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手拿过已摆好蔬菜的瓷盘,将烤好的牛排和三文鱼装到了一块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专心无言。
眸光沉了几分,叶明宜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整个人都站进了那团阴影中,直直望向孟谨礼。
“沙沙沙!”海盐漂亮地洒在了切割好的餐食上。
炙热的目光难以忽视,孟谨礼不慌不忙地抬眸,温和睨了她一眼。
懒洋的光线融进合宜的暖气中,镜片后,凤眸上翘的弧度造就了几分温暖的错觉。
“佐料给的不多,是减脂餐,放心吃,不长胖。”
说着,他端起盘子摆到了中岛台上,又绅士地帮忙拉开了凳子。
“给你冲了麦片,一直温着,我去拿。”
至始至终,对于她的问题,他仿若未闻。
目光在那份装盘精致的减脂餐上停留了一秒,叶明宜抿了抿唇,挪开眼神,视线随着举止自若的人移动,又问:“是你对吗?”
虽是问句,却是用的肯定口吻。
“明宜,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眉锋轻挑,孟谨礼端着小碗转身,漆黑的眸子平静得过分。
“哐!”碗与岛台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食物勾人的香气和男人冷静的面容,仿佛虚幻与现实的交织。
暖风扫过鬓边带动了碎发,剐蹭着脸颊痒痒的,身上的酸痛感抽动着神经,直视着孟谨礼的眼睛,叶明宜一字一顿:“从三轮试镜到接到通知,上百的竞争对手,彻夜复盘演练,深入体验角色,每一步,我的付出都是真实的,这,不是意义吗?”
刀叉被摆好,柄身反射着金属光线,倒影扭曲了两个人的身形 。
字句铿锵,是她微弱地挣扎。
“你已经证明自己有拿到女一号的实力,我也默许了你的试镜,这不够吗?”
孟谨礼淡声反问,望着她眼里闪烁的执拗,轻蹙眉心,低低叹气:“不过是一部戏,如果黄导新戏你觉得不合适,下个月,李导的电影,我也能帮你引荐。”
眼神无声对峙,凝固了空气流速。
寻常他递来妥协的条件,往往代表着意见相左的终止。
这一次,叶明宜拧眉,并未选择顺从:“你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结果也不会改变,只会让你产生可行的错觉。”
“所以明宜,适可而止,先吃饭。”
男人清冷的声线里伴随着不轻不重的警告。
她清楚,他的耐心告急,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也不满她堂而皇之反叛的行为。
她的一切,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几年,他肉眼可见对她的控制越来越多,从结交的人、到选择的剧本……
事实上,他之前就有过换掉她的礼服,临时推掉她广告合作与综艺宣传的行程的行为,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指甲也钳入了手心肉,她缓声再道:“作为演员,我想拓宽自己的戏路,尝试不同的角色和风格,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限制我的戏路。”
面对她的不依不饶,孟谨礼沉了眉眼,冷然阐述:“《逆光》剧本不错,但有不少激烈吻戏,甚至是裸露镜头,如果导演能同意删改,或者用替身,我不会反对。”
“你一定要演类似题材,我能帮你定制剧本。”
“你明知道,问题不在这里。”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错落下,都没有扬声,却闪出了刀光剑影,火星四溅。
出乎意料,男人勾唇,从鼻息间溢出了一点轻笑,镜片后,眼神的温度骤降至了零点。
“问题是什么?”他低低呢喃带着丝冷嘲,周身骇人的压迫感不断向着她逼近。
“你的未来,公司最资深的经纪人已经替你做好了筹划,转型方向是正剧,这条路多少人梦寐以求。”
两人距离越缩越小,叶明宜的腰几乎快抵上中岛台,怕她咯到,男人用手垫在了她身后,把她圈禁。
“新旧更替,圈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所谓的努力,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离开悦和,你认为自己还能剩下什么。”
“太天真不一定是件好事。”
嘴角弧度不显,孟谨礼放轻了咬字,鼻尖错开在她耳畔,意有所指:“更何况,你的身份不止是演员。”
“明宜,你,没有选择。”
四下寂静,耳畔如有轰鸣声。
叶明宜手攥紧成了拳,低垂了眼帘,肩膀隐忍颤抖,一贯的温顺姿态。
侧耳发丝被人笼到耳后,男人掌心温度烫得她后脑发麻。
“乖,先吃饭?”
低磁又温柔的哄声好像淬了毒。
是冰冷的蛇尾正一圈一圈缠着猎物,做着进食前最后的安抚。
手机铃声骤响。
看了眼来电人,孟谨礼眉心微蹙又极快恢复如初。
——
望着飘窗上的深阔浓影,叶明宜想到了她刚遇见孟谨礼的那年。
大学即将毕业,已经签好了经济公司,更被公司许诺能拿到一部女主戏。
意气风发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滴!”
房间门开了。
她双手脱力地摁着脑袋,眼眸半眯,无法抑制地轻/喘着,难捱地望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适才在饭局上衣冠楚楚,笑容和蔼的投资人。
从身体深处,热潮泛起了一阵又一阵,头晕得发疼。
这不正常。
这间豪华套房、身体发软发烫的感觉、经纪人递来的房卡,还有出现在眼前的投资人,都不正常。
残留的理智告诉她,她被下药了,处境很危险。
昏暗的灯光,眼前男人笑容被无限放大,可怖得如同怪兽一般。
羊入虎口,她等不到解救自己的超级英雄。
身体随着呼吸滚烫起伏,药性发作,睫毛因为恐惧颤着生理泪水。
当那投资人火急火燎向自己扑过来时,她鼓足了所有力气和勇气,用高跟鞋牟力踹向了投资人的下身。
抓着衣服,她毫无犹豫地向着门口跌跌撞撞跑去,夺门而出时,后果,退路,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想逃。
也许是幻觉,身后的脚步声不断逼近,走廊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在避无可避的时候……
她看见了孟谨礼。
白色西装衬着他不染纤尘的身形,银丝镜框后,眉眼温润如画,宛若神祇。
她脱力跪倒在他裤腿边,指尖停在离西裤一厘米的地方,带着乞求地说出了三个字:“救救我。”
眼睫半垂,他看向了她。
没有低头,也没有弯腰,只是微微覆着帕子伸出了手。
……
此去经年,一晃竟这么久了。
“蒋小姐,你放心,我会主动和伯母解释把话说清楚,是我个人原因,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
男人背身握着手机,声线清润悦耳,语调微扬隐隐含笑。
五年光影虚幻叠交,岁月疯狂闪回。
那晚,在私人医生到之前,荒唐发生了。
衣衫混乱错在地上,他微哑的嗓音舔舐在她耳畔:“叶小姐,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我并非坐怀不乱的君子。”
“彬彬有礼的君子”是大多数人对孟谨礼的印象,包括最初的她。
这层如月光般皎白温和的壳,也如月光般清冷而疏离,而藏在壳下的,是比明目张胆的狼更可怖的蛇。
冷血动物时长隐匿在暗处,冰冷游走,对猎物最擅长绞杀。
悦和带给她的,不再是机会,是限制。
偶尔,她会怀疑站在灯光前的自己,只是一个牵线木偶,而他,享受着打造她,控制她的过程。
她没有想过要抱怨什么,因为红利她真切得到了。
她只是…
想见好就收了。
“明宜?”
转身那一刹,孟谨礼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又是相顾沉默。
一个撞见没有恼意,一个被撞见没有惧意。
眼波轻盈,也许早晨起床急了,叶明宜的发丝有点散,纤细的天鹅颈上还有几枚微消的痕迹,明丽的面容未施粉黛,清透干净。
为了保持身材走红毯,她又清减了不少,以前尺寸正合的家居服套在身上显得宽大空荡,站在暖光里,莫名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恻隐心被牵绊,气散了些许,孟谨礼镜片后的眼神略显无奈:“是我妈安排的相亲,去之前,我不知道她的用意。”
“我没有结婚的想法。”
唇角动了动,叶明宜眸色清澈如旧,没有起丁点波澜。
五年的相处,她自认足够了解他。
他的这句话不是在为他们的关系甜言蜜语保证什么,而是平静的阐述事实。
“没想法”是因为他认为耿直脾气火爆出名的蒋小姐不适合结婚,蒋家之于孟家,带来的利益并不够诱人。
不是为了谁。
但是,他想不想结婚,和谁结婚,都不重要。
一开始,她愿意跟着他,想寻求庇护,让她在得罪原经纪公司和投资人的情况下,找到一条生路。
这五年,她用自己的年轻和皮囊向他换取资源,在百花齐放的娱乐圈有了一席之地。
登云梯已经把她送到了自己想要抵达的地方。
他说得对,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没亏。
“我不想续约了。”她平静地开口,答非所问。
四下,虚晃的静谧,掉针可闻。
同一缕暖风卷过了两人身畔,叹气声也化进了缕风中。
“十年不愿意,我们改成七年。”男人身影未动,依旧以商量和哄人的口吻劝着,“嗯?”
“我不续了,不论几年。我想离开悦和。”在孟谨礼又开口前,叶明宜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了,眼神中的坚定,比对峙中的执拗更深几分,“我不要适可而止,我要到此为止。”
话虽然没有明着点出来,但她知道,他是聪明人,能清楚她的意思。
只要僵持到合约到期,事业的主动权就会重新回归在她手中,悦和没有立场约束她。
鼻息烫出了声低笑,孟谨礼不紧不慢撩起眼皮,漆黑的眸子暗藏锋芒:“明宜,你当初,真的认真看过合约吗?”
上位者冰冷骇人的气势向她投掷而来,绵里藏针。
“我说过,你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