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抱着赵毋恤走在大街上,一路上兴奋的手都在抖。
果然是善有善报啊!
正愁着怎么打开六卿的门路呢,路边随手救了个小孩儿,居然就是赵襄子。
这事儿闹得,舒心!
赵毋恤一边吮着饴糖,一边望着宰予喜气洋洋的面庞,问道。
“宰夫子,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怎么还不教我东西?”
“好好好!教,都可以教。”
“那您今天打算教我点什么呢?”
宰予想了想,干脆拿出图书馆里看到的秦朝蒙学书籍《仓颉篇》来教导赵毋恤。
他朗声道:“跟我念。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赵毋恤也随着他一起念诵了起来:“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等到宰予将《仓颉篇》念完,赵毋恤也随之读完。
他正盘算着等闲下来,回馆驿把《仓颉篇》抄写一遍送给赵毋恤。
岂料赵毋恤竟然又开始从头背诵了起来:“仓颉作书,以教後嗣……”
这着实把宰予吓了一跳,《仓颉篇》虽然不长,但好歹也有一千多字呢。
只是念一遍就能全篇背诵,这是什么三晋超人?
我在图书馆里都背了得有俩小时呢!
宰予问道:“你背会了?”
赵毋恤点头:“背会了。”
宰予闻言忽然有些惭愧,他原以为赵毋恤碰上他,那是赵毋恤的福分。
没想到啊,原来能够教导赵毋恤,反而是他宰予的福分啊!
宰予不由感叹:“真是聪慧啊!”
赵毋恤被他夸得开心了,从怀里又摸出一份竹简送到宰予的眼前。
“这些我也背会了。”
“这是什么?”
“这是上个月父亲交给我们背诵的竹简,他交代我们好好保管,否则会被责罚。
哥哥们弄丢了竹简,所以就找我要。
我不给,他们就打我,骂我不懂得长幼尊卑,还扯烂我的衣衫,弄乱我的头发,说我披发左衽。”
宰予本来气都消得差不多了,听到这话,血压立马又上去了。
这帮小崽子,我大宰子不出手治治他们,还无法无天了!
宰予说道:“你想不想报仇?”
赵毋恤点头道:“想。”
“想报仇,那你就听宰夫子的话。
今晚我会去拜访你父亲,你把竹简上的内容好好温习几遍,晚上我会请求你父亲查验……”
宰予话还没说完,赵毋恤小手一伸,把他的嘴捂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想报仇了。”
宰予把他的小手挪开:“为什么?”
赵毋恤道:“虽然其他哥哥们待我不好,但我的大哥待我很好,他尚且没有背熟,如果让父亲查验背诵的话,大哥也会遭殃的。”
宰予听到这里,愈发感觉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他回道:“你无需担心,此事我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到你大哥的。”
……
夜晚,赵氏下宫。
灯影之下,宰予与赵鞅推杯换盏。
赵鞅见气氛已浓,便屏退一旁的下人们,随后开口道:“我听说您的老师,想要在鲁国恢复礼乐制度。
不过虽然鲁国乃是天下少有的礼仪之邦,但要做到当初周公那种程度,也并不容易吧。”
宰予知道赵鞅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隐晦的表达夫子指责他的言论有些过火了。
不过宰予原本就因为赵毋恤的事情,对赵鞅憋着一肚子火气。
现在他还敢攻讦夫子,那宰予自然不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宰予朗声道:“夫子年轻时曾经前往成周,向老子求学。当时老子曾教导他说,教化天下一共有五种方法,它们分别是道、德、仁、义、礼,其中以道为最上等,以礼为最下等。”
赵鞅听了,还以为宰予是赞同他的观点,于是笑着问道。
“那您的老师为何不去选择最上等的道,而是选择最下等的礼呢?”
宰予见他中计,也笑着回道:“这是因为,当天下失去了道之后,德才会显现。
当失去了德以后,仁就开始发挥作用。
当仁的道路行不通后,人们就只能依靠义来行事。
如果天下连义都不存在的话,就只能用礼来约束他们了。
夫子认为现在的鲁国,尚且还可以用礼来规整歧路,唤醒民众心中的大义,进而向上追求仁的境界。
如果一个国家连礼都不存在了,那恐怕就连夫子这样博学多才的君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治理了。”
宰予明面上是在陈述夫子治理国家的依据,背地里却是在指责晋国人办事不地道。
赵鞅听了不免尴尬,只得讪笑两句道:“原来孔仲尼依照礼来治国,是为了追求仁的境界啊!
只不过,单单是想要恢复礼都已经如此困难了,大概是无法做到仁的吧?”
宰予听了,只是摇头。
赵鞅疑惑道:“您是不同意我的看法吗?”
宰予道:“夫子曾说过:我欲仁,斯仁至矣。只要您想要仁,仁自然而然就会到来。
仁到来了,德就可以推行了。德推行了,道就得以恢复了。
而当道得以恢复之后,天下人就会一起来归附他了。
得到了天下人的拥护,难道还不能长久的持有天下吗?”
赵鞅原本听得心不在焉,甚至还有些后悔将宰予请来赴宴。
可当听到这句‘天下将附’后,他的兴致一下就被勾起来了。
“此话怎讲呢?”
宰予道:“天道的变化,是没有常数的,只有具备德行的人,才能够得到它。
从前尧的子嗣没有德行,于是他就将帝位传给了舜。
舜的子嗣没有德行,他就把帝位传给了禹。
而到了夏桀时,他没有德行,所以民众就纷纷离开他,归附了施行仁爱的商汤。
商纣没有德行,所以民众又归附了仁爱的文王和武王。
土地、城池、天下,只是眼前的虚妄。
能否施行仁政,赢得民众的归附,才是长久持有它们的保证啊!
王朝的兴盛、衰颓,国家的兴起与灭亡,在天道的眼里不过是一瞬之间。
只要稍有不慎,持有的东西便会被天道所剥夺。
夫子出仕,是为了辅佐国君,帮他守住周公留下的社稷,保卫鲁国历代先君留下的疆土。
所以说,夫子想要在鲁国用礼的方式,去推行仁政,赢得民众的拥护,这又有什么过错呢?”
赵鞅之前对所谓的仁政兴趣缺缺,认为这不过是一帮迂腐儒生妄图恢复上古制度的假象罢了。
可听到这里,他却对宰予口中的仁政产生了兴趣。
“您愿意详细说明什么叫做仁政吗?”
宰予道:“民众,是国家的根本。而民众,又都是趋利而避害的。
他们喜欢居住在能带给他们利益的地方,厌恶居住在使他们难以生存的地方。
民众害怕饥饿,就减轻他们的税赋。
民众害怕死亡,就减轻当地的刑罚。
百姓害怕劳顿,就不要频繁更改政令。
如此一来的话,仁政就能够推行了,民众就会前来归附他了。”
赵鞅听完,皱眉犹豫道:“可如果减轻赋税,封地的收入就会不足。减轻惩罚,奸邪之徒就会横行。如果遇到外敌来袭,又怎么可能不频繁更改政令呢?”
宰予早知道他会这么问,于是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答案一股脑的倒出。
“请问您,难道您的封地内,所有的荒野都已经开垦了吗?”
“没有。”
“难道您手下负责耕种田地的民众已经足够使用了吗?”
“不够。”
“难道您现在持有的军队,已经足够帮您抵御外敌的入侵了吗?”
赵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息道:“并不够啊!”
宰予于是问道:“开坑荒地,耕种田地,扩充军队,这些都需要民众的帮助,既然如此,为何不愿意推行仁政呢?”
宰予步步逼近,赵鞅几乎被逼到了墙角。
他想了一阵子,终于提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若是将税赋减少一半,便需要两倍的耕地才能维持收支平衡。这样做虽然可以招来两倍的民众,但短时间内,我又如何开垦出两倍的荒地呢?”
宰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笑呵呵地从袖子里掏出曲辕犁的图纸。
“办法自然是有的。我之前和您说过:我欲仁,斯仁至矣。只要您想要推行仁政,那么帮您施行仁政的方法,也很快就会来到您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