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空气像是掺杂着夏日的沉闷,顺着肌肤丝丝钻进胸口,缠绕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知柠下意识开口解释,抬头对上他那双淡漠疏离的眼,愣了愣,想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陈浔砚单手插兜,把玩着银制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发出的咔擦声无限放大。
他狭长桃花眼敛起,居高临下看着她,率先开口。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是说,对被你耍着玩的人,根本没有话想说?”
手机铃声响了又响,江知柠回过神,听到他的话,心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掩饰住眼底酸楚,别开头缓缓道:“谢谢你今晚的解围。”
说完后,不想再听他的恶言相对,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落荒而逃。
江知柠背靠椅背,满脑子都是陈浔砚疏离的眼神,她努力平复呼吸,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
当初离开的那刻,她就该想到两人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江知柠走后,陈浔砚就一直匿灯光下,他眉目松散,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眼眸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绿色出租车消失在拐角处。
“砚哥,看什么呢?”
博安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几辆车经过,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出来了,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陈浔砚收回视线,淡声道:“结束了?”
博安琛插科打诨道:“主角都不在怎么可能结束。”
人家民宿都在景点,不知道陈砚浔去年抽了哪根筋,抛下了墨城的一切,跑到山里开了家民宿。
好不容易等到陈浔砚回来一趟,他就顺便组了这个局,和好友们聚一下,哪成想坐下还没半个小时呢,人看了眼窗外后就不见了。
博安琛越想越不对劲,从会所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小吃街的位置,但他们已经吃过了东西,而且他刚刚又魂不守舍地盯着一个方向。
他嘶了一声,大胆猜测玩笑着,“砚哥,你该不会是为了哪个小姑娘才离开的吧,不会是你之前欠下的情债,被人找上门来了?”
陈浔砚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了过去:“车你开回去。”
博安琛抬起胳膊接过钥匙,看到他抬腿就走,只不过不是会所的方向:“你去哪?”
“回民宿。”
从这里到民宿需要三个小时。
博安琛看着逆光而走的男人背影,震惊:“不是,这么晚了你还回去?”
他挠挠头不解,那么偏僻的民宿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陈浔砚天天呆在那里。
博安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又连忙追了上去。
“砚哥,柏榆那套房你要不住,我就租给别人了,你也知道我现在缺钱。”
“你放东西的房间会给你留好的。”
自从他明确不想接手公司后,老爷子就把他所有卡都停了,现在他就只能靠收房租度过这段时间了。
陈浔砚双手插兜,嗯了一声,毫不在意道:“随你。”
——
一场雨下过后,墨城气温又降了几度,道路两旁树叶慢慢飘落,像是要踏入冬天的节奏。
也许是再次见到陈浔砚的缘故,她罕见的梦到了高中的时候,梦里场景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分别前。
男生依旧是青涩模样,夏日午后阳光洒在他身上,校服被风吹得鼓起,身姿修长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了大半阳光。
他眼尾微微上挑,乌黑瞳孔带着笑意,略显玩世不恭道:“江木木,回去后就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
夜里反复梦到这个场景,每次在她想要回答时,场景又瞬移到了重逢这天。
他眼神不似之前那样,而是冷漠看着她,语气满是嘲讽:“江知柠,你就这么缺男人?”
江知柠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口被石头压住一般,传来闷闷地疼痛感。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细小尘埃在空中浮动,她眼睫轻眨,目光呆滞盯着窗外放空。
直到心里憋闷情绪消散后,她才从床上坐起,伸手拿过手机开机。
屏幕界面弹出来几个未接电话,是房东打来的。
从云城回来时,恰巧遇到这个房子上个租户要去外地,正在转租,房子设备号,小区环境安全,离工作室又近,所以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直接租了下来。
房东是个五十岁的阿姨,这半个月挺照顾她的。
昨天晚上她没接到的电话也是房东打来的,只是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想着阿姨已经睡了,就没有再打回去。
江知柠赶紧解锁,找到未接来电打了回去,没有几秒便被接了起来。
“知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江知柠走到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浓密睫毛下遮不住的乌青,她声音放软,听着有些撒娇意味:“不好意思阿姨,昨天晚上有点事,回来太晚了就没给您打回去。”
“阿姨,您有什么事吗?”
房东阿姨犹犹豫豫说道:“是这样的知柠,我来和你说一下,我儿子提前从国外回来了,所以房子不打算往外出租了。”
房子是转租,她还没有和阿姨签订续约合同。
江知柠眉心轻蹙,还没开口说话,房东阿姨接着又说,“我帮你打听了一下,我们楼上正好也在出租房子,如果你想租的话,我把楼上房东微信推你,你们两个聊。”
楼上。
江知柠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如果租到了楼上,她就不用再去花费时间找房子,而且搬家也方便了很多:“好的,谢谢阿姨,您推我一下吧。”
挂断电话后,微信随即就被推了过来。
江知柠纤细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发送了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
【半颗柠檬:您好,我想问一下租房的事情。】
江知柠以为还要等一会才能收到回复,没想到对方秒通过。
【BBB:楼下的租户吗?阿姨和我说了,我发一下房子价格给您看。】
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对面发来了房子信息以及图片,价格甚至比她现在租的房子要便宜一多半。
只不过是合租。
江知柠又问了一遍。
【半颗柠檬:是合租吗?】
【BBB:是合租,只不过住在这里的另一个人不住这里,所以你相当于用合租的价钱,享受独居的待遇。】
比起与别人合租,她还是更喜欢自己住。
江知柠正准备拒绝时,对面又紧接着发来消息。
【BBB:你可以换锁,那个人如果要回来的话,我提前和你说,你开个门就行。】
【BBB:你放心,我朋友如果回来,也只是拿个东西就走,而且你这楼上楼下的搬家多方便。】
看到这句话,江知柠犹豫了几秒。
房价便宜,交通便利,最主要的是她还不用四处奔波去找房,江知柠把输在对话框里拒绝的话全部删除,重新输入。
【半颗柠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房?】
【BBB:下午就可以。】
看房约定在下午三点,突然要搬家的消息,让江知柠没有心思再去想与陈浔砚重逢的事。
她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了楼上,已经有人站在门前等着她了。
“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楼下找你了。”
男人留着寸头,领带松松垮垮,西装吊儿郎当穿在身上,听到动静立马自来熟地迎了上来。
江知柠看到他这副样子,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眼眸充满了谨慎:“你是这里的房东?”
也许是江知柠不可置信的眼神,让男人意识到了自己穿着有些不妥,如果不是老爷子非让他去公司,他才不会穿这种衣服的。
他整理了下西装,清清嗓子问道:“你是把我当坏人了吗?”
说完,没等江知柠回答,就在公文包了拿出来了身份证、购房合同,然后一股脑地递到江知柠手里,又在手机上调出微信,证明自己是和她聊天的那个人。
江知柠接过身份证,视线停留在上面,照片外形虽然和眼前人不一样,但是眉目之间还可以看出就是同一个人,她慢慢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博安琛。”
博安琛笑了笑:“对,是我。”
房子是三室一厅,装修风格偏灰色调,比较简单,但该有的家居都不少。
博安琛带她在里面逛了一圈,介绍着房子:“这件是主卧,朝阳,面积也大,带独卫,你来了可以住这个卧室。”
“外面浴室的门坏了,有时候关上了会打不开,过几天我找人来修。”
江知柠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她视线不经意瞥到紧闭房门的卧室上,好奇问道:“那是你朋友住的地方吗?”
博安琛点点头,以为她还有顾虑,解释道:“他就是在这边放个东西,不会在这里住的。”
江知柠:“他为什么会不住在这里?”
“开了家民宿,天天呆在民宿不回来,而且他家就是墨城的,租这间房就是为了放东西用的,你不用担心。”博安琛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你房租为什么这么少吗?”
江知柠摇摇头,疑惑看向他。
博安琛指了指门的方向,一副欠欠的模样小声说:“因为他交的多,所以你少交。”
因为刚来到墨城,东西不是很多,房东阿姨验收了房后,周天下午江知柠就搬了上去。
她把整个屋子全都用消毒水擦了一遍,等忙完已经晚上七点了,江知柠坐到沙发里,揉着酸痛肩膀,正准备去洗澡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BBB:妹妹在不。】
【BBB:我兄弟等会过去拿东西,你给他开个门,拿完赶他走就行,不用留情。】
江知柠一顿动作,想要回复能不能让他白天来,转念一想,她是合租,而且房租他付了一多半。
还没等回复,门铃响起,江知柠猜想应该是他兄弟来了,穿上拖鞋,连忙跑了过去。
手握门把,在打开门的那一刻,江知柠瞬间晃神,愣在原地。
陈浔砚单手拿着手机站在门外,黑色连帽卫衣不经意间露出分明锁骨,凸起喉结上下滚动,旁边的一颗黑痣,给他添了几分野性。
楼内感应灯自动亮起,他的影子从她头顶落下来,将她笼罩,江知柠呼吸轻滞,心跳得很快。
两人门里门外站着,虽然距离很近,但脚底的门槛像是一道鸿沟,把他们隔离,难以跨越。
“怎么不说话了?不是我说砚哥,我好不容易把房子租出去,你拿完东西就走,别吓着人妹妹,还有既然你在的话,今晚可能会停电,你和妹妹说一声。”
博安琛声音倏地从听筒里传出,打破了沉默。
江知柠先反应过来,慌忙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进来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顿了顿说道:“你就是博安琛说的那个合租室友?”
陈浔砚挂断电话,漆黑眼睫垂下拓出一圈阴影,目光平淡:“我拿个东西就走。”
与她擦肩而过时,江知柠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地烟草味,可能是刚刚抽过烟的缘故,他的嗓音也比平常哑,却又带了些磁性。
江知柠猛地盯着他的背影,五味杂陈的滋味在胸腔充斥,她思绪很乱,但脑袋里缺反复重现他昨晚说的那句话。
她想向他解释,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个样子。
江知柠几乎是下意识叫住了他,声音有些发颤:“陈浔砚。”
这是重逢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陈浔砚推门的动作一顿,虽没有转身,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什么事?”
“我。”江知柠小幅度咬着唇肉,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昨天晚上没有在相亲,我也不缺……”
男人两个字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房间空气凝滞。
陈浔砚脸上表情毫无波动迹象,嗓音沁着凉意:“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这几个字重重敲在江知柠心里,心脏倏地皱缩,她不由地蜷了蜷手指,强压下翻涌上来的酸涩:“对不起,我以为你昨天……”
陈浔砚转过身打断她说话,他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唇线翘起露出嘲讽笑意:“以为什么?以为昨晚我是在要你的解释,还是以为我放不下你?”
“我没有。”江知柠下意识解释,“我只是想,只是想……”
说到最后,江知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支支吾吾话也说不出来。
听到门被无情关上后,潋滟眼眸再也忍不住泪意,在眼泪要掉下来的那刻,躲进了隔壁的浴室内。
江知柠望向镜子里眼尾发红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当初骗了陈浔砚的是她,先离开的也是她,现在又在贪心些什么。
她烦躁地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捧水扑到脸上,将眼泪全都洗干净,收拾好情绪准备出去时,头顶上的灯忽然闪了几下,紧接着浴室陷入一片黑暗。
江知柠心跳加速,恐惧感瞬间袭击而来,她想趁着还有意识去拉浴室门,无论怎么拉都拉不开。
胸腔急速起伏,指责、尖叫、咒骂再次充斥在她脑海,江知柠视线慢慢模糊,恍惚中看到有个身材魁梧的人拿着铁链,
面容扭曲狰狞向她靠近,嘴里还不停说着:“柠柠乖,锁上就听话了。”
双腿像找不到支撑点,砰的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铁链晃动发出沉闷哗啦啦声,距离她越来越近,江知柠双手使劲捂住耳朵往后退。
直到背碰到冰冷的墙面,耳边声音还没有消失,她情绪崩溃恳求道:“不要过来,求求了不要锁我……”
不知过了多久,铁链声被一阵敲门声所替代,江知柠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线低沉却带着担忧混杂其中。
她不敢去听,更不敢去看,害怕像那个人一样,先把她引.诱出去,然后再锁到漆黑.逼仄的房子里去。
黑色阴影突然透出一团亮,狭窄的光伴随人影慢慢放大,陈浔砚眼眸微敛,扔下手中的椅子,一眼锁定了蜷缩在角落的女孩。
她脸色苍白,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细小血珠不断涌出。
陈浔砚下颌线紧绷,半蹲到她面前,虎口掐着她下巴,毫不犹豫用力往下掰,嗓音凛冽不容拒绝道:“张嘴。”
感觉被人桎梏住了下巴,江知柠本能地咬了上去,牙齿深深陷入肌肤,血腥味在口中散开。
陈浔砚眉心轻皱,却没有移开手,他趁机抬起她的头,强迫她睁开眼睛:“江知柠,看看我是谁。”
毫无尽头的黑暗世界里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在给她指引方向。
江知柠嘴上力度渐松,她动了动手腕脚腕,没有感觉到冷冰冰的束缚感,才费力睁开眼睛,迷茫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门上的玻璃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浴室狼藉一片,灯光映在陈浔砚身上,他嘴唇抿着,整张脸看起来很清冷。
虎口处的蝴蝶文身,血淋淋的牙印将其围绕。
江知柠纤细手指颤抖着触碰上去,眼神充满小心翼翼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的手……是我咬的吗,疼不疼?”
陈浔砚瞥了眼,血管分明的手克制往回缩了一下:“没事。”
江知柠扑了空,抬头目不转睛盯着他瞳孔里的剪影,忽然记起了他下午冷漠的眼神。
安全感骤然消失,她像只受伤的小猫,有戒备心却又不断试探道:“你是要抛下我了吗?”
陈浔砚望着女孩布满泪痕的模样,抬手擦除她嘴角血液,轻轻把人带进怀里。
他双手抚摸着她单薄肩膀,无奈道:“江木木,讲点道理,是你先抛下我的。”
檀木香将她包围,江知柠头靠在他胸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味道,逐渐有了睡意,听清楚了他说什么,却没有往心里去。
她眼皮上下打架,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声音发哑喃喃道:“我没有要抛下你……”
陈浔砚拍着她肩膀的动作一顿,视线不经意瞥到摔在地上的手机,刚有所动容的眼神立马沉了下来,他意有所指:“江知柠,这么多年我的电话就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