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好似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出微凉的光辉洒落在被夜幕笼罩的大地上,路边的草丛里荧光点点,被风吹起又落下。
两人的影子在夜色下交叠,好似一对亲密的佳侣。
一路走过,难免会遇到本村的人,相识的好友露出戏谑的笑,不知情的旁人则惊讶不已。
秦蓁回想起别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一时觉得有趣。她笑道:“好似我们结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能是我过于平庸,让人觉得配不上你。”柳岚状似随意道。
“外人评价的般配是表象,两人之间是否般配应该看内在,你觉得呢?”
柳岚闻言,在外侧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他突然想起李兴上次说的话,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有人说我是为了攀高枝才求娶你,你会在意吗?”
“原来大家这么高看我?”秦蓁轻笑,“我们孤身一人,都是靠自己的手艺挣银子,哪里有什么高枝可攀?”
若是她爹娘还在世,现在应该算小富之家,勉强能称为高枝。
至于柳岚,虽然他的家境看上去确实贫穷,可从他送的几朵雪耳来判断,此人积蓄应当不少,总归没有外人以为的少。
秦蓁年幼时见娘亲喝过雪耳羹,听爹爹念了两句,说怎么轻飘飘的一小朵就要花上五两银子。
那朵雪耳品质一般,色泽淡黄且外形并不圆润,而柳岚送的五朵雪耳同样品质欠佳,但按当年的价值来算足有三十两,更何况现在。
柳岚松了口气,吊在心上的石头也安然落地。
秦蓁却反过来问他:“你家里的长辈不会觉得我娇生惯养吗?地里的活我都不会干。”
“确实会有这方面的顾虑,”柳岚坦言道,“但若是你现下不用劳作,往后却受苦,我又怎么舍得开这个口?”
“大伯和伯娘会为我忧虑,却不会为我做决定。放宽心,我都会准备妥当。”
秦蓁见他神情坚毅,不由得放下忧愁,选择信任对方。
这个“岚”字可真没取错,他既像山那般沉稳,又带着风的和煦,在他身边好似不会有愁绪。
柳岚带着秦蓁往莹辉聚集的地方走去,只见她露出惊奇的目光。
“流萤?”
秦蓁从未在夜晚外出过,流萤一词她只在书卷中读到,没想到这次能见到萤火满天的景色。
柳岚借此机会拿出备好的木盒,揭开盖子露出两根簪子。
男女定情时,富家子弟多送钗、环、簪、佩等物,而民间则以发簪为重。
未等柳岚开口,秦蓁也拿出一个香囊和放在木盒中的玉佩。
她向李青竹等人询问过,一般向男子表心意,香囊和手帕便足够了,但秦蓁自觉不够珍视,便又去挑选了一枚玉佩。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禁露出笑容。
“我去徐木匠那边学了几天,手不灵巧,只雕出个花样。后来还是去银楼里买下了这根。”
秦蓁接过,仔细欣赏着两根簪子。
木簪簪身滑润,看得出制作的人有细心打磨,而簪头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朵桃花,旁边有一小块凸起,应当是准备雕一朵花苞。
银簪做工精细,桃花的花瓣和花蕊都栩栩如生,绽放的花宛若即刻便会随风而去,花苞则仍在枝头含羞带怯。
“都好看,我很欢喜。”
在月光下,秦蓁的喜爱之情清晰可见,并无半点鄙夷。
柳岚的视线忍不住朝心上人看去,躲闪的间隙里才顾得上看两眼香囊和玉佩。
玉佩是常见的平安扣,柳岚不懂玉,但有秦姑娘这份心意便足矣。最令柳岚在意的是香囊上绣着连绵的山峦,上方还有几片柳叶。
——
乞巧节过后,小年轻们纠葛的关系果然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边翻出某家姑娘的往事,一边又惊叹几个小伙子居然大打出手。
不过,在寻柳村最吸引人的还是秦蓁和柳岚这一对。
“这秦家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前年常青村吴地主家的小儿子差人上门提亲,她不答应,北边的秀才去年求娶,她也不答应,都快成老黄花了,结果选了个没出息的山货郎。”说话的人扇了扇半新不旧的蒲扇,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昨日夜里下了场雨,云层到正午也不曾散去,几个老妇人见天气凉爽,便聚在村口的树荫底下说闲话。
其中一个妇人抓了把南瓜子,边磕边摇头,“我看呐,就是被哄住了,没想到山货郎平时看着老实,倒有些能耐。”
冯萍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接了句:“没点本事能从那些富家老爷手里挣银子?”
“我听说啊,他前些日子上银楼买了根簪子,少说得花三两!”另一个老婆子伸手比了三根手指,说得有板有眼,好像当时自己就在旁边看着。
“秦家搬过来的时候多大阵仗啊,现在肯定也能捞些好处,可不得多费些心思哄住那丫头。”怪不得自己给柳岚那个死小子说的姑娘他一个都不乐意,原来打的这算盘,冯萍想起有一家愿意给三钱银子的媒人钱,一时恨得牙痒痒。
不过,话题中的主人公之一并未听到此类风声,即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此时的秦蓁正坐在林青娘旁边,刚交代完准备订亲的事。
先前未曾言明是不想让长辈们操心,虽说林青娘待她如亲生闺女,但她操劳着自己的小家和镖局的大家,秦蓁实在是不想让她为了自己再多费心神。
周大石等人向来直率,对于秦蓁成婚与否并不会多言。若是不成婚,以他们几个老光棍的积蓄,怎么说也能养活一个小姑娘,更别说家里姑娘自己争气;若是成婚了,姑爷待秦蓁好便算了,待她不好的话,不论是秦蓁想留他还是和离,几个老家伙揍人的力气也不比小伙子轻。
如今尘埃落定,订亲的大事总不应该再瞒着了,况且秦蓁同周家亲厚,有意请两人坐高堂。
林青娘沉默了片刻,斟酌道:“定下了?”
“青婶放宽心,我并非急于成婚,也不是随意挑选的人选,我们二人从相识到相知不过三月,但论其人品和秉性,他确实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秦蓁见过好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即便是柳岚再合她心意,也会不自觉去打探一些消息。
同柳岚有交易的几户人家秦蓁也签订过契书,她状似不经意间询问几句山货相关,便能从只言片语中看出柳岚在这片的名声不错,不过她也不敢每家都去打探,各家各院的下人多少都有联系,在宅院待过的总比常人精明,问多了容易引事端。
再加上柳岚在村里的为人处世和柳大伯家的家风,就人品而言,柳岚多少能评个颇佳。
“那他家里怎么样?”林青娘见秦蓁一副认定了那人的模样,只好细细询问对方的情况。
中途吴春梨忙完过来,也在一旁听得仔细。她知道周安也在意这个妹妹,时不时问上两句。
而周安在屋外抱着女儿,目光则紧盯儿子,以防他闹腾。
周大石带着其他人走镖去了,因此没人能为他分担一二,毕竟哄得住两个小娃的女人都在屋里坐着呢。
……
订亲的事马虎不得,小年轻不懂事,还是得有长辈坐镇。
秦蓁留宿一晚后,第二天林青娘便收拾东西到秦家去了。
以前两家来往密切,林青娘和周大石也会来秦家小住,不过自秦叔朗出事后怕秦家母女心生芥蒂,便来得少了。时隔几年,林青娘对这里依旧算不得陌生。
她熟门熟路清扫出久不住人的西厢房,照顾秦蓁起居的同时静候媒人上门提亲。
——
王梅红提了只大雁在秦家门口转悠,好在这边人家少,没人见着,否则她的脸面得掉在地上。
她在寻柳村做了几十年的媒人,对于说媒一事自然不会怯场,可这姑娘是秦家的就得另说了。
秦蓁到了适婚年龄后,好几家都托她去拜访过。
王梅红的名声在周围的村子里那是顶好的,不仅嘴上功夫说得漂亮,还会真心为两家考虑,从不贪用意不良的媒人钱,家底不清白的、人品不端的,她都不接,经由她牵线的每一对夫妻都和和睦睦,少有争吵。
虽说不像其他媒人那般送出一对又一对,可成婚后过得最好的还要数她说过的媒。
秦家姑娘貌美出众,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绣技也是难得的手艺,不少媒人都盯着这块香饽饽,好让自己的名声再添添火候。
当吴地主家邀请她去说媒时,王梅红内心难掩澎湃——其一是因为秦蓁的名号,其二则是因为事成后丰厚的媒人钱。
吴地主家三个少爷,大儿子就是她给说的媒,夫妻俩关系融洽,用书上的话那叫举……举案齐眉;二儿子不学无术,天天惹是生非,王梅红便假意为难,一拖再拖;小儿子长得一表人才,没有学他二哥净胡闹,配秦蓁应当是配得上的。
于是王梅红上门了。
孰料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将秦家姑娘说服,只得遗憾作罢。后来的李秀才和其他人依旧没能获得秦家姑娘的芳心。
时隔半年再次上门,王梅红不禁有些踌躇,但想起乞巧节时秦蓁和柳岚走在一起的身影,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去了。
“王婶?快请坐。”秦蓁引她到堂屋坐下,自己则转身回屋去了。
林青娘见王梅红手提大雁,便知是媒人,问道:“可是村里的王妹妹?早就听闻你牵的红线堪比月老,今日有什么好事要告知?我夫家姓周,是蓁蓁丫头的婶娘,有事你先同我说道说道。”
即便柳家那边打保票,王梅红也不敢轻信,如今一打照面,她就知道两家都有意,心思当即活络起来。
“原来是周姐姐,我可不敢托大,但确实有好事要过来商议。”
“秦姑娘苦守至今,可算是等来了良配。那汉子姓柳名岚,模样周正,个子高挑,家境虽然比不得秦姑娘,但品性纯良,对秦姑娘一心一意,以后绝计百依百顺,不会委屈了秦姑娘。”
王梅红又指了指放在院子里的大雁,说道:“这是养雁那户人家手头上最重的一只,足有十二斤,可见柳家的诚意。”
林青娘知道自家丫头已经和那小子交换了信物,眼下不过是走个过场,于是她只能顺着媒人的话接下去。
王梅红的名声确实不错,林青娘也知道她,问了许多,得到的情况也与秦蓁交代的相差无几。
终于,王梅红第一次顶着笑脸离开秦家,提过来的大雁则留在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