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崔善善神情黯然,也不说话,低着头,小脸无声滑落两行泪珠,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地落在他手背上。
泪珠是温热的,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剔透。
崔善善真爱哭,蔺玉池想。
半晌,她才细声细气地喃了一声:"喜欢。"
少年睁大双目,屏住了呼吸。
只听崔善善说:"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的,可是……"
少年怔然望着自己手背上越来越多的泪珠,又将目光转移至她微垂的脸庞,凝着面庞上的两行泪痕,指尖一蜷。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我会跟她们一样……"
崔善善平日里喜欢说话,如今敞开了心怀,嘴巴更是像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将自己旧时的感想全说出来了。
花楼里人心复杂,分不清虚实,有的姐妹被恩客用花言巧语迷了心窍,花了很大代价嫁过去做妾,结果没几年,就被人家用麻袋装着抛入河中。
再差些的,就会被丢到乱葬岗里。
她见得多了,自然就觉得人世间的姻缘关系全都有如镜花水月,说什么情爱啊,都是虚的。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语气里蕴着一丝丝不经意的怨气:“你们这些神仙道士都太虚了,本来人心就可怕,你们更可怕,你们好似连心都没有……”“等我早日习得仙术,下山找到阿妹,就跟她一起到山上隐居,若可以的话,最好能靠手艺开个小铺,挣几两银子,若有了闲心,就送给……”
“送给谁?”
崔善善想了一会儿,看了看他的侧脸,心下似乎很满意,便乐呵呵地笑起来,柔软的眉眼弯成月牙:“送给脑子好些的老实人,或者要进京赶考的秀才,嫁个会读书的清白人家,若争气些,说不定还能
给我挣个诰命呢。"
少年轻嗤一声:“你说的这些人就不会变心了?”
崔善善拍拍胸脯,十分有信心地保证道:“这个你就无需担心啦,我看人的眼光一向错不了。”蔺玉池磨着后槽牙,心道也不知是谁天天抱着他喊妹妹。左思右想气不过,转念又想到她还要变心,少年心底顿时有些怒火中烧。他必须要在这之前做点什么,确保他的地位是独一无二而且无法代替的,这样,崔善善才不会心仪他人。
记住他。
他想,崔善善很笨,总是离不开他的。
想罢,少年往她后腰伸手一捞,将崔善善捞起,抱进屋内。
崔善善忽然腾空,哎哟了一声,忙伸出手挣扎:"哎,等等,我酥酪还没吃呢……"少年脚步一顿,望着院中桌案上那孤零零的一小盅酥酪,又走回去,将其拎在手中。
入了居室,崔善善便被他放到在被衾上,绸缎般的乌发如水墨般徜了满榻。
烛火熹微,纱帐轻曳,少女今日穿了一身齐胸襦裙,挣扎间露出了肩颈处细腻的肌骨,在纱帐轻曳之下,更如晕染了一片天光水影。
崔善善身上哪里都很漂亮。
少年神色微暗,朝她缓缓俯下身,崔善善还以为他要亲他,便闭了眼。
然而,半晌过去,崔善善等得嘴唇都有些发干却仍无动静,勉强睁开眼,颈间却传来细微的刺痛。
崔善善蹙着眉,眼底蔓起湿意,他又在咬她了。
她伸手推了推,委屈地开口:“想亲……”
少年望着她,眼神凉凉的:“我给你找个能挣诰命的人亲。”
崔善善与他四目相对,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弱弱地嘟囔道:“我又没说要现在就找….…”少年伸手抚过她的嘴唇,唇角蕴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循循诱道:“那么,那你想亲哪里?”崔善善眼睫微颤,轻侧过脸,亲上他按在唇边的指尖,眼底神色不言而喻。
少年微微眯眼。
他神色淡漠,似乎对她的举动没什么反应,片刻后才继续地开口:“崔善善,你可知人身上有几张嘴?”崔善善躺在榻上,脑中的思绪也随着身体的放松而散了大半,她轻蹙着眉,捏着被角艰难地思考。半晌,她才转过眼光,语气中携着几分疑惑:“你……你想做什么?”
蔺玉池没有发话,柔软的乌发微微垂落,按着她的腰,眼神逐步往下探。
崔善善瞧着他微冷的神色,忍不住屈起双腿想跑,却被他攥住了两边的脚踝,顿时动弹不得。
下一刻,一个濡/.湿的吻轻轻印在腿/.根。崔善善面色一白,心下大骇,终于察觉出他的意图。
心中顿时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眼底蕴了几分泪,声音也发颤:"不、不行……"少年没有说话,从下至上地望了她一眼。崔善善被那少年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得浑身打颤,霎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她觉得自己疯了。
总觉得蔺玉池当今这幅邪性肆意的模样,竟比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秉性更讨她心仪。少年睫毛垂落,继续动作。
片刻后,寂静的室内,不断响起断续的吞咽声。
昆吾山上最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如今却心甘情愿低垂头颅,埋首于她身下,对她俯首称臣。崔善善缓缓睁大双眸。
她五指紧紧抓扣住被褥,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四肢如同浸在一汪温热的泉水之中,意识也逐渐变得不清不明了……
蔺玉池眸色深深,便连眼睫也沾了几分湿意,鼻尖蔓延的全是崔善善身上甜净的气味。
只有这样,崔善善才能记住他。只有这样,崔善善才能记住他的眉眼,记住他的面庞,记住他唇与舌的炙热….
他要崔善善永远不会再将他认错。
稍顷,少年微喘地直起身,只见崔善善为了不发出声音,死咬着自己那只玉白的臂,眼眸涣散地望着顶上的床帐,呼吸一颤一颤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白臂轻轻拉开。望着那一圈细红的咬痕,少年想也没想地亲了上去。
崔善善顿时回过神,委屈地瞧着他,声音软哑:“你,你怎么能这样……”
蔺玉池咽下喉间最后那点水液,缄默地将她抱在怀里。
两个人都没开口,崔善善埋首啜泣了半晌,让他感觉自己的肩上洇着一片湿热。一刻钟后,少年低声反问:“我怎么样?”
“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崔善善,不知你先前有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少年琢磨着她的语气,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又啄了一下她软热耳垂,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道,“人善、被人欺。”他后面那三个字说得很重,像是故意的。
崔善善呼吸一滞,心中微恼,手指不服气地在他下腹用力捏了一下。少年被她捏得冷不丁发出一声低喘。
崔善善听得后脑一酥,脑中的混沌的醉意顷刻被他这道声音搅散了。
她望着案上那盅糖蒸酥酪,忍不住舔了舔唇。谁说人善一定要被人欺的。
今日她就让他也尝试一下,人善是如何欺人的。“师兄……”想罢,她轻声开口。少年应了一声。“师兄,桌上那道糖蒸酥酪,是我亲手做的。”
蔺玉池微微睁大眼,不知崔善善为何说起这个。
“你,为我做的?”
“是啊,本是特意等着跟你一起过乞巧的,”崔善善点点头,声音蕴着几分失落,“可是你一口都没有吃。”
“我去拿来。”少年毫不犹豫道。
他正待起身,崔善善一手将他按在榻上,转身穿起绣鞋,快步走过去将那一盅冷了的酥酪拿起来。少年坐在榻边,瞧着她翩跹的裙角,片刻后,一碗香甜的酥酪便被她呈现在眼前。崔善善抿抿唇,莫名瞧着他,又开口道了一句:“可是它已经冷了,不好吃了。”少年无所谓地接过:“如今是七月,正好消暑。”
少女轻轻笑了两声,道了句还是师兄最好,而后踢掉鞋袜,整个人贴上他,黏糊糊的,要挂在他身上。
蔺玉池知道崔善善事后一贯爱撒娇,便由着她,手臂顺势穿过她的两胁,将她捞在怀中,安静地一勺勺将酥酪放入口里。
半碗酥酪下肚,崔善善乖巧地枕在他肩头,少年闻着她的气味,心中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崔善善是花楼出来的,心中宽放绰然,对待男女之事显然没有太多世俗中的观念。
那她会不会……不知这般亲密之事是只有道侣之间才能做的?
若她明日,后日,大后日又要去找苍宴,又要去找那劳什子方凌霄怎么办?
她也会像这样对这些人撒娇,对着这些人笑吗?
顿时,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妒意,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将整碗酥酪都解决完。
心底有某种想法呼之欲出,然而这时,崔善善却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啊?”好想说。*片刻后。夜半。
蔺玉池偏过脸,发现崔善善竟然用酥酪转移他的注意力,偷偷背着他玩仙螺。
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你在给谁传音?”
崔善善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眨眨眼:“我,我没有啊……”
少年蹙着眉,发觉手脚开始变得发重,她的面庞也变得有些模糊,眼前多了几道影子。他即刻察觉出了不对,一开口,就连语气也变得飘忽起来:"崔善善,你在酥酪里放了什么?"
崔善善眼巴巴望着他,对着手指,片刻之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道:“师兄,我不小心将酒酿换成了琼浆……”“你!”
蔺玉池不知自己竟有一日会栽在这小小—碗琼浆上。他千算万算,竟算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岂有……此理……
少年晃了晃不清醒的脑袋,靠在她的肩窝,闭上眼,开始排解心头涌上的凌乱热意。合欢宗的手段无穷尽,饮了琼浆之后不得运功排解,否之便会加重。无法运功,一切努力都只能是徒劳。
他抬起眼帘,崔善善明媚的笑颜近在眼前,瞬间便打乱了他的心绪。只听她轻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对我说呀?”少年艰难地将视线从她的面庞上挪开,摇摇头,将头撇向另一侧,咬紧牙关。崔善善眯了眯眼,暗道此人嘴巴还是这么硬。她张口,惩罚似的在少年的肩上落下一口。
蔺玉池浑身轻颤地往后躲了躲,话语脱口而出:“那里还没好,不许咬……”
"什么还没好?""上回的……剑……有毒……"被迫说出来,蔺玉池无奈地闭上眼。
若不是这个凡人的身躯太过无用,如此小毒,他根本无需上心。崔善善微怔,眼底顷刻蕴了泪。她开始扒起少年的衣裳。
好在醉了的蔺玉池没什么抵抗之力,崔善善轻松地扒掉了他上半身的衣裳。她一愣,发现这还是她头一次在烛光下望见他的肌骨。
先前那几回要么就是没脱衣裳,要么就熄着灯,偶尔睁开眼,也只能匆匆望见少年那一段玉白的颈。崔善善灼热的视线有如实质地落在他身上,蔺玉池顿时羞耻得浑身泛红。他的肩除了那道深且见骨的剑伤,还有其他的别的痕迹,甚至还有被烫过的烙印。
她轻声问:“你身上这些伤,都是师尊打的么?”
".….…不全是。"
崔善善呼吸一顿,问道:“何为不全是?”
少年将头首埋在她柔腻的颈间,深嗅着她的气味,以此掩盖内心深重的不安与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
他狂乱地想,怎么办。
都被她看见了。
那些丑陋且下贱的伤….
少年颤着唇,喉咙吞咽几遭,却再也没开口,似乎是不敢说下去了。
崔善善见他状况不对,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便与他十指紧扣,轻声安抚道:“不怕的师兄,你都可以跟我说。”
灯台旁的烛火逐渐变得熹微。
崔善善很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一刻钟后,少年终于开口,将他肮脏目难堪的过去呈现在崔善善眼前:“幼时……我给人做过奴隶,是最下等的贱奴,每日,我都要做一些很脏很贱的活。”他生父是魔君,一个滥情的男人,负了他娘,后来她意图弑君未果,他便被判流放。辗转之下,他被迫卖给一个妖族的奴隶贩子,子然一身地在奴隶坑中长大。他日夜生活在肮脏发臭的奴隶坑里,就像一只卑微的蛆,任谁都能嘲笑他踩他一脚。想到此处,蔺玉池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崔善善,你是不是很想可怜我?”
然而崔善善没说话。
少年笑音渐低,湿润的眼睫扫着她的颈。
他的眼泪很热,崔善善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捏着袖子给他擦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干脆将他抱紧了。
崔善善心中有些愧疚。
她感觉自己问错了事,难过得不知该用什么话哄他,最后只能颤抖着将唇印在他肩上的伤处,表示自己没有要笑他的意思,而后继续无声地抱紧他。"……"
蓦然察觉到那抹湿濡的痕迹,少年微怔。
崔善善在紧紧抱着他。
她的心脏在强有力地快速搏动,似乎正透过一层薄薄的心腔,将她想要表达的千言万语尽数传递给他。
她亲吻他的伤疤,同时也亲吻了他肮脏难堪且无助的过去。
“是有些可怜,但,但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你…….”她笨拙地开口,“蔺玉池,你靠着我哭也没关系,我说过会陪着你的。”“崔善善。”少年抬头,与她相视。
崔善善眼里盈着心软的泪。蔺玉池想,崔善善好像连哭也哭得很好看。她耐心十足,等着他开口。
片刻后,少年与她错开眼光,声音轻淡地飘散在空中。"在你出现之前,好像……没有人爱我。"
“那、你……喜欢我吗?”她细声问。
少年闭了闭眼,重新靠在她的颈窝,眷恋地蹭,嘴唇却在剧烈地发颤。
好想说喜欢她。
少年迷恋地深嗅她身上的一切气味,想到那双濡/.湿的唇亲吻过自己最难堪的伤处,他的眼眶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酸。他忍耐着心中那股难堪的泪意,喉间挤出几声哽咽,浑身逐渐开始发热。他死死咬着牙根,用最后一丝意念抵抗琼浆为身体带来的效用。忽然间,少女柔软的手掌从他的脑后移至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他心尖一颤,顿时更难受了。
"蔺玉池,你好像我养过的小狗。"少年咬着牙道:“可我不是小狗,崔善善。”崔善善不说话了,捧起他的脸,开始亲吻他。
蔺玉池被她压坐在榻间,耳边是亲吻发出的声音,呼吸灼热,神智……又开始发散了。他忍不住轻声地喘,一股热意涌向下腹。崔善善的手很不老实,竟开始有意无意地挠他的下颌。
半晌,崔善善用那双湿漉漉的眼望着他:“你看上去很难过,需要我……帮忙吗?”
蔺玉池咬着牙,摇摇头。
"可是你这里……好像在点头。"
她的手不知何时口口了口口,蔺玉池神情蓦然僵愕,头皮瞬间开始发麻。片刻后,他开始被她折磨。
少年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难受地将她抱在怀里,依赖地侧颈亲她。零碎的吻散落在她颈侧。崔善善开始欺负他了。
那手上毫无章法且漫无目的力道简直令人牙酸。
与此同时,占据主导权的少女垂眼望着他。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硬,蕴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再问一遍,师兄,你需要我帮忙吗?”少年被她弄得眼神都有些散。
半晌,他终于放弃吞咽那股不堪的欲念,委屈地抬头看她,哑声开口:“要……”
室内蔓延起一股极淡的麝香。
少年胸腔剧烈起伏,喉咙简直像咽了半斤沙子,又热又哑,喘息着倒在榻上。崔善善满意地亲了亲他湿红的眼角。
少女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最后开口问了一遍:“师兄,为何我不能下山?”
说罢,她便闭着眼,耐心等待着。
蔺玉池喉咙一滚,颤颤地张唇。
他的抵抗力早已被崔善善消磨完了,如今难受得简直想将自己毒哑。
片刻后,他放弃了抵抗。
“因为……会死。”帐中传来少年喑哑的低语。
崔善善睁大眼,呼吸微顿。
“所有人都会死,”他说,“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