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托起薄纱轻扬。
凌之妍的话语落,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些微讶异。
苏奈的举动,无疑是挑衅,许多人乐得看热闹,可她们没有想到,传闻中那引得群臣直谏于宣政殿的妖女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能和气地与她商量,只是……
苏奈年方十五,凌之妍都多大了?竟然还喊人家姐姐?
果然,苏奈下颌抬起,略显稚气的脸侧了来:
"姐姐瞧我,像是比你年岁大的样子吗?"
凌之妍一愣,这才看清,这位坐姿板正如教养嬷嬷的小女娘,脸颊尤有婴儿肥,年岁并不大。她连忙歉然一笑:"妹妹端庄大方,是以看错了。"
苏奈的眼睛算不得漂亮,但十分有神。她的目光投落到凌之妍身上,微微蹙起了眉。那日晨露未散,她定了城门旁朝东的雅间,方赏完日出不久,那人的马便入得了城来。他已是白身,不便纵马天街,刚进城门便勒停了骏马。他利落下马的身姿如旧,可苏奈没想到,他的马上还带着一名女子,只见他在地上落定后,便伸手去接佳人。
苏奈心中酸涩,转了头不愿再看。
不久后,却听闻圣上抱着那女子一路从颜和殿走进了紫宸殿,震惊宫中内外,各种谣言甚嚣尘上。苏奈停下回忆,迅捷地上下扫视了一遍,都中闺秀之间盛传,此女姿容妩媚、花颜玉骨,比之皇后更胜三分。
可如今见了,她一身烟蓝间白的衫裙普普通通,低髻乌黑,只点缀了两朵珠花,容色虽好,却是轻灵明媚的模样,与祸水之类的形容毫不相干。“喊这么亲热做什么,我与凌娘子仿佛并不相识。”
苏奈傲然道,起身优雅地捋了捋清逸的大袖衫:
“凌娘子坐吧,我不过来找姐妹闲聊,暂坐一会儿,你们闻家人就这点气量么?”“你胡说什么,我刚才好言跟你商量,明明是你根本不搭理我!”闻十三娘—听便火了,冲上来就要找她理论。
凌之妍一把拉住她,示意她别冲动,又对苏奈颔首道:“原是我们误会了。苏娘子知道我们是闻家的人,却开口称我凌娘子,看来之妍在苏娘子这儿,挺受瞩目。”最后四字,直接戳中了苏奈的心事。
她眸光闪了闪,又迅速恢复了镇定:“凌娘子慎言。”
凌之妍笑笑,仿佛并不在意,只是对一旁的十三娘道:“我就说咱们误会苏娘子了,你看,她把座位让出来了,咱们快坐下吧,蹴鞠赛就快开始了。”三人坐下,众人都以为苏奈一向高傲,不会罢休,不想她拉住要上前的好友,摇了摇头,独自走出笼着轻纱竹顶的看台。
凌之妍侧眸多瞧了眼,小声问闻二娘道:
“那位苏娘子,是苏家的哪位娘子?观她那气派,想来是嫡系的女儿?”闻十三娘已经一心扑在了蹴鞠赛上,全然没注意两个姐姐的交头接耳。闻二娘想了想道:“应是嫡系的苏奈,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苏奈?
凌之妍又朝女子离开的方向瞧了眼,人影早就不见了。没想到,今日的运气很是不错。她收回目光,也跟闻十三娘一道,看起了比赛。苏奈穿过一道林子,在院墙后拐了个弯,正张望着,忽然一道黑影嗖得落下。
"乖,别叫,是我。"
男子单膝顿地,捏住了苏奈的手腕。
苏奈猛地收声,眼角含泪,立时骂道:"兄长能否庄重些?别总这样吓我!"
“好好,是哥哥不好,不哭了。”苏琅蹲在妹妹身前,给她擦掉眼角的泪,“我让你试的人怎样了,她脾性如何?”
“凶得很。”苏奈拍掉苏琅的手,冷哼道。
“小骗子,”苏琅宠溺地刮了下妹妹的鼻尖,“你占了她的位置,她都没有跟你争吵,是不是性子还不错?”
“你究竟想干嘛?”苏奈皱眉。
自家这不成器的哥哥自小文采斐然,起家官便是清流一脉的佐著作郎,眼看要青云直上,却忽然挂冠离去,大半年都没有消息,家里被他气得不轻,直接断了他财源。此番忽然回来,苏奈还以为他终于要向家里低头,不想他竟要她去试探凌之妍的性子。
“自然是因为她好看。”苏琅笑了起来,眼角泪痣一点,令他俊秀的五官多了丝慵懒不羁。
他本想揉妹妹的头,却想起来她挽了发,如果被摸乱的话,肯定要生气,只好转而拍了她肩:“谢了,妹妹。”
“等等。”苏奈急忙拉住转身要走的苏琅,已是忘了要再追问凌之妍的事,急切道,“这就要走?你说过会给报酬的,拿来。”
苏奈紧紧攥着苏琅的衣袍,炯炯有神的双眸锁着他,一眨不眨。
苏琅笑笑,终是轻柔拂过妹妹的发鬓,从腰间抽出了钱袋:“对,报酬,还是妹妹的记性好,刚才说好的多少来着?”
苏奈不答,闷头抢了过来。
她拆开束带,从里面捞出一把铜钱,其中只混了一粒极小极小的碎金,她眼眶又是一酸,嘴上却道:“父亲不是不许你用家里的钱了?这些你哪来的?”“自己赚的呗。”苏琅懒散道,“你哥哥在西北可不是只会吃沙子和看美人,也干了不少正经事。”
是么?原来跑去西北了?“苏奈抹掉脸上的泪,将钱袋子的口扎紧,直接收进了自己怀里,“那地方如此好,值得你流连大半年也不回家,那干脆永远在那待着吧!钱都旧我了,你自己能耐,就再赚去。”
说罢,苏奈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妹妹!"
苏琅叫唤了几声,却没有真的追上去。眼角泪痣随着神情稍稍垂落,透露出一丝无奈。不过他很快就缓了过来,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他又灵活地爬上树,举目远眺。
轻纱被风托起,坐在女席左端的那烟蓝女子正专注地盯着欧鞠比赛。她打扮得索简,却难掩美丽,看到精彩处抚掌大喊,又与身旁的女子依在一处,不知指着场上哪位郎君评头论足。从方才的情形看,是个脾气温和好相与的。
该如何接近,才能既不让家里发现,也不教江三知道呢?
苏琅靠在树干上,一腿支起,一腿垂下晃悠着,享受着烨都湿润的微风。
……
蹴鞠赛后又过两日。
这天,凌之妍起了个大早。
“娘子,大夫人命人送了新的衣裳来,婢子瞧这件胭脂雪的格外好看,您要不要试试?”贴身侍女捧着件柔软飘逸的新衣,小心探问。凌之妍住到闻家后,一直养病,衣衫都以家常的为主。
近日时有出门,但都着意穿得低调素简。
凌之妍的手指自衣上滑过,缎面精美,轻薄柔软,层层轻纱繁复华丽,一瞧就是上好的。
大舅母送来的东西,一贯都是经闻老夫人看过的,她见到这件衣裳,大约也懂了老夫人的意思。
不过老夫人没有直说,想必是希望她自己拿主意。
"那就这件吧,”凌之妍轻浅一笑,“今日的发式也不用着意低调,如表姐妹们那样就好。"
距离那件事已经快四个月了,伤口也已经愈合,一味低调求存不是她的风格,况且,她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侍女展颜道,围着凌之妍,开始给她梳妆更衣。
“妍儿姐姐,你好了吗?再不走就抢不到好的坐席了!”刚打理完,闻十三娘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
闻十三是个急性子,她匆匆推开凌之妍的房门跑进来,闻二娘则一边劝阻妹妹,一边也提裙跟着,原想给凌之妍赔礼道歉,抬眼却呆住了。
落地大铜镜前,女子终于梳起高髻,露出纤长细白的后颈。
乌黑的发间,珠花点缀,用了一支与衣衫色泽呼应的步摇,串珠垂落,衬得那张鹅蛋脸更加精致明艳。
凌之妍的妆依旧不浓,但俩颊扫了些粉嫩的胭脂,口脂的颜色也比此前略鲜艳些,她皮肤本就白皙,眉毛不描而黑,稍稍修剪了杂毛后,一双杏眸更是水灵。
“还行吗?”凌之妍在侍女的帮助下,戴上披帛,笑问呆在门口的两人。
闻十三娘率先回过神来,绕着凌之妍足足走了三圈,惊叹道:“我一早知道姐姐肖似姑母,天生丽质,不曾想稍一打扮会如此惊艳!”
闻二娘没说话,但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圣上不顾群臣反对,也执意要纳弟媳为妃。
她一个女子瞧了,都心跳不已,更别说男人们了。
“妹妹觉得好看我就放心了。”凌之妍眉眼弯起,一手揽住一个姐妹带着她们往门口去,“我让她们准备了糕点车上再用,咱们快点走吧,不然可就赶不上绎山道人的讲堂了。”绎山道人不仅是道家大能,在诗文经史方面,也造诣极高,乃当世最有名望的大儒。
每五日,他便会在绎山上的道观里开堂授课,任何人都能听,不论男女老少。
“听闻开堂当日,还会有夜场课,是太阳落山后才开始的。”马车上,闻十三娘一边吃糕点,一边说道。
闻二娘眉头轻蹙:“我听夫家的人提过,但那夜场里多是庶族子弟,还有田间老农,甚至荫户佃客、商籍小贩都有,杂乱异常,你可千万别去凑热闹。”“我当然不会去。”闻十三娘道,“日场里才有俊秀的郎君呀,你们是去学圣人之言,我嘛,是去择婿的。”闻十三娘说完,自己脸先红了,捂嘴靠在凌之妍身上,吃吃地笑。闻二娘轻点了下妹妹的额头,也是拿她很没办法,不过她瞧了眼静静吃着糕点的凌之妍,总觉得妍儿妹妹似乎也……
辰正缺一刻,她们的并车停在了道观大门的不远处。
讲堂设在道观里最宽敞的泽熙堂,从停车的地方走过去,还要约一炷香的时间,眼看时间快来不及了,闻十三娘一个劲地催两个姐姐快一点。凌之妍加快脚步的同时,也留意着停在路边的各家马车。
马车上各有徽记,很好辨认,她一眼便瞧见了自己想找的。
进入泽熙堂,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坐满了人,有些来得晚的没有座位,只能站在最后,或者让下人备一把可折叠的小胡床歇脚。凌之妍一行刚入堂中,闻家二女正寻摸着有无熟悉的姐妹能挤一挤,隐晦打量的目光便又聚集了过来。比之前次只有女娘,这回还有屏风那头的男学生们,他们越过不高的遮挡,有意无意地扫向凌之妍站立之处。
"这就是紫宸殿那位?"
与昨日相仿的窃语声,很快传来。“俏似春桃,若是我,也抢。”“嘘,小点声,江三那身手你可打不过。”
“怕什么,他都被废了。”
苏奈正在做开堂前的准备,此时刚铺好做笔记的纸,才拿起镇纸,却听到后头嗡嗡的吵闹声中依稀跳出某个熟悉的人名。她回头,一眼瞧见那道胭脂雪色的身影。
已经快开课了,堂中人很多,她没有带侍女,左手提着书箱,倒未见被议论影响。片刻后,苏奈慌忙撇开目光。
凌之妍也是一愣,她没想到苏奈竟然在看她,不过两人目光只交叠了一瞬。“快看,她要做什么?”
苏奈已经回过头,却又听见后方一阵骚动,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了议论中。泽熙堂中立着一排矮屏风区分男女席位,苏奈坐在最前排正中靠屏风的几案,她身侧的位置是堂中唯一还空着的。
“苏娘子,早上好。”
苏奈秀眉微蹙,一把不算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问候的方式有些古怪。"我瞧这堂中只有这个位置空着了,请问我能坐吗?"书箱有点重,凌之妍的左手本来也没右手得力,但右手受伤未愈,她是万万不敢用它提重物的。
堂中众人已是惊讶得瞪大了眼。
这里都是常上泽熙堂读书的人,自然知道苏奈是这里的钉子户。
她跟她那不着调的哥哥苏琅不同,是女娘中难得以勤学好问出名的,绎山道人的讲堂次次不落,但为了读书不受打扰,她有个规矩,那便是不能有同桌。她是苏家嫡系,一般人也不敢同她争,所以这便成了泽熙堂中不成文的规则。
“这张长案是我的,娘子另寻他处吧。”
苏奈道,并不看凌之妍的脸,反滑过她提着书箱的手。
闺阁女儿间曾有传言,当日圣上将她从颜和殿带出时,她已昏迷不醒,究其缘由,概是被皇后废了手。
也有人说是毁容了,但此时她的脸仍姣好,唯脖颈上有淡淡的疤痕。苏奈收回目光,刚要摆弄笔墨,却被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柄镇纸吸引了目光。
这柄镇纸与常见的形状不同,并非长方形,而是不规则的卵石。卵石的质地无甚特别,模样却有趣得紧,从苏奈的视角看去,像一只蜷着大尾巴休憩的松鼠。她飞快瞥了眼自己正用的那柄兔子镇纸,又忍不住滑向那只松鼠。凌之妍瞧她的神情,便知江洄当初告诉她的情报没错,更添了份底气道:
“上回蹴鞠观赏席上,是我们姐妹太心急了,才至误会 场。听闻苏娘子雅趣是收集各类奇石,恰好我曾偶然得了这个,我这人比较粗枝大叶的,也欣赏不来,好物赠妙人,若它有幸能成为苏娘子的收
藏之一,也是这块石头的福气。”
“你想做什么?”
苏奈好容易将自己的目光拔出来,回视凌之妍道。
家里一贯教导她要知节制,是以收集奇石的爱好,鲜有人知,她是如何知道的?难道……那日清晨的画面又浮现眼前,苏奈暗自摇头,不敢再胡思乱想。宽衣素手,凌之妍攘着袖,又将镇纸往苏奈的方向推了推,莞尔道:“冒昧打扰了,我再去后头寻个空吧。”
“你等等。”
苏奈蹙眉。
方才推镇纸来的是她的右手,看着仍白皙柔嫩,用力时,却能瞧出来些不正常的颤抖。
她抿了抿唇,有神的双眸扫过后头那群嗡嗡嗡凑头议论的人,冷声道:“坐这儿吧。你若去了后头,也不知这堂课还能不能有安静的时候。”“当真?”凌之妍惊喜道。
苏奈不理她,但将那柄松鼠镇纸挪到了自己的小兔子边上,忍不住又摸了摸松鼠尾巴,瞥她道:“你若不想坐,便现在就走。”恰在此时,道童捧了书本和茶水进来,绎山道人也随后来到堂中。
凌之妍连忙坐了下来。
绎山道人早在后头听见了堂中的吵闹,此时多瞧了凌之妍一眼。
但他没有停留,又看向那些站起来看热闹的郎君,沉声道:“怎的,还打算在老道的堂上舞剑不成?都坐下。”
他一发话,不论男席女席,立刻都端正了坐姿,肃然以待。
绎山道人的课别开生面,凌之妍听得入神,临下课才发现,苏奈一直在记笔记。
她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地撑满了整张长幅宣纸,整堂课都没动笔凌之妍只瞄了一眼,便叹为观止。
中间休憩时,苏奈又去了道长处请教上课没听懂的地方,凌之妍则收拾好文房四宝,转身走出讲堂,找侍女取来了垫肚子的糕点。闻十三娘终于找到了她,拉着她袖子低低道:“妍儿姐姐,你怎敢坐苏奈身边的?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这还得多谢从你院子里捡来的奇石。”凌之妍道,分了糕点给十三和稍后过来的闻二娘。
这倒没什么,但苏奈竟没有将你赶走,真是奇间一桩。”间十三娘道,又拉了凌之妍的袖子,让她弯下腰来,凌到她耳边道,“苏奈出身好,旁的倒没什么,不过傲些,但这讲堂上的事却一板眼,较真得很。”
凌之妍追问道:“怎么说?”苏奈上课认真,从无多余的动静,在她看来是个极好的同桌。
你瞧满堂的女娘谁像她那般认真的?咱们读书无非增长一些见识,将来又不能做官,她那股劲儿,仿佛明日就能定品了似的。”闻十三娘道,“不过有传间说,绎山道长已经松了口要收她做弟子,许是因为这个吧。"
“当真?”凌之妍问着,又给一边说话不停却还能保持斯文吃相的闻十三娘递了块糕点。
“自然。”闻十三娘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谢蕴姐姐嫁人后,她便是烨都第一才女,道长愿意收也不奇怪。”谢蕴是绎山道人弟子一事,凌之妍也知道。
绎山道人虽然一直开堂授课,先帝时还常去宫里教导皇子们,但正经的入室弟子唯有谢蕴一人。有传言他在民间还收了个身份普通的关门弟子,但从未有人见过,都只当谣传罢了。凌之妍若有所思。
……
蜀地灾区。
江洄一身单袍劲装,肤色略深了些,走过乡间小路,引得两旁棚下喝粥的灾民,纷纷侧目。他们并不敢多瞧,只知这位贵人来后,粥棚便支了起来,连乡民家中受灾的猪,他都肯救。"主上,烨都来的信。"长歌闪至他的身边,从怀里递上书信。
江洄抬手要接,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宣抚使恕罪,圣上明令,您的书信都必须由属下先行过目。”谢十七抽过信件道。“看吧。”江洄习以为常,只是转而打量着粥棚中的状况。蜀地的地震不算太大,但震后便是大雨,伴有山体滑坡。
山中道路复杂,村子藏于其间,许多地方在震后根本进不去。
此次江决虽然封了他宣抚使,人手却未增加,只是给他换了一批陌生的骁卫郎,又派了谢十七一路跟随。为了避嫌,赵达那批人没再跟在他身边,只有长歌随侍身侧。
骁卫郎里多有土族子弟,打仗也许不怵,让他们救庶民乃至客户,却是抬个手也不愿意。幸而当地的大族中,也有焦心于灾情的,江洄多方奔走,总算是将救灾之事推行了起来。谢十七仔细研读完了信件,又放到阳光底下对着照了半天,并未发现异常后,才还给江洄。
江洄接过,信上只是赵老夫人写的一些家常。
入蜀后他一直忙碌,手下的人又不听使唤,长歌走不开,凌之妍那里的通信便暂目断了。赵老夫人这里却是一直派人送信过来,时而会提几句凌之奸的现状,虽然都是些时人都能听说的概况,却也令他安心许多。
谢十七盯着江洄看完信,又将之收走了。
他担心江洄有什么隐藏信息的法子,并不敢将信留给他,不过倒是可以再告诉他一些烨都的事。“听闻戚家子要上烨都求学,就快要到了。”谢十七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哦,那是谁?”江洄冷冷道。
“宣抚使阁下在装糊涂么?”谢十七心情颇好,“您不会不知道,您的夫人在被赐婚前,曾与戚家子有婚约吧?虽然没有下定,但此事在戚凌两家间心照不宣,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所以?”江洄走到尚未来得及重新修整的田间,抓起一把土,一点点碾碎,任它落下。
所以,就算您阻拦了圣意,这夫人您也留不住。”谢十七道,他一直没有查到江洄在宣政殿事件中与烨都联络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但他始终不相信,就如谢程也不相信,江洄会与此事无关。
江洄拍掉手上的泥土起身,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郎将多虑了,江某区区散职,哪有阻拦圣意的本事。”言罢,他喊来当地大族中派来帮忙的人,商讨起组织灾民重整田地的事,不再理会谢十七。
……
那日下学后,凌之妍本想趁热打铁,谁知苏奈果真刻苦,下课了还追着绎山道人请教,凌之妍也只好先走。翌日,中眷史的帖子送到了闻家,她们租了英萃宫的场子,要办初夏的赏花宴。凌之妍叹了口气,她跟太后的关系亲近起来,中眷史那里也果然有了动作,不去不行呀。
这日,凌之妍正琢磨着赏花宴该怎么穿,掌事的吴嬷嬷却匆匆进来,通知她更衣后去闻老夫人的院子里见客。
凌之妍追问是谁,吴嬷嬷却只说是她家旧识。
换了身适合见客的衣裙后,凌之妍跟着吴嬷嬷去了闻老夫人院子。院中的大客堂外面站着许多仆妇小厮,还有一些是生面孔,看穿着不是闻家的。
既然有客,倒也寻常。
她略瞄了眼,没有多看。
入得院内,客人仿佛有二,都是青年男子,闻大舅舅也陪伴在侧。
当先立在那与闻老夫人问候的男郎,年纪约莫跟江洄差不多大,但他略矮些,也比上回见到的江洄壮一点。他用玉冠束发,着宽袖,一派书生打扮。
凌之妍非常努力地检索原身的记忆,但依旧对眼前的男子没有印象。
可男子见了她,却明显地眼中一亮,大步迎了上来。
他仿佛想抓凌之妍的手,但又想起什么似的,生生停下,微红着脸站在她半步外道:
"妍儿妹妹,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