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十点。
喻了了提着包裹从公司出来,向同样奄奄一息的同事挥挥手后,就率先钻进了叫好的网约车里,有点迫不及待地和司机说:“稍微开快点儿,谢谢。”
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把包裹提回房间,头回对产品包装都这么小心翼翼,光拆个外壳就用了三分钟不止,把枕头取出来之后还是很小心,规规矩矩摆放在床铺中间,然后像将要洗涤一天的劳累一样,仪式感超强坐下、平躺、双手交叠搭放在腹部,整齐地犹如一具躺尸,安详极了。
就这么感受了一会儿,才忍不住蹬着腿左右翻滚起来。
很快又摸出手机,翻身趴在床上,神采奕奕地点开某个对话框,发出一个闪现的表情包后说:【枕头我试过了!超级好用!】
虽然可能是心理作用居多,但不妨碍她就是很开心,并且想要向他传达这种开心:【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捂嘴笑.jpg】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嗯】
“……”
喻了了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没有下文,真的就只有一个“嗯”,不由眨了眨眼:【你在忙吗?】
时霁:【准备睡了】
【哦哦!】她看了眼时间,对医生来说确实已经很晚了:【那你快睡吧】
【晚安晚安!】
时霁的指尖停在屏幕上。
顿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句:【晚安】
他将手机息屏丢回桌面,恰好碰到边上的一块镀金奖牌。
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把金牌做成了丘比特的模样,滑稽不说,拉出的弓箭部分还是镂空,被箭头支出来的爱心摇摇欲坠,好像随便一个碰撞,都随时可能坠落。
夜灯的光圈打在上头,莫名有些晃眼。
他靠在椅背上,懒怠地眯缝着眼,思绪便搭着散漫的神经,共同来到一个遥远的午后。
……
“江叙——”
一道稚嫩跃动的童声响起,正趴在课桌上午休的少年一个激灵,下意识抬起头时,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近前。
那时他还不叫时霁。
平顺童年里的唯一阴影,也还只有面前这个叫喻了了的魔头。
她一连消失了几天,走前和他说要去省里参加比赛,等回来就送他一个礼物。
江叙不知道会是什么,却一点也不期待。
然而东西还是不由分说被挂在他的脖子上,那是一枚H省少儿武术散打联赛的冠军金牌。
金牌很重,但比金牌更重的,是喻了了的话:“送给你,就当做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啦!”
“……!”江叙顿时睁大眼睛,吓得差点哭出来。
那时的八点档里盛产肥皂剧,喻了了在好几个片子里都看到过,把项链送给喜欢的人当定情信物的场景。
而接受礼物的那方,一般也都是这样不知所措,感动到几乎要掉眼泪。
她很满意他的反应,也学着电视里的大人用心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也绝对绝对不会变心!”
“……”
那年江叙8岁,却已经能够深刻体会“人生无望”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他被迫挂着奖牌挨到放学。
傍晚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把东西丢进垃圾桶,半夜却还是做了噩梦,惊醒后蹑手蹑脚爬起来,又提着垃圾桶跑到楼下,用力丢进垃圾站后才终于放心。
谁知第二天一早,喻了了见他脖子空空,当场就质问道:“我送你的金牌呢?”
江叙眼神躲闪,半天才心虚不已地回:“在……在家里。”
喻了了想了一下,也觉得那东西天天戴着是有点不方便,就依着他说:“好吧,放在家里也行。”
“……”江叙松了口气。
“但你要好好保管哦,要是丢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
那年的实验小学,无人不晓喻了了有个刑警老爸,且本人的武力值,也已经高到连六年级那个最刺的大佬,见到她都会选择绕开走的程度。
可想而知,她要是生气了,会是什么后果。
江叙一度紧张到连早读都没法上完,就借口肚子疼闹着要请假。
回家后第一时间冲就进垃圾站,崩溃地翻找完整整一个小区的垃圾后,才终于捧回自己的“保命符”,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
这段曾经称得上是童年阴影的片段,如今看来,却成了他为数不多还能失笑出声的回忆。
当然,如果她没有这样随便送出第二块的话,回忆或许会更纯粹一些。
时霁摩挲着新得的金牌。
眼底简单的笑意,也倏然越过多年时光,逐渐变得玩味。
定情信物。
怕不是人手一块,见者有份吧。
-
喻了了本来是想约他明天见面的,却被他要睡觉的计划打断,只好定了个闹钟,第二天睁眼后才抱着手机问出口。
他这会儿回消息倒是蛮快的,只是回答依然冷酷,说不去就不去,问为什么就是有事。
她又郁闷地倒回床上,越想越觉得亏,昨天拢共才见了三小时不到,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又约不到!
但人家都说有事了,而且前几天约人的时候,他说的就是只有周六有空,自己这样一直打扰好像也不太好?
这么想着,她便气哄哄地抱着被子,准备再补会儿觉,在梦里把郁闷消化掉!
好在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就算中途醒过也能很快再睡过去,毕竟每天都有实打实的活动量,身体素质必不可能落下。
再醒来就已经是下午了。
她摸出手机,在外卖软件上徘徊了十分钟,还是定不下来要吃什么后,就又点开了微信,准备看下未读消息后就下楼去溜一圈,却冷不丁刷到一条朋友圈。
——周晨:消暑ing
配图的背景是一个泳池,右下角是一张躺椅和一个小圆桌,桌上放着杯冰镇饮料。
没有人员出镜。
她却直接就能联想到都有谁在!
……
周晨靠在另张躺椅上,刚退出朋友圈,悠哉哉地抿下一口冷饮,就猛不丁收到条石破天惊的新消息:【求裸.照!!!】
“噗——”
他一口盐汽水喷出八米远,打字的手都在抖:【???】
喻了了赶紧纠正:【泳照泳照】
【时医生的泳照!】
周晨放下杯子,还是没太缓过劲来:【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喻了了:【嘿嘿】
喻了了:【激动了激动了】
周晨随之抬头,看了眼前边正高速游进的身影,反正也闲来无事,就打包票地回了句:【等着啊】
然后就这么蛰伏在岸边,捧着个手机看似在玩,实则是在各种找机位,只等前面的人靠边,从泳池里甩头出浴的那刻,就咔咔按下快门!
时霁游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运动量差不多了,就单手撑着泳池边缘,旋了个身坐在岸边休息。
周晨悄咪咪对着这个背影拍了一通,接着又摆好机位,忽然出声喊他:“时霁——”
“?”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侧着半边身子,很好的呈现出胸肌的弧度,腹肌虽然没能出境,却分明可见劲瘦有力,略带疑惑的神情有些不耐,发现自己被拍后当即拧了下眉,单手撑地,长腿从池中迈出,带着浑身的水花,就这么水淋淋的来到了镜头前。
把手机抢走的前一秒,周晨眼疾手快松开了录像键并及时锁屏,所有照片和视频就这样黑着屏在他手中,高速传到了那头。
“嘿嘿。”周晨被抓住了也不慌,两手一摊就是摆:“已经发出去了,你抢到了也没用。”
至于发给了谁,不言而喻。
时霁拧着眉,确认于事无补后就径直把手机丢还回去,沉默坐在边上拧了瓶水。
周晨也没理他,拿回手机就直接解了锁,等着对面的反馈。
然而喻了了却一度上头到抱着手机足足啃了十分钟,才想起要回馈功臣,一连炮轰了十几个包含但不限于感激涕零、花痴狂喜的表情包后还不够似的,又猛猛打字:【阿里嘎多!】
【周医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回头给你加鸡腿!】
【加十个!!!】
没想到只是小小出卖了一下队友,就能收获如此情真意切的感恩之心,周晨捧着手机大笑起来,一时激情,想说自己其实还能做出更大的贡献,边上的人就已经有点见不得他的快乐了。
“没完了?”时霁喝完水,瞥他一眼。
“别害羞啊。”周晨浑然不觉:“这不还穿这条裤子嘛,又不是裸.照。”
“……”
正说着,他的格局忽然就打开了:“你说我就发了个泳照,对她来说就是大恩大德了,那我要真把你裸.照——欸,去哪儿啊?”
时霁起身走到半道,头也没回:“要拍就跟上。”
周晨:“……”
臭不要脸!
-
喻了了舔了一下午的屏,连饭都忘记吃了,到了晚上还有点睡不着,也是真正意义的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不敢想这要是真被自己追到,到底会被她蹂.躏成什么样,却又好像一点也没少想……
翻来覆去到半夜,没忍住又摸出手机,挂了个当天早上的号后,才终于怀揣着对日出的期待闭上眼睛。
天刚亮,就又一骨碌爬了起来,活力满满地开始洗头化妆,穿衣打扮,踩着开门的点抵达皮肤科门诊,来得甚至比部分医生都还要早。
时霁看着她第一时间亮出的挂号单,无奈还是把人放了进来,开着电脑问:“又怎么了?”
“点痣!”
喻了了义正言辞,指着自己下颌骨后方的一颗痣说:“感觉好像越长越大了,是不是直接点掉比较好?”
他着眼一看,还真确有其事,便也回归专业说:“嗯,但这个面积需要手术切除。”
“啊?”
喻了了懵了下:“激光不行吗?”
时霁神色淡淡:“面积太大,还是凸起痣,激光解决不了。”
她想了想,也没纠结太久:“好。”
一颗痣而已,长得比较隐蔽,平时也都注意不太到,就算留疤问题也不大,她在意的只是:“那手术是你帮我做吗?”
电脑启动,他边录入边说:“手术室现在是其他医生,一样都能做。”
她却坚决摇头:“我就要你给我做!”
“……”
时霁瞥她一眼,没再问为什么,语气有点劝退的意思:“我要到下午才会去手术室。”
“那我下午再来!”喻了了不仅丝毫不觉,想想还挺开心,这样下午就又能见到他了!
“……”
他顿了一下,态度依旧:“不用上班?”
“上啊。”喻了了也很坚持:“中午请假出来一会儿就好了嘛。” 毕竟平时加班那么多,偶尔有事出来一下还是挺容易的,反正只要能把手里的事情做完就行了。
时霁无法,便也没再说什么,开好单子后递过去:“先去交费,下午一点半直接在手术室外面等。”
“好!”喻了了接住,又忍不住有点儿得寸进尺:“那我中午可以过来找你一起吃饭吗?”
时霁抬眸,直接拒绝:“不行。”
喻了了愣了愣:“为什么?”
他终于找到托词,冷声说:“医院11点半下班,你几点?”
她这才蔫了一下:“12点……”到这边就12点半了。
“。”
……
喻了了小丧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毕竟过几个小时就又能再见,已经比来时的预期要好不少了。
她交完费后就直奔公司,提前开始了今天的工作,中午吃完饭后过来,抵达手术室时也才一点出头,稍等了一会儿,面前的自动门就忽然打开,有人出来喊了一句:“喻了了在吗?”
她当即站直:“在!”
那人核对着她手上的单子说:“跟我进来吧。”
“好。”
她被带进一个独立空间,安排躺在一张手术床上,明亮手术灯“啪”地打在脸上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将要开始一场手术。
虽然只是切个痣,但这环境也还是有点瘆人啊……
突然之间,那些曾经了解过的医疗事故、报纸新闻,统统都变得具体起来。
她心里打鼓,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模样看着有点儿呆。
时霁裹着手术服进门,往里走了几步都不见反应,直到拉着椅子坐下,她才在隐约的动静中忽然偏头,有点慌乱地喊他:“时霁!”
“……”
他低眸“嗯”了一声,看到她搭放在身侧的手正微微攥着,不由有些纳罕,居然也有她害怕的时候。
上午扬言非要他手术的时候不是挺利落的吗。
到底还是动了点恻隐之心,他整理着手术工具,低声安抚:“手术很安全,开始前会打麻醉,过程会有点牵拉感,但不疼,休息一会儿就结束了。”
“……好。”喻了了怔怔应着。
说来惭愧,她平时虽然蛮强悍的,对鬼神之说也完全不感冒,却唯独对这种血腥残缺的画面有点讪讪,即使深知这只是一台非常微型的手术。
可听到他低缓的声音就在耳边时,错位的心跳好像就也跟着平稳了一些。
感觉她眼底的忐忑散开了些,他才又轻声告知:“要开始了。”
“好。”
喻了了点点头,看到他拿了块墨绿色的布,兜头盖住了她的脸,只给下颌处的手术部位留了个口。
她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感觉到一个细小的针头扎进皮肤,应该是麻醉,又过了一会儿,其它工具才相继开始工作,过程如他所说,只有些缝合时的牵拉感,也的确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好了。”时霁掀开遮盖,等人坐起来后口述医嘱:“创面比较大,里外各缝合了一层,里面那层是肉线,会被身体自行吸收,外面那层不可吸收,需要在一周之后过来拆线。”
喻了了认真应下:“好。”
“可以回去了。”他淡声道。
“……”
喻了了看着他的眼睛:“时霁。”
他抬眸:“嗯?”
她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
他怔了一下,随即否认:“没有。”
喻了了拧眉:“但你看着就是有点不开心啊。”
她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他好像比之前冷淡了些。
往前追溯,其实前两天就已经有一点这种感觉了,只是被他要睡觉和泳池照片的事情打断,当时她并没有深想。
今天就明显很多,从上午到现在,他都好像有点不太愿意搭理自己,这种不爱搭理和之前的玩笑拒绝还不一样,就是好像打从心里的不想再让她靠近。
喻了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是提前从射箭馆走人,还是私自索要他的照片,但他要是因为这样生气,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愿意立正挨打,认真弥补:“要不然晚上我请你吃饭?或者看电影?还是你想周末去哪里玩……”
他却忽然打断:“喻了了。”
“……啊?”头一回,被人喊名字时她有点慌:“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甄别什么。
无果后拧了下眉,带着深深地推拒与警示意味说:“总这么关心我,不太好吧?”
“……”喻了了很懵,还在再说些什么,他却又冷笑了下,不知是自嘲还是揶揄地补充:“非要关心的话,你可得想好了。”
“该怎么安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