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中,除了夏溪之外,所有的裴家人都站了起来,裴子仁发挥君子风范,立刻挡在夏溪面前。
他温和有礼地问:“夏姑娘,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她堂堂一个筑基六段的修士,不至于被一个练气期偷袭给吓得魂飞魄散。
夏溪直接忽视裴子仁,开口便是一句极具挑衅的话:“怎么回事?裴家今天胡搅蛮缠的人怎么这么多?裴家主,你这个家主当得可真有意思。”
因为是快速看完,除了‘夏溪’和裴朝行的人生节点之外,夏溪能详细记住的情节不多,比如现在,她知道裴家偷梁换柱和裴朝行反杀裴长青之外,具体对话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过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往心窝子戳就行了吧。
“如果你管不好裴家,不如让裴朝行来?”她隔空点点裴子仁,“身姿挺拔端方如竹,想必也是一个未来可期的人家,若他是裴家家主,我不介意在退婚之后帮他一把。”
高傲又看不起人的话让裴长青怒火中烧,自从当上家主之后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裴长青的神情风云变化,让一直偷偷观察他的裴子仁差点笑出声,而其他裴家人则脸色更加难看。
裴长青今天接连失态,夏溪又放话说要支持裴子仁,难道这大裴家又要开始分裂?
裴长青将裴家人神情尽收眼底,他强压怒气,朝着夏溪拱手:“夏姑娘,今日之事确实是裴家不妥,不如按照之前所说的,我们来日再谈。”
当事人夏溪还没发话,裴子仁倒是急了:“不可!”
他的语气太过急切,就连夏溪都有几分诧异,忍不住添油加火:“裴公子说得对,今日事今日毕,比起办事不力的裴家主,我还是更愿意支持有前途的你。”
裴长青脸色更加难看,不等他说话,一直被人忽视的裴朝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看清在场者,最后将目光定在夏溪身上:“你别被他们骗了,我才是裴朝行,那边那个只是个假货!”
话音刚落,一条长鞭自裴长青袖中甩出,狠狠甩在裴朝行胸膛,他闷哼一声,却认识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夏溪所处位置正好在二者中间,她清楚看见鞭子上带着倒钩,裴长青回收时,还带出裴朝行的丝丝血肉。
夏溪:……
原主不是没杀过人,夏溪也不是没见过血,但这种现场虐待到真·见血见肉的绝对不在她常见的范围之内。
裴长青瞥见面色不佳的夏溪,认为对方肯定是觉得裴朝行晦气,他厉声呵斥:“还不快点把这个孽畜拖下去!免得污了夏姑娘的眼!”
两位侍从过来扯裴朝行,裴朝行拼命反抗,力气大的惊人,竟硬生生挣脱开束缚,朝着夏溪冲了过来!
夏溪还没有所反应,一直站在夏溪旁边的裴子仁却先一步动了,抬起一脚将裴朝行踹飞,力度之大能让夏溪清楚听见裴朝行肋骨发出清脆的声音。
咔嚓。
就像鸡脆骨被轻轻咬断的声音。
裴朝行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借来撞翻几张桌椅,茶具碎片掉了一地之后才停下来。
裴子仁转过身,正要出言宽慰几句,却见夏溪怔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边缘。
刚刚裴朝行喷出的鲜血太多,有几滴不慎溅到夏溪衣裙,将漂亮的织锦暗纹染上令人作呕的血污。
裴子仁并不把鲜血当回事,而是怕夏溪因为裙子脏了生气,殷勤问她:“夏姑娘,可要去换件裙子?”
夏溪后背一凉,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唯一的异类。
她出生在和平国家,在生命为贵的理念下长大,天然认为生命高于一切,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可这里是修真界,是强者为尊的世界,杀人越货、强取豪夺、屠人满门……许多在夏溪看来荒谬无比的事情,在这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苦主裴朝行并没做错什么事,却仍被打断手脚,只因裴长青想要他的身份来获取好处。
裴子仁刚踢断一个人的肋骨,脸上也没有丝毫伤害过别人后该有的后悔自责。
他真心认为,比起裴朝行的肋骨被踢断,夏溪的裙子脏了才是更严重的事情。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狠狠刺激着夏溪:这里已经不是你生活过的和平国家了,不要再把它当成小说世界,所有人和物都是真实的,你一定要做好面对血肉和杀人的准备!
裴子仁见夏溪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出声提问:“夏姑娘?”
夏溪回神,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如霜,筑基修士的威压全开:“我去换衣服,等回来之后,劳烦诸位给我一个解释。”
她看向被侍从抓住仍在挣扎的裴朝行:“尤其是有两位‘裴朝行’的事。”
在侍女的簇拥下,夏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修为最高的人一离开,刚刚还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众人纷纷缓过神来,七嘴八舌声讨刚才发生的事情。
“看管裴朝行的人在哪?怎么会让他跑出来?”
“夏姑娘的裙子我看着想宝蚕丝织出来的,那成色我活了一把岁数还是第一次见!”
“裴长青,你可得好好处理这件事,万万不可惹夏姑娘生气啊!”
……
裴家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句句直戳裴长青脆弱的心,他怒极,挥袖又是一鞭子甩向裴朝行。
“啪!”
“啪!”
“啪!”
裴长青用足十成力道,每一鞭下去都打得裴朝行皮开肉绽。
裴朝行想逃,裴长青却鞭子一甩,将卷住裴朝行的的腰,像甩陀螺一样将他卷回来继续鞭笞。
裴子仁则在将其他裴家人劝走:“夏小姐心情不佳,想必等会回来不愿见太多的人,各位族老族婶先回去休息,一有消息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们的。”
见裴长青真的动怒,将裴朝行打得血肉淋漓,其他裴家人见好就收,陆陆续续地走了,倒是有几个族婶多看了裴朝行几眼,跟裴子仁说:“差不多得了,别真把人给打死了。”
裴子仁点头称是,一一将裴家人送走,然后才转头看裴朝行。
裴朝行本就有伤,现在又接连被鞭打,全身仿佛被浸泡在血水里,受伤的皮肤几乎和血肉一分为二,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坚持着逃离裴长青的鞭子。
隔着几步远,裴子仁也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浓浓血腥味,他拧起眉毛,出言提醒:“叔叔,你若是真的将他打死了,等会夏姑娘回来,谁向她赔罪?”
裴长青发泄一通,心中怒气不减,他左右环顾,一眼看见裴朝行手中的断剑,这断剑通体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死灰色,仿佛只是裴朝行顺手从剑铺买了把最烂的剑。
他一脚踩住并狠狠裴朝行的手背:“来人!把地面擦擦,别让血污冲撞了夏姑娘!”
言罢抬脚就走,顺势还踩了一把裴朝行的断剑:“盯紧他,顺便把这烂剑扔了!”
裴长青气出一身的汗,离开去换衣服了,裴子仁退到门口,依着墙壁等人收拾完成。
几名侍从战战兢兢地上前,一名侍从想要拿走裴朝行手里的断剑,但裴朝行却死活不松手,侍从有些急了,低声道:“裴大哥,你松松手,别让小的难做啊。”
裴朝行勉强睁开沾着血污的眼睫,手哆嗦着一翻,那把断剑竟然凭空消失在他的掌心!
侍从惊讶地瞪大眼睛,但什么都没说,和别人匆匆收拾完走了。
……
夏溪气喘不上来。
一手死死抓着桌子边缘,一手用力揪着胸口,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勉力想把心中的恐慌压下去。
和隔着屏幕看到的血腥不同,亲眼看见的血腥不仅让人作呕,还会让人产生出感同身受的惊慌失措感。
许人会有‘第一次’情节,比如第一个恋人、第一封收到的情书、第一次的青涩暗恋……可夏溪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第一次看见别人被虐待,而惊慌到几乎喘不过气。
明明已经远离血腥地、明明已经换下脏裙,可鼻尖仍然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眼前也总会出现带着血肉残渣的倒钩鞭残影。
即使知道裴朝行会反杀回去,可夏溪仍然感到不自在,她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这在修仙界都是正常的,只要一个不慎,被人用倒钩鞭对付的就会是自己。
夏溪当然可以继续保持善良,但这里已经不是和平世界了,她的善良要藏起来,只能在确保自己非常安全、以及非常谨慎的场合下,才能分一点点出去。
她是个现实主义者,既然事情无法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对待,全力以赴。
胡思乱想一通,夏溪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她打开门,和等候已久的侍女返回大堂。
然而夏溪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没有抵达大堂之前,居然天真的以为,裴长青就算再不做人,就算再如何虐待裴朝行,在自己这个客人面前,总会给男主角披件衣服充充场面吧——
她再次想错了。
眼前,本就伤势严重的裴朝行躺在地上,上身赤/裸,细细小小的荆条用小绳子捆着,密密麻麻地绑着他的手和腰背。
鲜血淋漓的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不少从荆条脱落的小刺掉进去,数量多到如同瓜瓤,光是看着便感觉到十分不舒服。
侍从已经被屏退,大堂之中只有裴长青和裴子仁,后者见到夏溪出现,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夏姑娘,此人乃是裴家旁支的一个疯子,趁今天裴家事情多偷溜进来的,这才打扰到夏姑娘,朝行已让他负荆请罪,你看这个处理结果可还行?”
夏溪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长青和裴子仁。
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再次冲刷得夏溪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跟着裴子仁的话问:“处理结果?弄脏我裙子的处理结果?”
只是一条裙子,你们就不给一个无辜的人治疗,甚至连暂时止血都不愿意?
裴子仁误以为夏溪不满意,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匣子递给夏溪:“非也,这里还有补偿弄脏夏姑娘裙子的赔礼。”
夏溪没接,忍不住反问他:“你们裴家就是这样给我道歉的?”
她的本意是问就算不给裴朝行治疗,好歹也披件衣服止个血,可在裴子仁和裴长青听来,就完全变成另一种意思:弄脏我价格不菲的裙子,找个人负荆请罪给点东西打发就完事了?你们不会想我这样就满意了吧?
裴长青想也没想地踹了裴朝行一脚:“还不快点跪下向夏姑娘赔罪?”
他的力气很大,硬生将躺着的裴朝行踹远几步,后者的身体抽动了几下,湿透粘稠的头发里,一只眼睛倏然睁开,他说:“……我不。”
裴朝行的声音气若游丝,稍有不慎就会听漏,仿佛随时就会昏死过去,这让夏溪有些烦躁。
事情发展到现在,裴朝行爆种反杀裴子仁的苗头仍未出现,难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穿越之前,夏溪看过不少穿书小说,每个高喊着要维持原剧情的穿书主角,最后都会将原书剧情改得天翻地覆,因此,她也没指望着剧情会按照原来的安排走,可问题恰恰在此。
截止到现在,她并没有做出会让剧情产生偏移的事情,时间线为什么大幅度延迟了?
难道是因为芯子换人了,所以剧情也跟着改变了?
沉浸在思索中的夏溪没有注意到,旁边因为裴朝行不肯跪,裴长青越发无能狂怒,直接用长鞭卷着他要他跪下,可裴朝行仍然坚持着,死活屈不下膝来跪夏溪。
关键时刻,是裴子仁拦下了,他恨恨地看了眼仍等着新道歉方案的夏溪,随后对着裴长青说:“家主,还是交给我吧。”
听到他的声音,裴长青和裴朝行都看过去,其中裴朝行因为脸上的血污,只能勉强看见裴子仁朝自己走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造型精美的铜盒。
裴长青看到铜盒,面色一凛,悄悄地往后退了数步。
裴朝行不知道铜盒里面装了什么,可直觉告诉他快逃,那是比裴长青的倒钩鞭还要恐怖的东西。
求生欲望让裴朝行爆发出极大的潜能,他腰部发力,竟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向着夏溪直奔过去:“夏——”
姑娘二字还没出口,裴长青的倒钩鞭又甩了出来,将他捆在原地。
裴子仁一步一步跟在身后,神情逐渐变得兴奋。
这是裴长青高价买回来的法宝听话蛊,里面装着一对蛊虫,公虫一旦钻进活人体内,那人就会听命于拿着母虫的人。
夏溪来之前,裴长青就把听话蛊交给裴子仁,叮嘱他务必要在单独相处的时候放在夏溪身上,到时少乌宗长老爱徒可就是仍由他们拿捏的东西了。
他本想着单独相处的时候放在夏溪身上,但夏溪很注意,时自始至终都没和他单独相处过,并且,在看到夏溪随手拿出筑基灵液的时候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随手就能拿出筑基灵液,说明背景雄厚实力强大,计划若是成功就还好,若是不成功,他可要跟着一起遭殃的。
现在用在裴朝行身上,一是为了让他听话,二是试试这听话蛊威力是不是真的如此厉害。
裴朝行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拼命想逃,可每次都会被裴长青拖回来,最后,裴子仁的干净鞋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裴子仁揭开铜盒盖子,慢条斯理地捻起比指节短一点的小虫,轻轻地放在裴朝行满是荆刺的伤口里。
蛊虫入血,瞬间消失不见。
裴朝行只觉得后背有东西在爬,他不断扭动着,想要驱除这股痒意,可渐渐地,他感觉那股痒意顺着骨头,爬进了自己的大脑。
唰——
意识被压制住,裴朝行发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被什么东西吊起,强迫他仰头去看面前的裴子仁。
裴子仁满意地看见一只蛊虫印记出现在裴朝行额头中间。
他语气轻松:“现在,去给夏姑娘下跪道歉。”
裴朝行想说不,但身体却不由他控制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门口的夏溪,
不管他如何地想要控制身体,可身体的主控权就是不在他身上,他像是被控制的人偶,被裴子仁操控着,去做他想要他完成的事情。
天色昏暗,光线阴晦,夏溪背对着大门,裴朝行看不见她的面容,却能清楚地看见她手里捏着的东西。
那是一纸婚书和一枚鱼形玉佩,鱼尾水绿,鱼头泛红,是极为少见的双色水玉,和娘亲在世时曾经拿在手里把玩的玉佩是同一对。
搬离裴家时,裴父裴母被迫舍弃了很多东西,更加上后来发生的种种,导致裴朝行手里并没有多少父母留下来的东西。
如果自己真的下跪道歉,如果夏溪真的退婚,这枚玉佩落在自己手里的可能性会有多高?
没有可能性,因为裴长青绝对不会放过这枚罕见的双色水玉。
眼看和夏溪的距离越来越近,裴朝行心中的恐慌就越来越大,在单膝跪下的那一刻,甚至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他的心脏在不受控地狂跳,全身血液咆哮着往头顶汇聚,四肢百骸好似不在同一处,轰鸣声自脑海深处响起。
与此同时,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暴雨如瀑……百年难得一遇的极端天气于此刻出现在满月城上方。
瓦片墙砖尽数吹飞断裂,如同碎纸落叶卷向高空,不少城民吓得躲进被窝,更有甚者手持三柱清香,对着遥远东方跪拜祈求平安——
“刺啦。”
裴家大堂门口,纸张撕裂的声音突兀响起,硬生生中止了举动,也让裴长青和裴子仁目光集中在一处。
天空低垂,云层里雷蛇狂乱。
墨蓝色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年轻的姑娘一点一点地讲红色婚书撕碎。
她随手一扬,碎纸如同一块破破烂烂的红盖头,洋洋洒洒地掉在裴朝行头上。
众目睽睽之下,她抽出腰间佩剑,将它递给单膝跪在面前的少年——
“起来,拔剑。”
“这里没人值得你跪下。”
血液再度流动,轰鸣声不断撞击,被强行终止的举动应声恢复,裴朝行却只觉得四周静寂,恍若无人之境,他的视野里只剩下夏溪递来的一柄剑——
他生来就是为了握住剑的。
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在此时此刻抓住了干净的手所递来的剑。
“轰隆隆!”
巨大雷鸣声在裴家上方炸开,上百斤重的横梁断裂,重重地砸了下来,层层碧瓦也被掀飞,使得堂中四人暴露在狂风骤雨当中。
高空之上,昏沉厚重的天幕被一双无形巨手撕裂,露出背后无数的璀璨星辰,它们缓慢转动着——
昭示天下此处天降异象,能人劫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