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暗道一声不妙,侧目朝楚明熙望过去。
楚明熙的脸煞白煞白的。
原来前日便是太后的寿辰。
玘哥哥自然是去了,却撇下她一个人在府里,回来后也一字不曾跟她提起过。
那两位姑娘未察觉到她们这边的异样,在池子旁给池子里的鱼儿喂食,间或聊着寿宴上的事。
“我听说二皇子身边跟着个女子,与他一道来了京城。那女子身份可不一般,据说二皇子和她已成亲三年了呢。此次太后娘娘六十大寿,怎地不见那女子跟着二皇子一道进宫赴宴?”
另一个姑娘有些尖酸刻薄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么?你说的那女子是楚家二房的姑娘。”
“楚家?!莫非是楚太傅家的姑娘么?”
“可不就是楚太傅家的姑娘!她呀,就是楚太傅的二孙女。别看楚家身世显赫,那是大房才有的体面,二房老爷只在外乡当了个小知县,命还不好,当了知县没几年就没了,据说他夫人当时也跟着他一同去了,留下楚二姑娘成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楚二姑娘打小就跟着她外祖父住在南边小县城,咱京城的世面怕是根本没怎么见识过,至于宫里头的那些规矩便更不用提了。”
石竹一心护主,如何受得这排揎,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当即就冲出去跟那两人争辩。
姑娘家家的,做人怎能如此缺德,夫人好好地也没得罪过她们,倒惹得她们在背地里嚼夫人的舌根,连夫人死去的爹娘也敢编排,是打量夫人性子温柔好欺负么?
她上前两步,下一刻就被楚明熙紧攥住衣袖,石竹愣怔住,扭头朝她看去,楚明熙朝她默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想多惹是非。
石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冲上前去。
池子那边还在旁若无人地议论着他人的事非。
“听说那楚二姑娘的外祖父还是个大夫,平日里经营着一家医馆,可真有此事么?”
“是呢,人家可是开着医馆替人看诊的大夫。你想想二皇子那是什么身份,岂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亲?何况前日皇上在太后寿宴上便已发了话,说是不日便要册封二皇子为太子,二皇子身边的楚二姑娘却整日在一堆药材里讨生活。太后大寿,多少名门望族会来赴宴,难不成二皇子会带着这么一个只会在药庐里煎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进宫赴宴,让人白白看笑话么?”
对方拿起帕子掩唇笑了起来,似是被这画面给逗乐了。
俩人笑闹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催促道:“外头可真热,我们快回去罢。”
走得远了,隐约间还听见其中一人问道:“你有听说楚家大姑娘的事么?”
楚明熙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分明是酷暑,她却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寒意一点点渗入她的骨髓里。
***
楚明熙神思混沌,待回过神来,已被石竹和忍冬一左一右扶着下了马车回了自己所居的悠兰轩。
踏过院门,迎面就遇到早已等在院子里的戴嬷嬷。
戴嬷嬷看着楚明熙,面容薄有怒色:“夫人,前几日您病着,落下了好些功课,今日您既是身子已好全了,便跟着老奴学习规矩罢。”
楚明熙恹恹地半垂着脑袋:“还请戴嬷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便过来。”
戴嬷嬷看着神色颓败的楚明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要学的规矩本就多,眼前这位夫人还身子弱病了好几日,好容易又开始学规矩了,偏又心不在焉的,左耳进右耳出,显然并没把学规矩放在心上。
照这情形,猴年马月才能勉强学得像个样子!
“嬷嬷,玘哥哥他……” 楚明熙本想问容玘可有嫌弃她身份低微,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才语气艰难地道,“他真的会觉得我与他不般配么?”
戴嬷嬷腰板仍挺得笔直:“夫人,恕老奴直言,您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学习规矩的好。您当知道老奴来府上教您规矩是何缘故,还望夫人莫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楚明熙睁大眼睛望着戴嬷嬷,诧异地道:“是玘哥哥他叫您过来的么?”
先前她总以为是皇后娘娘派了教习嬷嬷过来教她学规矩,没成想戴嬷嬷竟是玘哥哥叫来的人。
玘哥哥也如今日清元寺那两个姑娘想的那样,嫌她只会挑拣药材,怕带她进宫赴宴会让人白白看笑话么?
戴嬷嬷答非所问地道:“夫人病才刚好,今日便罢了。”
殿下虽发了话要夫人尽快学会宫里的规矩,不过殿下那日既是没带着夫人与他一道进宫赴寿宴,谅必也并没太把夫人放在心上。
学规矩本就讲究持之以恒,一时半会儿也贪多嚼不烂,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夫人又是个体弱的,没得再中了暑气又平添一桩事出来,不若先由着夫人回屋歇息去,趁便也好让夫人有时间把个中的道理想明白。
楚明熙回了屋里,拿出前几日亲手做好的药枕,指尖从药枕上细细抚过。
得知太后过寿,因时间紧迫,她昼夜不分地赶工,这才匆匆将药枕做好,想着赴宴那日将药枕送给太后。太后时常难以入眠,有了药枕太后夜里便能睡得安稳些。
她当真不是想要拿这药枕讨好太后,太后身份尊贵,于她却没什么关系,她不指望讨好太后以谋得什么好处。
她只想过平静安详的日子。
一辈子跟玘哥哥好好的。
玘哥哥是她的夫君,玘哥哥的祖母就等于是她的祖母,她想亲手为太后做些什么,替玘哥哥尽一份孝道。
到头来……
楚明熙闭了闭眼,将药枕紧抱在自己怀里,指尖攥得发白。
一旁的石竹看得鼻子发酸。
太后的寿宴早就过了,她们还傻乎乎地想着不知太后会不会喜欢夫人送的生辰礼,合着闹了半天夫人连赴宴的资格都没有,那夫人辛辛苦苦做好的药枕算什么?
她瞧得分明,太后的生辰礼送不出去还在其次,最让夫人难过的,应当就是殿下撇下夫人独自一人去赴宴。
见楚明熙仍呆愣地坐着,石竹心中再对容玘不满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得柔声安慰道:“夫人,您快别胡思乱想了,这不是时间不凑巧您刚好中了暑气身子不适么?殿下素来体贴您是知道的,他定是怕您累着,想让您静心养病,才没让您跟着一道去参加寿宴。”
楚明熙吸了吸鼻子,极轻地“嗯”一声,拿着药枕起身走到箱笼前,打开箱盖,胡乱扒拉出叠放在上头的衣物,将药枕塞到了箱笼的最底下。
晚膳端上饭桌时,楚明熙比用早膳的时候更没胃口,只勉强吃下半碗梗米粥,放在食案上的几碟菜连碰都没碰,便放下筷子推说饱了。
石竹和忍冬默默对视了一眼,没敢再劝就将饭菜撤下去了。
夫人今日心情沮丧,强逼着夫人多用几口饭多半也不受用,还不如先耐心等等,若是夫人半夜里饿了要吃些什么,她们再用心备些夜宵便是了。
两个丫鬟正寻思着,门外脚步声渐近,是容玘过来了。
绕过两面蝉翼纱绣烟霞山水屏风,他就瞧见楚明熙眼神空洞,靠坐在床头发愣。
他嘴角登时往下一沉。
楚明熙听见动静循声看去,见来人是容玘,她眨了眨眼,眼底有着愕然又夹杂着复杂的欣喜之色,待瞧见容玘面色有些难看,她下地趿鞋的动作一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得他心里不痛快,踌躇着不敢上前。
容玘已别开眼从床前经过,径直去了净房洗漱,很快净房里便响起了一阵阵水声。
楚明熙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又松开,反反复复,稀里哗啦的水声停下时,衣袖已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了。
容玘换了寝衣在床沿边坐下,楚明熙想起箱子里的药枕,终是按捺不住地道:“玘哥哥,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带我一同进宫赴宴。”