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脸上的冷意,让尹岚内心升起一丝担忧。
相伴多年,她深知枕边人的毒辣阴狠。如果程溪是个讨人厌的姑娘也就罢了,可撇开家庭条件不论,这姑娘还挺招人喜欢的。
“庆显,咱们阻拦儿子和程溪结婚就行了,没必要对她下死手……”
周庆显看着妻子,沉默片刻,扬眉:“谁说我要对她下死手?”
“你刚才那话明明——”尹岚停下来,也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叹息,“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顶用,可我还是得劝劝你,人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犯不着做得太过分。”周庆显冷着脸:“我这儿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唱上反调了,尹岚同志,你到底站的是个什么立场?再者,妇人之仁最坏事,收收你那不值钱的同情心!”尹岚抱着胳膊没吱声。
周庆显问:“宋言还有没有再联系过你?”她摇摇头。周庆显:"以后只要他联系你,你就告诉我。"
尹岚:“儿子和程溪吹了之后,估计他也不会再联系我了,当初人家也是好心来提醒我。”
周庆显摇头冷笑:“好心?你当宋家长子,是吃糖丸长大的?”
尹岚梗着脖子瞪他:“本来就是嘛!你跟东子这么一闹,把咱儿子逼到绝路,圈儿里谁不看笑话?小宋也是见他在路边摆摊儿怪可怜的,才来跟我提一嘴。”要说宋言是看周衍东可怜才联系尹岚,周庆显压根不信。
见妻子仍然对人性保留天真看法,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打算私下查查宋言这人。
小憩醒来,周衍东在水里又泡了十分钟才起身。
昨晚没睡好,今天早起赶飞机,刚才跑着热水眯了一小会儿,他现在浑身舒坦,神清气爽。随便擦了擦头发,没拿吹风机吹,他便赶紧走出浴室,拿起床头柜上充满电的手机给程溪打电话。
那头占线,过了两分钟,他又打过去,仍是占线。十分钟后再次打过去,这回通了,程溪接得很快。“刚跟谁打电话呢?”周衍东问。程溪:“一个朋友。”周衍东:“什么朋友?”程溪:“嗯……哎呀说了你也不认识,大学同学,干嘛刨根问底?”
程溪说谎时,会有些支支吾吾,周衍东听出点儿不对劲,追问:“大学同学就大学同学呗,怎么问你话还心虚上了?到底跟谁打呢?”
程溪沉默几秒,小声说道:"我家里面……"
周衍东:“哦,你爸妈总算记起自己在广城还有个女儿了?”
程溪语气不悦:“周衍东,知道他们重男轻女,还拿这事调侃我,你成心让我难受是吧?”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会戳到她伤心处,周衍东赶忙道歉:“哎哎哎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真不是故意的!那什么……他们给你打电话干嘛?”
程溪叹气:“也没干嘛,就是说说家常。”
周衍东:“要是跟他们聊天让你心烦,以后打过来别接,假装没看到。”
程溪:“嗯。”
听她声儿有点异常,周衍东问:“我回京州,家里突然就你一个人,孤单了,难过了,怕我撇下你不回广城了?”
程溪:"才没有!"
周衍东:“总感觉你不开心。”
程溪:“没不开心,就是感觉有点累,可能是孕期反应吧……对了,见到你爸爸了吗?”
周衍东看了眼墙上挂钟:“他四点才回来,还早着呢。”
程溪:“周日还要处理工作吗?”
周衍东:"嗯,他工作狂来着。"
程溪:“一把年纪还这么拼,也挺不容易的。周衍东,你爸妈其实都挺好的,对你也好,这次回去,你别跟他们犟,他们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不认同也别总反驳。”
周衍东最烦别人让他做孝子,这些话从程溪嘴里出来,更让他烦躁:“行了打住,你就没别的话想跟我说?”
程溪声音带着笑:“电话里有什么好说的?反正——”
她忽地止住。周衍东:“反正什么?”
程溪:“反正……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回来了嘛!”这回她又有些支支吾吾,但周衍东没听出什么异常。
俩人在电话里腻歪一会儿,程溪说累了,想睡觉,他只能依依不舍挂断电话,躺床上也打算睡一觉,奈何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下楼。客厅传来父母的声音,周衍东从电梯里出来,看看靠在沙发上喝茶的父亲,又看看墙上挂着的欧式时钟。
见他来了,尹岚忙招手:“东子醒啦?睡没睡够,饿不饿?先过来喝茶!”周庆显瞥了儿子一眼,垂眸继续饮茶。
周衍东双手揣兜慢悠悠走到父母跟前,吊儿郎当站着,不作声。气氛陷入尴尬,尹岚挥了挥手:“愣着干嘛?赶紧跟你爸打招呼!”周衍东带着淡笑开口:“哟,回来啦?不是四点才到家么?”语气跟见老朋友似的。尹岚拿眼剜他:“怎么跟你爸说话的!连声‘爸’也不叫,没规矩!”
周衍东扭头看落地窗,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望向窗外那秋意渐起的美丽花园。
“人都未必肯认我这个儿子,我叫也白搭,”他扬起唇角,转过脸来看着父亲,“是吧,爸?”
周庆显这才抬起眼皮,板着脸瞧他:“还知道我是你爸啊?”
周行东:“唁,你肯认我这个儿子,我就叫您-声 爸 呗。不认也成,反正咱俩没啥父子缘分,强行栓一块儿属于互相克,不是您把我克得英年早逝,就是我把您克得半身不遂。”
尹岚噌地起身指着他骂道:"混账东西,说的这叫什么话!赶紧闭嘴吧你!"
周庆显了解妻子,她这么着急骂儿子,一半是真因为这话生气,一半是怕自己抽儿子,先下嘴骂一骂,省得他下手去打。
周衍东知道这话说得太绝,本以为会激怒父亲,又要挨一顿揍,没想到父亲脸上竟找不出半点生气的痕迹,反倒笑了笑,慈眉善目看着他。“你是我亲生儿子,又是我费了心血养大的,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咱爷俩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是时候消停了,总这么耗下去,对谁都不好,你说呢?”见父亲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周衍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爸,您说话就说话,别笑,怪瘳人的。”
周庆显仍是笑着看他。
周衍东后退两步:“我这次回来什么目的,想必我妈早就告诉您了。单迁户口这事儿,您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给个准话成么?别老冲我笑,您平常习惯板着脸,冷不J慈祥起来,真挺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阴阳怪气呢。”
周庆显点点头,收起笑容,神色严肃起来。
周衍东长舒一口气:“哎,这就对味儿了。”
周庆显:“你妈确实跟我说了你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经过深思熟虑,我同意你做的任何决定。”
周衍东一愣:“啊?”周庆显微微侧头,目不转睛看着儿子。周衍东惊讶:“这就——同意了?”
周庆显转脸看看妻子:“你妈没少劝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我也想通了,没必要这么固执下去。”
他担过头来,目光又落在儿子脸上:“你要把户口从家里迁出去,可以;要去广城发展自己的事业,可以;要跟那个叫程溪的姑娘结婚,也可以。不过——”
周衍东扬了扬眉,心想,就知道还有转折。
周庆显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周家的遗产,你一分都不能继承。”周衍东笑了。
还以为得拿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来换自由呢,原来就这。他点点头,答应得爽快:“行。”周庆显:"口头答应没用,得签字。"说着,周庆显指了指茶几上一份自愿放弃遗产协议书。周衍东笑道:“准备得真够充分的。”
他拿起协议和摆在旁边的一支笔,翻开协议迅速浏览一遍,毫不犹豫签上自己大名。周庆显下巴一扬,示意儿子按手印。
周衍东将食指戳进茶几上的印泥,在签名上按下手印,将协议书递给父亲。“也就是说,我把户口迁出去这事儿,妥了呗?”事情顺利得超乎他想象。周庆显点头:"妥了,不过今儿礼拜天,办不了,明天一早就去办。"
周衍东心里畅快得不行,难得给父亲一个真诚的笑脸:“您能这么通融,真是不容易。爸,谢谢您。”周庆显抬手一挥:“别介,你跟我无礼惯了,突然礼貌起来,也挺瘳人的。去休息吧,晚上出去吃饭。”
周衍东:“您跟我妈去吃吧,我在家随便吃点儿。”
周庆显:“不行,晚上这顿你必须去。”
周衍东:“干嘛非得叫上我啊,会见多大的领导啊?”
周庆显厉声呵道:“多大个人了,分不清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别拿‘领导’开玩笑!总之,我都同意你迁出户口了,你陪我出去吃顿饭,应酬一下,也不过分吧?”
想想也是,周衍东点头:“不过分,说起来还是应该的,老子一把年纪在外打拼,儿子年纪轻轻应酬一下不是不行。”
周庆显闭了闭眼:“行了,闭嘴,上去吧你。”
演这么久慈父,已经是他的极限,多一秒钟他都不想演了,生怕自己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这个逆子扔去。
下午六点半,周衍东随父母来到一家五星饭店。
包厢在三楼,由服务员带领他们过去。
服务员停在一间名叫“兰亭”的包厢门口,打开门,微微鞠躬,伸出手臂说道:“三位请进。”
周衍东一直低着头走路,这会儿才漫不经心抬起眼皮,随即蓦地愣住。偌大的包厢里,大圆桌旁,坐着四个人。其中三个对周衍东而言很陌生,但他们身旁的姑娘,他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