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圣手想起一事,“对了,我今天早上买了好些糕点,分点给你们带着吃吧。”
赵聪:“那怎么好意思,您太客气了!”
仝圣手:“买得太多了!你们是走东边出城吧?”
赵聪:“正是。”
仝圣手:“请顺便帮我带些糕点给昨天来看病的那家母亲吧,他们家就在东边的潏村村口,姓解(注:潏,音yù;解,音xiè)。哦,母亲实际上是继母,不过孩子们从小就跟她,感情很好。”
于是赵聪受托来到潏村村口,对同伴道:“我送过去吧,人多怕太打扰,你们走着就行,我会追上来。”
封臻:“好。”
赵聪看向禾方,“你要一起去吗?”
禾方轻轻摇摇头,“她患的是心疾,我帮不上忙。”
和赵聪料想的一样。“别太放在心上,先走吧。”
赵聪问了一个路人便找到了解家,房屋看起来还不错,院门没锁,赵聪推门招呼:“主人在家吗?”
有人应声而出,衣着整齐,盘着发髻,见了赵聪,面露迟疑,“您是?”
赵聪见是昨天犯病的大婶,看来她这会儿好了,便上前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这是仝圣手托晚辈带给您的。”
大婶看了,“真是太谢谢了!老是劳仝圣手挂念,真是过意不去!”边说边接过糕点,招呼赵聪,“进屋喝口茶再走吧。”
赵聪笑道:“不用客气,晚辈这就告辞了。”
大婶:“没什么招待的,不嫌弃的话喝杯秋茶吧,天气怪燥的。”
赵聪:“我的马还在外面。”
大婶:“牵进来,没事,这有草,可以吃。菜都种在后院。”
赵聪:“……那就打扰了。”
屋子不大,很整洁。摆设简单,却有种不似普通民居的讲究。大婶沏茶的手法,走路的姿势,还有说话措辞,都不像乡村民妇。
赵聪:“恕晚辈冒昧,大婶不是本地人吧?”
大婶:“唉,老家在……明海。”不应有的迟疑,令人怀疑。
赵聪:“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大婶目光游移,“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赵聪:“啊,我是丞州的,要往钥野去,只是路过这里。”
大婶听到“钥野”,忽而有些不正常的兴奋之情,眼睛里闪过多种思绪却又空洞无神似的,然后直勾勾盯着赵聪道:“钥野!你要去平远城吗?”
赵聪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尽量保持和蔼的神态,“正是。”
大婶目光逼人,情绪有些激动,“请你告诉牡丹苑的人,说连春在这里——等着受死!”
连春!赵聪一下子记起了理琼枝和他说过的话。“您别太激动,喝口茶,慢慢说,我好好听。”
大婶又泄了劲,耷拉着头,“牡丹苑已经没了,大小姐也走了……我,我怎么……对了,我是连嫂,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母亲死得早,可怜的孩子,我得照顾他们,我还不能死,不能死……”
大婶双手捧着茶杯,像是被暴风雨浇透之后躲在低矮屋檐下狼狈发抖的可怜人。
赵聪陪着她,沉默,思索。
赵聪轻轻道:“如果说出来会好过点,您可以跟我说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大婶垂下目光,突然抬眼看着赵聪,又垂下目光,缓缓扭脸看向门口,“当年,我就该死了!”一句话从低语到高声,情绪难以自控。“我跳河,居然被救了。那个时候,脑袋就有点不太清楚,居然,活到了现在,还成了家……”
说到这里,大婶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慕老板一直都没成家。我不知道那种药会害死他!他们告诉我,那种药只会让人头晕,觉得累……我真蠢!真蠢!”
大婶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可慕老板竟然知道我给他下药,他竟然说这样也好……他说他本来也活不了太久,说他走之后大小姐就可以选个好归宿。他说他知道我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大婶冷笑着,啜泣着。
赵聪安静看着她,不发一语。
大婶:“他让我逃走,让我以后别再害人,好好生活……那么好的人,被我给害死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大婶目光凄厉,害怕、又豁出去了,对着一个陌生人宣泄。应该就是这种负疚累积,或许再加上溺水时的损伤,令她患病吧。
赵聪缓缓道:“您是为了什么呢?”
大婶呆愣了一会儿,“……我家很穷,我爹病了,他们让我去当侍女,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给我爹治病。我也想活得轻松,想过好日子,不用像爹一样风吹日晒雨淋,辛苦劳作。我娘死得早,爹很疼我,舍不得让我上船干活,爹病了,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没用。可我怎么能答应他们呢?去帮他们害人,爹和我怎么可能会好!”
赵聪:“……您一直没再回家么?”
大婶:“我……没脸回去,也不敢回去。”
赵聪:“您家在哪里?”
大婶犹豫了一下,“……昶岛,那是慕老板母亲的故乡。”(注:昶,音chǎn;昶岛,地名,位于明海,绝继岛东南方。)
赵聪轻声问道:“‘他们’是谁?”
大婶慌张了一瞬,毅然道:“独孤岛主事蒲庆波的手下。”
赵聪小心问道:“您还记得他们的姓名或者官职吗?”
大婶拧着劲点了头,“奚武弁,还有一个叫小淦的人。”(注:奚,音xī,姓;武弁,等级较低的武官;弁,音iàn;淦,音àn.)
赵聪看出大婶还有话要说,便候着。
大婶:“……他们给我爹送了药,还送来肉。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肉,很香,又有点腥,和海产的腥味不一样……我跟他们去了独孤岛,跟一位叫绿萍的姐姐学做侍女,然后去了平远城。那时我爹还在。”
又等了一会儿,大婶没再说话。
赵聪郑重道:“大婶,此事您切勿再对别人提起。我答应您到钥野和明海查明此事,还慕老板一个公道。您是重要的证人,一定要保重身体!”
大婶感激的目光中带着疑惑,“你是什么人?”
赵聪温和道:“以后跟您细说。您能告诉我令尊的称呼吗?您还有其他家人吗?”
大婶:“家父姓守,连春原名守芹,没有兄弟姐妹,家乡人都管家父叫守芹爹。我那么多年杳无音信,如果爹还活着,一定受苦了!”大婶泫然泪下。
待她平静一些,赵聪道:“您现在和子女一起住吧?”
大婶抹了抹眼泪。“唉,他们见我好了,白天便干活去了。”
赵聪:“他们父亲呢?”
大婶:“去年走了。”
赵聪:“他们还没成家吧?”
大婶:“唉,岁数还不大。等他们成家了……”
赵聪:“您还得照顾孙子孙女,像仝圣手一样。”
大婶皱着眉,红着眼,露出感激和生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