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司大衙。
廨房的门被推开,易妍转头瞥了眼,见来的是王清河,眼眸一低,欲言又止,最后没说话就回过身,继续给张凡卸掉装扮。
“可是典引易妍?”王清河问道。
“嗯。”
“有桩事问你。”王清河虽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有些傲慢,向张凡道:“你先下去。”
“是。”
张凡刚卸了左脸的装扮,两边脸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普通相貌,反而十分独特,他不敢得罪王清河,一执礼,躬身退了下去。
公廨中只剩下两人,易妍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始终没看王清河一眼。
“近日易典引可曾把人装扮成晁衡?”
“依开平司规矩,我不能说。”
“我劝易典引还是实言相告为宜。”王清河语气依旧和煦,不知不觉中却多了一份威慑。
易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谁是晁衡,还请王缉事不必为难我。”
“好,你记住今日所言,莫让我查出是你在助人假冒晁衡。”
王清河霸道地留下一句话,不再逼迫,转身走了出去。
易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里的瓷瓶擦了又擦。
过了许久,有人从侧屋的帷幕后出来,她桌案上的铜镜便映出了晁衡的侧脸。
这“晁衡”走到屋门处,插上门栓,回来在她旁边坐下,转过头来,另外半张脸却是顾经年的样子。
顾经年的装扮卸了一半,正巧张凡来了,他便躲到了用来更衣的帷幕后。
王清河方才没打招呼直接推门而入,打了旁人个措手不及,因此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
“继续吧。”
易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那擦得锃亮的瓷瓶,拿出了一瓶奇臭无比的药水来,抹在“晁衡”那半张脸上,又拿了个小盆在下面接着。
顾经年愈发觉得自己脸上的妆容是活物,是被这臭药水熏跑的。
“方才即使你不在,我也不会告诉他。”易妍道:“我懂规矩。”
“多谢。”
两人都是话不多,沉默了一会,直到再次四目相对。
顾经年一动不动,问道:“我能和你学乔装改扮吗?”
对于他这个活在中州的异类而言,乔装改扮实在是太有用了,是他试过一次之后就想学的技能。
“我只认得一个跟易家学过乔装的外姓人。”
“是罗全?”
“他死了。”
“我还是想学。”
“你的脸太俊了,不适合,眉弓高、鼻梁挺,最大的问题是眼睛太有神彩。”
“你的眼睛也有神。”
“我可以无神。”
易妍闭眼,再抬眸,眼睛里只剩下淡淡的死感。
又沉默片刻,顾经年问道:“你好像喜欢王缉事?”
易妍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许久没吭声。
她没有否认。
一个擅于伪装的人,竟然连喜欢一个人都没藏住。
这年头,顾经年已少有遇到这么傻的人了。
“看来是很喜欢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很敏感。”
顾经年生在战俘营,后来被带到顾家,从小看别人脸色长大,对这些情绪最是敏锐。
易妍问道:“你也有倾慕之人?”
“没有,我觉得情爱最是无用之事。”
“你真通达。”
也许心事压了太久,难得遇到可以诉说之人,易妍没有避讳,低声道:“十六岁那年见了他几次,后来,为了他进的开平司。”
“方才听起来,你们之间并不熟悉?”
“嗯,他甚至不认得我。”易妍有些难过。
顾经年道:“或许因为你一直在乔装?”
“不是的,我就是长这样,不好看……我知道我不好看,不过,我能扮得很美很美,只要世间存在的美,我都能做到。”
“我帮你追求王缉事,你教我乔装。”顾经年提出一个简简单单的交换,显得有些儿戏。
果然,易妍没有答应,摇了摇头。
“我并不想追求他,他有婚约。我仰慕他是我自己的事,好像……与他也没有太多相关。”
“通达。”
易妍却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乔装。”
顾经年讶道:“为何?”
“你是我在开平司认识的第一个聊得来的人。”
“罗全呢?”
“他是我三叔的弟子。”易妍道:“那你以后也算是我的弟子,不必唤师父,就称先生好了。”
“好。”
顾经年想学乔装,愿意认下这样一个师父。
“是否需要拜师礼?”
“我想想,我没什么缺的……我没出过汋阳城,听说枕云关以西风景迵异,若有机会,你去骁毅军时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