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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唯一的朋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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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柏和吉羊止止相识的经过平平无奇,和许许多多的网友一样,都是因为相同的爱好。

他们都喜欢一款益智类手游:“数独密室”。

这款游戏对计算能力的要求很高,对于数学爱好者来说趣味性十足,是一位游戏设计爱好者心血来潮的创作,界面设计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花哨的升级奖励系统,十分小众,全球万家不超过5000人。

左柏是这款游戏的忠实粉丝,每天学习工作之余,全靠这款游戏放松恢复精力。

大概是左柏对这款游戏太钟爱了,大数据记住了他,并在一年前为他推送了一位小众游戏主播。

这位主播就是吉羊止止,他唯一直播的游戏就是“数独密室”。

吉羊止止直播的时间很固定,周日晚上八点到十点,没有灯光,没有布景,甚至脸都不露。永远戴着一张纸面具和劣质的蓝色假发,衣服基本都是工作服。直播讲述口齿不清,还有点絮絮叨叨的。

这样毫无特色的直播,当然也没有什么粉丝。

吉羊止止的273位粉丝,其中有272位都是平台赠送的僵尸号,直播间观看人数常年维持在“1”。

这个“1”就是左柏。

吉羊止止第一次发现有粉丝关注的时候,很激动,破天荒在直播里说了几句感谢粉丝支持的话。

左柏当即就给出了回应:“刚刚那一关有更简便的算法。”

吉羊止止:“!!!详细说说!!!!”

就这样,两个人成为了网友,慢慢的,成为了朋友。

“我和吉羊止止很像,我们都是没有朋友的人。”左柏轻轻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这是左柏第二次说这句话。

咖啡店窗外日晖落幕,天空蒙蒙暗了,仿佛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紫色水彩,年轻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勾着肩膀,蹦蹦跳跳跑了过去。

左柏厚厚的眼镜片里浮起一小块水蒸气,手指抠着水杯,杯子里的冰块“咔哒”一声,浮起一串气泡。

董天心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里飘荡着咖啡豆的香气、柠檬的酸气、空调的冷气,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苦涩气味,董天心很熟悉,它的名字叫“寂寞”。

无数次,她在出租屋的小阳台晒月亮的时候,都会在自己身上闻到相同的味道。

芒昼迅速又敏感地看了董天心一眼,“你……”

董天心:“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这句话问的是左柏。

左柏掏出手机,“我和吉羊止止在私信里探讨过几次数独,有聊天记录。”

左柏的网名叫“林秀砺风”,头像是一团黑乎乎,参杂了几团白。董天心辨认半晌,才看出来是写满数学公式的黑板。

这俩人的聊天记录几乎全是各种意义不明的公式和符号,偶尔蹦出几个汉字,像是某种加密的咒文,完全不知所云。

左柏手指滑动屏幕,找了十分钟,总算翻到了两句完整的对话。

吉羊止止:我父母给我邮了土特产,你想尝尝吗?

林秀砺风:谢谢。

至此,所有对话全部结束。

董天心:“土特产呢?”

左柏:“后来我们又探讨了几个数独计算模型,把这件事忘了。”

“你们现实中见过面吗?”

“没必要。”

“加过微信吗?”

“我没有微信。”

“起码有电话吧?”

“我们都觉得打电话太尴尬。”

芒昼:“……左先生……果然君子之交淡如水。”

董天心扶额:两个妥妥的大社恐啊。

左柏慢慢翻着聊天记录,“上周日本应该是吉羊止止直播的时间,但那天他没出现。我私信他,也没有任何回复。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按时直播。”

“我联系了直播平台,请他们核实吉羊止止的情况。直播平台给我的回复是,偶尔一次缺席直播,可能是因为播主临时有事耽误了,很常见。让我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昨天是周日,我不到七点就守在吉羊止止的频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睡了过去。然后——”左柏看向董天心和芒昼,“就在梦里——我以为是在梦里——遇到了你们。”

说到这,左柏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积攒勇气,“他,还好吗?”

芒昼挪开了目光,董天心默默从手机上翻出了那条“青年游戏上|瘾猝死”的新闻,可根本递不出去。

突然,手机铃响了,来电显示:驴律师。

【你们在哪呢?快来香洲街派出所,那个蓝头发的父母来收他的东西,这可能是了解他最后的机会了!抓紧时间过来!】

董天心腾一下站起身,百岛大学在北城,香洲街派出所在南城,现在六点,正好是晚高峰,打车不可能,坐地铁起码一个小时,万一去迟了,就错过了。

此时此刻,最快的交通方式就只剩下——

董天心看了眼天色,已经全黑了,“现在就算天上飞过去一串超人应该也没人能发现吧。”

芒昼点头:“左先生亦可同行。”

左柏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左教授,咱们需要一起去个地方,为了节省时间,”董天心顿了顿,“附近有人比较少的……呃,天台吗?”

*

百岛大学不愧是百年名校,稀奇古怪的建筑还真不少。

左柏带着董天心和芒昼来到了一座四层小楼,看建筑风格大约是清末民初,盛开的紫藤花在外墙上肆无忌惮地蔓延,如同一张紫色的大网,风一吹,花影濯濯,颇有“一只绣花鞋”的恐怖氛围。

小楼外建了一圈铁制的楼梯,盘旋而上,到了楼顶,各种叫不出名植物疯长,几乎占领了整个平台。神奇的是,在平台背阴处居然有人开辟出了一小块空地,撑着遮阳伞,伞面印着“百岛啤酒”的LOGO,和大排档同款。伞下放着一张藤椅,一张小木桌,还有一个很干净的垃圾桶。

左柏:“这是我平常看书的地方,很少有人来。”

董天心搓着胳膊,“冒昧问一句,这地方人少的原因是?”

“据说闹鬼。”

好死不死,来了一阵风,楼下的破窗户呜呜呜叫了起来。

董天心汗毛都立了起来,急忙攥住芒昼的袖子。

芒昼哼了一声,“此处并无他物,有何可惧?”

“重点不是这里到底有什么,而是我觉得有什么。”董天心右手顺势抓住芒昼的手,左手捉住左柏的手腕,“赶紧吧,我鸡皮疙瘩都能砌墙了!”

左柏:“什——”

来风了。

初夏的夜风依然潮热,风里夹杂着紫藤花的香气和淡淡的海咸味,芒昼仰头闻了闻,“正好顺风。”

董天心散落腮边的发丝飘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风卷着二人衣袂,四脚缓缓离地。

左柏的眼球差点爆出眼镜片,“这里并不是二次元世界?!怎么可能——”

风骤然变大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气流裹挟着左柏腾空而起,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在风里左摇右摆,一串串流风在他身边戏谑地绕来绕去,好像调皮的小动物找到了新玩具。

左柏盯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嘴巴张了张,发不出声音,董天心笑着问道:“左教授,晕车晕机吗?”

二次元世界的糟糕记忆突然回笼,左柏大惊失色,“又来?!”

董天心仿若一枚小炮|弹飚了出去,疾风烈烈,破空掠云,右手边的芒昼表情淡漠,单手插兜,左手边的左柏一只手死死压着眼镜框,两条裤腿胡乱甩着,嘴里疯狂输出:

“人类如果要飞行,骨骼结构、肌肉系统都需要根本性的改变,比如长出类似鸟类的羽翅结构,以产生升力和控制飞行。呼吸系统和代谢系统需适应性进化,感官和神经系统也要升级,总而言之,你这样腾云驾雾是不科学的!”

芒昼:“区区御风术罢了,算不得腾云。”

左柏:“御风术是什么原理?力学还是化学?”

董天心笑出声,“玄学!”

左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呕!”

选择空中道路是十分明智的,从北城到南城,需要绕过海湾大道,晚高峰的车灯仿佛璀璨的宝石,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街巷,几乎寸步难行,董天心直线飞越海湾,能省去三分之二的路程,唯一的问题就是风大了些,左柏还被不一只知名的海鸟撞到了头,历经十五分钟的艰辛旅程,总算是到了南城领空。

降落地点选在了五年前废弃的室外游乐园,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加上植被多年无人打理,正好隐藏踪迹。从游乐园出来,过三个红绿灯,便到了香洲街派出所。

吕午在派出所门外团团乱转,看到三人,几乎是欢呼着跑过来,要不是芒昼眼神震慑,差点给伟大的芒昼殿下来一个久违的拥抱。

“你们坐什么车来的?还挺快!董天心你头发怎么炸了?这位戴眼镜的帅哥莫非就是左教授?”

董天心打断吕午,“现在是什么情况?”

“情况很复杂。”吕午手指头剁开手机屏幕,“这是我刚了解到的信息。”

吕午发过来一份电子求职简历,简历上传日期是三年前。求职人叫羊希,性别男,25岁,独子,毕业于某职业技术学校,专业电气自动化,求职意向:房产经纪人。

简历右上角是免冠一寸照片,像素不高,位置也不太正,一看就是自拍后用一寸照片生成器制作的。

照片里小伙子留着寸头,很有精神,腼腆地笑着,因为皮肤有点黑,衬得牙很白。

左柏盯着照片,似乎想从照片上找到熟悉的痕迹。

“这小子是租房中介公司的业务员,今天他所在门店的店长也来了,带了他放在店里的日常用品,还有家里的一些东西。”吕午看了眼左柏,“等他父母签过单子走过流程,就能取回遗物了。”

左柏猝然抬头,声音像一根绷紧的琴弦,“什么遗物?谁的遗物?!”

吕午表情有些不忍:“羊希的遗物里有一顶蓝色的假发,一叠纸面具,他的电脑里有直播平台的登陆记录,账号名是吉羊止止。”

左柏脚下一晃,芒昼手疾眼快扶住了左柏的肩膀。

董天心暗暗叹气,“羊希的父母在哪?”

吕午指了指,“接待室。”

*

接待室的门平常都是开着的,今天却是紧闭。

董天心在接待室门外看到了老赵。

“小王和羊希的父母都在里面吗?”董天心问。

老赵看到董天心很惊讶,又有些欣慰,“你是担心小王吧?放心,自打上次你来过后,小王精神了不少,这个坎儿应该是过去了。”

突然,接待室的门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像有人用钩子伸进喉咙,把五脏六腑血淋淋拽出来一样。

董天心和左柏僵住,芒昼倏然停步,脸白了。

接待室门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警察同志,你实话告诉我,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家都说他是来城里学坏了,玩游戏上|瘾了,就像吸|du|一样,不吃不喝不睡,活活把自己熬死了!是不是真的啊?!”

回话的是张所长:“羊希是因为心梗猝死,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压力过大,但是否是因为打游戏上瘾这一点——”

左柏砰一声搡开门,老赵急忙去拦,被董天心一把拽住。

接待室里一共有五个人,张所长,民警小王,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的中年女性,应该是房屋中介的店长,三人坐在会议桌的同一侧。大会议桌上放着两个封好的大纸壳箱。

桌子另一侧坐着一对老夫妇,头发凌乱花白,这么热的天,都穿着黑色的厚外套,丈夫佝偻着身体,紧紧握着举着一个脏兮兮的智能手机,硅胶的手机壳已经氧化泛黄,妻子哭得全身发抖,因为太过激动脸色通红,显然是羊希的父母。

众人都被左柏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张所长第一个反应过来,问董天心,“这位是——”

董天心放低声音:“左柏,百岛大学的老师,认识羊希。”

张所长飞快看了眼董天心身后的芒昼,白衣黑发的青年将自己低调又巧妙地隐藏在门口昏暗的灯光里,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可即便如此,也很难忽视他身上浩瀚且凌厉的压迫感。

“羊希没有沉迷网络游戏,”左柏开口道,“他每周打游戏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只在周日晚上的八点到十点,很有规律。”

“周日晚上?”店长恍然,“对对对,因为我们中介都是周一休息,所以周日晚上是最轻松的。”

“可是……”羊父颤颤巍巍捧起手机,手指一下、一下、一下在屏幕上慢慢点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没有哭,疲惫黝黑的脸上,只有突遭重大变故后特有的麻木。

“村里人都说,我儿子的新闻在手机里,说他沉迷游戏熬夜猝死,游戏成|瘾是病,要治!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新闻,新闻都给他定性了!你看看,你们看看,这都白纸黑字写着呢!”

小王:“关于这个新闻,当时因为邻居报警,围观的群众有点多,现场有些乱,所以可能有人透露了具体信息……”

张所长拉着小王起身鞠躬,“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对不起!”

“这个新闻源头不是正规的新闻机构媒体,只是一个营销号,他们并没有经过调查,只是为了博眼球骗流量,”吕午挤进来一个头,“这种新闻报道严重不实,如果二位想起诉这个营销号,我们律师行帮你们打这个案子!”

羊父眼神茫然,似乎根本没听懂。

“手机里的新闻是假的,为了赚钱胡说的,我们可以告他们。”左柏拍了拍羊父的肩膀,“我是羊希的朋友,相信我!”

羊父怔怔看着左柏,泪水顺着皱纹横流满面,“真、真的?”

左柏点头。

羊父眼泪流得更厉害了,羊母嚎啕大哭,“我就说我的孩子是好孩子,从小打大都是最听话的好孩子,不会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毒|瘾,都是他们胡说的!”

他们的哭声低沉压抑,众人的心脏好像也被石头压住了,万分沉重。最终还是张所长站出来,提醒羊希父母继续遗物领取的流程。

两个大纸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生活用品,五六件T恤、一双皮鞋、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几双袜子、锅具、碗筷、一大叠真空保鲜袋、一个小型电动真空泵、工作手册、工作牌、掉漆的保温杯、饭盒、小电风扇,手机和羊父是同款,硅胶手机壳有些泛黄。

遗物里最多的是草稿本,网上批发的那种,差不多装了大半个纸箱,正反两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除此之外,董天心看到了蓝色的假发和纸面具,一件藏蓝色的工和红色领带,正是二次元吉羊止止穿的那一身。

羊母来来回回摩挲着羊希的工作牌,她的指节宽大,是经常干农活的手,哭得几乎无法呼吸。工作牌上有羊希照片,年轻的羊希依旧腼腆的笑着,牙齿白白的。

店长忍不住抹眼泪,“羊希来店里三年了,业绩是最好的,客户满意度是整个公司最高的,同事们都很喜欢他。他来店里最早,走的最晚,我上个月刚打了报告,下半年羊希就能去北城的新店做店长,怎么突然就……唉!”

小王取出压箱底的笔记本,大红色的软皮,应该用了很长时间,页面边缘隐隐发黑。

小王:“我们进到羊希屋子里的时候,他就趴在这个本子上面,姿势……像睡着了。”

羊父抖着手接过笔记本,翻开几页,又递给左柏,“我眼睛不好,字也不认识几个,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啥?”

左柏沉默翻看几页,越看眉头越紧。董天心悄悄绕到左柏身后,发现这是一本账簿,里面事无巨细记录着羊希的日常开销。

左柏:“他每月用在伙食上的花销只有500元?他的工资是多少?”

“小羊是我们店里业绩最好的,旺季一个月加上绩效差不多6000多,淡季差一点,应该只有3000上下。”店长想了想,“他从来不出去吃,也不叫外卖,也不聚餐,都是自己带饭,他好像也几乎不买衣服,只穿店里发的工服。”

董天心一行一行扫过去,“房租850,水电不到80,通勤400,几乎全是地铁和公交,除了卫生纸等日常必需品,几乎没有购物。”翻了一页,倒吸凉气,“下班还有兼职,修水管电器、装马桶、超市芝麻糊导购、兼职水果店切水果,夜间外卖跑腿……”

左柏又翻了一页,“他每月可以存1000到3000不等,三年下来,差不多10万。”

同为社畜的董天心震惊了:这存钱的效率也太可怕了!简直是用命在存钱!

小王疑惑,“可他的遗物里没有现金,也没有存折、存单,手机银行挂了一张工资卡,查过了,只剩下几百元。”

左柏手指细细摸过账本的封皮,指甲扣住一个脚,撕开,取出了一张银行卡,卡背面写着一个名字:羊国中。

“这是我的名字!”羊父哭道,“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叔叔您今年60岁,阿姨今天54岁,对吗?”左柏问。

羊父有些恍惚,想了想,“……对,我今年入冬就六十了……”

左柏把银行卡放在羊父手里,“这应该是羊希以你的名义存的钱,密码是——”

左柏掏出一支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六个数字,久久地看着,仿佛透过数字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对视。

纸上的数字董天心太熟悉了,“285460”,吉羊止止留给他们最后一个谜题的答案,其中两位数是父亲的年龄,两位是母亲的年龄,还有两位——是了,三年前羊希的入职简历是25岁,三年后的他当然是28岁。

原来,那个谜题的答案是银行卡的密码。

原来,这就是羊希最后的心愿。

羊爸羊妈崩溃大哭,“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啊!你把自己拼没了!我们还要钱有什么用啊?!”

董天心眼眶酸楚,挪开了视线。

忽然,接待室的灯突然毫无预兆闪了两下,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刺啦”一声,跳出满屏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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