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交给五条悟的任务都不是什么好处理的善茬,这些任务的难度在早见结衣的能力范围之内,但也需要她花很一些时间。
虽然身体变小了,但也因祸得福,不少对自己咒力缺乏控制的咒灵很难命中早见结衣比原来更小的目标。
早见结衣灵巧地躲过咒灵长满利牙的嘴,咒灵凝结在拳头上,命中对方的腹部。
附近的空间以早见结衣的这一拳为中心基点发生扭曲,她一记黑闪轻松地解决了这一只一级咒灵。
“……啧。”早见结衣忍不住发出一声抱怨。
她还是没有熟悉战斗中的小小身体,尽管已经提前做了避让,但咒灵被打穿露出肚子里还没被消化完全的人类尸体,暗红的血液溅到她的胳膊上。
爱干净的家伙面露嫌恶,甩甩胳膊,颇有些不情不愿地飞到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面前:“倒霉死了。”
也不知道是在说已经变成碎肉和组织的死者还是她自己倒霉。
她将手伸出来,咒力涌动,碎肉和残肢被包裹起来,逐渐黏合在一起,重新汇聚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哼。”早见结衣满意地哼了一声。
有点累,但还好咒式使用的对象是普通人,她还能够应付得过来。
这是她最后一项任务,和辅助监督交接完就能够重新回到咒术师难得的休假日子,去当一名每天按时上下学的“陪读生”。
垂下眼皮遮住自己眼中的疲惫,早见结衣轻轻甩了甩脑袋,让自己重新恢复到一贯有的倨傲表情——她才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疲意的弱小的那一面呢。
在帐里面还不觉得,早见结衣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几颗星子挂在深蓝发黑的夜空之上,靠着月亮散发着暗淡的光芒,今天是难得一个可以看见星与月的晴朗夜晚。伊地知洁高在外面等候:“结衣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她在任务报告书上签了字,拒绝了伊地知洁高开车送她回去的提议。
"不用了,”早见结衣摇摇头,“我自己回去。"
这好像还是早见结衣出任务时第一次拒绝他的提议,伊地知洁高一愣,随后嘱咐:“好的,回去的路上请注意安全。”早见结衣很讨厌被当做需要保护的、照顾的对象。伊地知洁高刚说完,就意识到刚刚说的那些话似乎有点触及对方的雷点。
果不其然,面对伊地知洁高的叮嘱,早见结衣撒撇嘴,不高兴地嘟囔了起来:“我又不是什么需要被保护的家伙,我看伊地知才需要注意安全吧。”被呛了一句的辅助监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喏喏地应了一句。
这个动作虎杖悠仁好像也很经常做哦。……刚刚她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让人讨厌了?
早见结衣盯着伊地知洁高看,下巴扬起来:“……总之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然后、然后!我知道啦!”她飞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咕噜出一句话后立刻以逃一样的速度离开了现场。粉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伊地知洁高一愣,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了早见结衣那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对他那句叮嘱的“注意安全”的回应吧?
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就像是从来吃了猫粮就走的高傲流浪猫忽然用爪子拍了你的手。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现,就算是没有收回爪子,那也是因为从没有过家的小猫咪不知道和人相处时要收回爪子才不会伤害到人。
感觉早见结衣小姐有点不同了。
伊地知洁高走进祓除现场,为现场后续的处理进行收尾工作。
他看见地上那具显然是早见结衣用自己术式还原到完整状态的尸体,表情倏地柔和下来。其实早见结衣小姐从来没变过,虽然嘴巴上面上摆出生冷抗拒的模样,但那颗心要比谁都柔软。心软的早见结衣小姐离开了别人的目光,独自飞在空中时她难得卸下冷硬的伪装,露出自己疲惫的那一面。
居高临下地观看城市的夜景其实很漂亮。那些钢铁巨龙在距离的作用下融为黑夜中难以分辨的一体,只有灯光保留下来,成为城市的星星。好多的星星闪闪发光,有的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有的星星在等待着另一颗星星的回归。……她在走的时候和虎杖悠仁说自己很快会回来,那个笨蛋会不会在等她呢?
凉风拂过早见结衣的脸,粉色的发丝被气流卷起拍打在她的脸上,微微发痛。她没有在意,反而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在加速的那一瞬间她给自己心中的回答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不会。
没有人会认真地等早见结衣回去,至少在她生命中的十几年里没有过这样的人出现。
或许有,但他们是在期待一名特级咒术师,会期待一种特殊的术式,回溯也好,反转术式也好,或者别的也好。但那都不是期待早见结衣本身。
嘴巴抿起来,早见结衣垂下眼,安静地加速,再加速,希望将自己脑海中的思绪一股脑全部甩到身后去。
无所谓嘛,反正她也不在意。
任务地点和虎杖悠仁的家隔得有点远,早见结衣高速飞行之下,也花了接近半个小时才到。
回来的路上她路过曾经偶然去过的并盛町,大概是并盛中学的地方灯火通明,她好奇地过去看了一眼,陷入沉默——
她想并盛高中可能是一所以拳击为特长的学校,不然为什么会在教学楼楼顶设置拳击场地,甚至还有观众在围观两个人打拳击?
过了并盛町,熟悉的街道出现在早见结衣的视野之中。明明才在这里生活了短短的几天,离开也不过半天的时间,可早见结衣飞行的速度减慢,竟然生出一种陌生的近乡情怯。
这不应该。
她有点局促地揉了下被冷风刮得发冷发僵的脸蛋,向虎杖宅的方向飞过去。
小城镇的居民生活和繁华大都市的生活作息不太一样,八九点钟的晚上,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两侧的房子有的已经熄了灯,准备迎接第二天的生活。早见结衣飘飘忽忽地飞着,虎杖宅的轮廓一点点变清晰。
随着变清晰的还有虎杖宅前那黑乎乎一团——
虎杖宅前面的路灯坏了,暖黄色的昏暗灯光时不时闪烁着,照亮灯泡下趋光的小飞虫,也将虎杖悠仁的身影和面容照亮,为他断断续续地蒙上朦胧的光晕。粉色头发的少年蹲在自家的门口,不怕冷地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两只胳膊随意地伸长搭在膝盖上。他脊背弯着,偶尔交换双腿的重心,或者伸手挠 把自己的后脑勺。虎杖悠仁安静地看着地面,眉毛自然地舒展,唇角的弧度平直,表情是冷感的疏离。
早见结衣一顿,飞行的动作停下来。
呆滞的女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虎杖悠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等她吗?
不会吧,不可能。
应该是在等他的爷爷?或者是说半夜睡不着无聊了,就跑出来蹲在外面发呆?
早见结衣努力地为虎杖悠仁的行为找理由,理性上任何一个理由都大声叫露着不成立,可情感上早见结衣强硬地用胶带封住它们的嘴,让它们安静地成为合理的理由。她勉强说服了自己,但踌躇着,还是不敢上前。
只是远远地隔着有几十米的距离看着小小的虎杖悠仁,早见结衣的思绪就乱成一团,心情无法言说。
远远的,那颗粉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虎杖悠仁竟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早见结衣的方向。
刚刚还是冷淡疏离的表情瞬间被灿烂的笑容所取代,男孩子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想要跑过来,又因为蹲了太久起身太急,眼前一黑迫不得已一手撑在了墙上。
抹了一手灰,脑袋还有点晕,但虎杖悠仁才不管,他跑着迎上来。
五十米只需要三秒,他从家门口来到早见结衣面前也不过这个时间。
早见结衣粉色的发丝被虎杖悠仁跑过来时卷起的气流扬起来,像是春天柔嫩的柳枝在空中舒展。有几根落下来时飘在了虎杖悠仁的脸上和眼前,让他下意识想眨眼。但虎杖悠仁忍住了,任由恼人的发丝在他眼前晃,他依然睁着双眼将小小的早见结衣专注地看着。
只是看着,只是看着,虎杖悠仁就忍不住又笑起来。
这个家伙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像个笨蛋,嘴巴咧着,眼睛弯着,眉毛扬着,舒展生动,亳不遮掩自己的快乐,毫不保留地将自己蓬勃的生命力散发出来。简单纯粹的傻瓜。
可早见结衣讨厌笨蛋。
她别过脸去不去看虎杖悠仁,刻意地躲闪了那双闪闪发亮宛如星星的琥珀色眼睛,故意地压低声音,傲慢又坏脾气地挑刺:“你笑什么,像个笨蛋一样。”“嘿嘿,”虎杖悠仁只是傻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笑。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早见结衣出现他就下意识地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早见结衣的脸她就下意识地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见她就感觉到开心。他摸着脑袋,笑意依旧:“我也不知道。”
女孩子别扭地小动作被他收入眼中,虎杖悠仁小声地告诉她:“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看见结衣我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了。”
面颊迅速升温,早见结衣手忙脚乱,嘴巴上磕磕绊绊:“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仓皇地眨眼睛,急切地想要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在家门口蹲着干什么。"
却不想虎杖悠仁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早见结衣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结衣还没有回来啊。”
"也没有打电话回来,我很担心结衣。"
傻气的笑容从虎杖悠仁的脸上消失,他捂着后颈将脑袋扬起来,做着别扭的动作,眼神却直勾勾地落在早见结衣的脸上。
“在等你嘛。”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最后小小撒娇般的语气很轻,带着不自觉的颤音,很快就散在空气里。
早见结衣不敢看他。
她用手把自己的脸捂住,声音隔了一层显得闷闷的:“虎杖悠仁你不许看我。”
又被当做弱小的、都要被担心的家伙了。应该不高兴的吧,应该是要生气要愤怒,要大声地反驳自己很强,不需要别人担心关心的吧?
……可她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会感觉到开心呢?
像是虎杖悠仁请她喝的那一杯椰椰芒芒,甜丝丝的口感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她感受到雀跃和满足,仿佛所有的坏情绪都被冲刷,被甜意所取代那样。眼睛雾蒙蒙的,早见结衣有点手足无措。
她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两只手攥成拳头,声音细如蚊呐:"我很厉害的……"虎杖悠仁没听清楚,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
他听话地将眼神挪到一边去,看着街道上早见结衣被路灯印下来的影子。小小的一团看不出个大概形状,可虎杖悠仁只是盯着那一团影子,就也觉得可爱起来。
刚刚说的话全部被吞进喉咙里,早见结衣的喉咙发紧,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有些生涩。
她摸了摸自己做任务时不小心被擦到、但已经被反转术式治疗好的手肘,眼神很迷茫。
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哼唧,话尾上扬,有着明显的疑惑。她太久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我、我的手肘,很痛……?"
砰砰。
虎杖悠仁的心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