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竞霜拿到施氏赠的铺子后,便一心只想着尽早把账盘算清楚,好生经营着,给她多多地挣钱。
但谢羯最擅长的便是打搅她的兴致,她要做事,谢羯便偏要她出去玩美其名日是叫她散个心,但姜竞霜总觉得依着谢羯那不怎么把人放在心上的性子,应当是他想玩,于是寻她做伴解闷才是。她不愿如此,便推脱道:“我昨夜梦到了阿源,他隔江看着我,似有无尽的心事要与我说。我想着出殡下葬时没送他一程,到底是有几分愧疚,便想去祭拜他。”
谢羯诧异地看着她:“你对他竟然还有情谊?当真是记吃不记打。”
姜竞霜被他这不客气的话噎住了,抬头瞪了他眼,谢羯看着她就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小姑娘虽惯会装模作样,但心机不深,道行也浅,因此常常露出那种很可爱的会暴露真实想法的模样,十分灵动可爱。
谢羯更喜欢她这模样。
他道:“也罢,我陪你去。”
姜竞霜正要拒绝,谢羯便微微叹气:"说到底,我也对不起他。"姜竞霜憋了好久,才问道:“你确信你去了,他不会更不高兴吗?”谢羯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关我什么事。”姜竞霜顿时被噎住了。
她的脸皮总厚不过谢羯的。
虽说刚才所说要去祭拜谢瓶的话只是时兴起,但既然话说出了口,那必然还是要好好做准备的,毕竟昨晚那梦也确实诡异,姜竞霜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因此备祭礼的时候就准备得丰厚得过了头。谢羯在旁冷冷看着,忽然冒出了句:“在床上时倒不见得你与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只这一句话,差点没叫姜竞霜拎起装满纸钱的竹篮子往谢羯头上扣去,她是忍耐了许久,才把怒火忍耐了下来,但她仍旧不甘示弱,冷笑地问谢羯:“大伯哥就什么都准备吗?阿瓶到底是你的亲弟弟,
你当真丝毫没有愧疚之情?”
谢羯瞥了她一眼:“没有。”
姜竞霜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能把无情无义表现得这般自然,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听谢羯闲闲道:“阿源究竟是不是我的亲弟弟还未可知。”
姜竞霜微微怔,不由地想起谢瓶临死前,兄弟二人爆发的挣扎,那个时候谢源已经很虚弱了,可是仍旧被怒火烧得很有精神,斗兽一样仇视着自己的亲兄长,姜竞霜毫不怀疑若那时候谢瓶还有点力气,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咬住谢羯的咽喉,喝亲哥哥的血,吃亲哥哥的肉。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道:“你们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谢羯垂了眼,百合花般的长睫垂下,若雨蝶敛翅,将他眼底的情绪遮得一干二净。
“这算秘密交换吗?”
姜竞霜轻轻地“嗯?”了声,不明所以地看着谢羯,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昨天她被逼着剖开心伤那件事,姜竞霜有些尴尬。谢羯轻笑了声,道:"不要介意,你也没有逼着我讲,是我想主动说给你听的。"
这话真是不得了,虽然谢羯什么脏话都没说,但姜竞霜总觉得每个字都在挤对她,她有些不高兴:“那怎么能一样。”谢羯意外地好脾气:"是,不一样,你不是自愿告诉我,我却是主动告知你此事。"
他少了冷漠,也不再阴阳怪气时,那张俊脸就特别好看,甚至还有几分温文尔雅的味道,倒把姜竞霜弄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沉默了会儿,还是选择避开了这对她来说过于莫名其妙的温情。她小声催促着:“你快说,我听着呢。”
谢羯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的阿耶是个神经病,他爱惨了阿,却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成日里就把她当作不该拿出去示人的宝贝一样看着,用锦衣玉食编织出金丝笼来,久而久之,阿娘疯了,她为了
报复阿耶,与上门的货郎生下了阿源。"
姜竞霜一怔,心里很不自在。
因为她想到谢源也是这般对待她的,自她嫁进来后,莫说是回娘家了,就是寻常地出门逛街,也很少能得到他的认可,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用锦衣玉食编织出金丝笼来。姜竞霜强颜欢笑:“阿源当真不是公爹的孩子吗?我瞧着怎么这二人的性子还是很相似的。”谢羯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或许事实正如你猜的那样,但阿娘一直宣称他是货郎的儿子,把阿耶也逼疯了,在某个夜晚,他挟持着阿娘与她一起跳了井。”
姜竞霜猛地抬头看着他。
谢羯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字眼:“就是你院子里的那一口,平日里用井盖盖起来了。”
姜竞霜打了个寒噤,她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可怕最匪夷所思的故事,她既不能理解公婆二人那种至死也分不清爱恨的纠缠,也因为想到谢瓶对他的做法而感到些许的悲凉。谢源会选择那般处理她,逼她殉葬,是不是也是受他的这双爷娘的影响?
可惜谢源已经死了,白骨埋黄土,姜竞霜也无从寻找真相了。她只是好奇地看着谢羯,想知道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谢源刚刚出生,想来他的年龄也不会很大,看着爷娘这般惨烈地死在眼前,他又在想什么,是否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才会将他的性子扭曲成这样。
因为有把死亡不当回事的爷娘,所以才会养出也同样不把死生放在眼里的儿子。
还有谢羯和谢源之间的仇视……可以想见,这对兄弟在漫长的岁月里是如何因为两具尸体而头破血流。
姜竞霜想到这儿,当真是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以她和谢羯的关系,似乎也轮不到她说什么关怀备至的话,于是气氛竟然就这般僵硬住了,过了好会儿,谢羯才淡淡地道:“所以,就这么走吧。”
这才把话题又牵引了回来,姜竞霜方才想起谢羯长篇累牍告诉她这些,固然也有安抚她的意思,那么是否其中还夹杂了点心思,希望她不要再误解他呢?姜竞霜为这样的想法感到自作多情,可笑之至,但若不是如此,她又实在想不到谢羯为何要与她说这些,毕竟那些误会无关痛痒,根本伤不了他什么,他不必解释。
姜竞霜便这般埋头思索着,坐了马车,和谢羯到了山脚。
而谢源的墓在半山腰。
幸好今日姜竞霜做了准备,没有穿平日喜欢的宽衣大衫,而是穿了赤璋色的半臂,搭一袭郁金色窄身绢裙,很适合爬山。他们一起到了谢源坟前,姜竞霜低着头,没有看镌刻在墓碑上的字迹,而是直接把装好的祭礼都取了出来,跪在地上,把纸钱捎给谢源。烟雾袅袅间,姜竞霜在心口默念着,执意要和谢瓶把账算清楚——她并不否认她的错处,但也不愿把谢瓶供到受害者的位置上去,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谢瓶逼她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也不必如此自
甘下贱。
姜竞霜以为谢源应当知晓他的可恶之处。
她正念念有词,便听一旁的谢羯懒懒地取起酒壶,往杯中浇满,然后弯腰倾向地面。
"你娶了一个好妻子。"
姜竞霜登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并不觉得谢羯那厮会无缘无故、好心好意地夸她。
果然下一刻,谢羯就慢条斯理地说道:“弟弟你且放心地去,我会替你好生照顾她。”
姜竞霜神色勃然一变,气得直接起身夺过酒盏:"这是该在灵前说的话吗?"
也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亡灵复仇,姜竞霜刚说完话,就见天空顷刻变色,无数乌云黑沉沉地压了过来,把太阳遮了个一干二净,地上飞石乱走,劲草弯腰,竟是暴风雨的前奏。
姜竞霜脸一变:“快下山。”
她也顾不得那没少完的纸钱上火星子都被风吹灭了,提起裙摆,利利索索地往山下跑去,既没有叫上谢羯的打算,也没有再装模作样,可见在她的心里,谢羯在死生面前,一文不值。谢羯默然看了会儿,很快便大踏步跟上,也不顾姜竞霜反对,直接将她扛起挂在自己的肩头,姜竞霜立刻从自由人变成了谢羯的肩上囚徒,又蒙又恼,催着谢羯把她放下。谢羯理由正派地很:“依着你的速度,能赶在暴风雨来临前到马车上吗?所喜你遇到的是我,不忍见人死,愿意对没良心的人施以援手。”
姜竞霜—听这话就知道是在挖苦自己丢下他就跑的事,她心虚但不服气:“我跑得没有大伯哥快,笨鸟总要先飞。”
别的不见她会,倒是挺会强词夺理的。
谢羯不曾理会她,迅疾地下了山,也亏得他速度快,姜竞霜才刚钻进马车,那雨水就瓢泼而下,一下子就把整个世界淋湿,雨滴跟小石子一样打在车盖上,十分密集且有劲。谢羯也上得车来,把车门合上了,顿时雨声变轻了,耳里也少了嘈杂。
姜竞霜看他身后:“锦墨呢?”
谢羯道:“他是护卫,自要在外守着。”
姜竞霜听了叹气:“做护卫真是不容易。”
谢羯瞥了她一眼,似乎很诧异一个可以毫不犹豫丢下自己跑路的女人,竟然还有心。
姜竞霜被他看恼了,不由道:“又不是有人要杀你,躲雨罢了,我先跑几步又如何。”
话音才刚落,她就见谢羯竖了手指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姜竞霜虽觉得莫名,但也忙止了话,只竖了耳朵仔细去听,于是在那密集的雨珠敲打声中,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听到了金戈相撞的声音。她紧张地看向谢羯,便见谢羯轻手轻脚往车窗靠去,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眼就放下了,姜竞霜见他的神色从头到尾都不
曾变过一分,只当方才是自己的幻听,正想说虚惊一场,就听谢羯淡道:“有人要杀我。”
“什么?”
“你待在车里,哪都不要去。”
谢羯说完这话,就见车门猛然地被挣开,风裹着雨水往车厢里倾泻进来,姜竞霜的眼睛有瞬间被风雨迷得睁不开眼,就见谢羯脚尖轻点,瞬间离开了马车,车门也随之关上。除了把一半车厢浇湿的雨水,金戈撞击声,谢羯和锦墨的身影都不复存在,只有姜竞霜蜷缩在了并不舒服的车厢内,感受着夏雨的寒冷,再次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座孤岛。也不知道谢羯去了多久,或许只有一刻,又或许长到了一个时辰,姜竞霜的双脚都跪得麻木了,她正此牙咧嘴地抻开腿活跃血液,就听到车门被撞开,满身血污的谢羯在风雨里看着她。玉冠半歪,乌发湿漉漉地披散,双眸凝黑成血,身上湿重得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血,但姜竞霜到底还是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把软剑,剑身上的血正被雨水稀释干净。
这样的他,真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姜竞霜张了张嘴,很聪明地没有问他杀了多少人,而是赶紧拿出从依着车厢打的车柜里找出来的干毛巾,让谢羯擦干。
谢羯把软剑随意丢在地上,地上铺着软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姜竞霜的心头还是触跳了下,目光不由得畏惧地瞥了眼那柄寒光凛凛的剑。
谢自然注视到了她的目光,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道:“有人要刺杀我,只可惜失败了,我欲留活口,那三十几个死士不是被杀就是咬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为他的主子忠心耿耿地去死。所以算是两败俱伤。"
姜竞霜觉得这笔账不该这么算,但一想到谢羯从不把人命当回事,也只能先将就地认可了谢羯的说法,毕竟眼下这并不重要。
她小心翼翼问:"大伯哥可否能猜到是谁派来的刺客?"谢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此时你更应该先关心我可否受伤。"
“哦哦。”业务不甚熟练的姜竞霜经他提醒,忙亡羊补牢,“大伯哥可否受伤?”谢羯幽微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此刻再问我这个问题,已经晚了吗?”姜竞霜一噎,也有几分生气:“是我不该多嘴,非要问这个问题,就应该直接上手……”
她卡了一下。
谢羯含笑道:“直接上手什么?”姜竞霜心虚地目移:"我什么也没说。"
谢羯这时候倒是少见得善解人意起来:"要脱我衣服,检查我的伤口是吧。"
说着,当真就抬手解起腰带来,姜竞霜拦都拦不住,还被他嗔怪了声:“我身上你什么没见过?”
是的,经历了昨晚整整一夜,谢羯数清了姜竞霜身上究竟有多少颗痣,而姜竞霜也摸清了他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疤,两人的关系已比从前更为的亲密。姜竞霜垂了头去寻伤药:“你要脱便脱。”
等她把那堆药瓶找齐,转头却见谢羯懒懒散散地倚着车厢壁坐着,没脱衣服。
姜竞霜手里捧着药,疑问地看着谢羯,谢羯道:“没受伤。”
姜竞霜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喜欢折腾自己,无奈地把药瓶都放回了原处,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大伯哥的武艺竟然有这般高强?”
三十多个刺客,这般的大雨天气,哪怕有护卫护着,谢羯能杀了人还不伤到自己,这武功深厚得令人匪夷所思了。
谢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习惯了,平生作孽太多,过于招人恨了。"
姜竞霜刚在心底腹诽——你也知道你作孽太多——她的身子就被谢羯揽抱过去了。
阴冷寒湿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姜竞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竟然连反抗都忘了,就这么乖巧地落到了谢羯冷冰冰、硬邦邦的怀抱中。
谢羯闭着眼,羽睫垂下一片阴影,衬出眼底的青色,他终于露出了点疲憊:“让我抱着睡会儿。”
姜竞霜其实不大舒服,但此刻她也说不出拒绝谢羯的话来,便默默地盯着车厢顶部发呆,想着今天的刺客究竟是怎么回
事,他们显然是冲着谢羯来的,既然如此,她日后总要想办法不跟谢羯出门才是,否则她的小命就不保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好日子也就要从指缝里溜走。
姜竞霜默默地在心里嘀咕,谢羯却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般,冷道:“刺客要是想杀你,潜进谢宅也是容易得很,你若为此日后拿这个做拒绝跟我游玩的借口,你仔细你的后果。”姜竞霜讪讪,嘴上倒是犟得很,辩驳了句:"我没有。"谢羯没说话,但那态度表示得很明显——你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姜竞霜就不敢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谢羯道:“太安静了睡不着你,你讲会儿话。”姜竞霜没办法只能陪着他:“大伯哥想聊什么。”谢羯道:“我不想闲聊,你说话给我听。”
姜竞霜才知谢羯是把她当解闷的玩意,不陪她聊,就让她一个人对着空气讲个不停,问题是,她有什么好讲的,姜竞霜巴不得在谢羯面前做 辈子的陌路人,她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过往生活剖析在他面前。
谢羯道:“讲一讲你养的那只猫。”
姜竞霜很无奈:"我只养了它一天,没什么好讲的。"
谢羯的嘴巴一如既往地毒辣:“除了那只猫,你那乏善可陈的过往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姜竞霜忍了又忍,劝自己念在谢羯刚杀了人却还能如此平静,肯定是个杀人狂魔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于是挖空心思地把那只猫的故事说来给他听。
因为不知道雨何时会停,谢羯何时会好,因此姜竞霜这个故事讲得格外细致,恨不得把小奶猫喝米汤时咂了几次嘴都——道来,谢羯都静静地听着。
姜竞霜不知道的是谢羯听的不是小奶猫如何,而是藏在隐秘的角落里,却无处不在的姜家人对于姜竞霜的轻慢,从那些寥寥几笔的叙述中,谢羯在心中渐渐勾勒出姜竞霜童年的模样。
她是弱小的,弱到她那才八岁的弟弟都敢对她大声呵斥。
她是孤立无援的,家中五个亲人,没有一个理解她,都在嘲讽她,打压她,看她潸然泪下,绝望地嘶吼,把这当作一个可笑的笑话。谢羯漫不经心地想到徐氏的话“只是为了一只猫”,可这又怎么会是一只猫呢。
谢羯太理解这个感受了,因为他也有那么一只猫,是他用存了一个月的麦芽糖,眼巴巴地从邻居家的小孩的手里置换回来
的,那只小虎斑猫非常灵动可爱,也得到了阿娘的喜欢。
趁他去私塾念书时,离群索居、郁郁寡欢的阿娘便总是抱着小虎斑猫在家里走来走去,数脚下地面的裂缝,看长在墙角的青苔。
最后,嫉妒成性的阿耶实在接受不了阿娘宁可抱着一只猫逗来逗去,而不肯理他一下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猫给杀了。
当谢羯兴冲冲地从学堂回来找他的虎斑猫时,只看到了流着泪的阿娘和敷衍安慰他的阿耶。
"不就是一只猫吗?阿耶赔你,你要什么?书还是小剑?"
这当然不只是一只猫那么简单的事。
谢羯眸色微暗,忽然道:“弟妹,我要借你的四弟一用,你可舍得?”姜竞霜下意识道:“他那种被宠坏的孩子,能帮上你什么?”谢羯没有回答她,只是露出了那种算计了一切的,令姜竞霜毛骨悚然的笑。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脸板得很紧:“会伤他性命吗?”
谢羯道:“不会。”
姜竞霜便又开始装模作样了:“若他能帮大伯哥的忙,就是他的荣幸。”谢羯微微一笑,深以为然:"我也这般以为。"当夜,负责看守柴房的锦画发现姜四郎被人刺杀,小腹上中了一剑,血流满地,生死不知。
此事立刻惊动了姜竞霜,身为姜四郎的阿姐,她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亲弟弟心疼不已,立刻叫人去请大夫,姜家人便是大夫,于是锦画也没有去往别的医馆,直接去把姜父请了过来。
姜父自然知道姜四郎连日不归是去了哪里,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不能和朝中权贵作对,因此只好闷在肚子里不发作,直到他被叫进了谢宅,看到了腹部中刀的姜四郎,姜父才觉得一口恶气顶上
头,竟然想和谢羯一决高下,论个长短。
姜竞霜苦苦拦着,劝道:"府里闯进刺客,就是大伯哥也是不想的。"
姜父气得要命:“府里就算进了刺客,想来也是为他而去,怎么他无事,偏我的四郎受了如此重的伤?无论如何,谢大人都该给我个交代。”
姜竞霜道:“大伯哥能给什么交代,他就算再有权,也不是县衙里的县令,审不动人,阿耶,莫若让四弟先在府里治着,你则去县衙,一纸状书高到县令面前,由不得他不管。”
姜父是那种最普通的市井小民,他平时能接触到的最大官就是县令,在他心目中,县令这样的官员有着无上的权威,是他这等升斗小民万万惹不起的,因此姜竞霜这般劝他,倒让他对姜四郎的一颗慈父
心有了动摇。
他开始找借口:“我还能去哪儿去告,自然是上衙门,那谢大人呢?他的官更大,压得住县令,该有他出面才对,这样也能及时还你弟弟清白了,不过他人呢?怎么我到了许久,他都不出来见我,可
见是心虚躲着我了。”
姜竞霜忙道:“哪里就是心虚了,大伯哥只是昨日淋了雨,偶感风寒,正歇着,见不了人。”
姜父见谢羯这般躲躲闪闪不肯见人,却是认定了他心里有鬼,因此见姜竞霜百般阻拦去见谢羯给姜四郎讨公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一根粗萝卜头的手指狠狠地戳了姜竞霜两下。
“你阿娘回家就骂你柔软无用,吃里扒外,我看她没有骂错,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帮着外人来欺负你的亲弟弟。”
姜父越说越气,此时心中倒是生出了十二分的愤慨,忽然责任就飞到了心头。他觉得他还是有义务给幼子讨个公道的。
于是姜父只用失望和嫌弃的眼神瞪了姜竞霜几眼,便袖着手,兴冲冲地一路往县衙去了。姜父在镇上开了医馆,也算小有名气,大家看了他都问:“姜大夫怎生这般忙碌?”
姜父喘了口气,粗声粗气道:“为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姐姐好心把他接到谢宅住着,却莫名遭了难,肚子里戳着把匕首,也不知是哪个混账干的,谢大人说是刺客所为,但我疑惑
哪有刺客会跟个小孩过不去。”
他到底是没脸说出姜四郎因何到了谢宅,又是在谢宅过着怎生的日子,于是有意替姜四郎做了遮掩。若是姜竞霜见了,必得撇撇嘴,嘲讽上一句,原来这世上只有男人,男童才配得到尊重。
姜父就这么一面说,一面到了县衙,沿途嗑瓜子喝茶闲聊的百姓都被他吸引了过去,乌泱泱的,在县衙门口堵得门都快挤破了。县令看得极为莫名,道:“来人,先打他二十杀威棍。”
原来这是大魏的不成文规定,为了防止市井小民乱编造谎言故事,中途又胡乱撤案,浪费司法资源,于是要求市井小民无论告谁,因为什么告,进得县衙,先挨顿杀威棍,以此证明告人的决心。方才姜竞霜就把姜父的火拱了起来,他又沿途受了许多喜欢凑热闹的闲汉的挑唆,竟然一下子盼着替儿子伸张冤屈,却把杀威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哪怕此时想起来也是迟了。
县衙的差役们根本不顾姜父的反对,将他的裤子一脱,在长凳上一丢,就执起棍子冲他臀上打了去,立刻就是皮开肉绽,姜父疼得乱叫,声音几乎快把房顶冲跑了。而在县衙附近的某栋茶寮雅室,姜竞霜端着茶博士刚点出的茶,享受般听着姜父-声大过一声的呻吟声和求饶声,眉眼半分不动,只道了句遗憾。
“平日在家耀武扬威惯了,也该让他尝尝挨拳头的味道。只是不能亲眼见到他惨兮兮的样子,还是少了点乐子。”
姜父没挨完整个杀威棒,就嚎叫地退出,这便是状不告了,打也白挨的意思。
没看成热闹的围观群众对姜父很是不满,指指点点的,姜父起都起不来身,被差役像狗一样拖了出去,他正觉得丢脸,羞得想拣个地缝钻了进去,就见眼前多了双精工细作的皂鞋。那双皂鞋似乎毫不懂得礼节,也可能全然不曾见到姜父,竟然就这般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在满场的哗然声中,走向了县令:"朱大人,门外那人的杀威棍还剩多少?"朱县令见谢羯竟然也会纡尊降贵到了县衙,登时就知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心里虽不安,但面上一点都不敢露,很殷勤地问忙道:“还差十四棍。”
谢羯很残酷地道:"把他拎回来,打满二十棍再走。"
姜父绝望地惨叫了声,就又被差役拉去,板子如雨点而来,他的惨叫声渐渐若游丝,抻断了。
谢羯这才慢悠悠地道:“我在府里捉到了刺杀我的刺客,还请县令大人帮忙查找线索,仔细审一审,给我那被误伤了的小弟弟一个交代。”
当看到锦墨和锦画 起把一具尸体抬上来时,朱县令想的是,在这小小的临安镇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如此高大魁梧的身材,必然是那两个人的主意,没经过他同意,就安排了这么大的一出戏。但现在怎么办呢?他总不能贼喊捉贼吧。
朱县令愁眉苦脸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姜父,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个外强中干的男人再拖延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