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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选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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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千镜久久未动。

随着盛凝玉关上房门,掀起了一阵风。原本开着些许的窗户彻底关上。

浮金摇晃,终是湮灭了最后一丝光亮。

室内静得只剩下尘埃翻涌,被压抑着的红雾伺机而动,翻涌着,悄无声息的出现。

谢千镜恍若未见,兀自垂眸,顺着自己的指尖,看向了桌面。

桌上未收拾好的纱布凌乱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谢千镜眉头微微蹙起。

不该如此。

他想要用血肉试探盛凝玉,但却在听到她直截了当的拒绝时,心头除了满腔的恶意外,却又有说不明的、久未出现过的东西涌出。

不食他的血肉,那谁的可以?

褚季野?容阙?郦清风?

还是那只恼人的凤凰?

谢千镜对着斜前方的梳妆镜,扯起了嘴角。

他此刻再不是先前清疏温润的模样,周身萦绕魔气暗涌,宛如炼狱里出来,即将吞噬血肉的厉鬼。

先前就蠢蠢欲动的心魔,更是抑制不住地出现。

【我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都在渴求你的血肉。】

【哈,你最好祈祷我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若我真的不要血肉,那说明我没变,这本是好事,可是你变了啊。】

【谢千镜,你已经不是那个光明磊落无事不能与人言的仙君了……】

【无论如何你都要杀了我啊,谢千镜——你必须杀了我!】

语调轻柔,如鸿羽拨过清水,却能轻易撩拨起人心中最隐秘的欲望,从心头一缕,蔓延到五脏六腑。

这是谢千镜的心魔。

魔修皆有心魔,这是扰他们一生而不得答案的困题,也是他们力量的来源之一。倘若不能压制心魔,那就会被心魔占据身体,沦为一具毫无理智、只知杀戮的活尸。

有些魔修的心魔是一个虚影,有些魔修的心魔是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场景,而谢千镜的心魔,却只是三个字。

【盛凝玉】

心有不甘,求而不得。

自以为的情谊早已在剑意中化为硝烟弥散,“盛凝玉”这三个字对谢千镜而言,与其说是明月皎皎,更像是水中稻草。

可望,可观,可想。

只是思之念之到了极点,抬手时只要轻轻触碰,就会折断。

万古风月,如梦一场。

谢千镜并不是一开始就入魔的。

谢家覆灭时,他没有入魔。

被所救之人算计出卖时,他没有入魔。

褚家人将他困在弥天阵法中,剥去他的灵骨,取其血肉而啖时,他还是没有入魔。

因为谢千镜想,盛凝玉在等他。

销魂钉自颈椎起钉,共十一根,根根穿透血骨。缚灵鞭一下又一下抽打,生生抽取他所有的灵力。

“不愧是谢家第一人,倒是个难得的硬骨头。”

施刑的褚家人看向谢千镜始终不肯弯曲的脊背,咧开嘴笑了:“只是在这弥天仙阵里,你骨头越硬呐,吃的苦受的罪可也就越多啊。”

“你阅尽百家仙籍,应当是知晓的吧?菩提君。”

昔日高在云端的谢家菩提君,此刻也不过与尘泥几许为伴。

耳旁伴随着冷嘲热讽,恶意嬉笑,那时的谢千镜却没有多想。

这里的情形复杂至极,人心诡谲,风云变幻间宛如一滩泥沼,凡踏入者唯有深陷其中。

所以,谢千镜不想盛凝玉来找他。

他只是想,先前还和她约好了一起去往凡尘过元宵节,若是没有他在,依她那自由散漫的性子,怕不是又要迷了路,误了时机。

还有那原本答应给她带的加五倍糖的菩提桂花糕,如今怕是带不成了。

那浮动着菩提莲的池子,如今浸染的,都是谢家人的血。

……

菩提莲谢,一朝倾覆。

昔日种种,诸事纷杂,血色与光影交织,万般声响齐颂,最后不过凝结成了三个字。

“盛凝玉”

谢千镜想,他得出去。

在剑阁上,还有一人在等他。

无愧于“菩提仙君”之名,饶是褚家布下如此天罗地网,也还是被谢千镜找到了脱身的机会。

他甚至运气好到恰逢来到褚家的盛凝玉。

谢千镜怔然间,喉咙生涩到忘记言语,却见一陌生褚家子从后扑向盛凝玉。

……褚家!

身体的反应远快过脑子,饶是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他依旧想也不想地上前,不想看她受到任何伤害。

“凝玉师姐!”

谢千镜听到那人这样喊。

怎样被匆匆而来的褚家人按在阶下,那少年又到底说了什么,谢千镜都记不清了,只听另一道声音扬起。

“谢家?”

她收剑入鞘,用毫不在意的语调道,“外人罢了,你现在是我未婚夫,他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二者择其一,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袒护他人。

露深雾重,吹过一缕清风。

眉心的钝痛迟疑地传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的伤都更疼痛。

这样的疼痛远远超过谢千镜所能承受的极限,先前十五根噬魂钉和千百下缚灵鞭都未能困住的东西,在这一刻完全消散。

“谢仙君真是无愧‘谪仙菩提’之名,竟是这样都能跑出去。”褚家人声音阴冷,他身侧家臣手中的利器反照着寒光,“光是噬魂钉似乎不够,既然这么能跑,不如就将你的膝盖骨剜去好了。在下也有些好奇,如此之后,谢仙君还想跑到哪里去呢?”

往日力若菩提莲般绝俗无暇的仙君此刻乌发散乱,身上、脸上,处处都是鞭痕,血肉之上更有阵法附着,令其不可恢复、不可痊愈。

可饶是如此,谢千镜双手被缚住,立在阵法中间,旁人竟一时间不敢妄动。

先前他从未抬眼,此刻眼神淡漠的望向诸人时,方才令人感到彻骨心惊。

褚家家臣迟疑着不敢上前,却听阵中人头一次开口:“她为何会出现?”

嗓音轻似薄雪,几乎化在空气中。

“嗯?她?”为首的褚家人压下胆寒,愣神后哈哈大笑道,“你说剑尊的女徒弟?自然是她师尊让她来,好和我那好儿子定下婚约啊!我那儿子别的不说,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你还妄想着她来找你么?”

褚远道一甩袖,对着身旁家臣眯起眼:“啧,还等什么?褚青啊,你该不会因为谢仙君救过你一命,就手下留情罢?”

褚青深吸一口气,举起刀刃。

身体的各个关节传来剧烈的痛感,好似被一锤一锤的敲碎、折断,谢千镜的脊背终是一寸一寸的弯了下去。

自此,菩提染血,清莲入墨。

……

重逢后,谢千镜不是没想过杀了盛凝玉。

相反,他想了很多次。

他已入魔,入魔者重欲嗜血,杀戮更是本能。更何况若能完全压制心魔,他的实力会更上一层。

理智将一切算计的清楚,谢千镜甚至可以列出千百种计划,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盛凝玉真正出现的那一刻付之东流。

那仿造她声音的心魔依旧在耳畔蛊惑,可在他望向她、在她笑起来的那一瞬,世间的魑魅魍魉又全部烟消云散。

唯有她。

【谢千镜,你动不了手,你竟是如此心慈手软……好啊,好得很,你这辈子都会被我困住。】

女声尾调扬起,几乎极为轻快,可再模仿着记忆中的声音,也掩不住底色的贪婪与汹涌的恶。

【看来总有一日,我能将你取而代之!】

血雾缭绕,谢千镜眉目不动。

他将那些伤药收好,站起身。

随着谢千镜的每一步动作,血雾倏地蒸腾而上,竟是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随后蔓延向上,包裹住了客栈,又逐步蔓延至客栈外……

郊外。

昏暗的树林中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周遭潜伏多藏着的众魔修感受到了那至高无上的气息,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一些弱小的魔修甚至无法承受这股压力,几乎痉挛抽搐起来。为首的魔修同样心惊不已,率先对着气息来源处跪下,将头垂得极低。

“回禀尊上,已按照尊上指令,处理了那四个修士。”

虽不知为何尊上原本将他们几个魔修都从此处赶走,又故意引来了几个修士,瞧着像是要借刀杀人的模样,最后却演变成将这四人杀死,但尊上总是不会错的。

感受到上首不知为何加重的魔气,为首的魔修将头埋得更低道:“另、另外,小人探到消息,东海褚家家主在往此处赶来,逐月城的那位听到了些许风声,似乎颇为气恼,也在……”

谢千镜垂眸:“逐月城?”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骇得魔修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道:“是。坊间传言,凤城主同样是因鬼沧楼的传言而动。”

见谢千镜不语,魔修赶紧转移了话题:“尊上,先前我等撤离时,察觉到弥天境四周似乎有傀儡之障生起,敢问尊上,可需要我等清理?”

傀儡之障与魔气不同。

若说魔修与正道的最大分歧不过是“道不同”,那傀儡之障,可就是敌我不分的存在了。

这傀儡之障大抵是从几十年前突然于东海出现的,没人晓得它的来由,只知道这东西极其恐怖,能悄无声息地根植入每一个被盯上的修士身体里,操控对方的思维和身体,将对方变为自己的“傀儡人”。

这尊“傀儡人”会和干裂的泥像一样,逐渐有裂痕产生,而至多七日,会直接四分五裂。

最恐怖的一点是,即便开裂,这“傀儡人”也没有血肉留存,就真的只剩下一张看似坚硬的空壳,轻轻一碰,就会和薄泥塑般裂得四散。

无论正邪,一视同仁。

“不必。”谢千镜抬起右手,看了眼自己的腕间,嗓音清冷得像是目下无尘的月,“你们不知此事。”

在场所有魔物齐齐打了个冷颤,唯唯应道:“谨遵尊上之令。”

-

另一边,回到房中的盛凝玉同样在思索。

她被封在棺材里多年,不知如今世间近况,但剑痕却总是认得出的。

谢千镜眉心的剑痕绝对是出自《九重剑》。

这剑法极为挑人,无论是她那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还是完美无缺到被称为“第一公子”的二师兄,乃至后面进门的师弟师妹,归海剑尊都没教。

他只教给了盛凝玉。

后来十四洲动荡,在归海剑尊仙去前,他已修至接近第八重。

《九重剑》顾名思义,一共只有九重。

九重剑修九重景,一为喜,二为悲,三为苦,四为静,五可闻地狱众生无度,六可见人间欢景无数,七可明滔天神佛之怒。

八重之后,万籁俱寂。

第九重嘛,据说名为“不可见”——反正谁也没见过。

盛凝玉被封印前,就停滞在第六重。

但无论是第八重还是第六重,都已是修仙界内数一数二的存在。

尤其是被封印在棺材前,那时盛凝玉有本命剑“无缺”在手,手下败将如过江之鲫——

所以剑锋划过人家眉心,是什么比法?

盛凝玉眉头紧锁。

她出剑要不然就是和朋友打闹着玩,削去个发丝衣袍就是顶天。要不然就是大敌当前,当真怒意横生,杀气四溢。

但若真是后者,那她贯来是手起剑落,见血封喉,剑锋不是对准喉咙就是对准心脏,目标及其明确——所以这剑过眉心将捅不捅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真是自己干的,那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就凭谢千镜这张仍谁都不会忘记的脸,盛凝玉觉得自己总该留下点印象才是。

若不是她干的,难道是她师父归海剑尊?

可这就更说不通了。

还有谢千镜和褚家的事……

躺了一甲子的光阴,那些往昔之事如烟雨下的江南行舟,存在记忆里,却叫人摸不清楚,看不真切。

盛凝玉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走一步看一步,最差嘛,也就是在拿回自己的灵骨之前,先被这位记不得的仇敌捅穿。

盛凝玉思索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腕,入手却不再是黏腻模糊的血肉。

她有些怔愣,迟疑地抬起了右手。

不愿多看的腕处裹着厚厚的几层白布,丝丝药香弥漫,隔绝了经年的伤口,遮蔽了蜿蜒丑陋的伤疤。

普通的药,廉价的纱布。

但这是从被抽出灵骨后到现在,整整六十年,盛凝玉第一次没感受到手腕钝痛。

倒是没见过在动手前,先帮对方上药的仇敌。

盛凝玉转着手腕,没忍住笑了一声。

罢了,若真在报仇前被谢千镜捅一剑,就当一报还一报了。

盛凝玉心态洒脱,看得极开,却没想到马上就有让她看不开的东西出现了。

褚长安。

——她曾经的那位未婚夫、现任的褚家家主,突然到了弥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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