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的是,符盈确实长了一张颇受长辈们喜欢的脸。
邬灵镇虽说“民风淳朴”,但白日里只要不主动惹事也就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毕竟古灵派还在附近守着呢,谁敢公然挑衅四大仙门的威信?符盈笑得又乖又甜逛完了半个镇子,才大致弄清楚之前在仙客居打架的两伙人的身份。
那位魏前辈全名魏新,和许前辈一样,两人都是元婴后期的修士,据说最近在冲击元婴大圆满,在邬灵镇众多能人异士当中也算是拔尖的那一批人。前者是尚东国当今陛下的亲叔叔,生于皇室却对仙门术法感兴趣,偏偏修仙的天赋着实不错,十六岁后就随着师父脱离皇室成为散修。后者是个修炼傀儡术的狐妖,年龄不详,据说是某个大妖的子嗣,这些年来一直在江湖游荡,直到前两年才来到了邬灵镇。符盈听着,忽然想起来净心馆温执事也是狐妖,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温执事长得很好看,但她的五官柔美温婉,许前辈却是一副风流俊美的样貌。她尝试着将两人的样貌在自己心中叠加在一起,仔细估量了片刻。不知为何,这样风格迥异的两人还真让她看出一点熟悉的共同性。
她想有等到了古灵派蹭上他们的云灵阵,就去问问温执事认不认识许元念,喘上却继续天真发问:“那他们是有什么过节吗?我方才从仙客居出来,正好撞见魏前辈带人半截许前辈,瞧着气势汹汹的样
子。"
符盈的问话对象是个坐在门口槐树下懒洋洋晒暖的老婆婆,她远远瞧着有个和她差不大的姑娘从门口跑了出去,才装作初来乍到的散修来打探消息。“哦,那你可要躲远点了。”老婆婆见她那副乖巧模样就想起自己的孙女,不自觉就放柔了几分语气,“这两人都是打架很凶的类型,别把你伤着了。”符盈点点头,乖乖道:“我会躲远点的。”
她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凑热闹也得先有那个能力去凑,要么就是去送死。
老婆婆满意了,接着回答她的问题:“在某一年的清虚秘境中,许元念杀了魏新的朋友。”
哦,难怪魏新和许元念打起来时那么不留手。
“我听魏前辈说,许前辈是个傀儡师,恰好在找修复傀儡的材料,”她忧心忡忡地问,“许前辈该不会和偷骨贼有关系吧?”
“你知道的还挺多。”
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悠悠瞥了她一眼,符盈装作什么也没听懂:“我好奇呀!”
这真不算假话。
老婆婆低头继续给孙女做平安符,淡淡道:“许元念最惜命了。”所以说他必然不会做任何折损寿命的事。符盈奇异地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不过还是有些奇怪。
所谓修仙者无不是在逆天而行——按照自然规律,人族永远是人,妖族永远是妖,魔族也永远是庵。可修仙却是在明知己身命运下的与自然天道抗衡,与天争、与地斗,最终理脱内体凡胎的限制,以“道”成仙。
某种程度上来说,所有能够修仙问道的人骨子里就是叛逆的,真正胆小、顾忌生死的人不会取得什么成就。
那么像许元念这样元婴大圆满的道士,又是为何那般怕死呢?
符盈轻轻咀嚼着银发老人塞进她手里的绿豆糕,低垂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深思。
有些话可以问,但有些话以她的身份不能问。
她看了一眼天色。他们是清早来到邬灵镇的,看完热闹出来时是晌午,现在一个下午过去,太阳也渐渐落山了。
她站起身礼貌与老婆婆告别,转身那刻又被叫住:“你是住在仙客居?”
昏黄日光透过枝桠在地上落下斑驳的阴影,银发老人窝在躺椅当中,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眸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她说:“小姑娘,邬灵镇是个练级的好地方,却不太适合长久居住。”
"尤其是像你这样有野心的人。"
“前辈,我没什么野心。”符盈的余光轻轻扫过老人空荡荡的裤腿,再抬眼时目光交汇。她礼貌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努力活得更自由一些。”没有魔族觊觎、没有旁人命令、也没有什么注定成为垫脚石的“剧情”。
只是作为“符盈”活着而已。
银发老人将平安符的最后一个扣系好。自符盈踏进槐树阴影时,在符盈身侧剧烈跳动的灵力停滞下来,粘稠得令人呼吸微室。
她看着面前少女的年轻脸庞,似是在那双沉静浅色眼眸中窥见一些故人的影子。
那样热烈、那样真诚、又那样自由如天空的鹰。
长久的沉默凝滞在槐树下,日光寸寸退却,漆黑的夜幕慢慢降临。少女清脆的呼唤声远远响起,带着无忧无虑的快乐。像是骤然回神一样,老人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挥手驱散了灵力。“低头久了,偶尔也要记着抬头看看天上。”她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声:“天空广阔着呢。”
符盈认认真真地对她道谢:“多谢前辈指点,我会记住的。”
月色初上,街边屋舍烛火摇晃,房檐下挂起昏黄的灯笼。
一粉裙少女蹦蹦跳跳地从朋友家中回来,与一名月白长衫的同龄人擦肩而过。
她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想着估计是从外边来的修士吧,不太在意地甩甩头跑到银发老人身前。她抱着祖母的胳膊撒娇:“祖母,我什么时候可以和茵茵一起出去玩呀?”老人将平安符系在孙女的身上,慈祥地笑了笑:“过一段时间吧。”她抬头去看高悬于空的一轮弯月,轻声安抚少女:“再过一段时间……”
黛青色的屋檐下“仙客居”的牌子随风摇晃,墨色的潇洒字迹在灯光下隐约可见。符盈在门前驻足,仰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后,才若无其事一样提裙跨过门槛。仙客居的杂役们手脚利索又经验丰富,上午刚刚被砸的前堂只是经过一个下午,便重新装饰得整洁精致,香炉中氤氲起清淡的檀香。
余渺和林知早就在房间中等着她了,符盈拎着三人份的食盒上了楼梯走进门,面不改色接受了余渺感动流泪的道谢。
“哇——盈盈你终于来了!”她帮符盈从食盒中拿出饭菜,随手把桌子上的一把铜钱扫在一边,“我刚刚差点就要去找你了!”
自从上次被公林静特意拖延导致没能及时发觉符盈的异常,余渺对符盈长时间没有消息就有了心理阴影,恨不得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问一句她那边情况好不好,生怕符盈又被人坑害。符盈向她道了歉,正要坐下时目光随意瞥了一眼桌子,在那三枚铜钱上停了一瞬:“你起卦了?”
“随便算着玩而已,”余渺在忙着吃饭,抽空回答她,“我们俩在相互给对方卜卦,算对方到底打听出来什么情报。”
……看来是真的很无聊了。
修仙的人大部分都会一点卜卦,只是准确度高不高的问题。
符盈于卜卦方面没什么天分,反倒是余渺作为一个乐修,为了提高自身能力还辅修了卜卦,算是半个卜修。
余渺快速扒拉了两口饭菜填了填空荡荡的肚子,看着等在旁边的符盈忽然灵机一动:“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我最近算卦还挺准的。”卜修算卦准不准还分时间吗?
符盈默默想道。但看余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拒绝,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受制于场地和工具限制,余渺只能用三枚铜钱起金钱卦。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①“三”在卜卦中是一个极为特别的数字。一枚铜钱分阴阳,两枚铜钱可生四象,三枚铜钱才会有变卦。
给符盈起卦就不是之前的玩闹性质了。
余渺先去净手,回来后收敛了脸上散漫笑容,问她:“你想算什么?”
符盈低头去看桌上的三枚铜钱,沉吟片刻后回答她:“就算我这次来邬灵镇能否找到杀死我爹娘的凶手吧。”
她倒是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问仙宗倾尽全力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找出凶手,在她的设想中,来这一趟她能找到些线索就不算无功而返。
三枚铜币置于竹筒,摇晃间发出清脆的磕碰撞击声响。
林知站在两人的旁边,看着余渺神情严肃地晃动竹筒,灵力自她的手中散出。
三枚铜钱掷出六次,自下而上依次记录。
第一掷为三个阳爻,为老阳,记作阴爻;第二掷为一阳二阴,为少阴,记作阴爻….
符盈低头去看卦象:“初六、六二、九三、□0、六五、上六。”
在场三个人同时怔住。
余渺手中竹筒啪地一声坠落,她喃喃着:"上卦为坤为地,下卦为艮为山……"
“第十五卦:谦卦。”林知的声音沉沉落下,“亨。君子有终。②”余渺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符盈:"我去!我算了这么多年卦从未没算出过这个!"谦卦,六十四卦中唯——个六爻皆吉的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