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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萧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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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息怒!福晋息怒!奴婢绝无此意啊!"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福晋您听奴婢说,奴婢怎会如此不知好歹!….…

当初,您若不是为了依兰小姐,又何至于收留了奴婢呢?!…..

您对依兰小姐的好,奴婢历历在目,想来她与您非亲非故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淀了所有的怒火。

“福晋,奴婢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就算可怜可怜奴婢吧……"

“如今,你的风光在这府中已无人能及,想必门前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踩破了。还有什么需要来特地求我?”"福晋!奴婢没有什么奢望,只希望您能够善待奴婢腹中的孩子!"

托孤?!这怎么可能!

“奴婢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报答福晋对奴婢的再造之恩,只是奴婢实在舍不下这未出世孩子……只希望福晋念在无辜孩儿的份儿上,可怜可怜奴婢吧……”我背转身,仰脸凝望着正堂漆白的墙上那一幅姹紫嫣红栩栩如生的牡丹图,不得不开始感慨历史的重复。

"你….…很聪明,当得一个颖字!….

做为一个母亲,你的牺牲让我钦佩!….…

但是,做为一个孩子,你可曾因为你母亲卑贱的出身而嫌弃了她?…..我只想说,做为你的孩子,他……很可怜……

就在他还没有选择能力的时候,你已经剥夺了他的选择权利,为他在亲情和出身乃至日后的命运两者之中做出了最残忍的选择……不错!我才是这个府中唯一的嫡福晋。

我的身份,我的姓氏还有我的荣宠都可以做为这个孩子日后最坚实的后盾。但是,请你也不要忘记。

是你!……

是你踩着我的肩膀得到了宠爱,我恨你!我恨你入骨!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与我无关!…..

我没有糊涂到为他人养一个便宜孩子的地步!

我更不需要一个不相干的孩子为我做争宠的筹码!巩固地位的踏脚石!我不需要!不屑!我的尊严更不允许我这么做!

从今以后,也请你收起你的愧疚,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底下最大的讽刺!至于你的身世,你大可放心,我没有那个兴趣再兴起怎样的风浪….你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你的未来…….你爱谁,或不爱谁,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守口如瓶是我对这个孩子唯一能够做的….你的不情之请我断然不能应允!"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神扭身望着她痴痴地眼神,不禁喟叹。“你……是个有福气的……好自为之吧….…"

福气?一个女人的福气还会有什么?无非是夫与子。她闻言身形一震,摇曳的影子,擦过门前。

这样一个阴霾的晨曦,被我永远埋葬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我最终都没有食言。她的身世始终成谜……

有时候的我,常常习惯想到她与良妃二人惊人相似的命运。唯一不同的是,她毕竟还是幸运的。

她的爱情尚有世人口中的光怪陆离作证,而良妃的爱情却仅有几张乏善可陈的粗劣画纸叹息。"母亲……是旺儿……让您伤心了….…"我不语,把他揽在怀里,指间是细滑光泽的发辫。旺儿,母亲多想告诉你….…

就连我自己都已分不清你的存在究竟是我幸抑或不幸……纵然,我们之间千沟万壑……

然,终还是不忍眼见他的孩子重复着相同的路……"旺儿……我的好孩子….…"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晌午才送走了颖格格,这会子庶福晋又肯屈尊莅临东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这里开了集市呢!”我掩嘴呵呵地笑了起来,手中的帕子却忍不住微抖。

敛眉斜睨,她双目含情,略显丰腴的体态更衬得她华若桃李,美得娇艳。“姐姐……您这是何苦呢……”

手倏地紧握着书案的一角,疼得厉害,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她宽大旗装下的小腹。

四个月了,孩子正是发育的时候,就要这么没了?汐颜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为何迟迟没有动作,一直拖到了现在,若是再晚些时候,大人的性命恐怕也要有所拖累了。“孩子很听话,并未像郎中口中的那么折腾人。”察觉到我的注视,她温婉一笑。我嘴角一颤,别开了视线,手却不听使唤地抚上了自己的。孩子……我再没有那个福气了…..“姐姐,您还好吗?”

我垂首冷笑,将自己的眉眼藏得愈深。

“好……再好不过了……”

姐姐,有些话语倾知道不宜,不过却是不得不说的…”她叹了声气,“听顺公公说,那日贝勒爷醉酒后就直奔南郊,怡逢”她咬唇,“怡逢汐颜妹妹一人静立在大片梅林前,手抚琵琶

如今,这府里乃至皇城内外都在背地里议论,汐颜妹妹就是那《梅花烙》中的银狐化身,来凡间送子报恩。”

“白狐?”

我眉心一紧。

“不错……

他们说三十七年秋狄,贝勒爷正是放生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

汐颜妹妹本就习惯素衣装扮……"

随即,我竟放声大笑。

“福晋,您和爷多年的夫妻,还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个清楚的呢?府里的人对您的传言,语倾是如何都不能够相信的!……”我挥了挥手,止住了她的话。

“你走吧…..

我们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活儿法…..

半年间歇斯底里的生活,我已经厌烦了…..

女人,应该懂得自爱…..

也许……从今天起,我应该多爱自己一分……

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还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他们始终不是我……"

端看伫立在门前的纤细身影,我静静阖目。

“福晋……我似曾记得您说过……您的一位故友……一位和语倾同名的故友?”

“嗯……”

“不知……如今……她又身在何方呢?”

我一时语塞。

予青……

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我就快要遗忘了…..

“呃……她……她已经……”

再睁眼时,厅前空荡荡的,院门依旧沉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越过了萋草成荫的季节,早早地进入了冬眠,将自己包裹在厚重的躯壳里。偶尔,抚摸着冰冷的围墙,我心中隐隐抽搐。这四方砖瓦就圈出了自己的天地。自由……于我而言,竟然是这样的难。面对着满纸的涂鸦,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衡臣……就要为父了吗?

我该为他开怀的,不知朝廷上下又有多少人假意阿谀。康熙一定是真心为他庆幸的……

“张若适,字晴岗,号景采,又号炼雪、炼雪道人、晴岗居士,安徽相城人,相国廷玉子。雍正年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翰林编修、通政司。善书法,工山水、花鸟、鱼虫,得王毅祥、周之冕遗意。常喜写折枝荷花,赋色虽沉秋而有清艳之快感,写叶则纯以墨染,显示超脱尘俗之风韵。精鉴定,富收藏,凡内府所藏书画名迹悉经其题品鉴别。传世作品有乾隆年间作《仿王冕疏彩寒香图》轴,现藏故官博物院;《莲塘浴鸭图》轴藏北京市文物局;《梅茶水仙图》轴图录于《故宫书画集》;《五君子图》卷藏旅顺博物馆。亦能诗,著有《晴岚诗存》。卒后谥文僖。”

开创了清史上唯一三代均获帝赐谥号的家族传奇。我努力着搜集着所有回忆的片段。

难道……这个一直我苦苦等候至今的张若霭真的就要降世了吗?衡臣,你要我该如何是好呢……

时值傍晚,我昏昏沉沉地就要入梦。

"贝勒爷!福晋才安置不久,您……贝勒爷!"

“葛特,你让开!”

“贝勒爷!”

一声嘭的闷响,我睡眼模糊,月光下的床帏晃动着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直到我目睹那一双愤怒几欲喷火的眼,才一个翻身坐起来,头脑顿时清醒了。谁料想,下一刻他大力撩起了帷帐,随即臂膀一捞,扯起了我。"我的福晋这么早就歇了?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恩?!"

我茫然无语。

亏心事?这从何说起。

而且……

"好疼!你……你放手!"

"疼?!你也知道疼吗?!那你又可知她人疼过你千倍万倍!"

我一头雾水,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快……快放开我!"

我手脚并用,拼死拍打。

他徒然一松,狠狠地指向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忿恨的怨怒。

“放开你?!你可又放过了她?你到底对语倾说了什么?………

你可知……那个也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语倾……孩子…..孩子?!难道……

我微张了惊愕的口,结结巴巴。“语倾……她……她怎么了?”"怎么了?你竟来问我?!"

他上前一步,又把我再度提起,双手似就要掐入了我的骨肉。但这一回,我没再多喊一声。“你说!你今日到底和语倾说了些什么?!致她心悸发作,害她小产,失去了四个月大的孩儿!

你这毒妇!我大清第一毒妇!你如何就不能见旁人丁点儿的好处?!"果然,孩子还是没了…..我缓缓闭上了眼。她还是如何知晓的?…...予青……她又知晓多少呢……胤祺啊胤祺,你个痴人!你以为是我伤她害她吗?你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伤她到如斯地步的正是你啊!我嘴角含笑。“你真的想知道吗?”

被我不合时宜的诡异言辞一激,他被时间静止。

“她来,只问了我一句……可识得……”我凑近他的耳际,"予青!"

闻言,他所有的气焰在一时间土崩瓦解,随即趣趄倒退了两步,险些被屏风旁的高脚木绊倒。“她知道了..…”我瘫倒在床尾,只是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心中却百转千回。

毒妇….

呵,胤祺,也许你说得对!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妇,见不得任何人同我享有相同的温暖和快乐。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始终坚持着对异己的质疑,站在历史的鸿卷面前指手画脚,独断专行。我还是一个欲壑难填的毒妇,再多的温暖和快乐也填不满我对真心的渴望。到头来,我们这么多年的艰辛坎坷,不过只为了成全这样的一个美名……“格格!”

是谁?是谁在哭喊?那样声嘶力竭!转首,只见她。

“安茜……

我是……毒妇吗……"

语倾,有恍惚的那一瞬间,我开始觉得人生路上竟然是这样的漫长。那么,你的呢?

路的尽头可也会如你所愿的那般幽草芳菲?只怕,还是开始,就已被早早蒙上了暗黄的咒语。

多么微妙的宿命!它周而复始地百般施展着无所不能的鬼斧,精确又无一失准地雕刻出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轮廓。或者该称你一声婷儿…..

当年那个梨花时节,一语倾心的故事究竟深深地打动了谁?我也不能分辨了。

也许,我们各自的独角戏都该收场了。我还能留给你些什么呢?

他总会扪心自问的吧…..

你的苦已尽,这一回姗姗来迟的将不再只是那零星的愧疚和怜惜了吧……

康熙四十六年匆匆而过,也是京城里一个分外冷清的年岁。

是岁正月,圣驾南巡阅视河工,命廷玉扈从。因奏请先归觐省。于正月初七日起程,二十一日抵家,拜见两大人。

二月,随先公迎驾于清江浦,召登御舟。询问先公及先妣年齿若干,有子几人,桐城距此路几何。霁颜温语,恩谊笃厚。驾幸苏州、杭州、松江、江宁皆扈从,锡贵骈蓄(1)。

四月二十九日,先公送驾于扬州瓦窑厂,廷玉随侍于舟中拜别。五月抵京。六月应从出口避暑。七月,巡行诸蒙古部落,远历边塞,廷玉皆理笔(2)以从。赐赤色马驹匹。十月回京。(3)源源不断的讯息传来,我枯坐在白天与黑夜之间。

“葛特,你将这些都告诉我,就不怕你的主子责罚?”

我幽幽地叹息。

“福晋说哪里的话?!您就是奴才的主子啊!当初爷就是这么交待我的!”

挥了挥手,我长舒了一口气。

"跟着我……委屈你了..."

“福晋,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奴才是打心眼儿里服您的,奴才只佩服那些有本事的人!""呵……福晋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总以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心比天高……本事?葛特,让我告诉你吧。做女人,最大的本事并非耍心机、动心眼去对付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而是怎样牢牢握住自己的男人!.…

我终究是个没本事的….

你看错人了….…"“福晋……”

"别说了,过了这个年就是四十七年了….…

四十七年……呵…..

你们有你们男人的战场……去吧!能走多远就多远!…..这里不该是你荒废的地方….…"

我徒手拍了拍下摆上沾染的枝叶,移步入房,将身后的门尘封。"贝勒爷吩咐……凡福晋……皆据实以报……"据实以报么….…我怎竟忘了…..

那天红烛高挂,他被娇妾拒之门外,整整一夜。也是那一天,京城里的八福晋毒妇之名远扬。直至十月入秋,八贝勒府再闻喜讯。时隔半年,语倾二度受孕,两月余。金秋时分,我悄悄地将脸颊紧贴萧墙。凉森森的一片……如同此时此刻的心房……

遍地枯叶的院中央,头顶一方艳阳醒目而刺眼。

一抹心底的伤痛……无药可医…..

很多年后,

我站在紫禁城的最顶端,仰视着那映着无数星光的苍穹,竟辨不清今夕是何年。

我终于参透那句伴我终生恍如咒语的偈言。我跨越百年,摆脱了万水千山的阻隔,抑或是在我们一停一走间便早已咫尺天涯?

注:(1)锡赍骈蕃:赏赐重叠丰厚。

(2)珥笔:插笔于冠侧,以备记事。

(3)摘自《澄怀主人自定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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