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术式对于绝大多数咒术师来说是一道或许用一生时间都无法面越的障碍。就算是最强咒术师五条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没有领悟到如何让自己的咒力负负得正的技巧。
但虎杖悠仁是不一样的。
早见结衣安静地看着虎杖悠仁。
她的眼尾是上扬的弧度，倨傲撇来一眼时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可只要褪下那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会发现她的眼神是干净澄澈的，像懵懂的小兽。
“反转术式很难学，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早见结衣说。
虎杖悠仁捏了捏自己的指节，眼神垂下去又扬起，冲着早见结衣弯了弯眼。意思是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个可能会很难的技能。
“所谓反转术式，就是需要……”
讲解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早见结衣发现虎杖悠仁在紧张。
虎杖悠仁在听讲的时候不自觉地挪了挪身体，摆出了一个端正的姿态，脸蛋绷着，两只手叠握在一起。“请讲!我在听!”好学生发现了早见结衣的停顿，立刻给予回应。
小老师早见结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仰着脑袋，长长翘翘的睫毛像蝴蝶颤抖翅膀，在虎杖悠仁的心上卷起微弱的气流。“但虎杖悠仁是不一样的。”她的话突然跳跃到另一个话题，让虎杖悠仁的心都漏了一拍。虎杖悠仁举起一根手指傻傻地指着自己：“我、我是不一样的……?”粉色的小脑袋点点。
“嗯。”她软软地应。
这样的话，虎杖悠仁就不会再紧张了吧?所谓的鼓励，是不是就应该这样做呢?早见结衣想。
人在被触动的时候眼神是会发生变化的，软化下来，柔软下来，就像是田野里卧着的薄雪会在太阳的温暖之下融化成水，变成来年春日浇灌滋润湿润土地的第一道滋养。虎杖悠仁看着早见结衣，一向亮晶晶的眼睛柔和着，闪动着漂亮的光，像是圣诞节从庆祝礼花里蹦出来的金色闪片，闪闪发光。
“结衣这么说的话，我就不紧张啦。”看似是个笨蛋，实际上虎杖悠仁什么都懂。
被盯着。
好、好怪。
“是不一样的笨。”早见结衣脱口而出一句胡乱的解释。
身上还黏着虎杖悠仁的目光，脸皮薄的女孩子耳根子红透了，嘴唇嗫嚅了一下，气急败坏地囔囔：“不许看我!”
她示威性地捏起拳头，冲着虎杖悠仁挥舞：“你……要是再看我的话，我可是要揍你了哦!”
小小的手攥起拳头也是小小的一个，还在空中挥舞着，不太有威慑力，反而像一块白色棉花糖在左摇右晃。脑海中偶尔会冒出一些奇妙比喻的虎杖悠仁憋笑，在脸上憋出一个酒窝。
早见结衣看见了：“你还在笑我?!”
过分要强的女孩子瞪圆了眼睛，气不过捏着拳头就在虎杖悠仁的胳膊上锤了几拳：“哼哼……!怕了吧!!”
收回手的女孩子低下头此了此牙，不着痕迹地在后面甩着被震痛的手，心想虎杖悠仁的身体是不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出来的，怎么打上去硬邦邦的。看上去身材匀称，不胖不瘦，但虎杖悠仁的体脂率十分低，有着非常漂亮且实用的肌肉。他注意到早见结衣甩手的小动作，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刚刚……其实已经努力把胳膊放松一点了，但是好像还是让早见结衣打得手疼了。
——完全没有生出自己本来就不该被打的念头。
女孩子还在生闷气，脸蛋不自觉地鼓起来，白白软软的，像蓬松的棉花糖。还时不时冲着虎杖悠仁瞪一眼，鼻子也皱起来，左一句笨蛋右一句傻瓜地骂他。没有威慑性。
惹到她，那可真是踢到棉花上了。虎杖悠仁脑海中冒出这句话来，肩膀抖动了一下，噗哩一声笑出来。
好可爱哦。
早见结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扬起来：“你又笑我——?!”
自尊心强，自卑心也强，这样的特点汇集在早见结衣身上，又衍生出一个新的特点：高敏感。现在虎杖悠仁笑她，让早见结衣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看作成一个供人任意取笑的小丑，颜面扫地。
她还不知道面对朋友间的取笑该如何应对，不明白有时候的玩笑和打趣其实是一种喜欢和亲近的表达，也不知道虎杖悠仁此时的偷笑是出于觉得她很可爱，很喜欢。面红耳赤，早见结衣的手指紧紧攥住裙摆，眼睛发热。
她还是讨厌自己的个性。
讨厌自己的软弱，讨厌自己不会处理人际关系，讨厌自己总是会把原本好好的关系弄成一团糟，讨厌自己的矫情和挑剔。讨厌自己心里的话说不出口，讨厌自己很多时候都很没用，讨厌自己的自尊心和自卑心，讨厌自己会容易胡思乱想的性格。
早见结衣想哭。
但现在她唯独不想在虎杖悠仁面前掉眼泪。
不仅不能在虎杖悠仁面前掉眼泪，而且还要摆出自己不在意的那一面才行。
早见结衣猛地一抬头，把脸上的表情压下去，很平静地看着虎杖悠仁：“学习反转术式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现在我有点累了不想说话了。”
笑意瞬间从虎杖悠仁面上褪去。
他原本笑盈盈的眼被担心所取代，小心翼翼，眼神试探地在早见结衣垂下来的眼睛上打转。“生气了吗?”他把脸蛋凑过去，有点忐忑，“我不是想要取笑你，我是觉得结衣很可爱。所以才……”说到这里，虎杖悠仁有点说不下去，老老实实地道了歉：“不对。对不起，就算是觉得结衣很可爱，我也不应该笑你的。”
"结衣不喜欢的事情我下次不会再做了。"
就算是出于喜欢，出于想要亲近，但假如让在意的人感到不舒服了，那就是不恰当的方式，是一种无意的伤害。
虎杖悠仁不觉得早见结衣因为他笑了就生气是一种矫情或者任性的行为——
每个人的感受间值是不同的，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的，他想要和早见结衣成为朋友，想要理解她的想法。就算不理解，他也想要自己能够记下来，早见结衣不喜欢怎样，然后再也不去做。
再也不去。
这可能是很多人“下次还敢”的伪装，但放在虎杖悠仁身上，是说到做到从未食言的承诺。
虎杖悠仁就是这样一个说到做到的家伙。
笨笨楞楞，傻不伶仃，但真诚赤诚。
“….…”早见结衣抿唇。
她想虎杖悠仁真的好奇怪。
为什么能够这么直白地说这样的话?好像表现得很在意她这个家伙，不是明明已经见过她恢复成正常的身体，不是已经完全知道她不是什么期待已久的守护甜心了吗?
是因为想要学习反转术式吗?
早见结衣一愣，认为自己找到了关键所在。
她抬起头来，表情是第一次见面那样的冷淡疏离。必须扬起下巴才能对上虎杖悠仁的眼睛，早见结衣嘲讽地撇了一下嘴角，声音很冷静：“我知道了。会教你的。”“教我?”
“反转术式。”
她扯嘴角，准备开始给虎杖悠仁讲解反转术式的运作原理，却看见虎杖悠仁别开了脸。
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是对早见结衣，是虎杖悠仁对自己的失望。
知道对方是个小别扭鬼，他却依然没有把话说明说透，让早见结衣明白她那些自卑的讨厌的小个性，其实在虎杖悠仁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他觉得早见结衣像猫咪诶。
可爱。
他叹了口气，用手把脸盖住，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因为剑眉和因为低体脂率而骨骼感明显的面部轮廓存在，虎杖悠仁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其实是冷淡的。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不想让早见结衣产生误会。
误会他在对她冷脸相对。
手从脸上拿开，虎杖悠仁的表情依然柔和包容，但情绪的波动让他的声音要稍微大一点：
“我可不是因为想要学反转术式才那样说的。我是因为结衣才这样认为的啦。”虎杖悠仁露出一点苦恼的小表情，仿佛女高中生在亲昵地抱怨自己的好朋友。
"想要结衣在我面前感到安全和自由。"
“希望结衣能够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接说。无论是骂我笨蛋，还是骂我傻瓜。”
“希望结衣能够知道她很可爱，偶尔任性的时候也可爱，指使人的样子也可爱。”
“掉眼泪的样子可爱，生气的样子也可爱。但最可爱的还是结衣神气地抬起头别扭地命令我的时候。”"眼睛会亮晶晶的，说话的语气也很随意，让我觉得我们很亲近，让我觉得我和结衣的关系变得很亲密。"
结衣讨厌自己的地方，我不觉得讨厌。猫猫就是这样的，可是真正喜欢猫的人才不会因为被不小心挠了一下或者被小猫忽视，就不喜欢猫啊。”
虎杖悠仁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声音语调平静，就像是在课堂上念出一道已经被证明正确不会被推翻的底层逻辑公式一样。
实话实话而已，他不会因为说这些而感到害羞。
他在等早见结衣的回答，背后却被戳了戳。
后桌的女生叫虎杖悠仁：“虎杖同学，麻烦你练习表白的时候小声一点。”刚刚才说自己不会害羞的男生噌地一下，绯色飞快地蒙上他小麦色的皮肤。
"对不起，我会小声一点的!十分抱歉!"
“啊，等等，我不是在、不是在练习表白啦!是朋友生气了我想和她表露心迹而已!”"不是表白!"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两条胳膊比划来比划去。
后桌的女孩子露出死鱼眼，有一种被迫承受的无语感。
拜托，虎杖同学!朋友之间生气了你去说那些话，可是很恐怖的啊。
反正她和她的朋友不这样说。
女同学礼貌地笑：“嗯嗯好的呢，我误会了。”她埋下头去，不去看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的虎杖悠仁。
想要继续解释的话被迫中止，虎杖悠仁转过头来，看着早见结衣，真有一种忐忑。“结衣，"他犹豫，“……结衣。”
想对早见结衣也解释一下自己的那番话并不是在表白，可虎杖悠仁看着低着头抓着自己裙摆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上下唇碰触，念了两声她的名字。
“可以碰一下你吗?”他轻声问。
把哭腔努力地咽下去，早见结衣努力摆出没事人的模样在喉咙咕噜一句来："干嘛?"发顶传来轻柔的感觉，虎杖悠仁未经允许，轻轻用手指揉了揉早见结衣的头发。
男孩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钻进早见结衣的耳朵里：“有个笨蛋哭啦，想让笨蛋高兴起来。”
眼睛湿漉漉的，早见结衣嘴上却不认输：“谁是笨蛋，谁哭了?!”
虎杖悠仁好脾气地笑：“我是笨蛋嘛，我哭了嘛。”
“虎杖悠仁大笨蛋哭了，他的朋友，聪明的早见结衣小姐能不能哄哄我呀。”男孩子毫不脸红地撒娇，又把脸贴到自己的桌面上，像只黏人的小动物。
早见结衣觉得虎杖悠仁好像有点无赖，明明是她生气了来着，凭什么现在怎么要让自己去哄虎杖悠仁?
眼泪还在眼睛里转，脑子里面这么想，早见结衣的表情却有点受用。
她想了想，憋出来一句：“烦死了，那要怎么样……”
说不出来“哄”这个字，早见结衣含糊地吞了几个字音：“怎么样，你才能好啊?”
买块小蛋糕。
再抱一抱亲一亲。
不知道为什么,虎杖悠仁的脑子里飞出这个想法。他连忙打消这个念头，暗骂自己，也嘀咕那个告诉他这些话的同学。“那告诉我为什么说虎杖悠仁是特殊的嘛。”他最终选择想要这个答案。
虎杖悠仁期待地看着早见结衣，希望她能够说出，他特殊是因为他们是朋友。或者……或者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虎杖悠仁的特殊之处?
在同学之间，虎杖悠仁很受欢迎。
这种受欢迎表现在他在哪里都吃得开，都能够让人接受他的存在。但从小到大，在提到“最要好”“最喜欢”“第一个想到”等定语时，后面跟着的人名几乎从来不会是虎杖悠仁。他是万种选择之间可以被接受的一项，但不会是万千种选择中独一无二、只要这个其他都不行的一项。
可是现在早见结衣说他是特殊的。
那这会不会意味着，其实在早见结衣的心中，虎杖悠仁的存在是那个最特殊、会永远被第一个提起的存在呢?
他以前不在意的，可现在却有点期待了。
可粉色的脑袋动了动，早见结衣抬起半张脸，平静地告诉他：“因为你现在在某个时刻，可以看作是我的容器。”
"盛放我咒力的容器。"
那一天虎杖悠仁捏着拳头对上夏油杰的时候早见结衣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后来仔细想想，是因为虎杖悠仁原本没有任何咒力的身体里出现了微妙的咒力残余。
只是因为太过于熟悉，早见结衣才会忽略掉。
因为那种习以为常就像空气一样的感觉，是属于她的咒力痕迹。
看着虎杖悠仁，早见结衣以为得到答案之后，他能够被自己“哄”好。
可粉色头发的男孩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慢半拍才摸着后脑勺露出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虎杖悠仁才是特殊的啊。他闷闷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