯的眼神瞥了赵湘语一眼,赵湘语没发现,仍攥着拳头,恨恨地骂江夏花。
“别气了,湘语。我们都知道她的真面目,只要揭穿她,那些男人自然就会发现她有多肮脏不堪!”
“我明白,晓栀姐,我一定帮你!”赵湘语双眼发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赵湘语跟白晓栀搭话的目的,她从门外无意间听见江夏花的名字时,就想帮白晓栀一把了。她要让蒋殊,再也不围着江夏花转!
两个人笑着握住了彼此的双手,镜子里倒映出她们的面目,像一对儿并蒂而绽的恶之花。而卫生间门外,江夏花也跟着林登云,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舞会。她站在防盗门边,看着客厅里凌乱而繁杂人群,只觉得光好亮,歌声好大,空气中浮动着浑浊的香气,好像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诡谲世界。客厅里放着邓丽君流行内外两岸的“□□”。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歌声在客厅上方回荡,然而舞会却并不吵闹,一瞬间所有人都失了声,注视着门口一身红裙的少女。
她有点拘谨,又有点好奇,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入,却又探着头往客厅里张望,贝齿轻咬红唇,明媚双眸里闪烁的清澈光辉,比头顶的白炽灯更为耀眼。假如于江夏花,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诡谲世界,那么她于这舞会上的人,也相当于一个美丽而震撼的新世界,出现片刻便引爆了所有人的神经。“新面孔啊!欢迎欢迎!”“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一起来唱歌?”“会不会跳舞?不会的话我来教你!”
林登云护在江夏花身后一步的距离,他笑得志得意满,替江夏花挡下这份格外热情的欢迎。
“夏花是第一次来,你们不要吓到她。”
白暮桥站在窗帘的阴影里,也随其他人一起扭头凝望着门口的方向,细长雪白的烟在他指尖烧出一截烟灰,经不住重力掉下来烫了他的手。他收回视线,狼狈拍掉了手背上滚烫的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