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江树轻轻开口,他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裙摆。
反应过来,挣开他的手。
喻缘往后退一步,视线在他微怔的神色上停了停,也顺着低头看去:咖啡液有些溅在裙摆上,在米色的针织面料上留下明显痕迹。地上没喝完还剩大半的咖啡漫开在瓷砖地面,浓烈的咖啡味道溢散开来。
“怎么了,”前台的人听见动静,探头看了看情况,连忙拿着拖布过来,“没烫着吧顾客。”
喻缘回神,摇摇头,道了一声抱歉。接着,她抬眼,对上江树的目光。一触即分,她要走,江树叫住她:“我给你再买一杯,稍等一下。”
“不用了。”
喻缘淡声回道。
“你的衣服脏了,我带你去……”
江树被她冷淡的话语堵了回去,隔了一瞬,眼见她要推开门,接着道。但喻缘没回答,也没有理会,径直出了店。
回到公司,莫名地,她有点烦躁。
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打翻了的咖啡,也许是因为被弄脏了的裙摆,再或者,是因为遇见江树。胡思乱想着打了卡,走到工位上的时候,有同事注意到,提醒她:“你衣服是不是蹭到什么了?”嗯了一声,喻缘解释:“咖啡洒了。”
“那要去换吗?”“再说吧,处理完工作我叫个外送。”
喻缘说着,坐下打开电脑。
同事感慨了一声这也有点太倒霉了,递过来一个块巧克力以示安抚。含着巧克力,喻缘打开手机,点完外送,才想起来夏行舟的未接来电。不过看要到上班时间,她没回拨过去,只微信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姐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夏行舟在那边很快秒回,也没问她没接电话的原因。
喻缘看着消息,思考一瞬,回了个:「可以呀。」「上次你请,这次就我请了,想吃什么,我应该是六点下班。」她补充着。前天去游乐场,门票和吃饭确实都是夏行舟请的,喻缘想把界限算清点,不想欠任何人的。
夏行舟知道这点,没拒绝,说了个等她下班后再议,便告别:「那姐姐你先忙吧,就不打扰姐姐了。」回了个嗯,喻缘把手机放到一边。
处理了一会工作,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有电话进来,让她下楼取件。
估计是自己从网上买的衣服,喻缘有点惊讶,出去公司门口签收时,顺嘴问了一句:“那么快啊。”说着,接过骑手递过来的纸袋。
目光触及袋子上的服装logo,她打开袋子往里看了一眼:“是不是送错了,我买的不是这家店。”
说完,骑手也纳闷,打开手机核对了一下:“是喻小姐吗?手机尾号1336?”
喻缘点点头:“对,没错。”
“那就是了,就是你的订单。”
骑手确认无误,点了送达。
她的姓比较罕见,再加上手机尾号也对得上,所以也不存在是别人填错地址,然后送到她这里来的情况。
这样想着,喻缘无言沉默,看着手上印着品牌logo的纸袋,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知道她衣服弄脏了,还知道她姓名和电话号码,并且有点钱能买得起这个牌子的人……似乎就只有一个。微微叹了口气,她拎着袋子问:"能退吗?"
“这个我退不了,要从下单的平台找店家退,我就是只是个送货的。”见确实是她的货,骑手说着,扭头走了,急着送下一单。跨上电瓶车前,还不忘冲喻缘提了一嘴:“记得给个好评啊美女。”
好评也不是找我要啊,你要上楼找点单的那个。喻缘默默道。
这个骑手刚走,她正犯难怎么处理这身衣裳,手机又响,这次是她自己点的那个单。站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把这个单签收了,喻缘拎着两个纸袋子上了楼。同事看见,问她:“咦?买了两套吗?”喻缘含含糊糊回答:“外套好像也有点脏。”说着,带着纸袋去厕所换掉。
她自己买的就是个简约的同款长裙,小一百而已,要不了多少钱。
换完衣服,把脏衣服叠好放在纸袋里,她拎起要走时,视线瞥过挂钩上另一个纸袋,沉默片刻。
盯着它看了几秒,喻缘将其取下来,拿出里面的衣服料开来看:也是一条长裙,很索雅很干净的白,面料纯羊毛的,做工精细。尺码标了她的码数,不用试应该就知道很合身,因为她的身材曲线,他应该很清楚。
一张小票躺在袋底,被裙子带着抽出,晃晃悠悠地飘落。
赶在它落到地上前,喻缘伸手接住,拿到眼前看了看,被上面标价处的一串数字给惊到失语。默然,她目光从小票移回手上展着的柔软面料,一点点叠好,将其放回袋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她不会穿,也不可能就将其这样扔在洗手间。
沉思半晌,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喻缘看着时间,打算还是先回去接着工作。距离她离开工位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长时间耽搁不大好。
回去办公室,还没坐到工位,有同事提醒她:“喻缘,江总找你。”
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和这个称呼放在一起,喻缘心下一惊,恍然,缓缓,才反应过来。将纸袋放回工位,她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之前开会你提到的那个交互设计,江总刚刚过来说要我你商讨一下具体的方案,可以的话这部分就给你来做,”同事复述着刚刚江树过来说过的话。未了,催她,“赶紧上去吧,替你提前说个加油,
别紧张。”
“为什么说别紧张?”喻缘放下心来,把纸袋放回工位旁,问道。
同事冲她扬眉,还没开口,附近有个同事就接上话:“江总很严的,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严。上次找我聊一个板块,好家伙,当场直接给我跑出来一个简略版让我看看有多少bug,给我打回来重修
了。”
说着,他瘫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转头看来:“你是不知道,他就那张脸,这么着看你,真就是比我高中班主任还有压迫感。”
话落,他甚至还敛起脸上的愁绪,冷着脸来装面瘫。
喻缘忍不住笑,旁边刚刚被接话的同事打趣他一句:“行了啊,高中都多少前的事了,可别再吓喻缘了。”说完,朝喻缘笑笑:“快上去吧,江总人是冷了点,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人,不像我之前呆的那公司的老板……”见是工作上的事,同事们也没多想,喻缘暗暗缓了口气,拿着电脑上了楼。
电梯门开,就直接是秘书处,工位后面一大片的电雾玻璃后,应该就是江树办公室。看见她上来,秘书从电脑后抬头:“您直接进去就行。”
轻声道了个谢,喻缘走到门前,略微停顿一瞬,还没推开门,门从里面被拉开。
她怔了怔,抬眼看,江树站在门内,微微低头,看着她。目光扫在她身上的衣服,他目光轻顿,下一瞬,敛目,往旁侧身,示意她:“进来吧。”
余光瞥见在身后处理工作的秘书,喻缘攥在电脑边缘的手指指尖微微用力到有点发白,她走进去,面上尽量做到没什么情绪。江树在她身后关上门,点了门边一个开关,电雾玻璃瞬间透亮,外面的秘书处看得一清二楚。
他示意她在办公桌前放着的 把椅子上坐下,自己绕到办公桌后:“上次开会,你交的那个设计我看了,可行性很高,程序出来了吗,可以的话我看看。另外,交互这部分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听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还有话里的内容,和楼下同事说的相差无几,真的就是在聊工作。
喻缘放下心,打开电脑:“出来了,江……”
说到称呼上,她有点卡壳,视线上挑,看见他不含什么情绪的眼眸,接了声:“江总。”说着,调出数据,将屏幕转向他。江树垂眸,嗯了一声,视线落到电脑屏幕。
目光在他半阖的眼皮上顿了一秒,喻缘抿了抿唇,也看着屏幕,跟他介绍。
这部分喻缘做得很用心,她一贯对待工作吹毛求疵,经她手的项目,都极尽完美交付,这也正是起腾把她的名字放外派名单第一位的原因。将自己的设计和实际跑出来的程序给江树说完并让他过目,她抬眼,看着他,等着他的意见。
“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江树頷首,略微停顿一瞬,道,“那这部分就先交给你负责。”喻缘应了声好,保险起见,又问了句:“还有什么要求吗?”江树闻言,掀起眼皮,目光落到她身上,轻声道:“没有。”点点头,喻缘收起电脑,看了眼时间:“那我就先下去了。”话落,她看着江树,见他只是凝眸无言,她忽然就有点不自然,推开椅子,站起身要走。
视线刚转到门边,倏然一瞬,玻璃门墙由透亮变成磨砂,外面的事物一瞬间被白茫茫的一片覆盖。
脚步停下来,她扭头,看向江树。
他的手指从桌边一个按钮收回,迎着她的目光,他看过来,站起身。两相对视,喻缘往后退了一小步,问他:“怎么了?”
“想和你说声抱歉,”江树视线向下,停在她崭新的裙摆,顿了顿,而后移回她的眼,温声道,“中午那杯咖啡,不好意思。”喻缘的视线也随之下落,看了看自己的裙摆。
想起他送的那条将近六位数的裙子,她抬头,看着他:“只是一杯咖啡而已,江总没必要因为之前那点事就那么破费,那条裙子太贵重了,我下班后会放在前台,江总记得自己把它取走。”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江树拒绝。
喻缘摇头:“但我不需要。”
说着她转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话落,在沉默间,她走到门边,伸手拉门,但是纹丝不动。很明显,被锁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吸一窒,她扭过头:“江总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当时是公司别的人,我也会这样赔偿的。”
看见她的点点愠怒,江树没有立即回,而是解释回答她方才的那句话。言外之意,他是把她当作公司其他人一样对待。
看着他走过来,停在她身前几步远的位置,喻缘没说话,等着他下一步开口。
“下班之后要不要一起吃顿饭?”他问道。话题跳得有点快,但即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眼下,听他这句邀请,喻缘说不上自己内心什么感受,有种隐隐的期待得到回应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别扭。
敛去心思不去思考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她想起今晚答应要和夏行舟 起吃的那顿晚饭,摇搖头,刚要开口拒绝,却见他在她之前,接着补了一句:“聊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有什么事你可以现在说。”
闻言,喻缘把刚到嘴边的有约了转成了这句话。语气有点冷,她看着江树,不带半点犹豫地拒绝。
江树静静看来,目光很浅,落在她身上,苍白的颜色。
缓缓,喻缘敛目,不打算再僵持,正要开口催促,却听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错了。”
他说:“你之前说,分开只关乎我们两个人之间。那么我想知道,如果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那么,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要的这个机会不是奢求我们之间还能像之前那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不理我,”似乎是怕她会错意而给出否定回答,在说完上一句话后,江树就紧接着道,“让我能够待在你身边,能够正常地交流,对视,或者是聚餐,我不要求那么多,我会注意好一切的分寸,我只想要你不要躲着我。”
“…我没躲你。”
喻缘闻言,怔然,喃喃道。
“是我自己的错,无论你躲不躲,都是我没有主动,或者,你不想要我主动,那我……”江树听她这么说,顿了顿,接话。或许是因为紧张,罕见的,竟有点语无伦次。
盯着他的这副模样:立在她身前,明明想要上前却刻意保持距离,眉眼低垂着,碎发和眉骨的影清晰可见。
明明和之前相差无几,但是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片阴影里,眉眼是灰的,身影是灰的,浑身气质也是灰的。灰扑扑的。
莫名地,喻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张张口,却只能哑言。
言语是内心情愫隔阂的关卡,不越过去,无法表露。
但是越过去后,却难以继承繁杂思绪,最后铺陈在面前的只是苍白无力的碎片。碎片一点点拼接,江树停顿半晌,见她沉默着,他闭上眼,缓和情绪,再睁开时,眼中苍白着的,只余空寂,他说:“我也只是单方面的请求,选择权在你手里。”
盯着他的目光,喻缘张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好一会,仔细想了想,她说:“只是吃个饭吗?”她问的是方才江树的邀约。
江树看着她,缓缓点头。
“行吧,下班后再说,”喻缘说着,转身推门,“我先下去了。”办公门这次推开了,她走出去,听见江树在身后轻声道:“晚上见。”
晚上见……吗?
下了楼回了工位,喻缘重新打开电脑,盯着桌面,心绪不宁。反应过来刚刚在办公室里的场景,后知后觉的,她有点小小的后悔。不是说要保持距离,怎么又忽然答应了……托着下巴罕见地发了一会呆,喻缘越来越想不明白。
点开微信,手指在江树的聊天框犹豫半晌,还是选择放弃。复又找出夏行舟的微信,喻缘先告诉他今晚自己可能要爽约的事情。夏行舟问她再怎么了。
「临时和同事有个聚餐。」
喻缘纠结了一下措辞,这样发过去,末了,补了一句:「我们改天吧。」
夏行舟发过来一个小芋圆瘫倒的表情包:「姐姐的事情最重要。」
他表示理解,喻缘有点不好意思,提议着要不要给他点个外卖,夏行舟拒绝了,只是说他可以等。末了,问她在哪吃,聚餐完要不要去接她。
在哪吃啊……
喻缘看着这个消息,一时间愣住。江树好像没说,但她现在也不大想去问。于是说了声不用了,便匆匆结束话题。
重新开始工作,却怎么也不在状态,效率比之前低了不少。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缓缓收拾着东西,拎起地上两个纸袋时,她接到江树的消息,问她在哪见。想了一下,喻缘看着周围还有大半坐在位置上的同事,约了上次那家便利店门口。
江树说了声好。
出了公司再过一条街,往便利店去,远远看见江树的车停在路边。上了车,喻缘将那个纸袋递给他:“这个,我不能收,你找个时间退了吧。”
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江树视线从她身上,移到她手上拎着的纸袋。看着里面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他敛目,没说话,接过纸袋反手放到后座。送走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喻缘心下松弛不少,靠在座椅上扣好安全带,问他去哪。“你想去哪吃?”江树没动,问着她的意见。
“都行。”喻缘说。
“那去我家,我可以给你做饭,”江树说着,回正视线看着车前,“用电脑也方便点。”他指的是吃饭时要聊的工作。
喻缘思考一瞬,缓缓点头:“也行。”
车子还是沿着熟悉的路线往他家开,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她后知后觉:“你还会做饭吗?”
“学过一点。”
江树轻声道。
说着,话落,过了个红绿灯路口,他换了话题,问她工作上的内容。敛回心神,喻缘顺着——答了,再交流了一下整体架构,顺便问了下其他同事负责的板块,以及她之后要和谁有合作,都稍微提了一点。
说着说着,到了江树家,她抱着电脑进去,仙草蹲在门口迎接,一见到二人就喵喵叫,扑上来咬江树的裤腿,将他往屋里拽。“稍等一下,先给仙草喂个饭。”
江树在她身后关上门,弯腰抱起仙草,往它的饭盆那里走。
喻缘点点头,把笔记本随手放在沙发上,打量一圈,看着他给仙草添饭的背影,弯腰时,毛衣下覆着的嶙峋脊骨和浅浅显出影。她视线定了会,接着移开,有些百无聊赖左右乱看。忽然有一瞬,定住在一处,静止不动。
喻缘目光停在置物架上,走过去,盯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之前她没看清楚的那张毕业照。此时此刻,被立起,放在架子上一层。
这次少了光线遮挡,大灯亮着,上面的人像清晰,她眸光凝着,细细辨认,很快认出来了,这就是她班的那张毕业照。她还找见自己的身影,在第三排。
虽然之前就有所怀疑,但是现在。
猜测被证实的一瞬间,她看着自己的身影,出现在这张照片里的这一瞬间。心脏忽然被击中一瞬,好久,她敛着思绪,张张口,哑声无言。
听见身后江树起身的动静,喻缘在他转身看来前收回视线,抿着唇坐到桌前。
在他身影停下来前,她打开电脑,装作很忙的样子处理文档,她思绪纷乱,想着先归纳一下方才在车上提到的那些工作,但是看着屏幕,喻缘脑中全是各种疑问。为什么,江树家里会有她的毕业照,还被摆在架子上,他无缘无故收藏她班的照片干嘛?
这样想着,余光瞥见他的背影经过她,往厨房里进。隔着玻璃门,喻缘缓了半晌,目光久久停在他的背影上。高挑的身型,宽肩窄腰,微微弯着腰,扁着袖子正在清理水槽。她沉默抿唇,良久,缓缓收回目光。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想,喻缘耐着性子处理了一会工作,却怎么也继续不了,一直发呆,偶然往旁侧看,目光落去那张毕业照,越看越觉得不真实。
直到江树拉开厨房的玻璃门,提醒她快吃饭了。回过神来,喻缘站起身。收起笔记本前,她看了一眼电量,问他在哪充电。
“给我就行。”
江树走过来,接过她的笔记本带到书房去充,不忘和她说一声:“去餐桌前坐着等就好。”看着他的身影拐进书房,喻缘沉默着,依言在桌前坐下。
等了一会,他从书房出来,再到去厨房端菜,期间她的视线就随着他,路过置物架,他目光不移,喻缘却将是视线在上面停了很久。
碗筷摆在她面前,江树回去,把菜——端上桌,喻缘咬着筷子,见他把最后一道菜放到她面前。她终究忍不住,在他落座时开口,问他:“你家里,为什么会有我的毕业照?”江树闻言,转头,看向置物架的方向。
见状,喻缘视线不移,只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到了现在,她心中或有一个猜测,但是她不敢确定,只等着他的回答。半晌,江树移回目光,他静静看着她,眸色认真。
被他这样看着,忽然就有点紧张。喻缘捏着筷子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面对着面,桌上的饭菜还袅袅升着热气,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看着江树沉默半晌,坐在她对面,脊骨挺立着。
两相对视,她看进他眼里,听见他说:“喻缘,我今年26,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家成员目前就只有我和仙草。”听见他说这些,答非所问,喻缘猝然愣了一瞬。
却又听他接着道:“家乡在安市,不怎么回去,目前定居在这里。现在名下有五套房,一辆车。流动资金八位数,收入还算可观。本科毕业于青大计算机专业,和你一个学校,硕土毕业于Z大,工作稳
定,目前就职于GROW,体检报告健康,无不良嗜好。”
他一条条罗列自己的基本状况。
喻缘张张口,有些哑言,好半晌,她缓缓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江树看着她,一字一顿,说:“告白前,理应将自己的全部状况告诉你的。”
告白?
闻言,喻缘一惊,她还没反应过来,融进他的目光里,见他眸色认真缓和,就这这么静静看来,带着温柔的缱绻。而后,他开口,语气郑重。看着她,他说:“喻缘,我喜欢你。”
喜欢……喻缘听见,细细消化了一下这个词,好半晌,她喃喃:“那么突然。”于她而言,确实有点突然。
她和江树认识的时间才小半个月,说起来喜欢,喻缘觉得有点快,但是如今听着他说这些,不知怎么,心中倏然也有点悸动。“不是突然,虽然我们最近才刚彼此正式认识,但是我对你的喜欢,比这更早一点。”江树说道。
喻缘转头,看了一眼那张毕业照,问他:“多早?”“七年前,”江树看着她,说道,“我们刚上大一的时候。”
!?
猝然转头,她愣了很久,转头看他。
看着他认真的眸色,她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张张口,她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从何开口,她只看着他,静默。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江树细细看着她。
七年的时间,她几乎没怎么变,黑亮的眼,依旧清晰明媚的五官。
沉默好一阵,他接着道:“之所以一直没有认识你,也一直没有告白,怕被拒绝是一回事,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失去。”
喻缘,其实从小,再到认识你,甚至到重新看见你,在此之前,我-直不怎么相信爱情,准确来说,是不相信任何事物能够长久,”江树视线凝在她的双眼,声音有点沉,一字一顿,条理清晰,他
说,“这样说可能太悲观,或者说太装了,但是我觉得,爱情,不止爱情,很多东西,都会消失。”
喻缘看着他,呼吸都跟着静默,她明白江树的意思。
开始走向结束,有序走向无序,上升到顶点就是下降,好比如说焖增,好比说克林索尔的下沉。感情也是 种物质,是看不见的物质体,在这个世界,只要物质存在,就会随着时间,随着环境,风化湮灭。
虽然明白,但是,她不大认同江树的观点。
之前喻缘遇见观念相悖的人,一贯是保持着人各有志的心态,不去干涉,但是今天,现在,她忽然就想反驳他。“江树,”缄默一瞬,缓缓,喻缘开口,问他,“你看过抓落叶吗?”江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苦笑。她看着他,说道:“太迷恋结尾反而会失去过程的意义,这是你想要的吗,江树,你也应该明白,人都会死的。”
她说,你当时,应该和我说的。
无论结果怎么样,你喜欢我,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应该要告诉我的。但是细细想来,当时他要是告诉她,那个时候的她呢,她会拒绝还是接受?大概是拒绝。
喻缘想到这里,静默。
有的人为了片刻的存在奋不顾身,有的人瞻前顾后预料到结局,及时收手。
江树是后者。
七年来,从喜欢上喻缘的那一刻,他瞻望结局,好的坏的都有,所有事物向来都是好坏参半。
既然如此,趁着一切还没开始,及时停留在最开始的样子,不把自己表露,不带她参与这份感情,至少也可以免得她进入不好的结尾,少一个人受伤。而他,也可以在这份感情没有再产生更深的羁绊下,果断舍弃。
当然,这只是预想中的完美状态,事实是,他根本舍弃不掉。
感情的意志在和理性选择的结果一次次碰撞,没有重逢之前,他想起她,偶尔也会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臆想她的一切。江树唾弃这样的自己,但是偶然有时,又会抑制不住这样的思维沉沦。
尤其是重逢之后,切实感受到她的呼吸、体温、心跳,压抑那么久的情愫开闸泄洪一般,将他淹没。而后,将仅剩一点的悲观理智冲垮。
“所以,”顿了一瞬,他说,“我说了,虽然迟到了很久,但这是我做足准备后的……告白。”“我在之后说的话,不是奢求你的接受,只是向你展现我自己,好让你能够了解我,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的机会。”
江树坐在桌子的那一端,看着她,缓缓道:“关于你所担心的那些,同事之间的议论,我会 切尊重你的意愿,在公司保持距离,或者当作不认识,公私分明。”“再或者,”江树说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份合同书,“这是GROW百分之十的股份。”“如果出现那真的万分之一的不幸,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我希望这个,可以成为你的一部分保障,按照GROW财报预测,往后十年的净利润分红能有……”
“停!”
越听越震惊,喻缘在从他口中听见一个天文数字前紧忙制止他。
江树乖乖闭嘴。
喻缘缓了一下神,她看见那份被推到她面前的合同书,目光复杂,隔了好一会,她抬眼看他:“我还没答应你。”言下之意,你送这些,太过了。
江树与她对视,神色认真,他说:“我知道。”
“我没有想用这些东西绑架你,这些只是我告白的诚意,无论你答应与否,都是要给你的。”他说。
喻缘沉默很久,她不知道说什么。
拒绝吗?但是现在她脑海中毫无拒绝的话语。但是答应吗?好像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很多。余光瞥见桌上菜式,她笼在江树希冀的目光下,拿起筷子,道了句:“先吃饭吧。”
江树看着她,缓缓点头,敛目,说了声好。
菜不像是刚出锅那样热气腾腾,但也没凉,温热的,傍着静谧氛围,也是温馨的。
冷却了的情感,沸腾着情绪,都逐渐平和,湮灭在碗筷间,准确来说,是激烈的言语被吞吃入腹,留给思维一些过渡下来的平和措辞。缓冲,人是需要缓冲的。
吃完,江树去收拾碗筷,礼尚往来,她想帮忙刷碗,被他拦了回去,支开与仙草玩。
拿着逗猫棒在它面前晃了又晃,仙草不知疲倦,一下一下扑着上面的铃铛和羽毛。铃铛……
喻缘听着清脆的铃铛声,莫名就想起了什么。思绪恍然,她蹲在沙发边,一个不留神,被仙草夺去逗猫棒,玩得不亦乐乎。
厨房水流声哗哗,喻缘伸手,挠着仙草的脑袋,思绪飘忽。倏然,手机提醒响起。点开来看,想谁来谁,正是夏行舟发过来的消息,他问她:「姐姐,什么时候吃完饭,外面好像下雨了,带伞了吗,用我去接你吗?」
看见这话,喻缘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确实是下了,细密的雨丝斜在空中,隐隐带着水汽。
她确实没带伞,但是江树家应该有伞,而且,也没有要夏行舟接的道理。她回他:「不用了,和我一起的人有伞,就不麻烦你了。」发完,半晌,夏行舟问她:「一起的人……是姐姐之前那个py吗?」
他怎么知道?
喻缘有点讶异,她有点不擅长说谎。此时此刻,盯着他突然的这个问题,她手指敲在屏幕上,不知道怎么回答。
厨房水声停,江树推开门,解开围裙走出来:“外面好像下雨了。”嗯了一声,喻缘扭头看他。他往这边走过来,站到她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你……”
“你家有伞吗?”喻缘打断他的话,仰脸,看着他,问道。
江树沉吟,点点头:“有。”
松了一口气,喻缘站起身:“那借一下,明天去公司还你。”
说着,她顺手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八点半。
正巧这时,还未熄的屏幕上,跳出两条消息:「姐姐要和他复合了吗?姐姐不要我了吗?」「但是可以的话,我不在乎他的存在,我只要姐姐。」目光看见,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
站在她面前的江树没有错过她的反应,他目光向下,瞥见对话框,没看清文字,但是依稀能猜出来:“在和谁聊天?是和你一起去游乐场的朋友吗?”
关掉手机,喻缘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灼灼,凝在她身上。
她抬眼,与他对上视线,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江树轻笑,笑中带着点失落,他说:“我都没和你去过游乐场。”“……我俩也老大不小了。”喻缘语气凝了片刻,缓缓说道。江树敛目:“所以,他,很年轻对吗?”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喻缘轻轻嗯了一声,移开视线问他:“伞在哪里,我该走了。”“那么,”江树见她要转身,伸手,小臂横在她面前,拦着她,“我还有机会吗?”吃饭之前,那个暂时被搁置的话题现如今重新提起。
喻缘想起自己刚才决定的结果,张张口,却只是哑言。
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当她扭头,沿着他拦在自己面前的腕骨,往上,看进他的眼。打好的腹稿都成了无用的话语,她想着拒绝,想和他说江树,错过就是错过。
但是开口时,她说:“我不知道,江树,你让我好好想想。”
不是拒绝,不是不可以,不是说没可能。而是让我好好想想。思考就代表着犹豫,虽然不知道是因何而犹豫,但是见状,江树眸色微动,他缓缓,放下手,轻声道:“好。”
两相对视,喻缘放下心,她微微扯唇:“那我先走了。”江树说好:“我送你。”
话落,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谁都没有先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喻缘先忍不住,身子微微转向。只是刚有了动作,被一道力扯过去,落进一个怀抱里。江树从她身后抱住她,圈着她的腰,额抵在她的肩颈。“对不起,但是,很想抱一会。”
他的声音闷闷,就从她颈侧传来,呼吸间的气流细细密密的痒。缓慢地眨了眨眼,喻缘感受到他的温度,后心处贴着他的心跳。她没推开他,没挣扎。
或许在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世界里,这就相当于邀请,与默认。被克制的欲-望渐渐露头,窗外夜色压人,细雨卷起泛泛涟漪。
分不清是谁先吻上谁,也分不清黑暗里交织着的杂乱气息到底是源自谁的体内。卧室没开灯,沉寂一片的夜色里,指尖探进指缝之间,十指交握。或许是最开始的告白已经说出口,江树此时,抱着她,一声又一声,喜欢说个没完,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日日夜夜都给补偿完,说个尽。
重音落下的同时,顶端穿破更深一层的颈-口,喻缘指尖紧紧扣着他的肩,膝盖并着他的腰,用力到全身都在发抖。她分出神听着,听他温柔的声音,感受着他并不是太温柔的动作。
咬着他的肩,直到喻缘唇齿间尝到血腥味,才后知后觉,他没觉得痛,只是轻声问她:“那你呢?喻缘你可以喜欢我吗?”
不知道自己给了怎样的回答,她只记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撞出来了,一次完,她就推着他,说累。
江树松开她,让她躺一会,问她喝不喝水。摇头,喻缘干着嗓子说了句不用。
空气还留着潮热的旖旎气味,躺在床上,虽然很累,但她逐渐平缓着呼吸,没有困意。整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模模糊糊地晃着影。
江树躺在她身侧,抱着她,肌肤与肌肤相贴,带着微微薄汗的,灼热的肌肤触感。就连他的呼吸也是,带着热度,缓缓,附着在她颈侧。喻缘有点痒,往旁侧偏了偏,躲他。
“太热了。”她说。“那我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江树微微抬起身,拿着遥控器降温。
点点头,喻缘应了一声,微微侧过脸,目光在昏暗中盯着他看。“怎么了?”揉揉她的头发,江树靠在床头,与她对视,只余月光的屋内,彼此的目光也是模糊的。
想起他的那些告白的话,喻缘细细看着他的眉眼,忽然伸手,手指触及他的眉目,指腹缓缓,从眉骨,到鬓角,再缓缓滑下。“我在想,好不真实。”
说着,停在嘴唇,她拇指压上去,指尖探进,他咬着,力道不重,只是很轻的,向她表露他的存在。
心念一动,喻缘抿唇,刚要收回手,却被他的手指攀上指骨,握在手里,合在掌心。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喻缘静默一瞬,倏然,她说:“说起告白,最近也有一个人也向我表白。”
话落,手指收紧了些许,江树轻声问她:“谁?去游乐场的那个吗?”
喻缘点点头:“对,他那天和我表白了。”
昏暗光线中,江树靠坐在床头,微潮的碎发随意撩起,眉目倦怠。
间言,他垂眸,呼吸有一瞬停滞,余光瞥见她额前沾湿的那一点碎发,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抚上她的鬓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声色平静,问她:“拒绝了?”
应该是会拒绝的,肯定是会拒绝的。他知道,喻缘的拒绝不止对于他,大家都没机会。虽然清楚这点,但等她回答的这一瞬,心中的紧张还是被无限拉长。
直到听到一声“嗯。”喻缘点点头。江树眼眸勾起笑,方要松口气,下一秒,却听她说:“但睡了。”
感受到他放在自己发顶的手指猝然僵硬,喻缘抬头,看着他,接着补了一句:“感觉还不错。”话音落下,她盯着他在暗色中的眉目,没有再出声。
良久,江树,找回思绪。他反手,下了床,按开床边的按钮。卧室顶灯大亮的那一瞬,他闭上眼,缓缓,又睁开,与从床上坐起的她对视。
目光笼着她,随着静谧的空气,包裹住她的全身。
喻缘迎着他的视线,似乎有点不适应陡然大亮的灯光,她抬手,小臂挡着眼前,问他:“怎么了吗?”江树没说话,喉咙似乎被千斤重的铁压着,说不出话,也呼吸不上来。
他静静看着她。
一贯,他在和她做的时候,怜着她容易怕痛,不敢太用力,即使有时控不住,也是很克制地在腰侧和腿侧留浅浅指痕,吻痕更是少,即使有,也是浅浅一点
但是现在,她的身上,腿-根、腰侧、小腹、胸口,乃至锁骨下方,遍着深深浅浅的印记,吻痕,还有浅浅的,红粉的牙印,附在顶端。跟被狗啃了一样,心中蓦然跳出这个想法,空寂的疼。
见江树一直没动静,喻缘放下手,对上他的目光,她想再问句怎么了。猝然,看见他眼底深深的一层翳,她张张口,哑言。感受到她的目光,江树垂下视线,敛去眸中思绪,他单膝跪上-床面,抬手,单手控着下巴,让她别动。
被迫仰着头,喻缘视线下瞥,只得看见他低着的发顶。后颈有点发酸,她向后仰,却又被他另只手揽着后腰,动弹不得。长久,江树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准确来说,是凝在那些印记上。
或许是因为方才调低的空调温度,或许也是因为被他一寸不落地看着,喻缘感觉到身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微微缩了一下,她作势要往他怀里躲,轻轻说了一声:“冷。”
话落,感受到脖子上的手松开,她抱进他怀里,贴着他的体温。江树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发丝蹭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痒。他沉默无言。
体温稍稍回复,喻缘感受到他的僵硬,正要抬眼看他,蓦然,眼前重归一片黑暗。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推在床面,肩砸在柔软枕上,整个人陷下去。
突如其来的力道,还没来得及惊呼,又因为突然的,没有带这一丝一毫预兆的闯入,而把声音顶在喉间。他的吻又落上来,失去了之前一贯的温柔,克制,更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咬着她的唇,舌尖探进,勾缠,吮着她的舌,舌根都发痛。
不太适应,喻缘下意识想推他,又被他单手钳着两手手腕,压在头顶。陌生的,从未感受的力道,速度,和深度。喻缘刚开始就有点受不住,呜咽着咬他的舌。他没松开,直到她尝到隐隐血锈味,她不敢再用力,身子挣扎着。
闹得狠了,他抓住她的脚腕,终于停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他揽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面,控住小腿,继续着。喻缘大口呼吸着,频率随着他时深时浅的力道错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她累到膝盖发软,他没有要停的迹象,她推他,哑着声音说:“好累,江树,我们明天还要上班。”
“我给你请假。”
这次,他不依着。
喻缘困得要死,半梦半醒。
忽然,肩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她能感受到他的吻,一下一下,沿着她的脊骨徘徊,在薄薄的皮上,烙下一个个印记。
酥麻,隐隐痒与模糊的小小的刺痛之间,她还感受到另种触感,灼热的液体,一滴-滴,点在她的背上,烫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再沿着起伏的脊骨轮廓,缓缓流下。
“你哭了?”
喻缘心间猛烈一颤,她被撞得不成样子,磕磕绊绊问他。
“……”
江树没说话,但是不需要回答,喻缘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
汗也是坠在身上的水滴,但是没有眼泪那么烫,是体温的温度。而眼泪不是,眼泪要烫很多,一点点落在她身上,烧着她的皮肉。
但即使有了这个猜测,她还是不敢确认,她费力,想要翻身,她叫着他的名字:“江树,你开灯,让我看看你。”
他没应,只是抱着她,咬着她的肩。
齿关摩学着,也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喻缘侧头,唇贴着他的额角,她静静在黑夜中看着他,听见他微微面料的呼吸,吻往下走,沿着他的眉,一直落在他的眼尾,唇上的触感是湿润的。得到证实,她问他:“江树,你哭什么?”江树松开她的肩,也吻她,只不过是唇贴唇,细细摩挲。
苦涩的泪水味道隐隐浸润双唇之间的缝隙,江树说:“对不起。”
他将她翻过来,揽在身下,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双臂牢牢圈着她的腰,紧密的,没有一丝缝隙的,他抱着她,复又重复一遍:“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喻缘缓缓,拥住他的肩。
“是我没有好好说过喜欢你,是我懦弱,”江树吻着她,一下又-下,话语在吻的空隙中,郑重的,脆弱的,一点点将她包要。他说,“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他 起存
在。”
他说着。
喻缘闻言,感受到眼泪一下下布散在自己的身体,她心中也有点酸胀。直到江树抱着她,轻声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呼吸停了一瞬,好半晌,她轻轻将额头抵上他的胸口,她该怎么回答?喻缘也想不清,只觉心中无限酸软。
第二天睁眼果然很困,看了眼时间,将近中午。很久都没睡过那么长时间的觉,喻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恍然。
过了一会,江树过来叫她起床,身上还围着围裙,细带子勾着腰身,自他身后的门外,隐隐约约有着饭菜香味。怕身上油烟味带进来,他只站在门口,温声对她道。喻缘沉默地看着他,中午的太阳很大,隔着窗玻璃照在他身上,毛衣的纤维绒毛也清晰可见,蓬松的,暖融融的。
她没说话,嗓子很哑,又有点疼,说不出什么,只得点头,让他先出去,她换衣服。
“需要我帮忙吗?”江树贴心问道。摇摇头,喻缘掀开被子下床,道了声不用。
视线瞥见她瓷白的身上深深浅浅的印记,江树目光轻轻移开,没什么意义地定在屋内虚空一点,敛目:“那我先出去了。”他把门轻轻带上。
听见动静,喻缘收回目光,看着衣柜旁的落地镜,遮挡的衣服被她拿开,就盯着镜中的自己,细细数着身上的痕迹。浅的估计是之前夏行舟留下的,此时此刻,无一例外,其上,或者是近旁,都盖着深一点的吻痕。是昨夜,江树的泪和吻一齐落下的地方。
看着这些印记,喻缘回忆起种种,思绪恍然。吻痕是占有欲,那么眼泪呢?她只是和别人睡了,他为什么会哭呢?想着想着,她思绪纷杂,轻轻叹了口气。
换完衣服洗完漱,重新坐在饭桌上,喻缘视线从在置物架上的照片撤回,后回到面前的江树身上。他给她面前放上碗筷,抽开椅子坐下,见她欲言又止的,问:“怎么了?”喻缘不说话,应该是不想回,他顿了顿,转了话题又接着道:“给你请的是一天病假,直接走后台的程序,所以没人会联系到我身上,然后今天下午你可以好好休息,或者….”
“我想回家。”
喻缘打断他,说道:“吃完饭我先回家,回家好好睡一觉。”
沉默一瞬,江树轻声道:“好,我送你。”
摇摇头,喻缘拒绝:“不用了,我叫车就行。”
……"
江树没说话,他抬眼看她,目光平静,但眸色很深,墨色的不起波澜的湖面。见他这副模样,喻缘顿了顿,补了句:“我只是回去睡觉,不用担心什么。”话落,看见江树神色微动,垂下眼,轻声道:“好。”
吃完饭,司机也给她打了电话。江树给她送到楼下,一直到她上车。
和他告了别,喻缘坐进车内,看着后视镜中他站在原地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就有点舍不得。随着他的身影看不见,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从那夜,他送她回家,她跑回去向他要了一个吻开始,到后面和他分开,再到昨晚,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烫在她身上,她忽然也有点泪意。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回了家,把包装袋随手一丢,躺在沙发上,喻缘头一次,在感情方面产生那么多的困顿。只是因为他说了他喜欢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想不明白,她拿出手机,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感情上的问题去打扰沈倾后,在对话框里敲出这么一句话:「看见他哭,我也有点不大好受,是什么心理?」
发出去后,盯着屏幕等了一会,沈倾没有回,估计正在睡着。喻缘关掉屏幕,看着天花板细细回想自己的大学时光,妄想找出记忆中有关于江树的片段。
找着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闭上眼,陷入沉眠。梦中的潜意识还在找,最后,缓缓生成一段画面。
是大四上学期,开始实习后,她几乎没怎么回过学校。偶尔一次,也是回来处理档案和填表。那天晚上,忘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回了学校后,处理了一些事情,走出校门要坐公交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学生证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或许是落在办公室,或许是掉在路上,她沿着出来的路回去找。傍晚,天色逐渐暗下来,有些路昏暗,学生来来往往,脚步纷杂。
还是找不见,她放弃,点开微信找校园墙账号正准备发帖问问,低着头走在路上时,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喻缘。”回头看去,路灯阴影处,高挑的影立在那里,缓缓走过来。
“喻缘,”那人说,“这个好像是你的学生证,弄丢了吗?”喻缘一怔,垂眼看他手上拿着的,果真是。接过来,她鞠躬,礼貌道谢:“是的,谢谢你啊,你在哪捡到的?”
“前面路上。”
那人说道。
若有所思点点头,她见那人要走,叫住他:“我加你个联系方式请你喝杯奶茶吧。”说着,她抬眼,盯着他的眉眼看,等着他回。
昏暗灯光中,面容不大清晰,他偏又逆着光,更加模糊,只记得眉骨很高,骨相立体。
终究还是加了个微信,但是喻缘转过去账,他没收。
后一天,喻缘看见转账退回的消息,点进去他的聊天框提醒,他也没回。她没再坚持,渐渐也忘了这号人,默认躺列。
人生在世会路过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记得,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参与彼此的生活。都在各自路上走着,更多只是擦肩而过。她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梦见。
再睁眼,是被消息提醒震醒。喻缘还没回神,思绪还留在刚刚的梦里。一边疑惑着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一边翻出手机,点开来看。
是沈倾,回她消息:「开始心疼男人的心理。」「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她锐评着她给她发的那句话。
心疼……江树吗?
见她这么说,喻缘细细回忆了一下,种种感受,或许是有点。她问:「为什么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沈倾顿了一会,才回:「因为眼泪是最不值钱,但却是拿捏感性生物最有用的东西啊。」「谁在你面前哭?江树?你俩只是纯py关系,他因为什么哭?只是哭吗?」说完,没等喻缘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发了过来。
见状,喻缘坐直身子,认真梳理了一下,将这几天的事情 并告诉给了她,包括她和江树提分开,她又找了个新的py,还有昨晚,江树和她告白,并目说自己能忍受夏行舟的存在,只是让她不要不理
他……这些,——讲给她听。
好半晌,才终于说完,喻缘发出去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六点。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这样的男人可以稍微为他心疼一下。」「太能忍了,非常大度。」沈倾看完全部经过,说着。
喻缘抿抿唇,刚想接着说。
倏然,聊天框里蹦出来消息提醒,是夏行舟发来的,只有句姐姐。往上翻,喻缘这才想起来,他昨夜发的消息,她还没有回。
看着对话框里那句我只要姐姐,喻缘心中也有点不是滋味。
一边是给她告白的江树,一边则是说着什么都不在乎的夏行舟,喻缘左右犯了难。
没有再回一个人,她放下手机,想着想着,想起那个梦。
不会无缘无故梦见,相应的回忆也从记忆里翻出,充斥着她的脑海。所以那个人,会是江树吗?这样猜测着,她走回书房,翻找之前旧手机。
毕业一年后,喻缘在S市定居,原来的手机号自然也换掉不用,同时为了清微信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在大学因为课业或者是买东西,杂七杂/加了很多人,再加上里面也有很多也很久不联系的默认躺列的小初高的同学。
喻缘干脆就换了个微信,也就是现在这个,将新的微信号放在朋友圈,觉得缘分该继续的,想加的自然加。所以,原本的手机号连同那个微信,她都没有上过了。从抽屉角落里翻出手机,果然关机了。
翻出充电器到客厅,坐下给它充了个电,等待开机的时间,她重新拿起经常用的那台手机,纠结一瞬,点进聊天框。和夏行舟的。
夏行舟的心思她也清楚,但是同时,她在那晚和他也说得很明白。只是py关系,和她之前跟江树一样。
但是现在……盯着手机界面,她目光顿在夏行舟发来的那句:「我只要姐姐。」
忽然,思绪又回到昨夜,江树抱着她时,眼泪落在她身上的温度。心间热起来,她缓缓想着。这是心疼吗?还是别的什么?一个结论在她脑中悄然浮现,她大概清楚,但是,太突然了,有点不愿相信。
思考一会,还是打算先处理这边,她敛着心神,看着夏行舟的聊天界面,还没想好该发什么消息过去,他的新消息就跳出聊天框:「姐姐,我可以等。」
喻缘看见,在聊天框内打好的字又删掉,她说:「没有必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
言下之意,没有必要这样。
但是夏行舟说:「我知道,但是我喜欢你。所以姐姐,我心甘情愿。」看见他这样说,喻缘心乱如麻。
换在之前,她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考虑,该拒绝就拒绝,该继续就继续。但是现在,面对着他们两人,她心中天平隐隐倾斜,一个欲-望在她脑海翻腾。
那部手机充上电开机,喻缘亟待验证,连着充电器打开,输入密码点开微信。等待接收信息的小圈一直在转,她久久盯着,呼吸不自觉轻了半分。
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跳出来。
她刚想要点开搜索框搜江树的微信名,却在看见最上面一个眼熟的头像时,手指顿住。右上角显示着99+的未读消息,最新一条则是一个月前。消息栏的预览框前,她看见那条的预览:「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缓缓,凝了凝神,喻缘指尖有点颤抖,轻轻点进去。
滑了好半天,她翻到最上面,直到她那个转账记录。下面是自动拒收,再然后,她给他发消息提醒:「同学,好像忘了收奶茶钱呀。」跟了个表情包。
但他没有回。
下面,消息断掉。
直到一年后,她看见时间,是她换掉微信后的一天凌晨。
他的消息发过来,第一条,说:「喻缘。」
……
往下一点点滑着,喻缘看着手机对面单方面的消息,有点恍然。
其实没有很多很多,大多数时间是在节日或者凌晨,一次只有一两条,要么说着自己近况,要么就是祝她节日快乐。眼眶忽然就有点热,喻缘一点点,从两年前的那一条,往下,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良久,她恍然,目光停在那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一个月之前……她认识江树之前,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喻缘盯着手机屏幕,忍不住想。
好半晌,手机屏幕自动黑屏,她手指正要点上去,却听见一声消息提醒。呼吸暂停一瞬,她低头看,不是这部,是另一部手机。伸手拿过来,看见江树的名字,她轻顿,点进去看。
「你的笔记本忘了拿。」江树发过来这么一条,顺带着,还有一张图片,她的笔记本放在一张桌子上。
喻缘这才想起来,昨晚放在他那边的书房充电,就忘记了要带回来。
明天上班肯定是要用的,她抿唇,手指敲着键盘,思绪里却都是另一部手机上,他发过来的那些消息。忽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还没理好思绪回他,就见他接着问:「要给你送过去吗。」送过来……
喻缘打了个好,又删掉:「会不会太麻烦了。」正想着要不要点个同城送,下一秒,他的消息过来:「我已经到了。」
到了?到哪了?
喻缘看着手机屏幕,惊讶一瞬,反应过来:「你到我这里了?」
「嗯。」
「稍等一下,我马上下去。」
喻缘猛地一下站起身,正要套衣服下楼,倏然,余光瞥见茶几上的那个手机。她停在原地,顿了良久。
好半晌。
缓缓她回过神,拿起手机,走到面朝着单元门的窗前,推开窗户往下看。
就在灯下,她看见江树的身影,站在灯影里,很巧,和前几天他送她回家来站着的一样的位置,情景再现。此时,他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
喻缘看着他,隔着好一段距离,细细打量着他的身型,这样来看,和她记忆中,那个捡到她学生证的人的身影也相差无几。很眼熟,之前怎么会认不出呢。
心中悸动快要破茧成蝶,盯着他,喻缘打开那个被她闲置的手机,点进他的对话框,拨出电话。目光紧紧随着他的动作,电话拨出去的一瞬间,她看见江树抬头,视线隔着半空,遥遥看来。电话也在这瞬间接听。
喻缘听见他那声带着点颤抖的喂,她笑,和他说:“我改主意了。”“什么主意?”江树在楼下,仰着头,手机贴在耳边,轻声问她。
两人目光对上,她向他招招手:“我不想下去拿了,所以……”“你要不要上来?”
江树怔然,他笑,笑声低哑,他刚要回答,喻缘抢在他之前,开诚布公地说:“我考虑了很久,其实,我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你。”她说:“但是我没谈过恋爱,再加上我的工作任务重可能也没有太多时间分给你,而且,办公室恋情不可取,之后在公司,我们还要保持距离……”她看着他,给他罗列着以后他们可能会遇见的情况。
说了很多,乍看,都是阻碍。
喻缘也明白这点,她给他留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说:“江树,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因为我有可能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恋人,我们之间,也有很大可能会走向分手。”“不过,我们可以尝试着,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喻缘关上窗,深吸一口气,她问他,“你要不要上来?”说完,她挂断电话,离开窗前。站在原地转身,喻缘看着大门,心脏一下一下,清晰地跳动着。
时间被一分一秒地拉长,这缓缓一瞬,她脑海中接连闪过片段。
感情这种事情说不清,她没有体验过喜欢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江树。只是现在,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在等待着。期待地等待着。等待着什么?喻缘心中隐隐浮现出紧张,而后,她听见下一秒。
门铃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