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死了。拿到局里补发的立毙令之前，善后的事情暂时交由赌场的安保部来做。
克里斯蹲身，盯着那双到死都睁着的褐色眼睛看了一会儿，伸手给他覆上。不论其他，这双眼睛倒是清澈得让人印象深刻。可惜了。
回到房间。
小职员还没有回来。克里斯松了口气，倒不是不想见他，而是实在没有心情给一身说不清楚的混乱味找个合理的解释，虽然他可能根本闻不出来。
床头灯亮了一夜，床上的人辗转反侧到将近天明才睡着。
人造月上的宝石是假的。
那批本该在上面的肯迪拉宝石不知所终，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廉价糖晶。昨天那场迫降，就是糖晶融化造成的意外。
克里斯直觉没有这么简单。她想起那位买手先生对她的解释。宝石居然真是假的，他似乎没有说谎。那么关于赌场老板的身份呢?又有几分可信?
谈不上什么可信。
治安官的工作就是排除万一。
因此克里斯顶着熊猫眼起床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调查赌场老板的位置。这回当然没有亮出身份，除非她疯了。昨天在模拟战场也不应该求什么捷径的，对方要是警觉一点她现在已经露了马脚。
她得抓紧时间。
“咱们也得抓紧时间，她很难缠。”某个水疗休息室里灯光昏暗，青年男人端着奶茶杯站在窗边，窗外的日光在他身体四周描摹出颀长干练的剪影。
“昨天把你带回来就开始着手清扫，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沙发上坐着个穿浴袍的中年女性，面容依旧看不清楚。
"昨天多谢了。"
“应该的，你是老罗的朋友。”"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朋友这个词在他这儿可不多见……话说回来，还好她没有打头，要不然我来得再快也难捞。”
青年男人轻笑了一声："那女人的身份，有头绪了吗?"
中年女人点头："是个治安官。"
“叫什么?”他回头。“克里斯。”“克里斯?”他闻言微微蹙眉，“姓什么?”
“姓姜，克里斯姜。”
吧台接待处，克里斯报出自己的名字。她已经通过智脑里军部专用的破解程序找到那位赌场老板的位置，就在这儿，六楼的某间水疗休息室里。
“好的稍等，我安排智能管家带您上去。”"不用，我自己去，不太喜欢和这些伪人打交道。"克里斯当然拒绝了，进入电梯立刻切断周围智能监控与主脑的联系，从六楼落地。
空无一人。
踏出电梯间，轻薄的红色机甲从脚底顷刻爬到脸面，随后逐渐透明裹着克里斯从原地整个消失。
"……你有她的资料吗?""这个你该问老罗。""剩下的钱要怎么处理?""今天全都会转走。""需要我帮忙吗?""下次一定，好吧……老罗交代千万不能落到你手里。"
探测波突破灭音层，走廊尽头休息室里的说话声渐渐清晰。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嘘，等会儿。”克里斯刚刚贴墙来到窗口，室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发现的时间比预料还早。
她抬手，顺着说话声所在的方位连开两枪。“啪嗒。”“啪嗒。”子弹甚至连窗户都没有穿透，就被外层玻璃给拦下来。
准确说不是子弹，是两张扑克牌——有人把她的子弹掉包了。
错失最佳时机，屋里已经空空荡荡。
克里斯懊恼捶门，实在想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两天唯一有可能靠近她身侧，还对枪械了如指掌的人，根本……等会儿，倒是有一个。
那个胖子。
在他死后克里斯曾帮他盖过眼睛。
也就是说，那个死胖子压根就没死?!好好好，好得很。说不定刚才他就在屋里。
克里斯应该气愤的，她当然气愤。但她面色涨红心潮汹涌的理由并不全是这一点，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像期待每次完成任务回家的晚饭一样，期待着和这个手段狡猾的男人再见。
然后。
折断他的手脚，送他去该去的地方蹲着。
屋里有一股子熟悉的甜香味。克里斯嗅了嗅，视线准确落在桌上只喝到一半的奶茶杯上。杯沿没有唇印，不是那个女人的，那么……是那个胖子。
奶酪的香味依旧醇厚，甚至还留有余温。克里斯面露嫌弃，杯子丢进垃圾桶，她转身离开。出门的前一秒又突然停下，想到什么给卡莱尔打去电话。
"什么吩咐?克里斯长官?"
“怕你在夜雨里冻死了，给你寄杯奶茶过来。”"……说吧，谁喝剩下的。"“一个死胖子。”克里斯咬牙切齿。
不是她故意恶心卡莱尔，是卡莱尔向来和生化部走得很近，托其几个前男女朋友走一下后门，远比走跨部门化验审批快得多。
或许在唾液里，能找到一些线索。
经此一役，克里斯也不对抓住那死胖子抱有幻想了，她如果是对方，此时已经换装跑路。像他这样装备精良的间谍，想要改头换面非常容易。就连比她低两个等级的治安官，也有这项技能。
至于那个赌场老板。
克里斯会继续追查，但涉及金融犯罪的部分，她选择了报警。也该给那些无所事事的巡警们送点业绩了。
她继续做完了水疗。
洗完澡换上慢跑服，拿起更衣柜里的黄色头巾作势要绑回头上。
自从前不久小职员把这东西送给她，她一直带在身上，当时他还说这东西有什么功能来着?哦哦，反引力。真是可爱……
克里斯想到这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场面。昨晚在战场逃离“黑洞”引力束缚的场面。
"……"
"不会吧?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本着八分怀疑两分期待，她联络了部门的后勤组，让他们过两天派人来帕尼尼把东西收过去研究研究，看看到底怎么个事儿。
回到房间，克里斯在健身房待了一会儿，想假装自己刚刚慢跑回来。没想到跑到一半房间门就打开，相上游回来了。
他步子放得很轻，但克里斯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老公?是你吗?”她暂停拉伸机。“呼，我以为你还没起呢。”他出现在门口，挠着后脑勺，“抱歉老婆，我，我昨天呕心沥血差点累死直接在商务中心睡着了…….
"没关系，辛苦了老公~"
克里斯快步走到门口环住他的腰，在他带着水汽的颈口蹭了蹭，“洗澡了吗?凉凉的。”“嗯，一身臭汗。”似乎怕熏到克里斯，相上游说着轻轻抬手将两人分离。“才没有，是香香的。”克里斯不让他走。
她翻涌的心潮急需平抚，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他离开。他也没再勉强，轻轻回揽她的肩膀，抵在她头顶长长舒了口气。“姜姜也香香的。”
“窣窣。”
克里斯又嗅了嗅，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的硝烟味，心里有点虚，佯装被他手里的保温袋吸引：“这是什么?”
“哦，”相上游这才想起来似的，“奶茶，听说是这附近的名物，前几天在神之境没来得及喝，我就想着打包回来给你尝尝。”
他边说边拆开袋子，依次拿出两杯香味浓郁的奶茶，包装很熟悉，克里斯刚才还在另一个房间里见过。
“这是……”
"香浓奶酪，限定口味!"他褐眼微弯，笑意清澈，“我可是排了一大早哦，你快尝尝。”
克里斯此刻并没有胃口。
这个画风甜美的东西在她眼里几乎和MVP结算画面无异，一看见它就会想起从昨天到今天的狼狈和失意。她笑着抬头：“嗯嗯，我等会儿喝，想先吃个早午餐，有点饿了。”
“好，想吃什么?”他耐心询问。“你做的三明治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他想了想，"冰箱里似乎没什么食材，可能不会太好吃。"“没关系，我什么都吃，只要你做。”"好吧，那你等等。""嗯嗯!"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脸，转身往厨房走。
克里斯站在原地一路目送。她看着黑发青年熟练地甩开围裙，姿态优雅在腰后打了个结。
细绳松松垮垮勒在他腰背，随着他转头躬身的动作不断轻轻晃动。
看起来有些空空荡荡。
但只有克里斯知道，那身老土又一板一眼的衬衫西裤下，是如何精瘦有力的一具身体。这两年，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日强健过一日，从初次见面的细狗文员，蜕变成一个进得厨房压得了床的体贴人夫。
说起来……
上一次压床还是在……上一次。
克里斯看了眼手里的奶酪奶茶，只觉得它的味道和某个忙碌的人夫比起来实在上不得台面。随手放在桌角，带着一脸兴味挤进并不宽敞的厨房，一把搂住黑发青年的腰，深深吸了口气。
"嗯?"
男人毫无防备，意外转头，“怎么了老婆?”
“来做吧，老公。”克里斯几乎压抑不住心口的热血，直言不讳。
“……”
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职员似乎被老婆直白的热情整懵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做了在做了，稍等我一.……唔。”
“嘘，”她抬手捂住他的嘴巴，打断他毫不相关的絮叨，黑色的眼瞳热气难掩，“留点力气吻我。”
“唔?”
男人褐眼微睁，终于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