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书玮上前来提醒到了用膳的时辰了，胤糖才梦如初醒，从书中抬起头来。
“传膳吧。”胤糖本想揉一揉自己的额角，但是却碰到了脸上的伤处，这让他轻轻嘶了一声。
"将铜镜拿来我瞧瞧。"
虽然被摁着涂了药，但胤糖昨日刚打完架就被汗阿玛提溜到乾清宫教训了。回来后忙着沐浴用膳，上药是身边人上的，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伤成了什么样。
书玮去安排膳食了，旁边候着的小太监听见吩咐忙去将外间放着的铜镜拿了进来。
胤糖不是女子，平日里只需编发，并不需要另外梳洗打扮。所以这房中虽有铜镜，但十日有一日想起来照一照便算不错了。
小太监拿着铜镜走上前来，胤糖往那边瞧了瞧，当下就呆愣在了原地。
这一脸青青紫紫的样子，上药的时候都不觉得怎么疼，怎么瞧上去竟然这般骇人?而且明日就要重新回上书房念书了，顶着这幅尊荣怎么去见其余的兄弟和哈哈珠子们?
小大监棒着铜镜见自家主子半晌没出声，没忍住悄悄往上抬眼看了下。见到自家主子呆愣的样子心头闪过一丝怜悯，原来王孙贵胃也会有被打得青青紫紫的时候。与他当初还未分派到九阿哥院中时，在
内务府被老太监欺负的时候是一样的。
看来皇子之间也讲究个长幼尊卑，之前那些老太监想要他月钱的时候就是说的这话。
宫里头传言也只能传个大概，大部分的人只知道三阿哥同九阿哥打架了。想着三阿哥和九阿哥的岁数，许多人便将这件事当成了兄长欺压弟弟。
加之这两兄弟之间的惩罚在不识字的宫人眼中皆是抄写五遍，便觉得被欺压的九阿哥还要被罚实在凄惨。
胤糖看着自己红肿中夹杂着青紫的脸只觉得脑子疼心疼眼睛疼，身上没有一处不疼，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将铜镜放回去。
想着接下来十多日都要顶着这张脸在上书房念书，胤糖便不自觉地心头升起了一股气闷之感。
这也太丢脸了。
男孩子之间打个架算不得多丢脸，自糖还听间过裕亲王府中两位算得上自己堂兄弟的人，也是打过架的。他当时是听额娘说的，打架赢了的那一位虽被责罚了，但接着好几日走路都是神气的。
如今他的脸成了这样，也不知道三哥的脸有没有更惨些。
胤糖心里阴暗地想着，若是三哥的脸更惨些就好了，让他看上去像个赢家，也不至于回上书房念书后被人嘲笑。
还没想完，书玮拎着一个食盒，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人抬着一张小几子，另一人手里也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进来后候在胤糖身边的人先是将床铺整理了一番，那手里抬着小几子的小太监将小几子放到了床上。随后书玮将食盒里头的东西——摆了出来，将几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不过膳食的种类虽多，但全都是清淡的，一点油花都不曾见。
将食物摆上来后，最后摆的是胤糖的碗筷。碗里装的并非寻常用的大米饭，而是好克化的粥。
看着这些饭菜，原本肚子里还饿着的向德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他平日里的膳食是高重油重咸，清淡的东西偶尔吃吃便好。如今这一桌子都是清淡的饭菜，连碗里都是寡淡的白粥，让他提着筷子一
时竟然无从下手。
见间德提着筷子却不下落，书璃马上就明白自家主子心中所想，语安慰道：“主子方才受了伤，是宜妃娘娘那边特地可嘱的这几日须得食得清淡，才能让身上的伤好得快些且不留痕迹，主子暂且忍耐
几日，待脸上的青紫消下去便能用平日里的饭菜了。”
犹豫地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胤糖含泪送到嘴边。
阿哥所大厨房的手艺极好，即便是做得清淡的饭食，但对火候的控制，内里繁杂的工序是一点也不打折扣的。所以虽然这饭菜清淡些，但味道也是极好的，自德用了几口后也觉得这饭食不算难以下咽。书玮含着笑看着自家主子整整喝了两碗粥。
受伤和生病不同，在清宫里生病是需要净饿的，但是受伤却要多吃。宫里的人信奉生病是过饱过暖导致的，但是受伤了想要涨回曾经的样子，便要多用些东西来补。待到胤糖放下碗筷，身边的小太监们还没来得及将这几子上的东西撤下去时，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
"九哥，我回来了九哥。"
这大老远传来的声音，胤糖一下子就听出了是十弟胤俄的声音，仰头不禁有些惊喜。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地就能听见声音传到了门外的位置。
下一刻，大门处的位置就伸进来了一个脑袋。胤俄半边身子还在外头，伸了个脑袋进来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后，才将全部身子迈了进来。
“九哥，我今晨派人来告诉你的，我下午要过来。”胤俄一边进来，一边笑嘻嘻地说道，走到胤糖面前看到自家九哥现在模样的时候原本还算轻快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了下来。
昨日见的时候脸上不过略有些红肿的样子，经过一夜的发酵，胤糖脸上的青青紫紫映入胤俄的眼中，让他本来带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他下手竟然如此之重!”胤俄见到九哥脸上的伤，简直怒发冲冠，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准备跑出去给那位三哥一个教训。
禹含苦着脸拦着自家主子，好歹不让他跑出去。
胤糖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将床上的几子收了，看向胤俄：“你这是做什么?”
"九哥你被伤成了这样，"胤俄被拦下了依旧愤愤不平，"我要为你报仇。"
昨天看着像是互相围殴的样子，但今日见到九哥脸上的伤处，胤俄便转了想法。九哥伤成这样了哪里是什么互相围殴，分明就是单方面被楼了。他要去找间祉，最好揍上一顿，给九哥出气。
过来，”胤德招了招手，将胤俄叫到身边后，朝着他的脑袋弹了一下，“汗阿玛昨日已经责罚过我们俩了，你若是前去招惹，被人告到汗阿玛跟前去了，岂非说你故意挑衅?”
胤俄平日里就有些怕康熙，听到这话原本盛放的怒火一下子就蔫儿了些，只还在嘟哝着：“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胤糖略过这个话题：“你从永寿宫回来的?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钮祜禄贵妃对胤俄这个独子极为看重，自德被送到上书房后，宜妃虽然想念，但也知道孩子大了要放出去，并不曾多加插于胤德院中的事情。但胤俄就不 样了，钮祜禄贵妃一心想着胤俄年纪尚小，怕
他被下头那些欺主的奴才给蒙蔽了。
专门派了两位嬷嬷管着胤俄院中的事情，这两位嬷嬷隔一日便要去钮祜禄贵妃的宫中禀报。
胤俄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反正他从小额娘就对他极为关注，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
这隔了一个月才见到一次儿子，胤糖还以为钮祜禄额娘会多留胤俄一会儿，毕竟上个月的休沐胤俄就在永寿宫中待到了傍晚才回阿哥所的。
我想着回来看九哥呢，”胤俄坐到了胤糖的床边，看见旁边放着的洗净的果子，随手抓起来啃了一口，“和额娘说了，额娘便放我回来了。”
“用过午膳了吗?”现在正是用午膳的点，胤糖有些不确定这个弟弟会不会为了早些跑回来直接没在永寿宫用膳。
胤俄点了点头：“用过啦，我说要早些回来，额娘就让小厨房早些将午膳送了上来。额娘宫中的白玉莲子美倒是好吃，只可惜回阿哥所来就吃不到了。”"你和钮祜禄额娘说一声，"胤糖调笑道，"那永寿宫的饭菜便会日日送往阿哥所了。"
“我才不要呢，”胤俄轻哼了一声，“我已经住在阿哥所了，是大人了。额娘若是成日里往这里送东西算什么?其余的兄弟可都没有这样。”在胤俄的心中，他是未来的大清第一巴图鲁，以后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好男儿。又怎么能和稚童小儿一般，让额娘时时照看惦记。胤糖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你开心就好。
将手里的果子两下吃了，胤俄过去找了水来净手。这果子的汁水颇多，咬一口手上都流上了水。
"主子，该是时候上药了。"
上药不止是脸上，还有腿上的淤青。昨日用药油揉散了，今日也要坚持上药，才能好得快些。胤糖想到昨天晚上膝盖被揉搓时候的感觉，就觉得还未开始上药就已经开始疼了。洗了手回来的胤俄听到这话兴致勃勃地开口："不如我来给九哥上药?"“不行，”胤糖摇了摇头，“脸上的伤便罢了，只需要将药膏敷上去就行了。我膝盖上的伤是要用药油佐以按摩的，你又不会。”
“九哥你膝盖还受伤了?”胤俄大惊失色，“我昨日看着你们也没打到膝盖啊，难不成是他踹你的?”
“没有，”胤糖无语，“汗阿玛昨日将我们带回乾清宫后，命我们跪了半个时辰。”
“这么久。”胤俄皱了皱眉，但他不敢说汗阿玛的坏话，只能在心里头骂了两句胤祉。
书玮上前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将胤糖脸上伤处涂上了药膏，随后将被子掀了起来。将胤糖寝衣裤子给挽到了大腿上面的位置，露出了小腿和膝盖。
寝衣宽松，即便挽了上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胤俄看着露出来青青紫紫的膝盖甚至有些犯黑的样子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被罚跪过，过年的那些繁杂的仪式也有钮祜禄贵妃给他打点。头一次见到跪了之后的膝盖，竞然是这样子的。书玮在旁边人端来的铜盆里净了手，小太监给他手上倒上了药油，淡红色的药油在手心里搓了搓，直至掌心发热后才放到了胤糖的膝盖上。
见到那伤处被这样揉搓，明明自己身上没有伤口的胤俄似乎都感受到了疼痛，不忍直视地扭过脸去。
十弟在这里，胤糖便要些面子，不愿叫出声来。紧咬着牙关，感受着灼热的掌心在膝盖的青黑处揉搓。
半晌，感觉到书玮的手离开自己膝盖的时候，胤糖才略微松了口气。这要是再揉下去，他真的要忍不住痛呼出声了。十弟还在这里呢，他还是要点面子的。
刚揉了药油，裤腿不忙挽下去，书玮下去将自己手上的药油弄干净。胤俄又坐回了床前，看着九哥膝盖的样子啧啧道：“原来跪久了是这样的，九哥你明儿去上书房还能骑射吗?”他其实是想要问九哥明日去上书房的时候要小太监搀扶吗?他们现在还不能骑马，骑射需要一直站着的，九哥真的能撑得住吗?
“肯定能的，”胤糖惆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嘴硬道，“今日便比昨日要好些了，说不定明日就彻底好了呢。”
对此，胤俄持保留意见。
将裤腿放下了后，胤德便思忖着找些事来做。虽然胤俄也在这里，但总不能一直聊天吧，又想起昨日被责罚的抄写《大学》五遍，胤德便想起身去书房开始写。
虽说汗阿玛没有说什么时候交上去，但今日是休沐的时候，下一次休沐可就是下个月了。不大可能等到下次休沐的时候上交，索性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先抄写两遍，省得后面念书的时候还要挤出时间来。听到这话，胤俄眼睛一亮：“九哥，我和你一起抄吧。五遍，我帮你抄两遍，那咱们今儿就能写完了。”
他虽然不喜欢写大字，但是让九哥一个人弄完这些的话好像也不大对。所以胤俄决定伸出自己的手，帮一帮这位被揍还未责罚的九哥。
胤裙婉拒：“别了，汗阿玛肯定能看出咱们字迹不同的。若是抄得多便也罢了，只抄五遍汗阿玛肯定会看一看，到时候瞧出来了咱们俩都要被罚。”
“好吧。”胤俄嘟哝了一下子，倒是也没有因为被拒绝了而不高兴，“那你写大字，我在旁边画画便是。”
虽然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写字。但胤俄对用那些彩色的颜料在纸上绘出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他现在最多就只能算是在纸上乱画，还画不成型什么东西。书房里只有一张大桌子，胤糖便命人从旁边屋子搬了一张进来，又备好了胤俄要用的颜料和纸笔，便不管了。
胤德还未学到《大学》,抄写的时候苦中作乐地想到，等后面学到这里了，想必念两遍就能记住了。倒是不必像现在学东西一样，要背好久好久才能记住。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胤俄认真起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等胤德抄写完第三遍，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手腕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胤俄正经的侧脸，执起笔在纸上不知道画着什么。感受着手腕上的酸疼，胤糖默默决定今天的罚抄就到这里了，随后便起身想要看看胤俄在做什么。
膝盖上的伤在起身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些许疼痛，但不至于不能站立。胤糖走到胤俄旁边的时候本想着十弟这样认真，即便画得一般也一定要好好夸奖。但当真看到胤俄的杰作之后，胤糖沉默了。
他实在不是很想将这一坨红红绿绿的东西称为杰作，简直看不清这幅画面上要表达什么东西。
“九哥?”等胤俄从画中抬头就看到了自家九哥站在旁边一脸复杂的样子。
胤俄放下手中的笔，冲着胤糖憨憨地笑了笑：“你写完了?”“写了三遍了，你这是画的什么?”胤糖谨慎地看着胤俄面前的画作问道。
“你看不出来吗?”胤俄疑惑地指着自己的画，“这是御花园啊，你看这是咱们经常去的御花园的那个角落，这些花都是红红的。”胤糖沉默片刻，难怪红红绿绿的。可这张画和御花园看上去简直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饿了吗?”胤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叫些点心来用吧。"胤俄点了点头：“好啊，我正好有些饿了。”书房里伺候的人都被他们两兄弟赶了出去，胤糖懒得高声叫人，用手心用力拍了拍。下一刻，书玮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主子?”
"去端些糕点来。”胤糖想了想说道，“甜咸各半。"
胤糖喜欢吃咸味的点心，但胤俄却是个嗜甜如命的性子。便是吃白粥的时候都想在里面撒点蜜，更别提吃点心了。在胤俄的心中，咸味的点心就是一异端。
吃点心就不便在书房里了，胤糖和胤俄来到了侧间的小耳房里。正厅一般是正经待客才会去的地方，胤糖还没有正经接待过哪位客人，正厅也很少去。
人刚到耳房坐着，点心就端过来了。
内饽饽房每日送过来的份量到了都是好好地摆着的，主子要的时候再端上去。除却一些要热着吃的东西一直是温着的外，别的随时都能送上来。
除却点心外，还另外送了两盏蜜水上来。
胤糖虽然喜欢咸味的点心，但对蜜水同样抱有喜爱。毕竟吃着咸味的点心，若是再佐以咸奶茶的话，难免单调腻味了些。
但咸味点心加上蜜水就不一样了，吃着一口咸的，再喝一口甜的。两相中和之下，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胤俄对甜水的高爱和对甜口点心的高爱是一样的，若非是饭菜里不便放糖，他还想要下头的人给他的饭菜里头也多多放上蜜糖才好呢。听闻江浙带做饭的时候会在里头放糖，胤俄对那边的餐食很是感
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