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143.争吵
先入蛇窝,后入虎囗。
洛雪烟怀疑自己最近犯了水逆。她一只手攥着辣椒粉,另一只手握紧剪刀,死死盯着面具后面那双含笑的眼睛。
“翠花姑娘好雅兴,这个时间出来散步。”什么意思?
洛雪烟怔了怔,思索片刻,试探道:“公子不也是吗?”“有兴趣到我屋里坐坐吗?”
又要作什么妖?
洛雪烟皱眉,往后撤了几步:“没有。”
“那我喊人了。”
洛雪烟不情不愿地回道.…有。”
方净善让少女先走,侧头看了看她的左手:“你手里拿了什么?”“剪刀。”
“拿剪刀做什么?”
“剪罗里吧嗦的嘴。”
方净善默了默,绕她身后,看了看另一只手:“这又是什么?”少女急忙拉开距离,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辣椒粉,看到多管闲事的眼睛就撒一把。”
方净善一笑而过,扫了眼少女的体型,纤细,羸弱,看起来不像会打架的,用剪刀和辣椒粉防身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那么血又是从哪来的?
看来时的路是去过地牢,但没有一点打斗的声音。而且,她虽然有意识地在暗处躲避,却并没有被人追赶的急切,更多的是怕惊动旁人的小心。腿也瘸了…….
难道是在半路上摔了一跤?
方净善嗤笑,嘴挺毒的,身体倒是个傻的。少女忽然回头用剪刀对着他,不过并没有举到前面,只是竖在自己前面,不满道:“看够没有?”
方净善收回目光,暗自跟了一句:脾气还不小。洛雪烟故意站在原地,等面具男走到前面去才跟了上去,剪刀尖一直对着他。方才她亮出剪刀不仅是因为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是为了试探面具男对她的态度。
他出乎意料的大度。
这种大度许是源自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就像人不会介意蚂蚁撞到自己的鞋上。
他到底想做什么?
面具男走进屋里,里面没亮灯,像一张静静张开的巨口,黑黟黔的,等候着猎物上门。
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台阶前前止步,开口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面具男被阴间的巨口吐了出来,重新涂上了阳间的月华。他立于台阶上,低头看着她,很长时间没说话,像个戴面具的偶人。洛雪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他耳朵下的白玉狐狸的,摇晃中,时间错乱了。某一个时空的月吞掉了当下的月。
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离她越来越近,五指渐渐合拢,并成狗头的形状。五只眼睛和血盆大口同时张开一一
“地牢里的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圆月明亮如初。
洛雪烟打了个寒战,用力抓着剪刀,对上阴凄凄的白檀面具。面具男又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长睡不醒吗?”洛雪烟沉声道:“你做的。”
面具男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轻笑,接着道:“我可以给你解药,帮你隐瞒今天的事。”
洛雪烟愣了愣,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面具男补充道:“不过凡事皆有条件。”
洛雪烟问道:“你想要什么?”
面具男想了想,回道:“明天中午陪我吃一顿饭。”洛雪烟狐疑地看着他。
面具男笑道:“只是一顿午饭,不必多想。”洛雪烟问道:“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
不挑明目的的邀约一律视为无底的陷阱。
“很重要吗?”
“不挑明的话随便你喊人好了。”
与其被动走进不知深浅的水潭里,洛雪烟情愿跳入明处的火坑里,谁知道谭底住了什么怪物?
面具男沉默半天,回答道:“我在天水山庄住得不舒服,所以临走前想给这里制造点麻烦。”
“为什么选我?”
“你长得像麻烦精。”
洛雪烟提了口气,微笑着压了下去,垂在两侧的手各送了一个暗戳戳的中指给面具男。
方净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少女。
她虽站在低处,但背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昂起,带血的嘴角往下撇着,平白生出些可笑的傲气。
他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少女张口就来:“叶晔。”
方净善默念了一遍,了然少女又在耍他,又问了一遍。她不服气道:“就是这个,不信算了。”
方净善看到少女晃了下,很快站稳了。他开口道:“回去吧,明天上午不用过来,中午记得过来吃饭。”
怕少女不来,他提醒道:“不来就去地牢陪你朋友吧。”洛雪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痛放过了羸弱的身子,肢体一下变得很轻,肌肤感到一种晒过太阳的暖意,软融融的。
一冬未见的阿春在紫藤花下荡秋千。
她上身穿着赤缇色的褚子,下面配了条青白色的八破裙,头发全都盘了上去,露出一截粉白色的颈子。
秋千飞到半空时,八破裙的裙摆悉数张开,像是半开的花骨朵迎着风,风钻进花苞里,使它迅速膨开;秋千落下时,花苞又瘪了下去,这时又像一张饿扁的肚皮。
紫藤花前面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夜空,莹澈的天幕上嵌着小而闪的星,那些星绕着圆月旋转,像是一群围着篝火的人。天幕之下沉着无数盏明灯,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亮闪闪的一片。谢知微喊她:"阿春。”
阿春用脚刹住了秋千,回头看他。
她的脸带着一点幼态,杏眼,圆鼓鼓的腮帮子,圆而翘的鼻尖,饱满的唇辩,就连下巴尖也是圆润的。
她见到他,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一对梨涡大方地分享着主人的欣喜。“谢郎!”
阿春跳下秋千,抱着他的脸啄了一口,痴痴地笑。谢知微的面皮薄,兜不住笑,一笑,十颗白牙露了出来,眼睛挤在了一起。和阿春相处的每一刻,他的快乐都是发自内心的。阿春邀请道:“要不要荡秋千?”
谢知微大声地回应道:“要!”
于是两个人爬上了秋千架。
谢知微没荡过秋千,上得有些狼狈,感觉怎么安放身子都不对劲。他抓着绳子,僵硬得如同坐在身下的秋千板。
阿春比他放松多了,随便往上一坐,要多肆意有多肆意。她看着爱人笨手笨脚地调整好位置,笑道:“我要荡喽。”阿春两只脚往地上一蹬,秋千开始摇荡。她嫌不够高,第二次蹬地的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
紫藤花在飘落,秋千在起飞。
谢知微渐渐习惯了失重,加入了蹬地助力的队伍。秋千之下,是迷乱的万家灯火;秋千之上,是熠熠的天边寒月。谢知微吹着晚风,牵着阿春的手,感觉两人像一对比翼鸟,任天高,任低厚,翅膀一展,来去自由。
再也没有事情能困住他了。
轻盈的魂儿脱下躯壳,缓缓上升,摘到了星星,摸到了月亮。谢知微笑醒了。
睁眼的瞬间,沉香灌进鼻子里,秋千上的灵魂重重摔了下来,坠入沉重的病体里。
梦醒了。
没有阿春,没有秋千,没有紫藤花,床上躺着一个失去自由的病人。失落之后,谢知微跳下床,鞋也顾不上穿,走到书桌前,吩咐道:“彩蝶,给我研磨。”
彩蝶提着他的鞋匆匆过去,嘱咐道:“少爷,地上凉,您把鞋穿上。”谢知微随意套上鞋,把堆在桌上的书翻了又翻,着急道:“彩蝶,你有没有看到我平日记东西的本子?”
“没有。“彩蝶嘴上回得快,眼里却闪过心虚。谢知微描述道:“那本子外面是蓝色的皮,巴掌大小,里面还夹了些画。”阿春走后,他搞来一个本子,用来记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与她有关的梦境。
他精神好的时候会坐在桌前画画记忆中的姑娘,画好了就夹到本子里,于是本子变得越来越厚。
彩蝶若无其事地磨墨:“没看见。”
找了会儿,谢知微发现经常翻看的几本志怪经传不见了。他怔了下,拉开抽屉,发现小匣子也不见了,里面全是阿春留给他的小物件。
“谁动了我的东西!"谢知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彩蝶心里咯噔一下:“奴婢不知道.……
“是不是你做的!"谢知微突然转头看她,目光凶狠,像是领地被入侵的狼。彩蝶惶恐地伏倒在地。她胆子小,一吓全招了:“是、是夫人让我做.…'“哎哟,我儿,怎么大清早就发火?”
说着,庄夫人就来了。
谢知微气急了,浑身都在抖,质问道:“娘,您把那些东西藏哪了?”庄夫人避而不答,走过去顺他的胸口,和颜悦色道:“我儿,你身子弱,经不起火气。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您让我怎么慢慢说!"谢知微有些崩溃,喘息着又问,“您为什么要偷着拿走我的本子和书?”
庄夫人笑着哄道:“娘就是想看看我儿平时在干什么,没别的意思,等看完就还给你了。别生气。”
谢知微不依不饶:“本子和书呢?现在在哪?还有小匣子,您为何要拿走匣子?”
庄夫人打哈哈道:“都在娘的书房里。”
谢知微坚决道:“那是我的东西,请娘还给我。”他向庄夫人伸出手。
庄夫人含糊道:“都说了看完再还给你,我都没翻开呢。”谢知微咄咄逼人:“您说实话,您把我的东西丢哪去了?”庄夫人坚持道:“娘都说了没丢。”
谢知微把手又往前伸了伸,上下一甩,一字一顿:“那请娘把东西还给我。”
庄夫人冷了脸:“我儿,你怎么跟娘说话的?”谢知微回道:“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
庄夫人沉沉叹了口气,直白道:“都烧了。”谢知微陡然拔高了声调:“什么?!”
庄夫人苦口婆心道:“娘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自从妖怪离开就茶不思饭不想,连着病了几次!人妖殊途,你沉溺过往只会…“为了我好?"谢知微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你在乎的从来只有你自己!”“我在乎自己?"庄夫人冷笑一声,又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自己的苦劳,“当初娘难产也要坚持生下你,为此落下了腰疼的病根;你爹去世后,娘一边打理山庄一边照顾生病的你,你说娘哪点亏待了你?你姐姐都说.…她忽然卡住了。
谢知微哭着喊道:“你当初就不应该生下我!”庄夫人甩了他一巴掌。
谢知微抽噎着,一口气上不来,吐出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