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30 霧の湯旅店]
他们的住房都在二楼,连成一排,两边只间隔一堵墙。房间的地上铺的是榻榻米,对于单人房客来说,一人一间房确实过于有余裕。
凉子女士所说的另外三名房客则住在走廊的另一侧,不过现在似乎只有宫野小姐一个人在房间里,另外两名*据说*脾气不大好的住客并未回旅店。
山林间的雾气愈发浓厚,从旅店的木窗向外望出去,只能看见微弱的月光洒在几棵歪斜的松树上,雾气朦胧,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浓雾之后悄然蛰伏着。
降灵科的成员这会儿都聚集在鹤见瑛的房间内,这住处的灯统一都是橙黄色,光线暖得让人昏昏欲睡,只不过被拉过来的矮桌上摆满了散乱的物品,所有人自从走进了这间旅店后便不自觉绷紧了神经,显然都没心情用房间里备好的绿茶或小点心缓解疲劳。
盐线依旧是必要的,濑尾健一郎和西宫美羽弯着腰,在房间所有入口处和窗栏边都洒上了盐线,佐野川桃则皱着眉,手里抓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绕着房间的边缘来回踱步。
她的双眼是闭上的,落下的脚步却格外精确,什么时候该拐弯,什么时候需要绕开前方的障碍物和忙碌的同事们,她分毫不差,就好像有另一只眼睛正帮她盯着看。
“真是怪。”她说,“说是山神,但*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停在窗边,远处是黑沉沉的一片,雾霭之后隐约有山影起伏。玻璃窗上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或者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鹤见瑛刚从边上的房间回来,她往大家的房间门上都贴了符纸作为保障安全的手段,在跨进房间时听到佐野川这么一说,也怔了下,反手阖上房门。
五张贴在门背上的黄符微震,上面的朱砂笔痕如同被火焰烧灼一般亮起金红的光芒,空气中隐约有一声清脆的铃铛响,无形的灵力形成障壁,将他们笼罩其中。
这是一个简易的检测术法,用于确认灵体的靠近,同时能给布下术法的本人做出提醒。
“的确,这整座旅店都过于…干净了。”鹤见瑛的视线落在桌上那张凉子女士赠送的手绘地图上,“这里没有一点灵体的残留,死气弥漫却没有任何死亡的痕迹。反常得出奇。”
“简直就是死寂,空壳一个。”佐野川桃往沙发上一躺,整个人疲惫地瘫在里面,在山林里连开三小时汽车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是种酷刑了,“神降天罚或是神使下界往这儿送上一个我等凡人无法理解的神迹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那山里分明还有古怪的迷阵,”西宫美羽确认完了盐线,直起身体揉了揉腰,“有什么人会这样处理?”
除非有降灵师专门为某片土地做过净化仪式,不然多多少少都会残留下怨气、执念之类的气息。
鹤见瑛思索了片刻,说道:“非官方降灵师也不是没有可能,但……”
从她入职公安七课后,确实有意和全国各地的降灵师保持联系,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手向来稀缺,紧急情况发生时肯定需要外部支援。
而其中就就有一位降灵科的编外人员,影山茂夫。年仅17岁的男子高中生,天赋异禀,灵能力强大到令人咋舌,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甚至不需要那些花哨的仪式和技巧,单纯依靠自身灵力的强度就能够祓除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恶灵。剩下的那百分之一出于严谨,可能还没被记录。
“但也没有被灵力轰炸的残留。”佐野川桃把水晶球放在手心里搓来搓去,“除灵宗族?看着也不像,那些老家伙没这种本事。”
就算是影山茂夫动手,或多或少也会留下一些使用过灵力的痕迹,更不用说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像他那种程度的灵能力者实在是屈指可数,还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鹤见瑛差不多都打过交道。而白滨的这片*干净*区域着实不算小,灵力、恶念、怨气居然会消失得这样彻底,几乎有些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了。
“我想…去镇子里看看。”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的松田阵平盘腿坐在座布団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他又忘了摘墨镜,目光大概在窗外的那片黑暗之中游离着(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西宫正在心里暗暗怀疑人在变成幽灵后视觉是否会发生某种程度上的*异变*)。
“镇子?你觉得山脚下有问题?”鹤见瑛疑惑道。
“我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叫我……”松田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会不会是镇子里也有个摩天轮?”西宫问他。
松田摇摇头,“不一样,那是一种……”他顿了顿,却形容不出来,只是抬起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
心脏依旧没有跳动,毕竟他现在是幽灵嘛,但还是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在他背上,要将他一把推入那座幽静的镇子里。
鹤见瑛看着他,却在他回望过来的那一瞬间错开了视线,接着轻轻弯起嘴角,“说不定你是饿了。时间差不多,我想我们也该去吃晚餐,接下来的行动晚上我们再讨论。”
森贺凉子邀请他们一起吃晚饭,他们几个并有没拒绝,毕竟那位召唤松田阵平到这里,结果自己又不见踪影的幽灵*森贺秀明*和这栋旅店的关系匪浅,就算是江户川乱步在这儿,也得先听线索再破案吧。
为了以防万一,濑尾健一郎提供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给松田阵平,他的身高一米九往上,衣服足够大,松田阵平往身上一套,看着就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的吸血鬼,西宫站在门边观察半晌,遗憾地叹气,“还是戴着墨镜吧,摘下就有点显眼了。”
“嚯,”佐野川的脚才迈出大门半步,闻言回过头来也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戴着墨镜不是更显眼?”谁在室内吃晚饭还戴墨镜的,好大牌!
“小桃姐,你常年待在国外可能不知道,凉子女士的年纪正是欣赏松田先生这样端正帅哥的好时候啊,你看柏○崇、木村○哉,哪个不讨女性喜欢。”
“别说得我好像早就被汤姆·○鲁斯,莱奥○多那些白人男性腐蚀了审美,”佐野川桃挥挥手,“算了,青光眼总比大帅哥存在感低。”
鹤见瑛:“……你舔一下嘴唇能把自己毒死吧?”
“那我肯定先亲你一口,咱俩殉情!”佐野川桃此人我行我素惯了,这会儿更是饿得发慌,都快烧心了,习惯性地回完嘴,人已经走出好几步远,站在楼梯边,真心实意地开口问:“你们都不饿吗?老天,下回我绝对不当驾驶员了。”
晚餐在一间宽敞的和室中进行,房间一侧的拉门被推开,露出一个不大的日式庭院,庭院里种着几棵修剪整齐的松树,点缀着几盏石灯,光线透过雾气显得朦胧而幽静。晚风轻轻吹拂,将些许凉意带进室内。
矮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几盘新鲜的海鱼刺身、一锅正在咕嘟冒泡的寿喜锅,以及几道看起来精心烹制的家常菜。
凉子女士正在把一壶热茶倒进桌上的陶瓷杯,茶水撞击杯壁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她的动作娴熟平稳,但手背上浮出的青筋暴露了岁月的痕迹。
晚餐只有她们六人,另外三位住客并未在,不过凉子女士看起来却还挺开心的。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人一起用餐了。”她笑着说,声音柔和,“这几年来这儿的客人越发少了。有人愿意陪我说话聊天,总觉得自己还没老去一样。”
“只是岁月在徒增年龄,但灵魂永远年轻。”鹤见瑛轻声开口,“不过您一个人经营旅店,确实辛苦。”
“霧の湯是我和丈夫一起建起来的,后来想要交给我的女儿,再到我的孙子……虽然现在我又变回孤身一人,但总不能就这样让它荒废了。”她的视线在屋内那些已经上了年岁的摆件上慢慢挪过,神情既自豪又落寞,“秀明以前还能帮我一起打理,如今我只能慢慢来,多做一点,就当打发时间了。”
“秀明……就是您的孙子吧?我在楼梯的墙壁上看到了合照。”鹤见瑛说。
“嗯。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小时候的志向还是要让霧の湯在全国开连锁店。”凉子女士低声说道,不过眼神暗了下来,嘴角的微笑仿佛被压进了阴影里。
“他是个好孩子,是我没能……帮助他。”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握着尖筷子的指节发白,像是某种难以触碰的回忆被轻轻揭开了一角,如太平洋上翻涌的潮汐将她淹没:“是我害得他……都是我……”
空气瞬间变得沉重起来,连寿喜锅咕嘟的声音都像是被压低了一些。
鹤见瑛皱了皱眉,她就坐在凉子女士的身边,马上便察觉到了森贺凉子的目光涣散,神志有些恍惚。
“凉子女士?”鹤见瑛往她那边偏了偏,“凉子?”
女人没有答话,好像陷进了深思之中。
松田阵平坐在长桌的最角落,一直注意着凉子女士的情况,几乎是在看到她视线凝聚在筷子上的同一时刻,忽然对鹤见说:“小心!”
凉子女士抬起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手腕一转,细尖的筷子尖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就这样直愣愣地扎过来。
鹤见连忙伸手挡住,木筷子*咔嚓*一声断裂了开来,尖锐的木屑划破她手上的皮肤。年长者如同被蛊惑般不管不顾,继续大力地牢牢握住筷子的残片往自己身上扎。
“鹤见前辈,我-我帮你!”西宫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险些让鱼丸噎住了喉咙。
“别-过来。”鹤见瑛说道。
鲜血从她的手心处流下,凉子的力道不减,偏执地要将自己的性命由一双手工制木筷结束。鹤见瑛另一只手抹过血迹,拇指按在森贺凉子的额头上,一道血痕顺着她的眉心到鼻骨。
「万灵归位,阴阳静常。魂魄安兮,神无惊惶」
「森贺凉子!」
声音好似万顷之高的天际传来的天神怒喝,将她游离的神魂拽回到了自己身体中。
她的喉间发出一声极重的喘息,双眼瞪大了一瞬,随后便昏了过去,被鹤见瑛接住了。
“她身上有个咒。”鹤见瑛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