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手托腮，歪着脑袋瞧着窗外场院里喂马的步杀，宋家嫂子停了手中的活，自旁凑了过来，叹道，“你男人瞧着冷冰冰的骇人，对你却是护的紧。”
我的脸蓦地烧红，连连摆手，“他、他、他……还不是……”
“啊，大家都还以为…….宋嫂微愣一下，又瞧了瞧我，尴尬道，“也难怪，这么个水灵的天仙似的姑娘，配他着实委屈了…….“不委屈不委屈!”我急道，脸都要烫熟了，“我、我是说……我是说，他还、还不是我男人……可我想……想他是来着……”宋嫂诧异地睁了睁眼，沉默一阵，忽而笑了，低头继续去剁案板上的碎肉，剁着剁着，脸上的笑意又一点点隐去。我好奇地探了脑袋，“嫂子，这是在做什么呀?”“嫂子给你们包包子吃!”
“包子!哎呀，我也会包包子呐!那个，就是……就是包的不太像包子，有点儿像柿饼子……嫂子，我、我能帮你包两个柿饼子么?”包子出笼，我兴奋地伸了脖子去瞧，一眼就认出了我亲手包的那两个可爱的——
“馒、馒头?!”宋家嫂子，"……………"我抓狂，“它、它、它们褶子呢?”
宋家嫂子，“啊，许是姑娘捏的太过小心翼翼，热气一蒸，褶子就平了。”褶子就平了….…平了…..
院中，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步杀，眼神飘忽。步杀黑眸微澜，接了，送入口中，咬了一口，愣住。
我肃立，一脸正色，“没错，这玩意儿它还带馅儿，千万不要被它的外表给迷惑了，这货其实是个成功伪装成馒头完美欺骗了世人的细作之神——馒头包!”步杀，“… ……”
我泪目，“都、都是带面馅儿的食物，好歹也算是同属一宗，就不要在意长得像不像了吧?”步杀，“…… …”
我垂了脑袋，"那你能把它当做，还没老到满脸褶子的年轻小肉包么?"“嗯。”我闻声抬头，步杀眸乌若玉，融了细碎星光，似漾着极浅的笑意，"年轻……小肉包。"
月色清幽，风动影疏，身侧草木摇曳，不知名的花零落点缀。几枝细柳自脸则斜落，随耳边碎乱的青丝被风撩动。我与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花月之中，他吃着包子，我发着呆，不知如此，可也算得是花前月下了…
“姐姐，包子。”
衣袖被一只小手扯动，我低眼望去，却是两个流着鼻涕的脏瘦孩子。大的紧紧拉着小的，费力地路着小脚，用满是污泥的小手晃着我，“包、包子，肉包子，姐姐，求求你了，给我们一个吧!就一个!"
我俯身，把我的那个给他，他嘴巴一咧，“哇啊——我不要馒头，我要大肉包子!”
我，“………… …”
我十分委屈地给他换了个宋嫂包的大肉包子。他这才止了哭，宝贝似地棒着，不敢冒信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张开小嘴，啊呜咬上去。片刻，却又松口，看着包子上自己的小牙印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哥哥，给我也咬一口，给我也咬一口啊!"小的着急地叫喊，口水都流了出来。
大的看看包子又看看弟弟，认真道，“不能咬，会咬坏的，你只能闻闻。这个要带回去给阿婆的!”小的瞬时大眼盈泪，大的似苦恼地皱了皱眉。
“好吧，就一小口。”他说着，伸了小手掰下一小块儿，塞进小的口中。然后自己眼巴巴地看了看缺了一角的包子，舔了舔方才掰包子的指头。舔完了，仰头，“谢谢妇姐!”小孩子嘴甜又可爱，我弯腰揉揉他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好极了。摸完了，抬头，却见步杀正望着这边失神，我低笑，“要不要也来摸摸看?”
本只是玩笑，却见步杀候然僵了僵，视线黏在那小娃娃的脑袋上，唇抿成线，身侧的掌几不可察地屈了屈。我眼睛大睁，他不会是…见他信立，我牵起他的手，触上那毛绒绒的脑袋。他微震，紧细的手
掌登时柔软下来，极轻地动了动指头。小娃娃咯咯笑着，仰起可爱的小脸，突然一滞。
“呜哇——阿婆!阿婆!”
孩子如受了惊吓般大哭起来。小的还含着小块儿包子不舍得咽下，被哥哥的声音惊的抬头，小脸 皱，亦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往我身上扑，伸了指头额面地指步杀，“疤…疤…他是坏人!”我，“……………”"
步杀，“… ……”
宋家嫂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斥道，“小孩子乱说什么呢!快，回家找阿婆去!”
步杀侧脸，转身向屋内走。却不知突然从哪儿窜出个小矮个，飞身扑向他，蹦跳起来，扬了手就是狠劲儿一砸。“啪——”
一团稀烂的泥巴正中步杀面门，缓缓滑落，残留污痕。
我，"!"
宋家嫂子，"!!!"
步杀，“… ……”
我急忙跑过去，举了袖子帮他擦拭，步杀垂目瞧着被王嫂按住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睫毛缓缓抖了抖，抖下两粒稀落的泥滴。"打坏人!打坏人!把坏人赶出村子去!"
小男孩犹然端跳着，口中大喊大叫。那边孩子们哭闹不止，这边又是叫嚷不休，我只觉脑袋都大了。村民渐渐被吸引了过来，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族长脸色煞白地往这边赶，气的一烟杆子敞在地
上，“阿梅，自己家的孩子怎么都不知看好!还有春盛，还不快把娃娃领走!”
小男孩几乎是哭喊了，“你们把我们村的猪给宰了，把我们村唯一的猪给宰了啊，我们就指望着它换盘缠，去寻惜家军为村子——”一个老妇飞快跑了出来，一把捂住孩子的嘴，扬手就打在孩子屁股上。孩子闷声呜呜几下，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却有些震惊了，这些村民竟是如此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把村里唯一的猪都杀了招待我们啊……我忙低头，浑身上下翻找起来，最后退了耳上的环珠，塞到族长手中，“买、买猪的钱!”族长一愣，众村民一静，目光皆集在那颗闪亮亮的珍珠上，吞了吞口水。族长目光微闪，"那，即是贵客心意，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嫂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却终又把手放下。村民渐渐故去，我唤住抱那孩子的妇女，她似有些紧张，紧累接了孩子，看着我。我回厨间将剩下的包子全兜了出来，拉了步杀过去，问那孩子，“你要包
子么?”
那孩子本是愤愤瞪着步杀，听我这么说，猛地回头，睁大了眼睛，“真、真的给、给我的么?”我点头，指向步杀，"不过，你要先跟他道歉!"那孩子又回头看步杀，鼻孔一撑，“我绝不和坏人道歉!”"那就不给你包子了!"孩子纠结良久，别头。
“为什么啊，猪肉钱我们付过了啊!”我抓狂，“而且又不是他一人吃的，我也吃了的!你干嘛只针对他啊!知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的啊!”
孩子梗了脖子，“因为你跟我阿姊一样是女人，是被欺负的!他有疤还有刀，他是坏人!”"小虎子!”妇人面色微变，“对、对不起，我们先走了!宋家嫂子，你将人招呼好啊!"说完，抱起孩子飞快地跑掉了。
我，“… …”
就着昏暗的灯光，我沾了湿帕给步杀拭去脸侧残留的污泥。他一直垂着睫毛，没有什么表情，目色冷冷。我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他缓缓看向我，乌眸有丝迷茫，我对上他的眸子，露出个笑容，“咱们不跟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儿一般见识啊!”他怔了怔，蓦地侧脸，呈在我眼下的耳根渐渐晕了浅红。我呆怔，弯了唇角，正欲开口，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宋嫂刻意压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姑娘，姑娘，快开开门，嫂子与你说几句要紧话!”我好奇地走过去，门方开，她便闪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低而急促，“姑娘，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走!”
“宋嫂，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宋嫂将手里的包袱塞给我，“你们快走，千万不要被族长发现!”
正说着，一声呼啸自屋外传来，紧接着火影幢幢，阵阵马蹄哒哒而起。宋嫂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来、来不及了!”
"哈哈哈，老头儿，快快将人交出来，莫待爷爷亲自动手，屠了你这村子!"
男人狂肆的大笑声音中，夹杂着族长颤颤巍巍的求饶声，“没有了，军爷，真的没有了!村子里的闺女，都被你们抢光了啊!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残废了啊!”
“哼呵，上次来，我可见着好几个十多岁的女娃娃，人呢!”
“饿死了，病死了，都死光了!”族长呛着哭腔，“自从上次—娃娃们被弦的狠了，痴的痴，傻的傻，连连的发着高热不退。田里又多久没有收成了，娃娃们吓了病，还吃不饱，我们又请不来大夫，只能眼睁睁，眼睁睁地……"
“奶奶的，上次至今不过十余日，雀子都没死的这么快过!给爷搜!”
哭喊声翻打声乱成一片，其中混杂着几个愤怒的男子的吼喝与喊杀，然片刻便泯灭于利器撞响之中，只余老妇们惊恐的呜泣。"找!找不到，就挑几个看的过眼啃的下口的，统统给爷绑回去!"
屋内，宋嫂面如死灰，几步爬起拽着我就往床后塞，颤不成声，“躲、躲、躲起来!快躲起来啊!”她跑出房去，一把拉上了房门，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巨大的踹门声随之响起，一声刺耳嘘哨传来，“呦，这儿有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兄弟们，快过来!”
宋嫂压抑的哭声混着诨笑，我白了脸，“步、步杀——”
突然，一声小女孩的尖叫响起，稚嫩幼细惊恐万状，伴随着男人粗狂的大笑，“哈哈哈，小雀子躲在这儿啊!给我搜，继续搜，往地容里搜，定是都好好藏着的!”
“军爷，军爷，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啊!那是族长仅剩的孙娃了，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宋家嫂子歇斯底里，声声哀求，妇人们亦哭喊，“带我们走!我们都跟你们走!放过孩子吧!”
呸，一群老不死的，莫来招爷爷恶心!还有你，爷营里弟兄百+来个，奶奶的就你一个?!搜!翻地三尺，把小雀娃儿们都给爷薅出来!这个小东西，就先给爷来开开胃!”
“爷爷——爷爷!爷爷!”
“军爷!军爷!”族长大喊，声音急促而嘶哑，“有年轻的，又年轻又俊俏的!就在那间房里，我的孙女给您，还有那年轻姑娘，宋家嫂子，都给您，求您行行善，带着她们，离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